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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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芝正说得热闹,忽然眨眨眼问道:"老天爷下豆子雨虽是吉兆,可不知道有没有下过虾仁儿雨啊?"纪沉鱼笑着推她一把:"姐姐又胡闹了。'阳雨'二字同声,该敬锦枫姐姐一杯。"

廉锦枫抽了支"百官"签,轻抚衣袖道:"今日这酒令已是别出心裁,更难得有仙姑这首百韵诗传世,往后流传出去,倒让我想起一句评语——"她指尖轻点桌面,"《张景阳集》里说'价兼三乡,声贵三都'。'价兼'二字同声,该敬尧蓂姐姐一杯。"

吕尧蓂抽到"身体"签,抿嘴笑道:"锦枫姐姐定是极爱这诗,才这般夸赞。我且顺着方才的话再续一句——"她挽了挽鬓边碎发,"刘勰《文心雕龙》里说'辞采为肌肤'。'辞采'同声,'为肌'叠韵,该敬小春姐姐了。"

秦小春把玩着酒杯:"我虽不会说笑话,倒能用姓氏行个酒令。"玉芝好奇道:"《战国策》里'秦'字最多,不知要怎么个行法?"小春眼睛一亮:"咱们就从我开始,按《战国策》里带'秦'字的句子,从一字到十字排成宝塔形,句句不离'秦'字。说得出免酒,说不出罚一杯再接令。"

玉芝掰着手指数:"像'事秦'、'入秦'这类短句数不胜数,咱们百十号人得说到什么时候去?"

"那些都不算。"小春竖起食指,"得用国名配'秦'字,比如'齐秦'、'楚秦'。我先说一个,错了的罚酒——"她清清嗓子,一字一顿道:"秦;韩秦;韩与秦;韩不听秦;韩谒急于秦;韩必入臣于秦;韩出锐师以佐秦;韩令冷向借救于秦;朝相公仲使韩侈之秦;韩为中军以与天下争秦。"

话音未落,席间顿时炸开了锅。这个嚷着"我有'楚秦'",那个喊着"我备着'齐秦'"。小春噗嗤一笑:"要不是我早设下埋伏,只怕这会儿还没人喝酒呢。我这'韩秦'每句都是'韩'字打头,'秦'字收尾,从头到尾次序分明,可不是随便塞个国名就成的。"

玉芝气得直跺脚:"害我白想了两个'齐秦',你这促狭鬼专会耍心眼儿!"小春眨眨眼:"我替你主人敬酒,怎么倒落个坏名声?"

闺臣不慌不忙接道:"幸好我也凑出一个,没被她难倒——"她指尖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线,"秦;魏秦;魏攻秦;魏不胜秦;魏插盟于秦;魏折而入于秦;魏王且入朝于秦;魏因富丁且合于秦;魏令公孙衍请和于秦;魏请无与楚遇而合于秦。"

众人叹服:"国名虽多,但要像'魏'字句句起首实在想不出,我们认罚。"小春仰头饮尽杯中酒:"难怪道姑说'隔席叠芳词',原来藏着这许多门道。"

轮到小春抽签,她拈起"天文"签念道:"《春秋保乾图》说'月以圆照,月以亏全'。'以圆'、'月以'都是同声,该敬素辉姐姐了。"玉芝突然压低声音:"又抽到天文签,莫不是那位仙姑要显灵?她指甲足有数寸长,听说麻姑指甲最长,该不会是麻姑仙来点化咱们吧?"闺臣若有所思地点头:"这话倒有几分道理。"

蒋素辉抽了"虫名"签,掩口笑道:"她脸上光洁得很,哪来的麻子?待我翻翻扬雄《方言》——'蚰蜒自关而东,谓之螾囗'。本题与'螾囗'俱是同声,敬紫绡姐姐一杯。"

颜紫绡的"宫室"签在指尖转了个圈:"说起麻姑,倒让我想起《金刚经》——'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邱众'。'园与'同声,该丽春姐姐了。"兰英笑道:"闺臣、紫绡二位姐姐平日最重静修,没想到行酒令也离不开本心。"

潘丽春刚抽出"药名"签,玉芝就嚷起来:"这签筒成精了不成?专挑知医的丽春姐姐。请教姐姐,若是今日贪杯,明日该服什么解酒?"

