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七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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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姑山上迷雾重重,节度使大营里正上演着一出好戏。

那酒家娘子扭着腰走到文□跟前,笑眯眯地说:"这位爷台可要尝尝咱们的陈年老酒?若是想喝新酿的,小店可没有,您得去别家瞧瞧。"文□摆摆手:"我要是爱喝新酒,还来你这儿作甚?敢问娘子贵姓?这店开了多少年头了?"

酒家娘子抿嘴一笑:"奴家姓仪。这店啊,打从夏朝那会儿就开着,算来快三千年啦。"文□心里咯噔一下,暗想难怪方才那人用貂皮帽子换酒,这老字号的酒定然不一般。他搓着手问:"不知贵店都有哪些好酒?"

"咱们这儿名酒可多着呢。"酒家娘子眼波流转,"爷台是想喝古时候名人酿的,还是各地进贡的陈酿?"文□摸着下巴:"名人酿的怕是一个味儿,我要尝尝天南地北的贡酒。"

酒家娘子从柜台取来块粉牌,文□接过来一看,上头密密麻麻列着百来种名酒。他眼睛发亮:"每样给我来一碗,要是合口味,往后常来照顾。今日先赊着可好?"酒家连连摇头:"近来吃白食的太多,咱们概不赊账。方才那位阮爷用貂冠换酒,爷台可是亲眼瞧见的。"

文□唰地抽出腰间宝剑拍在桌上:"拿这个作押!照着粉牌先上三十碗解渴,好喝的话接着上。要是真够滋味,把这粉牌上的酒喝个遍,重重有赏!"酒家捧着宝剑喜滋滋去了。

文□抬头看见店门口挂着副对联:"万事不如杯在手,一生几见月当头",落款是"醴泉侯偶题"。正堂悬着块"般若汤"的金字匾额,题匾人竟是闺秀黄娇。店里酒客们推杯换盏,好不热闹。

三十碗美酒刚摆上桌,醇香直往鼻子里钻。文□喉咙里像有只小手在挠,再也忍不住,咬牙道:"武四思!就算你下毒我也认了!"一仰脖连干三十碗,咂着嘴感叹:"难怪司马先生连鹔鷞裘都不要了!明知酒是穿肠药,可这张嘴不听使唤啊!"正自言自语,酒家又来问要不要添酒。文□纠结半晌,终于一拍桌子:"索性喝个痛快,明日再戒!"

就这么一碗接一碗,百十种美酒全下了肚。文□只觉得天旋地转,踉踉跄跄拖着银枪往外走,没几步就栽倒在地不省人事。

阵外文芸等人左等右等不见人影。薛选一勒缰绳:"昨日我与文□哥哥约好,我去看看。"文蒒也要同往。文芸叮嘱再三,两人策马冲进阵中,顿时被浓烈酒气熏得东倒西歪。不会喝酒的薛选当场醉倒,文蒒勉强撑了几杯也瘫软在地。文芸久候无信,只得鸣金收兵。

第二天武四思派人把文□尸首送回大营,还捎话说这是贪杯送命,让文芸他们趁早收兵,否则都得落得这般下场。文家兄弟围着尸首,只见文□面色如生,嘴里还在往外淌酒,胸前尚有余温。大夫抢救半日,只听他含糊说了句"后悔无及"就断了气。兄弟们捶胸顿足,发誓要取武四思性命报仇。钱玉英闻讯哭晕过去,章氏夫人也是泪如雨下。

转天武四思又在阵前叫战。文芸正要带人出击,宋素、燕勇、唐小峰、洛承志四人主动请缨去探阵。结果刚进去就被酒气放倒——不会喝的当场醉倒,会喝的越喝越糊涂,最后全都瘫作一团。

众将领在营中急得团团转。文芸愁眉不展:"头一关就折了这么多人!"章荭琢磨着:"'酉水'合起来不就是'酒'字?怎会这般厉害?"史述叹气:"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回来报信,连破阵的门道都摸不着。"

正说着,家将来报宰玉蟾、燕紫琼两位女将求见。她俩红着眼圈请命入阵寻夫。文芸再三嘱咐小心,两位女将军一个骑着银鬃马,一个跨着赤兔马,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酒气弥漫的迷阵。

文芸和众兄弟正焦急等待,忽然天上掉下个人来,大伙儿定睛一瞧,竟是燕紫琼。这姑娘满脸通红坐在地上,呼哧呼哧直喘粗气。史述赶紧递过茶盏,紫琼连灌两口,这才缓过劲儿来。

"方才我和玉蟾姐闯进阵里,"紫琼撑着膝盖站起来,"里头青山绿水美得很,可没走几步就闻见酒香扑鼻。玉蟾姐沾不得酒,当场就醉倒了。"她抹了把汗接着说,"我转遍各处,见咱们进去的七个人都醉着,倒没大碍。本想背玉蟾姐出来,谁知那阵里天罗地网层层叠叠,我拼了老命才逃出来。"

