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保安弃家赎友
这世道啊,交朋友可真是门学问。古时候的人交朋友讲究交心,现在的人交朋友只图个脸面。交心的朋友能同生共死,那些酒肉朋友啊,一遇到穷困潦倒的时候,跑得比兔子还快。
长安城里天天车马喧哗,那些个达官贵人迎来送往,从早忙到晚。酒桌上称兄道弟,恨不得把老婆孩子都送给你,可一旦牵扯到一点蝇头小利,转眼就能翻脸不认人。更别提遇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了,谁还认得你是谁?
您可听说过羊角哀和左伯桃的故事?那才是真正的生死之交,至今还被人们传颂呢!这首《结交行》说的就是如今世态炎凉,真心朋友难寻。平日里推杯换盏,亲热得跟亲兄弟似的,可一旦遇到点芝麻大的麻烦,立刻就躲得远远的。真是应了那句老话:酒肉朋友千千万,落难之时无人管。更可气的是,有些人上午还跟你称兄道弟,下午就能拔刀相向。难怪陶渊明想断绝交游,嵇康要写《绝交书》,刘孝标又作了《广绝交论》,都是被这世道给寒了心啊!
不过今天我要讲的这两位朋友,那才叫一个真性情。他们素未谋面,却因为意气相投,在患难中生死相救,这才是真正的知心之交。
话说大唐开元年间,宰相郭震有个侄子叫郭仲翔,文武双全,为人豪爽,就是性子太直,不懂钻营,所以一直没得到重用。他父亲看儿子年纪不小了还没个正经差事,就写了封信让他去京城投奔伯父。
郭震看着这个侄子说:"大丈夫要么金榜题名,要么就像班超、傅介子那样在边疆建功立业。光靠祖上荫庇,能有什么出息?"仲翔连连称是。
正巧这时候边关传来急报,说南方的蛮族造反了。原来武则天在位时为了收买人心,每年都给这些蛮族赏赐。玄宗皇帝登基后把这规矩给废了,结果惹得蛮族起兵作乱。朝廷派了李蒙做姚州都督,带兵去平叛。李蒙临行前去向宰相辞行,顺便请教方略。
郭震说:"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,为的是收服人心。将军此去务必谨慎行事。"转头又对仲翔说:"我这儿有个侄子还算能干,让他跟你一起去吧,也好建功立业。"李蒙见仲翔仪表堂堂,又是宰相侄子,哪敢推辞,当即任命他做了行军判官。
大军走到剑南时,有个叫吴保安的方义尉,虽然跟仲翔素不相识,但久闻他的为人,就写了封信派人快马送来。信上说:"我吴保安虽然与您素未谋面,但仰慕已久。听说您随军出征,想必很快就能建功。我在这穷乡僻壤当个小官,任期将满,前途渺茫。素闻您急公好义,能否提携一二?"
仲翔读完信感叹道:"这人与我素不相识,却如此信任我,真是我的知己啊!"于是向李蒙举荐了吴保安。李蒙当即发公文调吴保安来军中任职。
可还没等调令送到,前线就传来蛮族逼近的消息。李蒙下令急行军赶到姚州,正遇上蛮兵在抢掠,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大败而逃。李蒙乘胜追击,一口气追出五十里。
天黑扎营时,仲翔劝道:"蛮人狡诈,咱们见好就收吧。"李蒙却大喝道:"蛮子已经吓破胆了,此时不彻底剿灭更待何时?"
