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有个叫殷元礼的郎中,针灸功夫了得。那年月兵荒马乱的,他逃进深山老林避难。眼瞅着日头西沉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正担心遇上豺狼虎豹,忽然瞧见前头有两个人影,赶忙紧走几步追了上去。
那俩人听见脚步声,转身打量他:"这位客官打哪儿来啊?"殷元礼赶忙拱手,自报家门。谁知那两人一听,眼睛都亮了,恭恭敬敬作揖道:"原来是殷神医!咱们兄弟仰慕您的大名,就像仰慕泰山北斗啊!"殷元礼心里纳闷,就问他们姓名。原来是对兄弟,一个叫班爪,一个叫班牙。
班爪搓着手说:"先生要是不嫌弃,咱们在山洞里有个落脚处。请您屈尊过去住一宿,顺带......还有个不情之请。"殷元礼正愁没处过夜,自然满口答应。
走着走着,天色完全暗下来。转过山坳,只见岩壁上凿出个石室,兄弟俩点燃松明照亮。火光里殷元礼才看清,这兄弟俩生得虎背熊腰,眼露凶光,心里不由咯噔一下。可来都来了,只得硬着头皮进去。
刚踏进洞就听见里屋传来呻吟声,凑近一瞧,草席上躺着个老太太,满脸痛苦。殷元礼问:"老人家哪里不舒服?"班牙指着老太太鼻子和嘴角说:"就为这个,特地请您来看看。"举着火把凑近,只见脸上挂着两个碗口大的肉瘤,老太太哼哼着:"碰不得啊,连粥都喝不下......"
"小毛病!"殷元礼取出艾绒,在瘤子周围灸了几十处。火星噼啪作响中,他安慰道:"明早准好。"兄弟俩乐得直搓手,当场烤了只鹿腿招待客人。没有米饭也没有酒,就一大盘烤肉。班爪怪不好意思:"仓促间没准备,您多包涵。"
殷元礼吃饱喝足,枕着石头睡下。虽说这兄弟看着憨厚,可那身板实在吓人,他翻来覆去不敢睡实。天蒙蒙亮就爬起来看病人,老太太刚醒,正摸着脸上结痂的伤口发愣呢。殷元礼招呼兄弟俩举火把来看,撒上药粉说:"完事了。"拱手就要告辞。班牙硬塞给他一条烤鹿腿,说是路上当干粮。
这一别就是三年。有回殷元礼又进山,半道撞见两只狼挡路。太阳渐渐西斜,狼群越聚越多,把他团团围住。忽然扑上来一只,他踉跄倒地,眼看就要被撕碎。千钧一发之际,林中蹿出两头猛虎,狼群顿时作鸟兽散。那老虎怒啸震山,剩下的狼吓得趴在地上直哆嗦,转眼都被咬死了。
殷元礼惊魂未定地赶路,正发愁找不着住处,迎面遇见个老太太。老人家一见他就惊呼:"殷先生怎么弄成这样?"听他说完遭遇,老太太笑道:"您不认得我啦?我就是石室里那个长瘤子的老婆子啊!"殷元礼恍然大悟,连忙求宿。老太太领他进个亮着灯的小院,拿出新衣裳给他换,又是烫酒又是布菜,自己捧着陶碗豪饮,半点不像寻常妇人。
酒过三巡,殷元礼问:"当年那两位......"老太太摆摆手:"派他们去接您,怕是迷路了。"殷元礼心里感动,不觉喝得大醉。等醒来时天已大亮,哪还有什么院落?自己分明坐在岩石上。再往下一看,吓得魂飞魄散——岩洞里有只酣睡的老虎,嘴边两个拳头大的疤瘌。他蹑手蹑脚溜走,这才明白,那对救命的老虎,可不就是班爪班牙兄弟么!
殷元礼,云南人,善针灸之术。遇寇乱,窜入深山。日既暮,村舍尚远,惧遭虎狼。遥见前途有两人,疾趁之。既至,两人问客何来,殷乃自陈族贯。两人拱敬曰:“是良医殷先生也,仰山斗久矣!”殷转诘之。二人自言班姓,一为班爪,一为班牙。便谓:“先生,予亦避难石室,幸可栖宿,敢屈玉趾,且有所求。殷喜从之。俄至一处,室傍岩谷。爇柴代烛:始见二班容躯威猛,似非良善。计无所之,亦即听之。又闻榻上呻吟,细审,则一老妪僵卧,似有所苦。问:“何恙?”牙曰:“以此故,敬求先生。”乃束火照榻,请客逼视。见鼻下口角有两赘瘤,皆大如碗,且云:“痛不可触,妨碍饮食。”殷曰:“易耳。”出艾团之,为灸数十壮,曰:“隔夜愈矣。”二班喜,烧鹿饷客;并无酒饭,惟肉一品。爪曰:“仓猝不知客至,望勿以輶亵为怪。”殷饱餐而眠,枕以石块。二班虽诚朴,而粗莽可惧,殷转侧不敢熟眠。天未明便呼妪,问所患。妪初醒,自扪,则瘤破为创。殷促二班起,以火就照,敷以药屑,曰:“愈矣。”拱手遂别。班又以烧鹿一肘赠之。
后三年无耗。殷适以故入山,遇二狼当道,阻不得行。日既西。狼又群至,前后受敌。狼扑之,仆;数狼争啮,衣尽碎。自分必死。忽两虎骤至,诸狼四散。虎怒大吼,狼惧尽伏。虎悉扑杀之,竟去。殷狼狈而行,惧无投止。遇一媪来,睹其状,曰:“殷先生吃苦矣!”殷戚然诉状,问何见识。媪曰:“余即石室中灸瘤之病妪也。”殷始恍然,便求寄宿。媪引去,入一院落,灯火已张,曰:“老身伺先生久矣。”遂出袍裤,易其敝败。罗浆具酒,酬劝谆切。媪亦以陶碗自酌,谈饮俱豪,不类巾帼。殷问:“前日两男子,系老姥何人?胡以不见?”媪曰:“两儿遣逆先生,尚未归复,必迷途矣。”殷感其义,纵饮不觉沉醉,酣眠座间。既醒,已曙,四顾竟无庐,孤坐岩上。闻岩下喘息如牛,近视,则老虎方睡未醒。喙间有二瘢痕,皆大如拳。骇极,惟恐其觉,潜踪而遁。始悟两虎即二班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