说着突然眼睛一亮:"小峰将军是闺臣姐姐的亲弟弟,我这就去小蓬莱求她!"话音未落,人已化作清风不见踪影。众公子见状,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。

紫琼赶到小蓬莱,正对着石碑上唐敖的诗句发呆,忽见个采药的道姑。她赶忙合掌行礼:"仙姑安好!"那道姑还礼笑道:"姑娘从何处来?"听紫琼说明来意,道姑摇头:"我在此修行多年,未见这二人。不过你说的四阵虽叫什么酉水、巴刀,其实都叫'自诛阵'。"

紫琼急得直搓手:"可文府五公子已经......"道姑打断她:"凡在阵中出事的,都是自己把持不住,怨不得旁人。"见紫琼还要追问,道姑忽然消失不见,只留声音在空中回荡:"何不'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'?"

回营后众人听得云里雾里。文芸拍案道:"定要抓个敌军来瞧瞧!"卞璧、史述很快押来个壮汉,从他怀里搜出张黄纸,写着"神禹之位"。严刑拷问才知,这符纸能避酒气,但带符之人必须斋戒焚香,当日更不能沾酒。

当晚三千精兵分三路进阵,结果全像进了酒馆似的醉倒。文芸急得直咬牙,再审那俘虏才知关窍。次日全军沐浴焚香,个个胸前贴着黄纸,齐声念着"戒"字杀入阵中。

这回可不一样了。号炮连天响时,文芸带兵冲到关前,只见城头已插满自家旗帜。原来武四思还在得意昨日战果,哪料今日就被端了老巢。乱箭中武四思毙命,供着的仪狄、杜康神像被砸得粉碎,那酉水阵的妖气顿时化作狂风散了。

清点战场时,发现文蒒被乱兵踩踏身亡。文家兄弟抱着尸首痛哭,全军戴孝一日。刚料理完后事,探马又来报:前面无火关已是云雾缭绕......

原文言文

  仙姑山上指迷团 节度营中解妙冒

  话说酒家走到文□面前道:“客官可喜陈酒?若要吃新酒,小店却无此物,只好请向别家照顾。”文□道:“我不喜陈酒,何必又到你家!请教娘子尊姓?在此开张几年了?”酒家道:“小婢姓仪。此店自夏朝开设至今,将近三千年了。”文□忖道:“原来是个老酒店,怪不得那人以貂冠换酒,可见其酒自然不同。”因问道:“你家共有几种名酒?”

  酒家道:“我家名酒甚多。请问客人:还是要饮自古名人所造的陈酒呢?还是要饮古来各处听产的陈酒呢?”文□道:“古人名酒固佳,但恐真人前后或居一乡,酒味难免雷同;我要各处所产名酒。”

  酒家即从柜上检了一块粉牌,文□接过,只见上面写的尽是古来各处所产名酒,约有一百余种。前后看了一遍道:“这酒每样我都尝一碗,如果可口,将来自然照顾。但今日可肯赊我几碗?”酒家摇头道:“近来饮酒的每每吃了都怕还钱,所以小店历来概不赊欠,客官只看刚才那位姓阮的拿著貂冠还来换酒就明白了。”文□从身上把宝剑取下道:“就把此剑权押你处。你就照著粉牌所开酒名,每样一碗,先斟三十碗解解口渴;随后只管慢慢照样斟来。如果醇美,把这粉牌吃成,我自重重赏你。”酒家答应,拿著宝剑去了。

  文□看那正面也有一副对联,写的是:

  万事不如杯在手,一生几见月当头。

  下面落的款是“醴泉侯偶题”。正面有闺秀黄娇写的匾,是“般若汤”三个大字。

  各座上人人畅饮,个个欢呼。

  酒家刚把三十碗酒摆在面前,那股酒香直从碗内阵阵冒将出来。文□只觉喉内倒象伸出一只小手要来抢吃光景,那里忍得住。只得发个狠道:“武四思!你就下了毒药,我也顾不得了!”转眼间三十碗早已告干,把嘴咂一咂道:

  “不意世间竞有如此美酒,无怪那位司马先生连鹔鷞裘也不要了!我也明知酒是害人的,无奈这张嘴不能由我做主,只怕将来竟要把命结识他哩!话虽如此,究竟不可多饮。要紧要紧!切记切记!”自己正在嘱付,酒家道:“客官可要再饮几碗?”文□思忖多时道:“索性放量饮几碗,明日再戒罢。”因向酒家道:“刚才我已说过,你只照著粉牌名色斟来,何必又要来问?”酒家又摆了二十碗,文□仍旧一气饮干;一连几次,登时把粉牌所开百十种酒都已饮完,只觉天旋地转。立起身来,拖著银枪,出了酒肆,走未数步,跌在地下,竟自昏迷不醒。