第二天继续进军,深入蛮族地界。只见群山连绵,林木茂密,根本找不到路。李蒙正犹豫时,忽然漫山遍野杀出蛮兵。那个蛮族首领叫细奴逻,箭法百发百中,带着手下在山林间穿梭如飞。唐军人生地不熟,很快就陷入重围。
李蒙虽然勇猛,但也无力回天。眼看着部下死伤殆尽,他长叹一声:"悔不听郭判官之言!"拔出靴中短刀自刎而死。全军覆没,仲翔也被俘虏了。
细奴逻见仲翔气度不凡,一问才知道是当朝宰相的侄子,就把他分给了一个叫乌罗的小头目。这些蛮族抓了汉人,都当奴隶使唤,干的都是砍柴放羊的苦活。要是抓的人多,还能转手买卖。被俘的汉人十个有九个都不想活了,可蛮人看得紧,想死都死不成。这一仗抓了不少汉人,里头还有不少当官的,蛮族把他们看得特别紧,生怕跑了。
那蛮族首领一一审问俘虏,答应让他们给中原的亲人写信,叫家里人来赎人,好从中大捞一笔。你想啊,这些被抓的人,谁不想回家?一听说能写信,不管有钱没钱的人家,都赶紧往家乡捎信。实在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只能作罢,但凡有点亲戚能凑钱的,谁不想借钱去赎人?那蛮族首领心黑得很,就算是个光棍穷汉,也要勒索三十匹上好绢帛才放人;要是有点家底的,更是由着他狮子大开口。
乌罗听说郭仲翔是当朝宰相的侄儿,立刻把赎金抬到一千匹绢。仲翔心里盘算:"要凑齐千匹绢,除非伯父出手。可山高路远,这信怎么送出去呢?"忽然灵光一闪:"吴保安是我知己,虽然素未谋面,但当初只因看了他几行文章,我就向李都督力荐他当管记。我待他如此真诚,他必不会负我。幸好他走得慢没遇上这场劫难,这会儿应该到姚州了。"连忙提笔写信,字字血泪,详细说明被困蛮地的苦楚和乌罗的勒索,最后写道:"若永固兄念旧情,请给我伯父捎个口信,早日来赎,我还能活着回去。否则生为俘虏,死作蛮鬼,永固兄忍心吗?"信末还附了首诗,把自己比作落难的箕子和苏武。
正巧有个姚州押粮官被赎放回,仲翔赶紧托他带信。眼巴巴望着那人远去,自己却像笼中鸟般动弹不得,顿时心如刀绞,泪如雨下。
再说吴保安接到李都督任命文书,知道是仲翔举荐,把妻儿安顿在遂州,带着仆人快马加鞭赶往姚州。半路听说李都督战死,惊得魂飞魄散,又不知仲翔下落,只得留在当地打探。恰好遇见那个带信的押粮官,保安读完信,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。他当即回信承诺设法赎人,托押粮官找机会送回蛮地,自己立刻收拾行装直奔长安。三千里路走到东川都没回家,谁知赶到京城才知郭宰相一月前已过世,灵柩都运回故乡了。
保安站在相府门前,怀里揣着的信像块烙铁。卖掉了马匹和仆人,他红着眼眶回到遂州。妻子张氏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,保安把仲翔的事说完,捶着桌子哭道:"我受他知遇之恩,如今他命悬一线,我却无能为力!"张氏劝道:"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。"保安猛地抬头:"当初他仅凭一封信就提拔我,现在他把性命托付给我,我若负他,猪狗不如!"
他变卖家产只凑得二百匹绢,索性把妻儿留在遂州,自己在姚州附近做小买卖。十年间风餐露宿,破衣烂衫舍不得换,一个铜板都攒着买绢。每攒够百匹就存进府库,梦里都在念叨"郭仲翔"三个字。就这样硬是攒出七百匹绢,可离千匹还差得远。
再说保安妻子张氏带着幼子在遂州苦熬。起初还有人接济,后来音讯全无,连剩饭都没人施舍。熬到第十年冬天,她变卖家当,领着十一岁的儿子往姚州寻夫。走到戎州地界盘缠用尽,坐在乌蒙山下搂着孩子痛哭。新任姚州都督杨安居路过听见,下车询问。得知原委后感叹:"真义士也!"当即安排驿馆接待,又赠了路费。
杨都督到任后立即派人寻找,不出三日就在市集找到正在卖货的吴保安。都督亲自出迎,握着他生满老茧的手说:"常闻古人死生之交,今日在足下身上得见。尊夫人与令郎正在驿馆等候,所需绢匹,本官替你补齐。"保安慌忙推辞,杨都督笑道:"我这是成全你的义举啊。"
那保安一听这话,扑通就跪下了,额头抵着地说:"大人这般厚待,小的哪敢再推辞。只是还差三百匹绢没凑齐,等数目齐了,我立马动身去南蛮地界,把郭兄赎回来。至于和妻儿团聚,晚些时候也不打紧。"
这时候杨安居刚到任上,二话不说就从府库里调了四百匹官绢,凑足一千一百匹。他亲自骑马直奔南蛮边界,找了个熟门熟路的蛮人当向导。临行前把剩下的一百匹绢全塞给那向导当打点费用,只求能把仲翔平安带回来。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——及时相见,可比岳阳城的金子还珍贵。
再说郭仲翔落在乌罗手里,那蛮子原指望能拿他换笔大钱,开头还好吃好喝供着。可等了一年多不见汉人来赎,乌罗脸就拉下来了,先是克扣饭食,后来干脆一天只给一顿,打发他去照看战象。仲翔实在熬不住思乡之苦,趁着乌罗外出打猎,撒腿就往北跑。可蛮地尽是崇山峻岭,他跑了一天一夜,脚底板都磨烂了,还是被看象的蛮子追了回来。乌罗气得把他转卖给二百里外的新丁蛮。这新丁蛮主最是狠毒,稍不顺心就抽上百鞭,打得仲翔背上没块好肉。
