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承志正打算动身去淮南打探消息,史述一把拉住他袖子:"兄弟可还记得那年女试之后,卞家大哥刚到山寨那会儿?咱们去淮南时,文家大哥千叮咛万嘱咐,说往后万万不能亲自下山,就怕被人认出来坏了性命。真要起兵,徐家大哥自然会先来送信。你这会儿怎么又要去?况且那次咱们回来路上,可不就被巡兵看出破绽,要不是燕家兄弟拔刀相助,咱们哪敌得过那么多官兵?"
燕勇搓着手直叹气:"俺那会儿就是路见不平,如今到处贴着海捕文书,害得俺有家难回。哥哥怎么还要往虎口里钻?"
正说着,忽听小卒飞奔来报:"余公子到!"众人喜出望外,忙迎进山寨。余承志与史述、洛承志久别重逢,又与众人一一见礼,按年纪排了座次。史述刚问起文府近况,余承志眼圈就红了:"文伯父平定倭寇后镇守剑南,后来各位才女告假回乡,就让五位公子同时办了婚事。"
"谁知喜事刚过,文伯父就在剑南一病不起。等他们兄弟赶到时,请遍名医都说是积劳成疾,药石罔效,竟这么去了。幸亏武后念在文芸哥哥往日代理节度使还算得力,准他承袭父职。去年守孝期满,如今见天象有变,特命我暗中传信——明年三月初三蟠桃会时一同起兵,先破武氏弟兄把守的四座大关,往后的事就好办了。"
廉亮急问:"哪四关?"余承志掰着手指数:"北边酉水关,西边巴刀关,东边才贝关,南边无火关。"接着把各关命名的讲究说了一遍。尹玉皱眉道:"'木'字避讳少写一笔倒也罢了,可这'炁'字暗中缺笔,未免太牵强。"
薛选插嘴问:"四关哪处好打?"余承志压低声音:"听说酉水、无火二关容易些,巴刀关最凶险,才贝关更是龙潭虎穴。文家哥哥让我来,一是报信,二是请各位商议破关之策。还得去河东找章家十位哥哥合计。"
洛承志疑惑:"怎么不请示章伯父?"余承志叹道:"章伯父三年前也过世了,如今是章荭哥哥袭职。"宋素追问:"文家哥哥打算先攻哪关?"余承志道:"有人主张先啃硬骨头,怕先破易的会让敌军合兵一处。但文芸哥哥觉得该先破易的——拿下两关挫其锐气,剩下两关自然势如破竹。"众人纷纷点头:"有理!就该先攻酉水、无火二关。"
余承志起身要走,众人连忙挽留。他摆手道:"还得赶去河东议事,好回文府复命,耽搁不得。"卞璧送他到寨门口:"哥哥既有要事,我们也不强留。但起兵时在何处会合,总得有个准信。"余承志拍拍他肩膀:"若先攻南北二关,自然在酉水关会师。到时自有联络——文家哥哥说了,成败在此一举。各府家眷都要随军,万一事败,宁可全家殉节,也不能落在武氏手里受辱。"
众人听得肃然。余承志离开山寨直奔河东,与章家十位公子密谈后,又赶回淮南向文家兄弟复命。
这时余承志已与司徒妩儿成亲,林书香、阳墨香也都招了女婿在家。只有余丽蓉因隐姓埋名住在文府还未许人,恰逢洛承志派人替卞璧提亲,余承志当即应允,将妹妹送到小瀛洲草草完婚。
过了正月,文芸、章荭、史述互通消息,约定三月三在酉水关会师。起兵时都假称奉太后密旨赴酉水关议军情。淮南、河东的官军旗号遮天蔽日,连史述的人马也扮作官军。三月初三这天,三路大军二十万人陆续到齐,离关五里处连放三声号炮,安营扎寨。家眷们在大营后另立一营。
中军帐里聚着文家五兄弟、章家十兄弟、史述、卞璧、燕勇、宋素等三十四位公子;后营住着文府章氏夫人、章府水氏夫人等八位夫人,以及章兰英、邵红英等三十五位才女。
原本打算迎中宗来大营主持大局,不料太后已将他软禁东宫。好在宋素是中宗堂弟,众人推举他暂掌兵权。当时朝中张易之兄弟把持朝政,残害忠良,百姓苦不堪言。