丽春捻着签子娓娓道来:"葛根最解酒毒,葛粉更妙。汶山山谷和澧鼎一带盛产此物,要论品质——"她忽然压低声音,"当属海州云台山的最佳。冬日里当地人采根磨粉贩卖,常掺豆粉充数,唯有向山中僧道求购,才能得真货。"

宝云忙问:"昨日家母要的方子,姐姐可带来了?"丽春从袖中取出绢帕:"这是家家必备的良方,我特意记在心里济世。玉儿,取笔墨来——"她一字一顿念道,"全当归八钱,川芎三钱,益母草三钱,炙甘草一钱,炮姜炭五分,桃仁研碎十粒。水与黄酒各一碗,煎成一碗温服。"

幽探好奇:"这方子治什么病?"丽春正色道:"昨日师母因家父曾任御医,特托宝云姐姐问我。原来老师有位姨娘,产后瘀血未净,日久成痞去世。这'生化汤'是我家祖传秘方,产后腹痛连服三五剂,最能去瘀生新。若每日再饮童便一杯,可保无虞。"她忽然想起什么,"对了,师母问的肿毒药方,当用五黄散最妙——黄连、黄柏、黄芩、雄黄、大黄各五钱研末,肿毒初起时以烧酒调敷,屡试不爽。"

兰芝举杯笑道:"这算丽春姐姐行过令了,咱们同饮一杯。"丽春却道:"我借'葛根'交个卷——《管子》有云'地者,万物之本原,诸生之根菀'。'万物'同声,敬紫樱姐姐。"

董宝钿忽然插话:"听说葛根有人叫葛梗,这是何故?"丽春摇头:"古医书从无'梗'字记载,怕是近来医家笔误。"

魏紫樱抽了"宫室"签,莞尔一笑:"要不是'根'字承上启下,我还真接不上呢。"

话说那日众人正在一处说笑,忽见门楣上挂着《晏子》二字。紫芝眼珠一转,想起个典故来,便扯了扯再芳的袖子:"姐姐若是困了,不如从这小门进去打个盹儿?"再芳哪里知道这是晏子使楚时,楚人故意开小门羞辱他的典故,只当是真让她去歇息,便傻乎乎答道:"他们既然请晏子进去,我进去又有何妨?"众人听了,都捂着嘴笑作一团。

紫樱见状,忙打圆场道:"这'延晏'二字可是双声,该敬紫菱姐姐一杯。"

紫菱接过酒杯,随手抽了支列女双声的签,念道:"婉儿皇甫谧《高士传》里说,老莱子扮作婴儿逗父母开心。"她顿了顿,"'老莱'、'以娱'都是双声,该敬蘅香姐姐和在座各位一杯。不过我用了时音,自罚一杯。"春辉笑道:"'儿'字读作时音倒无妨,与'婉'字同母,可不罚;但误用时人却该罚。"紫菱不服:"我用的是《灵飞经》里的爱儿,如何?"青钿插嘴道:"'爱儿'二字最早见于陶宏景《真灵位业图》,可不是钟绍京首创,误用时书,再罚一杯。"

玉芝托着腮帮子问道:"令中明明说不准用时人,姐姐为何偏要用婉儿?况且当日阅卷她也在场,说起来还算咱们的半个老师呢。"

紫菱撇撇嘴:"我就是气不过她那个评论。你们可知道,她曾把三十六种花分作师、友、婢三等。别的也就罢了,偏把凤仙列在婢等,实在可气!"青钿好奇道:"她怎么说?"紫菱越说越激动:"她说芙蓉朝开暮落,性情无常,不能为友。可凤仙哪点比不上芙蓉?若照料得当,能开整整三个月。俗话说'花无百日红',可凤仙真能红上百日!有千层的,有并蒂的,还有一株开五色的。单是桃红就有深浅三四等,更别提那千层并蒂的'飞来凤',能在叶上开花;还有新出的'千层顶头凤',花朵大如酒杯,活像月季。我每年都要种上几百盆,摆成花架,秋日里比春花还要明艳。这样的好花,竟连个'友'都评不上,岂不冤枉?"

