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治年间,山东滕县、峄县那地界,十个里头有七个是强盗,官府都不敢抓。后来这些强盗受了招安,县太爷给他们单立了个名目叫"盗户"。但凡这些人和良民起了争执,官府总是偏帮盗户,生怕他们又造反闹事。日子久了,打官司的人都爱冒充盗户,对家就拼命揭穿他们是假货。公堂上常常这样——两边还没争出个是非曲直,倒先为"是不是真盗户"吵得面红耳赤,害得县衙还得翻册子查证。
正巧衙门里闹狐狸精,把县太爷的闺女给迷住了。请来个道士作法,用符咒把狐狸收进瓶里,正要架火烧呢。那狐狸在瓶子里扯着嗓子喊:"我可是盗户啊!"听见的人全都捂着嘴偷笑。
要说这世道也真怪,如今那些明火执仗抢劫的,官府不说是强盗反说是奸人;翻墙偷情的,倒个个抢着认自己是强盗。要是现在衙门里再有狐狸,保准也得嚷嚷"我是强盗"呢。
章丘县收粮征税,老百姓交的比读书人多好几倍。所以有田产的人都想方设法把地挂在秀才名下。虽说朝廷税收没少,可当官的就捞不着油水了。新来的钟县令上书请求整顿,上头准了。开始让百姓自首,结果好些刁民趁机讹诈,把几十年前卖掉的田产都说成是暂时挂名的,闹上公堂。县令一味偏袒,老实人白白丢了产业。
有个李秀才被个无赖告了,两人对簿公堂。那无赖一口一个"秀才"叫着,李秀才急赤白脸地否认。吵得不可开交时,县令问衙役,都说他真是秀才。县令纳闷:"你为啥不认?"李秀才跺脚道:"秀才名头先放一边,等争完地再说也不迟!"瞧瞧,强盗的名头抢着要,秀才的名头抢着推,这世道可真邪性。
更绝的是有人递了张匿名状子,上头写着:"告状人原壤,为霸占田产事。老汉年纪大当不了差,在城郊有五十亩好田,早年暂挂在恶秀才颜渊名下。如今朝廷法令严明,理当归还。谁知这恶人长期霸占,还带着七十二个恶徒,把老汉打得腿折胳膊断,关在破巷子里,每天只给一竹筒饭一瓢水,差点饿死。求青天大老爷革去他的功名,严加查办,让血汗田产物归原主。"这状子要是让柳下跖告伯夷叔齐看见,都得甘拜下风哩。
顺治间,滕、峰之区,十人而七盗,官不敢捕。后受抚,邑宰别之为“盗户”。凡值与良民争,则曲意左袒之,盖恐其复叛也。后讼者辄冒称盗户,而怨家则力攻其伪。每两造具陈,曲直且置不辨,而先以盗之真伪,反复相苦,烦有司稽籍焉。适官署多狐,宰有女为所惑,聘术士来,符捉入瓶,将炽以火。狐在瓶内大呼曰:“我盗户也!”闻者无不匿笑。异史氏曰:“今有明火劫人者,官不以为盗而以为奸;逾墙行淫者,每不自认奸而自认盗:世局又一变矣。设今日官署有狐,亦必大呼曰‘吾盗’无疑也。”
章丘漕粮徭役,以及征收火耗;小民尝数倍于绅衿,故有田者争求托焉。虽于国无伤,而实于官橐有损。邑令钟,牒请厘弊,得可。初使自首。既而奸民以此要上,数十年鬻去之产,皆诬托诡挂,以讼售主。令悉左袒之。故良懦者多丧其产。有李生亦为某甲所讼,同赴质审。甲呼之“秀才”,李厉声争辩,不居秀才之名。喧不已。令诘左右,共指为真秀才,令问:“何故不承?”李曰:“秀才且置高阁,待争地后再作之不晚也。”噫!以盗之名则争冒之;以秀才之名则争辞之,变异矣哉!有人投匿名状云:告状人原壤,为抗法吞产事:身以年老不能当差。有负郭田五十亩,于隐公元年,暂挂恶衿颜渊名下。今功令森严,理合自首。讵恶久假不归,霸为己有。身往理说,被伊师率恶党七十二人,毒杖交加,伤残胫股;又将身锁置陋巷,日给簟食瓢饮,囚饿几死。互乡约地证,叩乞革顶严究,俾血产归主,上告。”此可以继柳跖之告夷、齐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