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洪山有位杨涟先生,年轻时在楚地就是出了名的读书人,向来觉得自己不是寻常人物。那年科考放榜,听说优等名单出来了,他正端着饭碗吃饭呢,嘴里还含着饭就冲出去问:"名单上有姓杨的吗?"报信人摇摇头说没有。杨涟顿时像霜打的茄子,蔫头耷脑地回屋,那口饭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,硬生生憋出个病根,后来连吃饭都困难。
乡亲们看他这样,都劝他去参加补录考试。可杨涟愁眉苦脸地说盘缠不够,大伙儿就凑了十两银子给他送行。他勉强收拾行囊上了路。
有天夜里他做了个怪梦,梦里有人跟他说:"前头会遇到能治你病的人,可得诚心求他。"那人临走还念了两句诗:"江边柳下三弄笛,抛向江心莫叹息。"第二天赶路时,真看见个道士坐在柳树下。杨涟赶紧上前行礼,把梦里的事说了。道士笑着摆手:"您可找错人喽,我哪会治病?不过吹个曲子倒行。"说着掏出支竹笛吹起来。
笛声一起,杨涟猛然想起梦中诗句,扑通就跪下了,把身上银子全掏出来捧给道士。谁知道士接过钱袋子,随手就扔进了江里。杨涟心疼得直抽气——那可是乡亲们凑的血汗钱啊!道士却指着江边说:"您还看不开?钱不就在那儿,自己去拿呗。"杨涟将信将疑走到岸边,嘿,钱袋子真好好搁在浅滩上。这下他更觉得遇见高人了,连声喊着活神仙。
道士随手往远处一指:"我算什么神仙,那边来的才是真仙。"趁杨涟转头张望的工夫,突然朝他后脖颈重重一拍,喝道:"俗气!"这一巴掌拍得杨涟"哇"地张嘴,喉咙里滚出个硬块,"啪嗒"掉在地上。掰开一看,竟是当年那口没咽下去的饭团,还裹着红血丝呢!说来也怪,这玩意儿一出来,病顿时就好了。等他再抬头找道士,早没影儿了。
后来有人议论说,杨先生这样的国之栋梁,活着是山河,死后是星辰,何必非得成仙才算不朽?也有人惋惜他到底没脱了俗气,成不了真仙。要我说啊,天上多一个神仙,不如人间多一位圣贤。明白人自然懂这个理儿。
大洪杨先生涟,微时为楚名儒,自命不凡。科试后,闻报优等者,时方食,含哺出问:“有杨某否?”答云:“无。”不觉嗒然自丧,咽食入鬲,遂成病块,噎阻甚苦。众劝令录遗才;公患无资,众醵十金送之行,乃强就道。
夜梦人告之云:“前途有人能愈君疾,宜苦求之。”临去赠以诗,有“江边柳下三弄笛,抛向江心莫叹息”之句。明日途次,果见道士坐柳下,因便叩请。道士笑曰:“子误矣,我何能疗病?请为三弄可也。”因出笛吹之。公触所梦,拜求益切,且倾囊献之。道士接金掷诸江流。公以所来不易,哑然惊惜。道士曰:“君未能恝然耶?金在江边,请自取之。”公诣视果然。又益奇之,呼为仙。道士漫指曰:“我非仙,彼处仙人来矣。”赚公回顾,力拍其项曰:“俗哉!”公受拍,张吻作声,喉中呕出一物,堕地堛然,俯而破之,赤丝中裹饭犹存,病若失。回视道士已杳。
异史氏曰:“公生为河岳,没为日星,何必长生乃为不死哉!或以未能免俗,不作天仙,因而为公悼惜;余谓天上多一仙人,不如世上多一圣贤,解者必不议予说之傎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