青钿抿嘴笑道:"这花虽好,可惜无香,所以列为婢等吧?"紫菱急得直摆手:"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?牡丹、海棠不也无香?要说色香俱全的,除了梅花就是玫瑰,其他花哪有这等福气。"若花听到这儿,悄悄对闺臣咬耳朵:"当日你说碑记上咱们都有'司花'字样,看紫菱姐姐这般为凤仙叫屈,莫非她就是凤仙的主人?"闺臣含笑点头。

这时兰芝拍拍手:"各位姐姐说了这许多,也该行个小令助兴了。"蘅香道:"我不会说笑话,就玩个抽梁换柱的小令吧。"青钿忙道:"规矩照旧,姐姐快说。"蘅香想了想:"我说个'军'字,把中间一竖抽出来搓成团,放在顶上,变成'宣'字。"兰言笑道:"这令虽有趣,只怕一时想不出许多。"秀英接道:"我说'平'字,抽竖变'立'字。"众人齐声喝彩。玉芝挠头道:"我说'车'字..."说了半截突然卡住。春辉打趣道:"怎么说到一半忘了?"青钿笑道:"我看你这抽梁换柱,八成又是自创的新花样。"紫芝灵机一动:"蘅香姐姐搓团子,我偏要拉成长条——把玉芝妹妹那个团子拉长放回破车里,整车又复原啦!这叫'反本还原'。"众人笑弯了腰,纷纷举杯。

米兰芬连饮两杯,央求玉儿讲个笑话:"我有个秀才表兄,你若能讲个骂秀才的,我再饮一杯。"玉儿清清嗓子:"有个老翁最爱说笑。元宵节看灯时被几个秀才拦住要听笑话。老翁说:'笑话倒有,只是今日腹中不适。'秀才们问缘故,老翁道:'前日吃了几个生汤圆,肚子疼了两天。方才如厕一看,排出来的还是生圆。'"青钿笑问:"可曾发绿?"绿芸接道:"没发绿,倒变青了,所以秀才们都穿着青衫。"

瑞蓂也凑趣:"我也欠个笑话,饮两杯请玉儿代劳。"玉儿又道:"有个差役押解和尚。半路差役喝醉,和尚趁机给他剃了头,换上僧衣,戴上枷锁逃走了。差役醒来四处找和尚,一摸自己光头,再看身上僧衣枷锁,大惊道:'和尚明明在这儿,我哪儿去了?'"兰言意味深长地说:"这差役醉后忘形也就罢了,如今有些人明明清醒,却也会胡言乱语忘了本相,不知是何道理?"紫芝眨眨眼:"许是宿醉未醒吧。"

青钿催道:"玉儿快接着说,我再饮两杯。"玉儿便道:"有个道学先生,总说只要领会孔子一两句话就受用终身。一日遇见个少年说:'在下就领会了两句,觉得心宽体胖。'先生肃然起敬:'不知是哪两句?'少年笑道:'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。'"众人听了,笑得前仰后合。

红珠拍拍手笑道:"笑话讲完了,该蘅香姐姐接令啦。"兰芝抿了口茶说:"眼下酒令剩得不多了,规矩还是照旧吧,倒不必再重新算一遍。"

蘅香抽了支"桥梁"签,念道:"城池严遵《道德指旧论》里说'通千达万而志在乎陂池'。这'陂池'二字叠韵,该敬紫芝姐姐一杯。"

紫芝撇撇嘴:"这两天手气背得很,看牌就输,哪能抽着好签。玉儿,你替我抽一支。"她转头对身旁的丫头说,"只要抽着天文、地理这类宽泛题目,我就能编出花样来。"

玉儿刚抽出一支签,还没看清,青钿就抢过去瞅了一眼,见是天文的,赶紧扔回签筒:"不算不算,重抽个虫名双声的。"紫芝急得直跺脚:"完了完了!我正得意刚才接令接得巧,偏又撞上这难题!我最怕虫名,它偏要来,真是怕什么来什么。该不会是你瞎说的吧?"

