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山东有个李公，单名一个著明，为人最是豪爽大方，最爱接济穷苦人家。同乡有个叫王卓的汉子，就在李家当长工。这王卓啊，年轻时游手好闲惯了，庄稼活一样不会干，家里穷得叮当响。不过这人倒有些小聪明，跑腿办事是把好手，李公也就格外照顾他，给的工钱总比别人多三分。
那年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，王卓家灶台冷了好几天。这天一大早，他搓着手来到李公跟前，眼圈都饿红了："东家，您行行好......"话还没说完，李公已经让管家量了半斗米给他。又过了些日子，王卓忽然神神秘秘地找来说："东家待我恩重如山，家里老小这才没饿死。可总靠您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，不如借我一石绿豆做本钱，我好做点小买卖。"
李公听了哈哈大笑，当即叫人扛来绿豆。谁知这王卓背着豆子一去就是一年多，连个铜板都没还回来。后来李公问起，才知道他早把本钱赔了个精光。李公看他实在可怜，摆摆手也就作罢了。
转眼三年过去，李公在城外寺庙里读书。这天夜里忽然梦见王卓穿着旧棉袄进来，扑通就跪下了："小人欠东家的豆子钱，今天特来还债。"李公连忙扶他起来："我要计较这些，这些年接济你的米粮怎么算得清？"王卓却一脸严肃："话不能这么说。要是正经买卖，借千金也该还。可东家是白白周济我，一升一斗都是恩情，何况整整一石绿豆？"说完转身就走，把李公惊得从梦里醒过来。
第二天天刚亮，管家慌慌张张跑来报喜："老爷，咱家母驴半夜下崽了，那驴驹子长得可真精神！"李公心里咯噔一下，脱口而出："该不会是王卓托生的吧？"过了几天回家一看，那驴驹见了他就亲热地蹭过来。李公试着喊了声"王卓"，小家伙立刻竖起耳朵跑过来，活像听懂人话似的。打这儿起，这驴就得了个"王卓"的名儿。
后来李公骑它去青州办事，正遇上衡王府的太监。那太监盯着驴眼睛都直了，非要重金买下。正讨价还价呢，李家突然来人报信说家里出事了。李公急着往回赶，买卖也就没谈成。
又过了一年，这"王卓"驴和马拴在一个槽上吃草料，不知怎么被踢断了腿。正巧有个兽医来李家给牛看病，看见瘸腿的驴就说："东家把这驴交给我治，要是能治好，卖的钱咱俩对半分。"李公点头应了。三个月后，兽医果然牵着痊愈的驴卖了十八吊钱，恭恭敬敬送来九吊。
李公数着铜钱突然怔住了——这数目不多不少，正好是当年一石绿豆的价钱。您说这事奇不奇？阳间欠的债，阴间变着法儿来还，可见老天爷心里都记着账呢！
李公著明，慷慨好施。乡人王卓，佣居公家。其人少游惰，不能操农务，家屡贫。然小有技能，常为役务，每赍之厚。时无晨炊，向公哀乞，公辄给以升斗。一日告公曰：“小人日受厚恤，三四口幸不饿殍，然何可以久？乞主人贷我绿豆一石作资本。”公忻然授之。卓负去，年余，一无所偿，及问之，豆资已荡然矣。公怜其贫，亦置不索。
公读书萧寺。后三年余，忽梦卓来曰：“小人负主人豆直，今来投偿。”公慰之曰：“若索尔偿，则平日所负欠者，何可算数？”卓愀然曰：“固然。凡人少有所为而受人千金，可不报也。若无端受人资助，升斗且不容昧，况其多哉！”言已竟去。公愈疑。既而家人白公曰：“夜牝驴产一驹，且修伟。”公忽悟曰：“得毋驹乃王卓耶？”越数日归，见驹，戏呼王卓，驹奔赴，若有知识。自此遂以为名。公乘赴青州，衡府内监见而悦之，愿以重价购之，议直未定。适公以家务，急不可待，遂归。又逾岁，驹与雄马同枥，龁折胫骨，不可疗。有牛医至公家，见之，谓公曰：“乞以驹付小人，朝夕疗养，需以岁月。万一得痊，得直与公剖分之。”公如所请。后数月，牛医售驴得钱千八百，以半献公。公受钱顿悟，其数适符豆价也。噫！昭昭之债，而冥冥之偿，此足以劝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