文芸、章荭、史述连夜商议:"如今朝中只有张柬之、桓彦范、李多祚、袁恕己、薛思行、崔元暐六位大人忠直可用,须得他们做内应。"当下以宋素名义写了六封密信,约他们里应外合,并嘱其先去东宫报信。书信送出后,各营齐刷刷竖起义旗,在春风中猎猎作响。
关前探子急匆匆跑回大营,武四思摸着下巴冷笑:"这些日子各关卡都来报,说文芸、章荭带着人马往这边来,我正纳闷呢。没想到他们竟学徐敬业、骆宾王造反,敢在太岁头上动土!不给点颜色瞧瞧,他们还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!"当即命令大将毛猛在关前摆下酉水阵。
第二天日头刚爬上东山,文芸、章荭、史述就带着大队人马杀到关前。武四思领兵出关迎战,文家五公子挺枪跃马,直取武四思。毛猛抡着板斧截住厮杀,没几个回合,文五爷使出一招拨草寻蛇,银枪往下一挑,毛猛大叫"不好",肚子上早着了一枪,扑通栽下马去。文芸见状挥动令旗,三军齐发,杀得武四思人马丢盔弃甲。
武四思退到酉水阵前,扯着嗓子喊:"文芸、章荭听着!老夫这座酉水阵就摆在这儿,你们要是有种破阵,老夫拱手让关;要是没这个胆量,趁早滚蛋!"文五爷气得拍马就要冲阵,文芸急忙拦住:"五弟且慢!天色已晚,明日再战不迟。"当下鸣金收兵。
回营路上,文五爷直跺脚:"今日杀得痛快,正好一鼓作气破了那鸟阵,大哥为何拦我?"文芸皱眉道:"他那阵法透着邪门,岂能贸然闯入?首战告捷已挫敌锐气,何必急于一时?"文五爷急道:"这阵挡在关前,不破阵如何攻关?明日我定要闯一闯!"薛选在旁插话:"算我一个。"宋素却摇头:"依我看,还是智取为妙。"
次日两军对垒,武四思又在阵前叫骂。文芸拍马而出:"武四思!你整天叫我们破阵,我这儿也有个盘蛇阵,你敢闯么?"武四思眯着眼:"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使阴招?"文芸反唇相讥:"那你为何总叫我们进你的阵?"武四思指天发誓:"老夫这阵光明磊落,若伤你们半根汗毛,日后必死于刀箭之下!"
文五爷闻言大笑:"老匹夫既然赌咒,小爷就陪你玩玩!"说罢催马跟着武四思冲进阵中。谁知刚入阵就失了武四思踪影,眼前忽然柳暗花明,山清水秀,芳草萋萋,连战马都悠闲地打起响鼻。文五爷不知不觉松了缰绳,信步而行。
转过竹林,见七个晋代打扮的人正在饮酒。白衣少年忽然皱眉:"哪来的俗气?"文五爷知道在讥讽自己,本想发作,看这群人狂放不羁的模样,又忍住气暗道:"这些书呆子满身酸腐气,定是读书不化积在肚子里发酵了。"摇摇头继续前行。
忽然一股酒臭扑面而来,只见一群醉汉摇摇晃晃拦住去路,伸着手嚷嚷:"来划拳!"文五爷挺枪便刺,打得这群醉猫屁滚尿流。不料他们满身酒气熏得战马都惊跑了,文五爷捂着鼻子直骂晦气。
走着走着闻到一阵酒香,抬头见家酒肆挂着"糟邱"招牌,门口酒旗飘飘。店里客人推杯换盏,文五爷喉咙发痒,抬脚就进了店。酒保满脸堆笑:"客官要什么酒?"文五爷打趣道:"你姓什么?"听说姓杜,他故意说:"这姓不好,杜就是杜绝之意。"酒保机灵,指着肚子说:"客官要不是'肚兄'想吃酒,怎会进店?小人全靠'肚兄'装酒做生意呢!"
文五爷被逗乐了,要看酒单。酒保忙捧来粉牌,弓着腰说:"天下美酒应有尽有,客官尝过就知道小店实在。"文五爷挑眉:"能赊账么?"酒保笑得更欢:"只要客官常来,三节结账都成!"