青钿眨眨眼:"姐姐嫌题目窄,再抽一支又何妨?"紫芝瞪她:"呸!胡说!我岂能坏了规矩?都怪玉儿手气差。你想啊,像蜘蛛、蚰蜒这些虫名,双声叠韵都在字面上,怎么让人喝酒?要是抽个天文地理,风云雷雨、江河湖海,随便都能发挥。现在可好,怕是连交差都难。我这脑子都被你搅成浆糊了!"

春辉抿嘴笑道:"别人抽签略一思索就接令,偏你要先发通议论。玉儿写了半天字,也该累了,不如去花园散散心,这儿接令且早着呢。"紫芝不服气:"姐姐别激我。我倒是想好个虫名,不过先说好——要是有人能在经史子集里找出这两个字,不论正着反着,我就再说个笑话;要是说不出,我自罚一杯,如何?"

兰芳来了兴致:"这倒新鲜。要是席间有两人都找出来呢?"紫芝一昂头:"就算十个人找出来,我就说十个笑话。不过要是你们说完后我也能说出来,又当如何?"众人笑道:"那自然该我们喝酒。"幽探催促道:"绕来绕去,还不知道是什么了不得的虫名呢。妹妹快说吧。"

紫芝故作神秘地摆手:"各位姐姐站远些,说出来被它咬了可别怪我——臭虫!《山海经》里说它'其状如人而二首,名曰骄虫'。'如人'双声,'人而'双声,'而二'双声,该敬琼英姐姐一杯,外带讲个笑话,大伙儿再陪两杯。"

祥蓂打趣道:"你弄出这许多双声,不如每人喝一壶算了。"宝钿掩口笑:"这游戏好玩,忽然又闹出臭虫来。"兰言扶额:"天爷!这两个字叫我上哪儿找去?我认输先喝一杯。"琼英为难地看向兰芝:"姐姐说不许总结账,我这笑话没人替说,酒可怎么喝?"

紫芝眨眨眼:"你喝两杯,我替你说个'翻筋斗'的令。"星辉好奇:"什么叫翻筋斗?"紫芝比划着:"比方说个字,翻个筋斗,笔画不变音却变了。说不出的照例喝酒。我说个'士'字,翻过来就是'干'字。"月芳笑道:"有趣是有趣,一时可想不出来。"秀英接道:"用我的姓'由'字,翻过来是'甲'字。"

春辉摇头:"紫芝妹妹净弄这些绕人的酒令。咱们先喝了这杯,再把两杯陪酒干了,好去帮她捉臭虫。"紫芝接着说:"去年我家臭虫多,买了包毒药。拆开一看说明书写着:'捉住臭虫塞药入口,立时毒死;若不死,再塞一二次,必死无疑。'今年又得个秘方,打开一看就俩字:'勤捉'。"

亭亭忽然打断:"姐姐先别聊,我想到件事。方才你说'臭虫'二字可以颠倒,我倒想起一句。"紫芝故作惊恐:"姐姐这话听得人汗毛直竖,莫非这虫子是两个'王'字变的?"见亭亭连连点头,众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原文言文

  折妙字换柱抽梁 掣牙签指鹿为马

  话说紫芝道:“上天囤豆,虽是祥瑞之象,不知那时可曾雨过虾仁儿?”纪沉鱼道:“姐姐又要闹了。‘阳雨’双声,敬锦枫姐姐一杯。”

  廉锦枫掣了百官双声道:“今日行这酒令,已是独出心裁,另开生面,最难得又有仙姑这首百韵诗,将来传扬出去,却有一句批语:

  都督《张景阳集》价兼三乡,声贵三都。

  ‘价兼’双声,敬尧蓂姐姐一杯。”

