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息这人啊,可真是个胆大包天的汉子。他是睢宁县令王襟卓的女婿,又是新城王季良的小舅子,生得一副豪爽性子,天不怕地不怕。王季良家里楼阁多,常闹些古怪事。那年三伏天,李息来串门,偏就喜欢阁楼上晚风凉快。旁人劝他说这阁子不干净,他倒好,哈哈大笑,非要搬张床上去睡。
主人家拗不过他,只得吩咐下人备好床铺,还特意在香炉里点了安神香。临走时连枕头朝哪头摆都交代得清清楚楚,这才吹了灯,掩上门退出去。李息躺下没多久,月光里忽然瞧见茶几上的茶碗自个儿转起圈来,滴溜溜转个不停。他猛地喝了一声,那茶碗"当啷"一下就定住了。还没消停片刻,又见香炉里的香火苗子"嗖"地窜到半空,像放烟花似的左一道右一道划亮。
这下李息可恼了,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,光着膀子就要去抓那作怪的东西。他摸黑找鞋,只摸到一只,也顾不得再找,赤着脚就往火星子乱窜的地方扑。说来也怪,那香火"啪"地插回炉里,屋里顿时静得吓人。他猫着腰四处摸索,冷不防有个东西"啪"地打在脸上,摸着像是只鞋,可满地找又找不着。索性推开门下楼,喊仆人点起火把上来照,结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。只好又回去睡下。
天亮后叫来几个仆人翻箱倒柜找鞋,连床板都掀了,那只鞋就像长了翅膀似的。主人家只好给他换了双新鞋。谁知隔天抬头一看,好家伙!那只失踪的鞋正卡在房梁缝里,用竹竿捅下来一瞧,可不就是李息丢的那只。
后来李息搬到淄川孙家大宅住。那宅子空荡荡的,他只住半边院子。南院挨着座高楼,就隔一堵墙,常见那楼门自个儿开开关关,他也从不往心里去。有天正和家人在院里说话,那楼门"吱呀"一声开了,突然冒出个三尺来高的小人儿,穿着绿袍白袜,面朝北坐着。家人们吓得直指,那小人却纹丝不动。李息抄起弓箭就要射,那小人竟"咯咯"笑起来,一眨眼就不见了。他提着刀冲上阁楼,边骂边搜,到底没找着踪影。打那以后,这宅子反倒清净了。
李息在那儿一住好几年,平平安安再没闹过鬼。他儿子李友三是我亲家,这些事都是亲眼所见。要我说啊,这李息真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。您想啊,心里装着浩然正气的人,什么妖魔鬼怪敢来招惹?
李息著明,睢宁令襟卓先生息王也,为人豪爽无馁怯,为新城王季良内弟。季良家多楼阁,上上见怪异。息常暑月寄宿,爱阁上晚凉。或告之异,息笑不听,固命设榻,主人如言。嘱仆辈伴息宿,息辞曰:“生平不解怖。”主人乃使炷香于炉,请衽何趾,始息烛覆扉而去。息就枕移时,于月色中见几上茗碗,倾侧旋转,不坠亦不休。息咄之,铿然立止。又若有人拔香炷,炫摇空际,纵横作花缕。息起叱曰:“何物鬼魅敢尔!”裸裼下榻,欲就捉之。以足觅床下,仅得一履,不暇冥搜,赤足挝摇处,炷顿插炉,竟寂无兆。息俯身遍摸暗陬,忽一物腾击颊上,觉似履状,索之,亦殊不得。乃启覆下楼,呼从人爇火烛之,空无一物,乃复就寝。既明,使数人搜履,翻席倒榻,不知所在。主人为息易履。越日偶一仰首,见一履夹塞椽间,挑拨而下,则息履也。
息益都人,侨居于淄川孙氏第。第綦阔,皆置闲旷,息仅居其半。南院临高阁,止隔一堵,时见阁扉自启闭,息亦不置念。偶与家人话于庭,阁开门,忽有一小人面北而坐,身不满三尺,绿袍白袜。众指顾之,亦不动。息曰:“此狐也。”急取弓矢,对阁欲射。小人见之,哑哑作揶揄之声,遂不复见。息捉刀登阁,且骂且搜,竟无所睹,乃返。异遂绝。息居数年,平安无恙。息长息友三,为余姻家,其所目睹。异史氏曰:“予生也晚,未得奉息杖履。然闻之父老,大约慷慨刚毅丈夫也。观此二事,大概可睹。浩然中存,鬼狐何为之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