仲翔实在受不住这罪,瞅准机会又逃。可山道七拐八绕,他在山坳里转来转去,还是被逮了回去。新丁蛮嫌他总逃跑,转手又卖到更南边的菩萨蛮洞。这洞主更绝,叫人拿来两块五六尺长的厚木板,把仲翔双脚钉在板上。铁钉穿透脚背,白天拖着板子挪动,晚上关在土洞里,洞口还压着木板让人睡在上头看守。那钉伤溃烂流脓,简直像在阴曹地府受刑。
这时熟蛮带着吴保安的口信找到乌罗,说要赎人。乌罗听说能得千匹绢,乐得合不拢嘴,赶紧派人去南洞要人。等仲翔被层层转交回来,蛮子用铁钳起钉子时,那钉头早和皮肉长在一处。这一拔疼得他当场昏死,血水流了一地,醒来时连脚趾都动不了。最后是装在皮袋里,由两个蛮子抬到乌罗帐前。乌罗收了绢布,哪管人死活,直接把仲翔扔给了熟蛮。
吴保安见到仲翔那刻,眼泪唰就下来了。这两个素未谋面的朋友抱头痛哭,都不敢相信真能活着相见。见仲翔瘦得脱了形,两脚血肉模糊,保安连忙让出马匹,自己跟在后面走。回到姚州城,杨都督早等着了——原来他曾在郭家当过幕僚,虽没见过仲翔,却有通家之谊。忙叫人烧热水给仲翔沐浴更衣,又派军医诊治脚伤。好汤好药将养不到一月,伤口竟愈合了。
吴保安这才得空回驿站见妻儿。当年离家时儿子还在吃奶,如今都十一岁了。杨安居被他的义气感动,逢人就夸,还写信向长安举荐。临行时各路官员都赠盘缠,保安硬分了一半给仲翔。两人在姚州界碑前洒泪分别,一个往长安候补,一个留在都督府当判官。
后来仲翔在蛮地三年,发现那里女子价贱,陆续买了十个美貌少女,亲自教习歌舞,要送给杨安居报恩。安居推辞不过,最后只收下一个给女儿作伴,其余都分给了部下。这时朝廷正要提拔功臣之后,杨安居上表为仲翔请功,说他当年劝谏李蒙有先见之明,陷落蛮地十年不改其志。朝廷便授了蔚州录事参军之职。
等仲翔接到家书那日,他老父和妻子原以为他早死在蛮荒,见字迹都哭成了泪人。后来他官至代州户曹,为父亲守孝期满后,忽然想起:"我这条命是吴公给的,如今该去报恩了。"打听到保安在嘉州彭山县当县丞,立刻动身前往。这一路山高水长,他望着官道两侧的野花,恍如隔世。
话说那保安任满之后,家里穷得叮当响,连去京城听候调任的盘缠都凑不齐,只好在彭山住下。谁知六年前一场瘟疫,夫妻俩双双离世,草草葬在黄龙寺后的荒地。他们的儿子吴天祐从小跟着母亲读书识字,如今在县里当个教书先生勉强糊口。
仲翔听到这消息,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。他连夜赶制了麻布丧服,腰间系着草绳,拄着哭丧棒,一步一挪走到黄龙寺。见到那荒草丛中的土堆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哭得嗓子都哑了。祭奠完毕,他找到天祐,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这孩子披上,拉着他的手说:"从今往后,你就是我亲弟弟。"
两人商量着要把尸骨迁回故乡安葬。仲翔跪在坟前焚香祷告,挖开土堆时,只见两具白骨静静躺着。他抱着骨头哭得浑身发抖,连旁边看热闹的乡亲们都跟着抹眼泪。仲翔早有准备,取出两个白绢袋子,小心翼翼把骨头装进去。怕弄混了顺序,还特意用墨汁在每块骨头上做了记号,最后把两个袋子装进竹笼,往肩上一扛就要走。
天祐急得直跺脚:"这是我爹娘的骨头,该我来背!"伸手就要抢竹笼。仲翔死死护着笼子,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竹条上:"永固兄为我奔波十年,如今我背这一程,不过略表心意罢了。"
这一路走得艰难。每到客栈,仲翔必定先把竹笼供在上座,摆好酒饭祭拜过后,才肯和天祐动筷子。夜里睡觉前,总要摸着黑把竹笼安置妥当才敢合眼。从嘉州到魏郡几千里路,他硬是咬着牙一步步走过来的。要知道他当年在蛮地受过钉板之刑,虽然伤口愈合了,可血脉终究受损。走了没几天,两只脚肿得发紫,每迈一步都钻心地疼。旁人要帮忙,他死活不肯,就这么一瘸一拐地撑着。
有天夜里投宿时,仲翔摆好祭品,突然扑通跪下:"永固兄在天有灵,求您保佑我这双脚..."话音未落,眼泪已经把前襟打湿了一大片。天祐也跟着跪下磕头。说也奇怪,第二天起来,仲翔觉得脚下生风,竟一路顺畅地走到了武阳县。
到家后,仲翔把天祐当亲弟弟照料。他特意腾出正堂设了灵位,买来上等棺木重新装殓。披麻戴孝守灵时,连墓碑的样式都照着当年安葬自己父亲的规格来办。碑文上详细记载着吴保安卖尽家产赎友的义举,过往行人读了没有不动容的。
守墓三年间,仲翔天天教天祐读书。三年期满该去长安补官时,他又张罗着给天祐娶媳妇——特意从族里挑了贤惠的姑娘,还把东边宅院分出来给小两口住,连家产都分了一半过去。
后来仲翔当上岚州长史,心里始终惦记着保安的恩情。有天他写了道奏折,大意是说:"臣这条命是吴保安给的,如今他儿子天祐还吃着粗茶淡饭,臣实在过意不去。恳请将臣的官职让给天祐..."满朝文武听说这事都啧啧称奇。最后朝廷破例让天祐当了岚谷县尉——这岚谷县就在岚州隔壁,分明是成全他们兄弟时常相见。
后来这两兄弟在任上都干得风生水起,百姓们给他们立了座"双义祠"。至今当地人起誓结盟,都要去祠里烧香呢。
吴保安弃家赎友
古人结交惟结心,今人结交惟结面;
结心可以同死生,结面那堪共贫贱?