  吕尧蓂掣了身体双声道:“锦枫姐姐大约喜爱此诗,所以赞他。妹子就承上文再替你足一句。

  发肤刘勰《文心雕龙》辞采为肌肤。

  ‘辞采’双声,‘为肌’叠韵,敬小春姐姐一杯。”

  秦小春道:“妹子不会说笑话,倒可以贱姓行个酒令。”玉芝道:“‘秦’字之多,莫过《战国策》,不知怎样行法?”小春道:“此时就从妹子说起,把《战国策》‘秦’字,或句或读,从一个字起,要如宝塔式,至十个字为止,句句不离‘秦’字。说出者免酒,说不出饮一杯接令。”玉芝道:“若是这样,即如‘事秦’、入‘秦’、‘于秦’之类,不计其数,我们一百人,说到何时是了?”

  小春道:“这都不用,只用国名‘齐秦’、‘楚秦’之类。妹子先说一个,错者罚:

  秦;韩秦;韩与秦;韩不听秦;韩谒急于秦;韩必入臣于秦;韩出锐师以佐秦;韩令冷向借救于秦;朝相公仲使韩侈之秦;韩为中军以与天下争秦。”

  小春方才念完,众人纷纷都要交卷,这个说“我有‘楚秦’”,那个说“我有‘齐秦’”。……小春笑道:“此事若非妹子预先埋伏,大家若都说出,还没一人吃酒哩。我这‘韩秦’,句句都是‘韩’字起头,‘秦’字落尾,一直到底,皆有次序,并非句中有了国名就算了。”玉芝道:“教我白想了两个‘齐秦’,那知这刻簿鬼用这坏心思!”小春道:“我替你主人敬酒,还说坏么?”

  闺臣道:“幸而我还凑了一个,不至被他考倒:

  秦;魏秦;魏攻秦;魏不胜秦;魏插盟于秦;魏折而入于秦;魏王且入朝于秦;魏因富丁且合于秦;魏令公孙衍请和于秦;魏请无与楚遇而合于秦。”

  众人道:“国名虽有,要象‘魏’字句句起首,却想不出,只好各饮一杯。怪不得那道姑说‘隔席叠芳词’,原来又有这些花样。”

  小春掣了天文双声道:

  “月牙《春秋保乾图》月以圆照,月以亏全。

  ‘以圆’、‘月以’俱双声,敬素辉姐姐一杯。”玉芝道:“如今又掣出天文,莫非那位仙姑又要来了?但他指爪俱有数寸之长,闻得麻姑指爪最长,莫非他是麻姑仙来点化么?”闺臣点头道:“妹妹这话,只怕竟有几分意思。”

  蒋素辉掣了虫名双声道:“他脸上光光的并无一个麻子,如何说是麻姑?我去请教扬子,到《方言》找找去:

  蚰蜒扬雄《方言》蚰蜒自关而东,谓之螾囗[上衍下虫]。

  本题、‘螾囗[上衍下虫]’俱双声,敬紫绡姐姐一杯。”

  颜紫绡掣了宫室双声道:“谁知因谈麻姑,咱倒想起《金刚经》来:

  园囿《金刚经》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邱众。

  ‘园与’双声,敬丽春姐姐一杯。”兰英道:“我们座中只有闺臣、紫绡二位姐姐最喜静养功夫,那知行令飞起书来也是不离本意。”

  潘丽春掣了药名双声。玉芝道:“这牙签有些作怪,倒象晓得丽春姐姐知医,他就钻出来。请教姐姐:假如今日多饮几杯,明日吃甚么可以解酒?”丽春道:

  “葛根最解酒毒;葛粉尤妙。此物汶山山谷及澧鼎之间最多。据妹子所见:惟有海州云台山所产最佳,冬月土人采根做粉货卖,但往往杂以豆粉;惟向彼处僧道买之,方得其真。”

  宝云道:“昨日家母所要方子,姐姐可曾带来?”丽春道:“此方乃人家必需,万不可少的,妹子意欲济世,所以都记在心里。此时就教玉儿写,待我念来:

  全当归捌钱,川芎叁钱,益母草叁钱,炙甘草壹钱,炮姜炭伍分,桃仁(研)拾粒。水对黄酒各壹碗。煎壹碗温服。”幽探道:“此方治何病症?”丽春道:“昨日师母因家父做过御医,命宝云姐姐告诉我,当日老师有位姨娘,因产后瘀血未净,以致日久成痞去世,惟恐别位姨娘再患此症,所以问我可有秘方。恰好我家祖传有这‘生化汤’古方,凡产后瘀血未净,或觉腹痛,即服叁伍剂,最能去瘀生新,每日再能饮一杯童便,可保水无存瘀之患。此方若能刊刻,家家施送,真是阴骘不小。至师母所问肿毒之药,惟‘五黄散’最妙。其方用黄连、黄柏、黄芩、雄黄、大黄,每样伍钱,共研极细末,磁瓶收贮,凡肿毒初起,用好烧酒调搽数次即消。这也是我家秘方。大家记了,即或自己不用,传人济世,也是好的。”

  兰芝道:“这算丽春姐姐行了一个小令,我门也饮一杯。”

  丽春道:“妹子就借‘葛根’交卷了:

  葛根《管子》地者,万物之本原,诸生之根菀。

  ‘万物’双声,敬紫樱姐姐一杯。”董宝钿道:“妹子闻得葛根人都叫作葛梗,这是何意?”丽春道:“前人医书并无‘梗’字之说,大约这是近日医家写错了。”

  魏紫樱掣了宫室双声道:“若非‘根’字,何能承上。我只好也用元韵:

  门楣《晏子》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。”紫芝向再芳道:“姐姐如发倦,何不进这小门打个盹去?”再芳不解此书之义,因答道:“他们既延晏子,我就进去何妨。”众人忍不住发笑。紫樱道:“‘延晏’双声,敬紫菱姐姐一杯。”

  易紫菱掣了列女双声道:

  “婉儿皇甫谧《高士传》老莱子为婴儿戏以娱亲。

  ‘老莱’、‘以娱’俱双声,敬蘅香姐姐并普席一杯。妄用时音,自行检举,罚一杯。”春辉道:“‘儿’字读作时音,与‘婉’字同母,倒可不罚;但误用时人,却是要罚的。”紫菱道:“我用《灵飞经》所载爱儿,何如?”青钿道:“‘爱儿’二字,见陶宏景《真灵位业图》,不始于钟绍京,误用时书,也罚一杯。”

  玉芝道:“令中不准用时人,为何姐姐要用婉儿?况且当日阅卷也有他在内,还算我们不及门的老师哩。”

  紫菱道:“我因他有个评论,心中甚为不平,因此特将他的小名叫出,解解闷气。”青钿道:“是何评论?”紫菱道:“妹子闻他向日曾以牡丹等类三十六花分为师、友、婢,上、中、下三等,别的失当之处也不管他,我只不服为何好好把个凤仙列之于婢?他说英蓉朝开暮落,其性不常,不能列之于友。至于凤仙,非芙蓉可比,若浇灌得宜,不使结子,能开三月之久。俗语说的‘花无百日红’,以凤仙而论,实有百日之红。向来有千层的,有并蒂的,又有一株而开五色的,各种颜色,无一不备。即如桃红一种,就有深浅三四等之分,其余可想而知。又有一种千层并蒂,能叶上开花,名叫‘飞来凤’;近日又有‘千层顶头凤’,其花大如酒杯,宛如月季。各样异种,不能枚举。载种即易,又最长久。花之娇妍,无过于此。妹子每年总以绝好美种载植数百盆,以木几由高至下,层层罗列,觉秋光明艳,赛过春花,如此佳品,求其列之于友而不可得,能不替他叫屈!”青钿道:“此花虽好,就只无香,列之于婢,或者因此。”紫菱道:“凡花有色者往往无香,即如有翼者皆两其足。天下之事,那能万全。若因有色无香,就列之于婢,试问牡丹、芍药、海棠之类,又何尝有香?大约色香俱全的惟有梅花,其次玫瑰,皆花中妙品,除此之外,岂可多得。”那边若花听了,暗向闺臣道:“当日你说碑记我们都有‘司花’字佯,紫菱姐姐这样替凤仙抱屈,莫非他是凤仙主人么?”闺臣点头道:“看这光景,只怕是的。”

