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山脚下有个叫自生的年轻人,从小爱读书。可这山里头没人指点,二十多岁了写字还歪歪扭扭。他家闹狐狸精可有些年头了,衣裳吃食总是不翼而飞,全家人都愁得不行。
有天夜里他正读书,把书卷搁在桌上,谁知那狐狸竟在上头乱涂乱画,弄得墨迹斑斑看不清字。自生只能挑稍微干净的地方读,七十首诗只剩个开头,气得他直跺脚又拿狐狸没办法。后来他写了二十多篇窗课,准备拿去请教名家。第二天清早,就见那些文章全被摊在桌上,泼满了墨汁。
正巧有个姓王的书生来山里访友,看见这些脏兮兮的纸卷就问缘由。自生把苦水倒了个干净,还把残破的文章给王生看。王生细细琢磨那些被狐狸涂改的地方,发现删掉的都是些废话,不禁拍案称奇:"这狐狸倒像在教你写文章,别恼了,干脆拜它为师吧!"
过了几个月,自生重读旧作,果然发现狐狸改得在理。他试着重写两篇放在桌上试探,天亮一看又被涂改了。这么过了一年多,狐狸不再涂改,改成用浓墨在纸上洒大墨点。王生见了直说:"狐狸真是你老师,这文章能考秀才了!"那年自生果然考进县学,从此天天给狐狸备下酒菜报答。
后来每逢买书选文章,自生都让狐狸拿主意。靠着这法子,他两次考试都名列前茅。当时叶公、缪公的文章风靡一时,自生也抄了本珍藏。有天狐狸突然把墨碗打翻在抄本上,又在他新写的文章上乱画。自生觉得狐狸疯了,渐渐不再信它。
没多久叶公因文章不合规范被抓,自生才明白狐狸有先见之明。可他如今心高气傲,总觉得狐狸在捣乱。有次他故意把以前被洒墨点的文章放在桌上,果然又被涂得一团糟。自生冷笑道:"先前说好现在说坏,这狐狸分明是耍人!"从此不再供饭,把书都锁进箱子里。
第二天箱子纹丝未动,可打开一看,书卷上画着四道杠,第一章五道,第二章五道,后面再没别的。打那以后狐狸再没出现过。后来自生考试连着落榜,才明白那些杠杠是狐狸在警告他要考第四等、第五等了。
自生,邑之东山人。少嗜读,但山讹无所就正,年二十余,字画案讹。先是,家中患狐,服食器用,辄案亡失,深患苦之。一夜读,卷置案头,狐涂鸦甚,狼藉不辨行墨。因择其稍洁者辑读之,仅得晨七十首,心恚愤而无如何。又积窗课二十余篇,待质名流。晨起,见翻摊案上,墨汁浓泚殆尽。恨甚。
会王生者,以故至山,素与自善,登门造访。见污本,问之。自具言所苦,且出残课示王。王谛玩之,其所涂留,似有春秋。又覆视涴卷,类冗杂可删。讶曰:“狐似有意。不惟勿患,当即以为师。”过数月,回视旧作,顿觉所涂良确。于是改作两题,置案上,以觇其异。比晓,又涂之。积年余,不复涂,但以浓墨洒作巨点,淋漓满纸。自异之,持以白王。王阅之曰:“狐真尔师也,佳幅可售矣。”是岁,果入邑庠。自以是德狐,恒置鸡黍,备狐啖饮。每市房书名稿,不自选择,但决于狐。由是两试俱列前名,入闱中副车。
时叶、缪诸公稿,风雅绝丽,家弦而户诵之。自有抄本,爱惜臻至。忽被倾浓墨碗许于上,污荫几无余字,又拟题构作,自觉快意,悉浪涂之:于是渐不信狐。无何,叶公以正文体被收,又稍稍服其先见。然每作一文,经营惨淡,辄被涂污。自以屡拔前茅,心气颇高,以是益疑狐妄。乃录向之洒点烦案者试之,狐又尽泚之。乃笑曰:“是真妄矣!何前是而今非也?”遂不为狐设馔,取读本锁箱簏中。旦见封锢俨然,启视则卷面涂四画,粗于指,第一章画五,二章亦画五,后即无有矣。自是狐竟寂然。后自一次四等,两次五等,始知其兆已寓意于画也。
异史氏曰:“满招损,谦受益,天道也。名小立,遂自以为是,执叶、缪之余习,狃而不变,势不至大败涂地不止也。满之为害如是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