文□接过那块粉牌,眼睛都看直了。牌子上密密麻麻写着:
山西汾酒、江南沛酒、真定煮酒、潮洲濒酒、湖南衡酒、饶州米酒、徽州甲酒、陕西灌酒、湖州浔酒、巴县咋酒、贵州苗酒、广西瑶酒、甘肃酒乾。
浙江绍兴酒、镇江百花酒、扬州木瓜酒、无锡惠泉酒、苏州福贞酒、杭州三白酒、直隶东路酒、卫辉明流酒、和州苦露酒、大名滴溜酒、济宁金波酒。
云南包裹酒、四川潞江酒、湖南砂仁酒、冀州衡水酒、海宁香雪洒、淮安延寿酒、乍浦郁金酒、海州辣黄酒、栾城羊羔酒、河南柿子酒、泰州枯陈酒。
福建院香酒、茂州锅疤酒、山西潞安酒、芜湖五毒酒、成都薛涛酒、山阳陈坛酒、清河双辣酒、高邮豨莶酒、绍兴女儿酒、琉球白酎洒、楚雄府滴酒。
贵筑县夹酒、南通州雪酒、嘉兴十月白酒、盐城草艳浆酒、山东谷辘子酒。
广东瓮头春酒、琉球蜜林酎洒、长沙洞庭春色酒、太平府延寿益酒。
这酒香直往鼻子里钻,文□口水都快流下来了,搓着手说:"这些酒我都要尝尝,你先给我把前面十种各来一壶。"酒保应声去取,转眼间十壶酒就摆在桌上,还配了几样下酒菜。十个酒碗一字排开,酒保挨个斟满。
文□心里犯嘀咕:"该不会下毒了吧?"凑近闻了闻,那香味简直让人魂儿都要飞了。端起一碗刚要喝,突然又放下,摇着头自言自语:"不行不行,使不得使不得!"嘴上这么说,手上却不停,把十碗酒都尝了半碗。咂摸着嘴说:"酒是挺香,可惜我这人最爱喝陈年老酒,这些新酿的哪够味儿啊!"
趁着酒保忙着招呼其他客人,他悄悄拎着枪溜出酒馆。走不多远,远远望见一家酒馆的幌子在风里飘。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,刚到门口就看见个读书人打扮的,一手拎酒壶,一手抱着件衣裳,正跟个老头讨价还价。最后那衣裳卖了换酒钱,读书人乐呵呵地走了。
文□盯着那件衣裳直发愣——金线绣的料子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。忍不住问那老头:"方才那是?"老头捋着胡子说:"那可是鹔鷞裘啊!刚才那位复姓司马,是当今有名的才子。就为喝口酒,把这么贵重的衣裳都卖了。"文□听完,别过老头就进了酒馆。
刚找位置坐下,就见柜台后走出个女掌柜。还没开口招呼,又闯进来个客人,拿着顶金貂要换酒。女掌柜打发走那人,这才过来招呼文□。
欲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秉忠诚部下起雄兵 施邪术关前摆毒阵
话说洛承志要到淮南探听情息,史述道:“小弟记得女试那年,卞家哥哥初到山寨,我们去到淮南,文家哥哥曾再三嘱付;嗣后万万不可亲自下山,惟恐被人看出,彼此性命交关;如有起兵之举,自然先令徐家哥哥前来送信。为何此时又要前去?况且那时回到半路,果被巡兵看出破绽,若不亏燕家可哥拔刀相助,我们何能敌得许多官兵?”燕勇道:“小弟只因一时路见不平,此刻四处缉捕,教俺有家难奔;怎么哥哥又要前去?”
