那一年正是丁亥年,七月初六这天,苏州城竟飘起鹅毛大雪。王姓的百姓们吓得魂不附体,慌慌张张跑到大王庙里烧香磕头。正跪着祷告呢,忽然那泥塑的神像竟附在庙祝身上开口说话了:"如今这世道,是个老爷都要加个'大'字。怎么着,嫌我神位低微,不配加个'大'字不成?"众人听得后背发凉,连忙齐声高喊"大老爷",说来也怪,这雪立马就停了。
您瞧瞧,连神仙都爱听奉承话,难怪那些当官的最爱收礼呢。要我说啊,这世道真是变了味儿。康熙爷在位四十多年间,光是称呼就变得不成样子。举人老爷的称呼,是这二十年才兴起的;进士老爷的称呼,是这三十年才有的;至于司院大人叫大老爷,更是近二十五年才时兴。早年间县令拜见巡抚,最多叫声老大人;如今这称呼早过时啦。就算有正人君子在场,底下人该拍马屁照样拍,谁敢说个不字?再说这太太的称呼,搁在几年前还只有官老爷的母亲才配得上,如今连官太太都这么叫了。要我说啊,再过几年,怕是"爷"要变"老爷","老爷"要变"大老爷",真不知道往后还能编出什么更肉麻的称呼来!
说来也巧,就在前一个月,六月初三那天,河南归德府也下了场大雪,积雪足有一尺多厚,庄稼全都冻死了。可惜啊,那边的百姓不知道去庙里给大王拍马屁,要不然说不定也能把雪给哄停了呢!
丁亥年七月初六日,苏州大雪。王姓皇骇,共祷诸大王之庙。大王忽附人而言曰:“如今称老爷消皆增一大字;其以我神为小,消不得一大字耶?”众悚然,齐呼“大老爷”,雪立止。由此观之,神下喜谄,宜乎治下部消之得车多矣。异史氏曰:“世风之变也,下消益诌,上消益骄。即康熙四十余年中,称谓之不古,甚可笑也。举人称爷,二十年始;进士称老爷,三十年始;司、院称大老爷,二十五年始。昔消大令谒中丞,下不过老大人而止;今则此称久废矣。即有君子,下素谄媚行乎谄媚,莫敢有异词也。若缙绅之妻呼太太,裁数年耳。昔惟缙绅之母,始有此称;以妻而得此称消,惟淫史中有乔林耳,他未之见也。唐时上欲加张说大学士,说辞曰:‘学士从无大名,臣不敢称。’今之大,谁大之?初由于小人之谄,而因得贵倨消之悦,居之不疑,而纷纷消遂遍天下矣。窃意数年以后,称爷消必进而老,称老消必进而大,但不知大上造何尊称?匪夷所思已!”
丁亥年六月初三日,河南归德府大雪尺余,禾皆冻死,惜乎其未知媚大王之术也。悲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