九衢鞍马日纷纷,追攀送谒无晨昏。
座中慷慨出妻子,酒边拜舞犹弟兄。
一关微利已交恶,况复大难肯相亲?
君不见,当年羊、左称死友,至今史传高其人!
这篇词名为《结交行》,是叹末世人心险薄,结交最难。平时酒杯往来,如兄若弟。一遇虱大的事,才有些利害相关,便尔我不相顾了。真个是:“酒肉弟兄千个有,落难之中无一人。”还有朝兄弟、暮仇敌,才放下酒杯,出门便弯弓相向的。所以陶渊明欲息交,稽叔夜欲绝交,刘孝标又做下《广绝交论》,都是感慨世情,故为忿激之谈耳。如今我说的两个朋友,却是从无一面的。只因一点意气上相许,后来患难之中,死生相救,这才算做心交至发。正是:
说来贡禹冠尘动,道破荆卿剑气寒。
话说大唐开元年间,宰相代国公郭震,字元振,河北武阳人氏。有侄儿郭仲翔,才兼文武,一生豪侠尚气,不拘绳墨,因此没人举荐。他父亲见他年长无成,写了一封书,教他到京参见伯父,求个出身之地。元振谓曰:“大丈夫不能掇巍科,登上第,致身青云,亦当如班超、傅介子立功异域,以博富贵。若但借门第为阶梯,所就岂能远大乎?”仲翔唯唯。
适边报到京:南中洞蛮作乱。原来武则天娘娘革命之日,要买嘱人心归顺,只这九溪十八洞蛮夷,每年一小犒赏,三年一大犒赏。到玄宗皇帝登极,把这犒赏常规都裁革了。为此群蛮一时造反,侵扰州县。朝廷差李蒙为姚州都督,调兵进讨。李蒙领了圣旨,临行之际,特往相府辞别,因而请教。郭元振曰:“昔诸葛武侯七擒孟获,但服其心,不服其力。将军宜以慎重行之,必当制胜。舍侄郭仲翔颇有才干,今遣与将军同行。俟破贼立功,庶可附骥尾以成名耳。”即呼仲翔出,与李蒙相见。李蒙见仲翔一表非俗,又且当朝宰相之侄,亲口嘱托,怎敢推委。即署仲翔为行军判官之职。
仲翔别了伯父,跟随李蒙起程。行至剑南地方,有同乡一人,姓吴名保安,字永固,见任东川隧州方义尉。虽与仲翔从未识面,然素知其为人,义气深重,肯扶持济拔人的。乃修书一封,特遣人驰送于仲翔。仲翔拆书读之,书曰:
吴保安不肖,幸与足下生同乡里,虽缺展拜,而慕仰有日。以足下大才。辅李将军以平小寇,成功在旦夕耳。保安力学多年,仅它一尉。僻在剑外,乡关梦绝。况此官已满,后任难期,恐厄选曹之格限也。稔闻足下,分忧急难,有古人风。今大军征进,正在用人之际。傥垂念乡曲,录及细微,使保安得执鞭从事,树尺寸于幕府,足下丘山之恩,敢忘衔结?
仲翔玩其书意,叹曰:“此人与我素昧平生,而骤以缓急相委,乃深知我者。大丈夫遇知己而不能与之出力,宁不负愧乎?”遂向李蒙夸保安之才,乞征来军中效用。李都督听了,便行下文帖到遂州去,要取方义尉吴保安为管记。
才打发差人起身,探马报:蛮贼猖撅,逼近内地。李都督传令:星夜趱行。来到姚州,正遇着蛮兵抢掳财物,不做准备,被大军一掩,都四散乱窜,不成队伍,杀得他大败全输。李都督恃勇,招引大军,乘势追逐五十里。天晚下寨,郭仲翔谏曰:“蛮人贪诈无比,今兵败远遁,将军之威已立矣!宜班师回州,遣人宣播威德,招使内附。不可深入其地,恐堕诈谋之中。”李蒙大喝曰:“群蛮今已丧胆,不乘此机扫清溪洞,更待何时?汝勿多言,看我破贼!”
