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生是个大户人家的子弟,最爱结交朋友。同村的徐先生经常在他家喝酒聊天。这天正摆着酒席,忽然有个道士托着钵盂站在大门外。家仆们往钵里扔铜钱、倒粮食,那道士既不收也不走,惹得家仆们生了气,甩手就回院里去了。
韩生听见门外"咚咚"的敲钵声持续了好久,问起来才知道这事。正说着呢,那道士竟然自己闯了进来。韩生倒也不恼,招呼他入座。道士朝主客们拱了拱手就坐下,三言两语间,才知道他原来住在村东头的破庙里。
"道长什么时候驾临东观的?我们这些做地主的竟不知道,实在是失礼了。"韩生边说边给道士斟酒。那道士也不客气,仰脖子就喝。徐先生见他衣衫褴褛,态度就有些轻慢,韩生也只当是寻常江湖术士招待。
谁知这道士连干二十多杯才告辞。打这以后,每逢韩家设宴,道士必定不请自来。刚开始韩生还觉得新鲜,日子久了也嫌他来得太勤。有次酒过三巡,徐先生借着酒劲揶揄道:"道长天天来作客,什么时候也当回东道主啊?"
道士捋着胡子笑道:"贫道和诸位一样,不过是两肩扛张嘴罢了。"说得徐先生一时语塞。道士又正色道:"不过贫道确实早想答谢,改日定当备些薄酒相请。"临走时特地叮嘱:"明日晌午,务请赏光。"
第二天两人将信将疑地往破庙走,半路就遇见道士迎候。说笑间转过山脚,眼前景象却叫他们大吃一惊——原先的破庙竟变成朱门绣户的深宅大院,飞檐斗拱望不到头。
"这...什么时候新建的?"韩生揉着眼睛问。道士轻描淡写:"刚完工不久。"等进了内室,但见雕梁画栋,陈设之华丽连韩家都自愧不如。两个锦衣小童端上美酒佳肴,水晶盘里盛着叫不上名的珍果,酒杯竟有尺把宽。
酒至半酣,道士击掌唤来两位美人。高的那个弱柳扶风,矮的齿如编贝,都是绝色。小美人执板清歌,箫声如缕;大美人广袖翻飞,香风阵阵。韩、徐二人看得神魂颠倒,连酒杯斜了都不知道。
忽然道士起身告退,径自往南墙边的螺钿床上一躺,还拉着高个美人同寝,让矮个站在床边给他捶背。徐先生借着酒劲拍案而起:"好个无赖道士!"正要上前理论,道士却化作一阵清风溜走了。
徐先生转头看见小美人还在床前站着,一把将她拽到北榻。韩生见状也扑向南榻,却见那美人睡得纹丝不动,只得抱着和衣而卧。
等晨光透过窗棂,韩生只觉得怀里冰凉刺骨——哪有什么美人,分明是抱着块长条青石躺在台阶下!再看徐先生,正枕着块粪石在茅坑边酣睡呢。两人惊跳起来,只见荒草满院,破屋两间,昨夜种种恍如梦境。
韩生,世家也。好客,同村徐氏常饮于其座。会宴集,有道士托钵门外,家人投钱及粟皆不受,亦不去,家人怒归不顾。韩闻击剥之声甚久,询之家人,以情告。言未已,道士竟入,韩招之坐。道士向主客皆一举手,即坐。略致研诘,始知其初居村东破庙中。韩曰:“何日栖鹤东观,竟不闻知,殊缺地主之礼。”答曰:“野人新至无交游,闻居士挥霍,深愿求饮焉。”韩命举觞。道士能豪饮。徐见其衣服垢敝,颇偃蹇,不甚为礼。韩亦海客遇之。道士倾饮二十余杯,乃辞而去。自是每宴会道士辄至,遇食则食,遇饮则饮,韩亦稍厌其频。饮次,徐嘲之曰:“道长日为客,宁不一作主?”道士笑曰:“道人与居士等,惟双肩承一喙耳。”徐渐不能对。道士曰:“虽然,道人怀诚久矣,会当竭力作杯水之酬。”饮毕,嘱曰:“翌午幸赐光宠。”次日相邀同往,疑其不设。行去,道士已候于途,且语且步,已至庙门。入门,则院落一新,连阁云蔓。大奇之,曰:“久不至此,创建何时?”道士答:“峻工未久。”比入其室,陈设华丽,世家所无。二人肃然起敬。甫坐,行酒下食,皆二八狡童,锦衣朱履。酒馔芳美,备极丰渥。饭已,另有小进。珍果多不可名,贮以水晶玉石之器,光照几榻。酌以玻璃盏,围尺许。道士曰:“唤石家姊妹来。”童去少时,二美人入,一细长如弱柳,一身短,齿最稚;媚曼双绝。道士即使歌以侑酒。少者拍板而歌,和者和以洞箫,其声清细。既阕,道士悬爵促釂,又命遍酌。顾问:“美人久不舞,尚能之否?”遂有僮仆展氍毹于筵下,两女对舞,长衣乱拂,香尘四散。舞罢,斜倚画屏。韩、徐二人心旷神飞,不觉醺醉。道士亦不顾客,举杯饮尽,起谓客曰:“姑烦自酌,我稍憩,即复来。”即去。南屋壁下,设一螺钿之床,女子为施锦裀,扶道士卧。道士乃曳长者共寝,命少者立床下为之爬搔。韩、徐睹此状颇不平。徐乃大呼:“道士不得无礼”往将挠之,道士急起而遁。见少女犹立床下,乘醉拉向北榻,公然拥卧。视床上美人,尚眠绣榻。顾韩曰:“君何太迂?”韩乃径登南榻,欲与狎亵,而美人睡去,拨之不转;因抱与俱寝。天明酒梦俱醒,觉怀中冷物冰人,视之,则抱长石卧青阶下。急视徐,徐尚未醒,见其枕遗屙之石,酣寝败厕中。蹴起,互相骇异。四顾,则一庭荒草,两间破屋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