忽见小卒来报:“余公子到了。”众人甚喜,迎进山寨。同史述、洛承志道了阔别,问了众人名姓,序齿归坐。史述问起文府之事,余承志叹道:“文伯伯自从平了倭寇,就在剑南镇守。后因各才女俱请假回籍,即命弟兄五个一同完姻。
谁知刚过吉期,文伯伯竟在剑南一病不起。及至他们弟兄赶到,延医诊治,奈积劳成疾,诸药不效,竞争去世。幸亏武后因念文芸哥哥向日代理节度印务尚属出力,仍命承袭父职。去岁孝服已满。今因心月狐光芒已退,特嘱小弟前来暗暗通知:明年三月初三桃会之期,一同起兵,先把武氏弟兄四座大关破了,诸事就易如反掌。”
廉亮道:“四关都叫何名?”余承志把“北名酉水,西名巴刀,东名才贝,南名无火”,以及命名之意也说了。尹玉道:“他因‘木”字犯讳,缺一笔也罢了;就只‘炁’字暗中缺一笔未免矫强。”薛选道:“这四关那一处易破,那一处难破?”余承志道:“闻得酉水、无火二关易破,巴刀最凶,才贝尤其利害。
文家哥哥命小弟到此,一来通信,二来就命与请位兄长商量破关之策。并命小弟到河东同章家十位哥哥酌议。”洛承志道:“为何不请章伯伯示下,倒同十位哥哥商酌?”余承志道:“章伯伯也于三年前去世,如今章荭哥哥接袭其职。”宋素道:“据文家哥哥意欲先破某关?”余承志:“有人议论宜先破难的;若把易的破了,恐他兵马并在一处,那难的更难了。若据文芸哥哥之意,先破易的为佳:
盖四关破他两关,先挫动他的锐所,那两关就势如破竹了。”众人道:“此说甚善。将来自应先攻酉水、无火二关为是。”
余承志连连点头,即欲别去。众人再三挽留。余承志道:“我还要到河东把事议定,好回文府送信,岂可在此耽搁。”卞璧道:“哥哥既有正事,弟等也不敢过于扳留;但临期在何处会齐,还要通个信息才好。”余承友志:“如先攻南北二关,自然在酉水关会齐。到了临时,少不得自有关照。前日文家哥哥说:成败在此一举,彼时所有各家眷属,都要带在军营,惟恐事有不测,与其去受武氏弟兄荼毒,莫若合家就在军前殉难,完名全节,以报主上,倒可免了许多后累。”
众人连连点头。
余承志别了众公子,到了河东,见了章府十位公子,即回淮南,将各话回了文家弟兄。
那时承志已同司徒妩儿婚配,林书香、阳墨香也都招赘在家。只有余丽蓉因隐姓埋名住在文府,尚未许字;恰好洛承志差人下书替卞璧作代,余承志当即应允,把余丽蓉送到小瀛洲草草完婚。
过了新正,文芸、章荭,史述彼此知会,约定桃会之日,在酉水关会齐。至期一齐起兵前进,都说奉了太后密旨,调赴酉水关有紧急军情会议。沿途尽是淮南、河东官军旗号;史述一枝人马也充做官军。恰好三月初三日,三路约有二十万人马陆续到齐,离关五里,放了三声大炮,安营下寨。各家眷属在大营后面也立了一个营盘。大营里面是文芸、文蒒、文萁、文菘、文□、章荭、章芝、章蘅、章蓉、章芗、章莒、章苕、章芹、章芬、章艾、史述、卞璧、燕勇、宋素、颜崖、田廷、魏武、薛选、尹玉、廉亮、唐小峰、余承志、洛承志;还有文府小姐林书香丈夫林烈、阳墨香丈夫阳衍、章府小姐蔡兰芳丈夫蔡崇、谭蕙芳丈夫谭太、叶琼芳丈夫叶洋、禇月芳丈夫锗潮:共三十四位公子。女营是文府章氏夫人、章府水氏夫人、柳氏夫人、燕勇之母叶氏夫人、小峰之母林氏夫人、廉亮之母良氏夫人、魏武之母万氏夫人、薛选之母宣氏夫人:共八位夫人。那众公子之妻是章兰英、邵红英、戴琼英、田秀英、田舜英、钱玉英、井尧春、左融春、廖熙春、邺芳春、郦锦春、邹婉春、施艳春、柳瑞春、潘丽春、陶秀春、林书香、阳墨香、蔡兰芳、谭蕙芳、叶琼芳、禇月芳、宰银蟾、宋良箴、余丽蓉、宰玉蟾、燕紫琼、秦小春、林婉如、薛蘅香、魏紫樱、廉锦枫、尹红萸、洛红蕖、司徒妩儿:共三十五位才女。
众人初意,原想起兵之时把中宗迎至大营才好起事,不意是时太后已命中宗仍回东官。好在宋素原是中宗堂弟,当时众公子即推宋素权在大营执掌兵权。彼时朝中是张易之、张昌宗、张昌期用事,日日杀害忠良,荼毒生灵,无恶不为。
文芸、章荭、史述商议:此时朝中惟张柬之、桓彦范、李多祚、袁恕己、薛思行、崔元暐最为忠直可靠,必须此六人做了内应,先除内患,里外夹攻,方易藏事。
于是替宋素写了六封书信,暗把此意通知;并嘱六人即到东宫预先通信,以免临时仓卒。发过书信,大小营盘四面扯起义旗。
早有探事的报进关去,武四思忖道:“连日各处关津来报,都说文芸、章荭带领人马前来,我正疑惑;那知他要追步徐敬业、骆宾王的后尘,竟来‘太岁头上动土’,若不给他一个下马威,他也不知利害!”即分付大将毛猛在关前把酉水阵摆了。次日,文芸、章荭、史述带领人马,同众弟兄杀奔关前,武四思领了一枝人马出来迎敌。文□早已提枪跃马,直奔武四思杀来。毛猛轮动大斧,与文□杀在一处。斗未数合,文□用了一个拨草寻蛇势,一杆银枪,直向下身刺来;毛猛说声“不好”,只听嗤的一声,肚腹著了一枪,跌下马去。文芸、章荭,史述催动人马,一拥齐上,掩杀一阵。
武四思来到酉水阵前,大声叫道:“文芸、章荭休得无礼!我这里有座小小酉水阵,你如破了此阵,我将此关情愿奉献;若要胆怯不敢进阵,我刀下开恩,饶你们去罢!”文□道:“老狗休得夸强!你看老爷破这狗阵!”