次日,拔寨都起。行了数日,直到乌蛮界上。只见万山叠翠,兵木蒙茸,正不知那一条是去路。李蒙心中大疑,传令:“暂退平衍处屯扎。”一面寻觅土人,访问路径。忽然山谷之中,金鼓之声四起,蛮兵涨山遍野而来。洞主姓蒙名细奴逻,手执木弓药矢,百发百中。驱率各洞蛮酋穿林渡岭,分明似鸟飞兽奔,全不费力。唐兵陷于伏中,又且路生力倦,如何抵敌?李都督虽然骁勇,奈英雄无用武之地。手下爪牙看看将尽,叹曰:“悔不听郭判官之言,乃为犬羊所侮!”拔出靴中短刀,自刺其喉而死。全军皆没于蛮中。后人有诗云:“马援铜柱标千古,诸葛旗台镇九溪。何事唐师皆覆没?将军姓李数偏奇。”又有一诗,专咎李都督不听郭仲翔之言,以自取败。诗云:
“不是将军数独奇,悬军深入总堪危。
当时若听还师策,总有群蛮谁敢窥?”
其时,郭仲翔也被掳去。细奴逻见他丰神不凡,叩问之,方知是郭元振之侄,遂给与本洞头目乌罗部下。原来南蛮从无大志,只贪图中国财物。掳掠得汉人,都分给与各洞头目。功多的,分得多;功少的,分得少。其分得人口,不问贤愚,只如奴仆一般,供他驱使:斫柴割草,饲马牧羊。若是人口多的,又可转相买卖。汉人到此,十个九个只愿死,不愿生。却又有蛮人看守,求死不得。有恁般苦楚!这一阵厮杀,掳得汉人甚多。其中多有有职位的,蛮酋一一审出,许他寄信到中国去,要他亲戚来赎,获其厚利。你想被掳的人,那一个不思想还乡的?一闻此事,不论富家贫家,都寄信到家乡来了。就是各人家属,十分没法处置的,只得罢了;若还有亲有眷,挪移补凑得来,那一家不想借贷去取赎?那蛮酋忍心贪利,随你孤身穷汉,也要勒取好绢三十匹,方准赎回;若上一等的,凭他索诈。乌罗闻知郭仲翔是当朝宰相之侄,高其赎价,索绢一千匹。仲翔想道:“若要千绢,除非伯父处可办。只是关山迢递,怎得寄个信去。”忽然想道:“吴保安是我知己,我与他从未会面,只为见他数行之字,便力荐于李都督,召为管记。我之用情,他必谅之。幸他行迟,不与此难,此际多应已到姚州。诚央他附信于长安,岂不便乎?”乃修成一书,径致保安。书中具道苦情及乌罗索价详细:“倘永固不见遗弃,传语伯父,早来见赎,尚可生还。不然,生为俘囚,死为蛮鬼,永固其忍之乎?”永固者,保安之字也。书后附一诗云:
箕子为奴仍异域,苏卿受困在初年。
知君义气深相悯,愿脱征骖学古贤。
仲翔修书已毕,恰好有个姚州解粮官,被赎放回。仲翔乘便就将此书付之,眼盻盻看着他人去了,自己不能奋飞,万箭攒心,不觉泪如雨下。正是:
眼看他鸟高飞去,身在笼中怎出头?
不题郭仲翔蛮中之事,且说吴保安奉了李都督文帖,已知郭仲翔所荐。留妻房张氏和那新生下未周岁的孩儿在遂州住下,一主一仆飞身上路,赶来姚州赴任。闻知李都督阵亡消息,吃了一惊,尚未知仲翔生死下落,不免留身打探。恰好解粮官从蛮地放回,带得有仲翔书信,吴保安拆开看了,好生凄惨。便写回书一纸,书中许他取赎,留在解粮官处,嘱他觑便寄到蛮中,以慰仲翔之心。忙整行囊,便望长安进发。这姚州到长安三千余里,东川正是个顺路,保安径不回家,直到京都,求见郭元振相公。谁知一月前元振已死,家小都扶柩而回了。
吴保安大失所望,盘缠磬尽,只得将仆、马卖去,将来使用。复身回到遂州,见了妻儿,放声大哭。张氏问其缘故,保安将郭仲翔失陷南中之事,说了一遍,”如今要去赎他,争奈自家无力,使他在穷乡悬望,我心何安?”说罢又哭。张氏劝止之,曰:“常言巧媳妇煮不得没米粥,你如今力不从心,只索付之无奈了。”保安摇首曰:“吾向者偶寄尺书,即蒙郭君垂情荐拔。今彼在死生之际,以性命托我,我何忍负之?不得郭回,誓不独生也!”
