滩城有个姓李的财主，在城外有座闲置的宅院。这天来了个白胡子老头，说要租这宅子住，开口就出五十两银子的年租。老李心里乐开了花，当场就应下了。可那老头交了定金后，却像人间蒸发似的再没露面。
老李等得心焦，正打算另租他人，那老头却突然登门了。他捋着胡子笑道："东家怎么急着转租？老朽不是说过要长住么？前些日子没来，是在等十天后的黄道吉日呢。"说着掏出沉甸甸的钱袋，"这是一整年的租金，就算空着您也别过问。"送客时老李多嘴问了句乔迁的日子，老头掐指一算说了个准数。
可过了说定的日子七八天，宅子还是静悄悄的。老李实在耐不住，溜达到宅院外张望。这一看可把他惊着了——明明大门从外头锁着，里头却飘出饭菜香，还传来热闹的说笑声。他赶紧递了名帖求见，那老头健步如飞地迎出来，亲亲热热挽着他胳膊往里请。
回家后老李备了四色礼送去，没想到老头回赠的谢仪更贵重。过了几日老李设宴相请，酒过三巡便打听对方来历。老头抿着酒说："老朽是陕西人。"见老李瞪圆了眼睛，他压低声音："您这儿是块福地啊。关中马上要遭兵灾，待不得了。"当时天下太平，老李只当是醉话没往心里去。
隔天老头回请的排场把老李震住了：描金漆器的宴席，穿绫罗的侍女，连烛台都是鎏金的。老李心里直打鼓，怀疑遇上了微服出巡的王公大臣。酒酣耳热时，老头突然凑过来坦白："实不相瞒，老朽是狐仙。"吓得老李当场摔了酒杯，回去逢人就说这奇事。
城里的乡绅们听说后，天天车马盈门来拜会狐仙。老头来者不拒，弓着腰在门口迎送。后来连州府官员都成了座上客。唯独本县县令三番五次求见，总被婉拒。县令不死心，托老李说情。老头把老李拉到厢房咬耳朵："您有所不知，这位县太爷前世是头驴。如今虽然人模人样站在公堂上，骨子里还是给把糠就能哄住的畜生。老朽虽是异类，也羞于与这等货色同席。"老李只好编谎话搪塞县令，说狐仙是敬畏青天大老爷的官威才不敢相见。那糊涂官竟信以为真，这才作罢。
这事发生在康熙十一年。没过多久陕西果然闹起兵灾，可见狐仙确有未卜先知之能。要说那驴子转世的县令，发起怒来瞪着眼、喷着响鼻，活脱脱还是畜生模样。扔把草料就摇头摆尾，套上辔头就乖乖拉磨。让这等货色管着百姓，可不就像故事里说的——灌他糟糠都能醉醺醺忘乎所以。当官的要真想过得人模人样，就该把驴子当镜子照照，多学学狐狸的做派才是。
滩邑李氏有别第，忽一翁来税居，岁出直金五十，诺之。既去无耗，李嘱家人别租。翌日翁至，曰：“租宅已有关说，何欲更僦他人？”李白所疑。翁曰：“我将久居是，所以迟迟者，以涓吉在十日之后耳。”因先纳一岁之直，曰：“终岁空之，勿问也。”李送出，问期，翁告之。
过期数日，亦竟渺然。及往觇之，则双扉内闭，炊烟起而人声杂矣。讶之，投刺往谒。翁趋出，逆而入，笑语可亲。既归，遣人馈遗其家；翁犒赐丰隆。又数日，李设筵邀翁，款洽甚欢。问其居里，以秦中对。李讶其远，翁曰：“贵乡福地也。秦中不可居，大难将作。”对方承平，置未深问。越日，翁折柬报居停之礼，供帐饮食，备极侈丽。李益惊，疑为贵官。翁以交好，因自言为狐。李骇绝，逢人辄道。邑搢绅闻其异，日结驷于门，愿纳交翁，翁无不伛偻接见。渐而郡官亦时还往。独邑令求通，辄辞以故。令又托主人先容，翁辞。李诘其故。翁离席近客而私语曰：“君自不知，彼前身为驴，今虽俨然民上，乃饮粐而亦醉者也。仆固异类，羞与为伍。”李乃托词告令，谓狐畏其神明故不敢见。令信之而止。
此康熙十一年事，未几秦罹兵燹，狐能前知，信矣。异史氏曰：“驴之为物庞然也。一怒则踶趹嗥嘶，眼大于盎，气粗于牛，不惟声难闻，状亦难见。倘执束刍而诱之，则帖耳辑首，喜受羁勒矣。以此居民上，宜其饮粐而亦醉也。愿临民者以驴为戒，而求齿于狐，则德日进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