正要跃马进阵,文芸连忙叫道:“五弟不可造次!今日已晚,明日再同老狗计较。”
即令鸣金收兵,一同回营。文□道:“今日武四思伤了许多人马,也就挫他锐气,小弟正要趁胜破他酉水阵,为何却要收兵?”文芸道:“他这阵不知是何邪术,贤弟如何轻入重地!况头一次就得胜仗,何必急急定要破他此阵?”
文□道:“他把这阵恰恰拦在关前,你不把此阵破了,如何进得关去?我明日一定要到阵里看看。”薛选道:“既如此,小弟也奉陪走走。”宋素道:“据我愚见:总以慢慢智取,最为上策。”
次日,武四思又在军前喊叫:“那个敢去破阵!”众公子齐到疆场。文芸一马当先道:“武四思!你连日只管教我们去破阵,我也有个‘盘蛇阵’你敢破么?
你如敢进我阵,我们也进你阵。”武四思道:“我进你阵,安知你不用暗剑伤人?”
文芸道:“既如此,为何你又教我进你阵呢?”武四思道:“孤家这阵,不但不用暗剑伤人,若伤损你们一根毫毛,久后我定死刀箭之下。”文□道:“老狗既对天赌誓,我就前去看看。”将马一纵,跟著武四思闯进阵去。
武四思早已不见:但见柳暗花明。山青水碧,遍地芊眠芳草,骏马骄嘶。从容下了马,几忘身在战场,手牵著丝缰,顺步行去。路旁有一竹林,林中有七个人,都是晋代衣冠,在那里小酌;那股酒香,阵阵直向鼻中扑来。只听林中有个白衣少年道:“此刻为何只觉俗气逼人,莫非有甚么俗子来此窥探么?”文□听了,知他明明讥刺,意欲发挥几句;看了看,这七个人都是放荡不羁,目空一切。只得忍耐走过道:“这些狂士,满脸酸气,总是书在肚内不能熔化,日积月累酿出来的。凡读书人沾了酸气,未有不迂,若同他较量,他一味歪缠起来,如何摆脱?只好由他说去。”
正朝前进,忽觉酒气熏人,忙掩鼻道:“那里来的这股酒臭!”只见迎面来了一群醉猫,把去路拦住。都是酒气醺醺,身子乱幌,摇著头,伸著手道:“来,来,来!豁三拳,放你去!”文□笑道:“你这样醉猫,吃了几杯酒就这样烂醉!这宗酒量也出来去丑,还敢拦我去路!”即挺手中枪,左五右六,撒花盖顶,四面八方一阵乱挑,把一群醉猫杀的尿屎遍地,四散奔逃。不觉掩鼻皱眉道:“蠢材,蠢材!该死,该死!只顾乱杀,那知这群醉猫酒吃多了,却从下面还席,被他这股臭气把马也熏跑了。”
望前走了数多,路旁一家门首飘出一个酒帘,那股酒香真是芬芳透脑。文□嗅了这味,只觉喉咙发痒。信步走进酒肆,只见上面有一副对联,写著:
尽是青州从事,那有平原督邮。
下面落的款是“欢伯偶书”。当中有红友题的额,是“糟邱”两个大字。旁边还有鸲麴才写的一副对联,是:
三杯饮饱后,一枕黑甜馀。
里面坐著许多人,也有独酌的。也有聚饮的,个个面上都带三分春色,齐赞酒味之美。只得也检一张桌几坐了。
有个酒保上来陪笑道:“客官要饮那几种名酒?”文□道:“酒家,你姓甚么?”酒保道:“小人姓杜。”文□道:“这姓姓的不好,杜者,乃杜绝之意,岂非不教我饮么?以后必须另换好姓,不许姓杜了。”