  兰芝道:“诸位姐姐或说笑话,或行小令,也该结结帐替我生发了。”薛蘅香道:“我不会说笑话,只好行个抽梁换柱小令。”青钿道:“一切酒规照前,不必再宣,姐姐说罢。”蘅香道:“我说一个‘军’字,把当中一竖取出,搓成团儿,放在顶上,变成‘宣’字。”兰言道:“这令虽有趣,只怕一时要凑几个倒费事哩。”秀英道:“我说一个‘平’字,把当中一竖取出,搓团放在顶上,变成‘立’字。”众人齐声叫好。玉芝道:“我说一个‘车’字,把当中一竖取出,搓团放在顶上,是个……”春辉道:“说了半载了,怎么不说了?”玉芝道:

  “才想的明明白白,怎么倒又忘了?”青钿道:“据我看来:你这抽梁换柱,大约也同‘分之,人也’,又是自创的时样儿。”紫芝道:“蘅香姐姐是搓成团子,我要拉做长条儿,可使得?”蘅香道:“只要有趣,何所不可。”紫芝道:“我把玉芝妹妹搓坏的那个团子,拉做长条儿,放在破车当中,仍是一个整车:这叫做‘反本还原’。”众人笑着,都饮一杯。

  米兰芬道:“我饮两杯,托玉姑娘替我说个笑活。我的表兄是个秀才,你若教我一个骂秀才的,格外再饮一杯。”玉儿道:“有一老翁,最喜说笑话。这日元宵佳节,出去看灯,遇见几个秀才把他拦住,求他说笑话。”老翁道:“笑话倒也不难。就只今日饮食不消,身子甚觉发懒。”众秀才道:‘为何饮食不消?’老翁道:‘前日偶尔吃了几个未煮熟的汤圆,肚腹一连疼了两日,刚才大解,细细一看,谁知还是几个生圆。’”青钿笑道:“颜色可曾发绿?”绿芸道:“未发绿,倒变青了,所以都穿著青衫。”

  吕瑞蓂道:“我还欠著一个笑话,我饮两杯,只好也烦玉儿了。”玉儿道:

  “有个解子,解一和尚发配。行至中途,偶然饮醉,不知人事。和尚趁其睡熟,即将解子头发剃去,并将自己僧衣脱了,给解子穿了;又把枷锁除下,也与解子戴了。登时逃去。解子酒醒,不见和尚,甚为焦躁。徘徊许久,忽见自己身穿僧衣,因将头上一摩,宛然光头和尚,及至细看枷锁,也都戴在颈上。不觉诧异道:

  ‘和尚明明在此,我往何方去了?’”兰言笑道:“这个解子忘了本来面目,究竟醉后,还情有可原。近来世上竟有明明白白的,忽然胡言乱道,忘了本来面目,不知又是何意?”紫芝道:“大约还是宿酒未醒。”

  青钿道:“玉儿快接下去,我饮两杯。”玉儿道:“有一道学先生,教人只体贴得孔子一两句言语,便终身受用不尽。忽遇一个少年道:‘在下生平也只体贴孔子两句,极亲切,自觉心宽体胖。’道学先生听了,不觉起敬道:‘不意先生如此青年竟有这等颖悟!不知是那两句?’少年道:‘食不厌精,脸不厌细。’”说的众人个个发笑。”

  红珠道:“笑话完了,请蘅香姐姐接令罢。”兰芝道:“此后酒令所剩无几,所有酒规,自应仍照前例,似可不必一总结算了。”蘅香掣了桥梁双声道:

  “城池严遵《道德指旧论》通千达万而志在乎陂池。‘陂池’叠韵,敬紫芝姐姐一杯。”

  紫芝道:“这两日我手气不好,看牌就输,何能掣著好签。玉儿替掣一枝。

  只要掣著天文、地理宽宽题目,就有文章做了。”玉儿答应,掣了一签。正要看时,青钿夺过望望,是个天文,忙朝桶内一丢,道:“虫名双声。”紫芝道:“完了!我因上手漏报‘万而’双声,正在得意,那知又弄出这个难题目!原来他的手气比我还丑。我量恶的是虫名,他偏要钻出来,真是‘怕鬼有鬼’。莫非不是虫名,你乱说罢?”青钿道:“姐姐既嫌此题太窄,就另掣一签何妨?”紫芝道:

  “呸!混说!我岂肯乱令!这总怪玉儿子气不好。你想这个虫名,即如他们所飞蜘蛛、蚰蜒之类,所有双声叠韵,都在本题身上,岂能教人吃酒?你若掣个天文、地理,有的是风云、雷雨、江河、湖海,处处都可生发。如今弄了这个,还不知可能敷衍交卷。我被你闹的真是‘江郎才尽’了。”

  春辉道:“别人掣签,不过略想一想,即刻就接令;他是先要谈论一番,然后慢慢再构恩。玉儿!你写了多时,只怕乏了,且到花园顽顽歇歇去,这里接令还早哩。”紫芝道:“姐姐倒不必激我。我虽想了一个虫名,但报过之后,有人把这名字,不论颠倒,或在经史子集,或在注疏之中,道此两字的,我另外说一笑话;说不出,各位一杯,何如?”兰芳道:“这倒有点意思。假如座中有两人道此二字呢?”紫芝道:“那怕十位道此二字,我就说十个笑话。倘你们说过之后,我也说出一个,怎样说?”众人道:“我们自应也饮一杯。”幽探道:“忽又套出许多令来,还不知是个甚么惊天动地的虫名哩。妹妹请罢。”紫芝道:“诸位姐姐躲远些,我说出来,被他咬了我可不管:

  臭虫《山海经》其状加人而二首,名曰骄虫。

  ‘加入’双声,‘人而’双声,‘而二’双声,敬琼英姐姐一杯,笑话一个,普席两杯。”

  吕祥蓂道:“你弄出许多双声,倒不如每人吃一壶罢。”宝钿道:“这个顽的好,忽又闹出臭虫来了。”兰言道:“我的菩萨!这两个字却从那部书上找去?

  我先认输吃一杯。”戴琼英道:“兰芝姐姐不准一总结帐,我这笑话谁肯替我说,我好吃酒?”紫芝道:“你吃两杯,我替你说个‘翻筋斗’的令。”星辉道:“怎么叫做翻筋斗?”紫芝道:“假如说一个字,一个筋斗翻过来,笔画虽然照旧,却把声音变了。说不出,仍照前例饮一杯。我说一个‘士’字,翻了一个筋斗,变成‘干’字。”月芳道:“这倒有趣,可怜一时想不出。”秀英道:“我用贱姓‘由’字,翻个筋斗,变成‘甲’字。”春辉道:“紫芝妹妹故意弄这酒令惑乱人心,谁去想他!我们且将这杯饮了,再把普席两杯干了,好去替他捉臭虫。”

  紫芝道:“去年我因臭虫多的狠,买了一包毒臭虫的药,甚为欢喜。及至打开一看,里面写著:‘如捉住臭虫,把药塞他嘴里,登时就可毒死;设或不死,再塞一二次,总以毒死为度。’今年又买一个秘方,展斤一看,却是‘勤捉’二字。”

  亭亭道:“姐姐且慢谈论,妹子有话请教:这‘臭虫’二字,刚才姐姐宣令时,曾有不论颠倒之话,我却想起一句。”紫芝道:“姐姐这话,好不令人毛骨悚然,莫非此节是两个‘王’字做的么?”亭亭连连点头。

 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