于是倾家所有,估计来止直得绢二百匹。遂撇了妻儿,欲出外为商。又怕蛮中不时有信寄来,只在姚州左近营运。朝驰暮走,东趁西奔;身穿破衣,口吃粗粝。虽一钱一粟,不敢妄费,都积来为买绢之用。得一望十,得十望百,满了百匹,就寄放姚州府库。眠里梦里只想着:“郭仲翔”三字,连妻子都忘记了。整整的在外过了十个年头,刚刚的凑得七百匹绢,还未足千匹之数。正是:
离家千里逐锥刀,只为相知意气饶。
十载未偿蛮洞债,不知何日慰心交?
话分两头。却说吴保安妻张氏同那幼年孩子,孤孤恓恓的住在遂州。初时还有人看县尉面上,小意儿周济他。一连几年不通音耗,就没人理他了。家中又无积蓄,捱到十年之外,衣单食缺,万难存济,只得并迭几件破家火,变卖盘缠,领了十一岁的孩儿,亲自问路,欲往姚州寻取丈夫吴保安。
夜宿朝行,一日只走得三四十里。比到得戎州界上,盘费已尽,计无所出。欲待求乞前去,又含羞不惯。思量薄命,不如死休,看了十一岁的孩儿,又割舍不下。左思右想,看看天晚,坐在乌蒙山下,放声大哭,惊动了过往的官人。那官人姓杨名安居,新任姚州都督,正顶着李蒙的缺。从长安驰驿到任,打从乌蒙山下经过。听得哭声哀切,又是个妇人,停了车马,召而问之。张氏手搀着十一岁的孩儿,上前哭诉曰:“妾乃遂州方义尉吴保安之妻,此孩儿即妾之子也。妾夫因友人郭仲翔陷没蛮中,欲营求千匹绢往赎,弃妾母子,久往姚州,十年不通音信。妾贫苦无依,亲往寻取,粮尽路长,是以悲泣耳。”安居暗暗叹异道:“此人真义士!恨我无缘识之。”乃谓张氏曰:“夫人休忧。下官忝任姚州都督,一到彼郡,即差人寻访尊夫。夫人行李之费,都在下官身上。请到前途馆驿中,当与夫人设处。”张氏收泪拜谢。虽然如此,心下尚怀惶惑。杨都督车马如飞去了。张氏母子相扶,一步步捱到驿前。杨都督早已分付驿官伺候,问了来历,请到空房饭食安置。次日五鼓,杨都督起马先行。驿官传场都督之命,将十千钱赠为路费,又备下一辆车儿,差人夫送至姚州普淜驿中居住。张氏心中感激不尽。正是:
好人还遇好人救,恶人自有恶人磨。
且说杨安居一到姚州,便差人四下寻访吴保安下落。不三四日,便寻着了。安居请到都督府中,降阶迎接,亲执其手,登堂慰劳。因谓保安曰:“下官常闻古人有死生之交,今亲见之足下矣。尊夫人同令嗣远来相觅,见在驿舍,足下且往,暂叙十年之别。所需绢匹若干,吾当为足下图之。”保安曰:“仆为友尽心,固其分内,奈何累及明公乎?”安居曰:“慕公大义,欲成公之志耳。”保安叩首曰:“既蒙明公高谊,仆不敢固辞。所少尚三分之一,如数即付,仆当亲往蛮中,赎取吾友。然后与妻孥相见,末为晚也。”时安居初到任。乃于府中撮借官绢四百匹,共一千一百之数,骑马直到南蛮界口,寻个熟蛮,往蛮中通话。将所余百匹绢,尽数托他使费。只要仲翔回归,心满意足。正是:
应时还得见,胜是岳阳金。
却说郭仲翔在乌罗部下,乌罗指望他重价取赎,初时好生看待,饮食不缺。过了一年有余,不见中国人来讲话,乌罗心中不悦,把他饮食都裁减了。每日一餐,着他看养战象。仲翔打熬不过,思乡念切,乘乌罗出外打围,拽开脚步,望北而走。蛮中都是险峻的山路,仲翔走了一日一夜,脚底都破了,被一般看象的蛮子,飞也似赶来,捉了回去。乌罗大怒,将他转卖与南洞主新丁蛮为奴,离乌罗部二百里之外。那新丁最恶,差使小不遂意,整百皮鞭,鞭得背都青肿,如此已非一次。仲翔熬不得痛苦,捉个空,又想逃走。争奈路径不熟,只在山凹内盘旋,又被本洞蛮子追着了,拿去献与新丁。新丁不用了,又卖到南方一洞去,一步远一步了。那洞主号菩萨蛮,更是利害。晓得郭仲翔屡次逃走,乃取木板两片,各长五六尺,厚三四寸,教仲翔把两只脚立在板上,用铁钉钉其脚面,直透板内,日常带着二板行动,夜间纳土洞中,洞口用厚木板门遮盖,本洞蛮子就睡在板上看守,一毫转动不得。两脚被钉处,常流脓血,分明是地狱受罪一般。有诗为证:
身卖南蛮南更南,土牢木锁苦难堪。
十年不达中原信,梦想心交不敢谭。