酒保道:“客官分付,小人怎敢再姓杜。但据小人愚见:若做卖酒生意,这个杜姓却不可少。”文□道:“何以见得?”酒保因指肚腹道:“客官若非‘肚兄’想吃一杯,岂肯进我小店,小人若不亏‘肚兄’会装酒,何能消得多货,小人之所以谆谆要姓‘杜’者,却是为此。”文□道:“你是木旁之‘杜’,怎么赖做肉旁之‘肚’岂不闹出白字么?”酒保道:“当日我们木旁之杜与肉旁之肚联过宗的,算是本家,偶尔借用,也还不妨。”
文□道:“这话可谓杜撰了,我且问你:我要饮天下美酒。可有么什酒保道:“有,有,有。”忙到柜上检了一块粉牌,双手捧来,弯著腰道:
“客官请看:这就是各处所产名酒。如要那几种,我家无不现成,比别家分外醇美,客官吃了,还要同我做主顾哩。”文□道:“你家可肯赊么?”
酒保道:“只要客官肯照顾,那怕立折子三节结帐都使得。我们是老实生意,断不开你老人家的虚帐。”
文□接过粉牌,只见上面写著:
山西汾酒。江南沛酒。真定煮酒。潮洲濒酒。湖南衡酒。饶州米酒。徽州甲酒。陕西灌酒。湖州浔酒。巴县咋酒。贵州苗酒。广西瑶酒。甘肃酒乾。
浙江绍兴酒。镇江百花酒。扬州木瓜酒。无锡惠泉酒。苏州福贞酒。杭州三白酒。直隶东路酒。卫辉明流酒。和州苦露酒。大名滴溜酒。济宁金波酒。
云南包裹酒。四川潞江酒。湖南砂仁酒。冀州衡水酒。海宁香雪洒。淮安延寿酒。乍浦郁金酒。海州辣黄酒。栾城羊羔酒。河南柿子酒。泰州枯陈酒。
福建院香酒。茂州锅疤酒。山西潞安酒。芜湖五毒酒。成都薛涛酒。山阳陈坛酒。清河双辣酒。高邮豨莶酒。绍兴女儿酒。琉球白酎洒。楚雄府滴酒。
贵筑县夹酒。南通州雪酒。嘉兴十月白酒。盐城草艳浆酒。山东谷辘子酒。
广东瓮头春酒。琉球蜜林酎洒。长沙洞庭春色酒。太平府延寿益酒。
文□看了名酒,再加这股酒香直朝鼻内钻去,只觉口涎直流道:“这酒我都要尝尝,你先把水牌前面十种各取一壶来。”酒保答应,登时取了十壶放在面前;又取几样下酒之物;桌上放了十个酒碗,把酒斟了。文□忖道:“莫非这酒下了毒药么?”嗅了一嗅,香不可当。拿起一碗酒刚放嘴边,忽然摇头道:“不可,不可!使不得,使不得!”一面说著“不可”已将十碗都尝了半碗,道:“酒味虽美,那知我生平最喜吃陈酒,他这酒都是新酿,如何吃得!趁酒保在那里张罗卖酒,且到前面看看可有陈酒,此时只觉发渴,须用醇酒解解口渴才好。”
暗暗提著枪出了酒肆,走不多时,远远有个酒望子飘在那里。连忙趱行,来到酒肆门首。只见路旁有个文士,一手提著酒壶,一手拿著衣服,同一老者讲价,把衣服卖了,沽一壶酒去了。看那衣服,只觉金碧辉煌,华彩夺目。因上前请问老者。老者道:“此是鹔鷞裘。刚才那个文士复姓司马,是当今才子。因他生性好饮,一时无钱沽酒,所以把他卖了。”文□别了老者,走进酒肆,检副座儿坐了。有个酒家,却是女子,正要上来问话,又有一人拿看一顶金貂前来换酒;酒家把那人打发去了,这才走到文□面前。
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