却说熟蛮领了吴保安言语来见乌罗,说知求赎郭仲翔之事。乌罗晓得绢足千匹,不胜之喜!便差人往南洞转赎郭仲翔回来。南洞主新丁,又引至菩萨蛮洞中,交割了身价,将仲翔两脚钉板,用铁钳取出钉来。那钉头入肉已久,脓水干后,如生成一般。念番重复取出,这疼痛比初钉时更自难忍,血流满地,仲翔登时闷绝,良久方醒,寸步难移。只得用皮袋盛了,两个蛮子扛抬着,直送到乌罗帐下。乌罗收足了绢匹,不管死活,把仲翔交付熟蛮,转送吴保安收领。
吴保安接着,如见亲骨肉一般。这两个朋友,到今日方才识面。未暇叙话,各睁眼看了一看,抱头而哭,皆疑以为梦中相逢也。郭仲翔感谢吴保安,自不必说。保安见仲翔形容憔悴,半人半鬼,两脚又动弹不得,好生凄惨!让马与他骑坐,自己步行随后,同到姚州城内回复杨都督。
原来杨安居曾在郭元振门下做个幕僚,与郭仲翔虽未厮认,却有通家之谊。又且他是个正人君子,不以存亡易心。一见仲翔,不胜之喜。教他洗沐过了,将新衣与他更换,又教随军医生医他两脚疮口,好饮好食将息。不勾一月,平复如故。
且说吴保安从蛮界回来,方才到普氵朋驿中与妻儿相见。初时分别,儿子尚在襁褓,如今十一岁了。光阴迅速,未免伤感于怀。杨安居为吴保安义气上,十分敬重。他每对人夸奖,又写书与长安贵要,称他弃家赎友之事。又厚赠资粮,送他往京师补官。凡姚州一郡官府,见都督如此用情,无不厚赠。仲翔仍留为都督府判官。保安将众人所赠,分一半与仲翔留下使用。仲翔再三推辞,保安那里肯依,只得受了。吴保安谢了杨都督,同家小往长安进发。仲翔送出姚州界外,痛哭而别。保安仍留家小在遂州,单身到京,升补嘉州彭山丞之职。那嘉州仍是西蜀地方,迎接家小又方便,保安欢喜赴任会讫,不在话下。
再说郭仲翔在蛮中日久,深知款曲:蛮中妇女,尽有姿色,价反在男子之下。仲翔在任三年,陆续差人到蛮洞购求年少美女,共有十人。自己教成歌舞,鲜衣美饰,特献与杨安居伏侍,以报其德。安居笑曰:“吾重生高义,故乐成其美耳。言及相报,得无以市井见待耶?”仲翔曰:“荷明公仁德,微躯再造,特求此蛮口奉献,以表区区。明公若见辞,仲翔死不瞑目矣!”安居见他诚恳,乃曰:“仆有幼女,最所钟爱,勉受一小口为伴,余则不敢如命。”仲翔把那九个美女,赠与杨都督帐下九个心腹将校,以显杨公之德。
时朝廷正追念代国公军功,要录用其子侄。杨安居表奏:故相郭震嫡侄仲翔,始进谏于李蒙,预知胜败。继陷身于蛮洞,备著坚贞。十年复返于故乡,三载效劳于幕府。荫既可叙,功亦宜酬。
于是郭仲翔得授蔚州录事参军。自从离家到今,共一十五年了,他父亲和妻子在家闻得仲翔陷没蛮中,杳无音信,只道身故已久。忽见亲笔家书,迎接家小临蔚州任所,举家欢喜无限。
仲翔在蔚州做官两年,大有声誉,升迁代州户曹参军。又经三载,父亲一病而亡,仲翔扶柩回归河北。丧葬已毕,忽然叹曰:“吾赖吴公见赎,得有余生。因老亲在堂,方谋奉养,未暇图报私恩。今亲殁服除,岂可置恩人于度外乎?”访知吴保安在宦所未回,乃亲到嘉州彭山县看之。
不期保安任满,家贫无力赴京听调,就便在彭山居住。六年之前,患了疫症,夫妇双亡,藁葬在黄龙寺后隙地。儿子吴天祐从幼母亲教训,读书识字,就在本县训蒙度日。仲翔一闻此信,悲啼不已。因制缞麻之服,腰绖执杖,步至黄龙寺内,向冢号泣,具礼祭奠。奠毕,寻吴天祐相见,即将自己衣服,脱与他穿了,呼之为弟,商议归葬一事。乃为文以告于保安之灵,发开土堆,止存枯骨二具。仲翔痛哭不已,旁观之人,莫不堕泪。仲翔预制下练囊二个,装保安夫妇骸骨。又恐失了次第,敛葬时一时难认,逐节用墨记下,装入练囊,总贮一竹宠之内,亲自背负而行。吴天祐道,是他父母的骸骨,理合他驮,来夺那竹笼。仲翔那肯放下,哭曰:“永固为我奔走十年,今我暂时为之负骨,少尽我心而已。”一路且行且哭,每到旅店,必置竹笼于上坐,将酒饭浇奠过了,然后与天祐同食。夜间亦安置竹笼停当,方敢就寝。自嘉州到魏郡,凡数千里,都是步行。他两脚曾经钉板,虽然好了,终是血脉受伤。一连走了几日,脚面都紫肿起来,内中作痛。看看行走不动,又立心不要别人替力,勉强捱去。有诗为证:
酬恩无地只奔丧,负骨徒行日夜忙。
遥望平阳数千里,不知何日到家乡?
仲翔思想:“前路正长,如何是好?”天晚就店安宿,乃设酒饭于竹笼之前,含泪再拜,虔诚哀恳:“愿吴永固夫妇显灵,保佑仲翔脚患顿除,步履方便,早到武阳,经营葬事。”吴天祐也从旁再三拜祷。至次日起身,仲翔便觉两脚轻健,直到武阳县中,全不疼痛。此乃神天护佑吉人,不但吴保安之灵也。
再说仲翔到家,就留吴天祐同居。打扫中堂,设立吴保安夫妇神位。买办衣衾棺椁,重新殡敛。自己戴孝,一同吴天祐守幕受吊。雇匠造坟。凡一切葬具,照依先葬父亲一般。又立一道石碑,详纪保安弃家赎友之事,使往来读碑者,尽知其善。又同吴天祐访庐墓三年。那三年中,教训天祐经书,得他学问精通,方好出仕。三年后,要到长安补官,念吴天祐无家未娶,择宗族中侄女有贤德者,替他纳聘,割东边宅院子,让他居住成亲,又将一半家财,分给天祐过活。正是:
昔年为友抛妻子,今日孤儿转受恩。
正是投瓜还得报,善人不负善心人。
仲翔起服,到京补岚州长史,又加朝散大夫。仲翔思念保安不已,乃上疏。其略曰:“臣闻有善必劝者,固国家之典;有恩必酬者,亦匹夫之义。臣向从故姚州都督李蒙进御蛮寇,一战奏捷。臣谓深入非官,尚当持重,主帅不听,全军覆没。臣以中华世族.为绝域穷困。蛮贼贪利,责绢还俘。谓臣宰相之侄,索至千匹。而臣家绝万里,无信可通。十年之中,备尝艰苦,肌肤毁剔,靡刻不泪。牧羊有志,射雁无期。而遂州方义尉吴保安,适至姚州,与臣虽系同乡,从无一面,徒以意气相慕,遂谋赎臣。经营百端,撇家数载,形容憔悴,妻子饥寒。拔臣于垂死之中,赐臣以再生之路。大恩未报,遽尔淹殁。臣今幸沾朱绂,而保安子天祐,食藿悬鹑,臣窃愧之。且天祐年富学深,足堪任使。愿以臣官,让之天祐。庶几国家劝善之典与下臣酬恩之义,一举两得。臣甘就退闲,没齿无怨。谨味死披沥以闻!”时天宝十二年也。疏入,下礼部详议。此一事哄动了举朝官员:“虽然保安施恩在前,也难得郭仲翔义气,真不愧死友者矣。”礼部为此复奏,盛夸郭仲翔之品,”宜破格俯从,以励浇俗。吴天祐可试岚谷县尉,仲翔原官如故。”这岚谷县与岚州相邻,使他两个朝夕相见,以慰其情,这是礼部官的用情处。朝廷依允,仲翔领了吴天祐告身一道,谢恩出京。
回到武阳县,将告身付与天祐。备下祭奠,拜告两家坟墓。择了吉日,两家宅眷,同日起程,向西京到任。
那时做一件奇事,远近传说,都道吴、郭交情,虽古之管、鲍,羊、左不能及也。后来郭仲翔在岚州,吴天祐在岚谷县,皆有政绩,各升迁去。岚州人追慕其事,为立“双义词”,祀吴保安、郭仲翔。里中凡有约誓,都在庙中祷告,香火至今不绝。有诗为证:
频频握手未为亲,临难方知意气真。
试看郭、吴真义气,原非平日结交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