  文芸同众人在外面候了多时,总不见文□出阵,甚不放心。薛选道:“昨日我同文□哥哥有约,待小弟前去探探。”文蒒道:“我也同去。”文芸道:“你们此去务要小心。”二人点头,将马一纵,闯进阵内,只觉四处酒气熏人。薛选不会饮酒,被这酒气一熏,早已醉倒在地;文蒒饮了几杯,也就醉倒,文芸等之许久,见无消息,只得暂且收兵。

  次日,武四思命兵丁将文□送到文芸营里,教他看看文□身上可有伤痕,可曾服毒,这是他自己贪饮过度,以致送命。若知此阵利害,及早收兵;如再执迷不醒,少不得都同文□一样。那兵丁交代回去。

  文家弟兄并众公子团团围著观看,只见文□面色如生,口中宿酒仍向外流,酒气熏人。文芸因他胸前尚温,即请医家设法解救。挨了半日,只听他说了一句“后悔无及”,早已气断身亡。文家弟兄个个顿足恸哭,口口声声誓要杀了武四思方消此恨。随即草草殡殓,寄在邻近庙内。此信传到钱玉英耳内,闻知丈夫被害,只哭的死去活来;章氏夫人也是恸哭不已。

  次日,武四思又在战场叫人去破阵。文芸、章荭正要率领众人出去,只见宋素、燕勇、唐小峰、洛承志道:“我四人愿到阵中探探二哥并薛家哥哥消息,看他究竟是何妖术。”文芸道:“千万小心!”四人来到阵前,也不同武四思答话,一直冲进阵中。到了里面,被酒气一熏,那不会饮酒的早已晕到在地,那会吃酒的先有三分醉意,及至闹到后来,弄的糊里糊涂,不因不由就想吃一杯了:因此凡入阵的莫不被他醉倒。

  众公子候了一日,杳无音信。次日都在营中计议。文芸道:“才到第一关就如此失利,这却怎好!”章荭道:“按这‘酉水’二字而论,无非是个‘酒’字,何至如此利害?”史述道:“偏偏我们弟兄所去主人并无一人回来;如能略晓其中光景,也好设法破他。”

  只见家将来报:“宰、燕二位才女要来求见。”文芸分付请进。宰玉蟾、燕紫琼进来,向众人垂泪道:“我们丈夫被武四思困在阵中,存亡未卜。特来面请诸位将军将令,愿到阵中探听虚实,再来缴令。”文芸道:“二位嫂嫂千万仔细!”

  二人答应,出了营盘,玉蟾骑了银鬃马,紫琼骑了赤兔马,一直冲进阵中去了。

  文芸同众弟兄等候多时,忽见从空落下一个人来,众人一看,原来是燕紫琼。只见他满面通红,坐在地下,嘘嘘气喘。史述忙取一杯茶放在面前;紫琼把茶喝了两口,精神略觉清爽。众人问起阵中光景,紫琼立起道:“刚才我二人闯进阵去,里面水秀山青,无穷美景。才走几步,一股酒香直向鼻孔钻来;玉蟾姐姐不善饮酒,受了这股酒气,早已醉倒。我到各处探了一遍,幸喜我们去的七人虽都醉倒,尚属无妨。原想把玉蟾姐姐驼了回来,那知他阵中四面安设天罗地网,我费尽气力才能逃出。小峰将军乃闺臣姐姐胞弟,今既困在阵中,妹子且到小蓬莱求求闺臣姐姐。他如今业已成仙,不知可能见面,只好且去碰碰。”说著,将身一纵,忽然无踪。众公子看了,略觉放心“紫琼来到小蓬莱,走到石碑跟前,看见唐敖所题诗句,正在嗟叹,只见有个道姑在那里采药。紫琼上前合掌道:“仙姑请了!”道姑也还礼道:“女菩萨从何至此?来此有何贵干?”紫琼把要访唐闺臣、颜紫绡之意说了。道姑道:“我在此多年,并未见此二人。女菩萨访他有何话说?”紫琼把起兵被困之话说了。

  道姑道:“他这四阵,虽有酉水,巴刀……各名,其实总名‘自诛阵’。此时虽有几人困在其内,他断不敢伤害;他若伤了一人,其阵登时自破。”絮琼道:“昨日文府五公子业已被害,为何仙姑还说这话?”道姑道:“凡在阵中被害的,那都是自己操持不定,以致如此,何能怨人?所谓‘自诛阵’者,就是这个取义。”

  紫琼道:“请教仙姑可有破他之法?”道姑笑道:“我们出家人只知修行养性,那知破阵之术。据我愚见:女菩萨何不‘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’呢?”紫琼听了,正要朝下追问,那个道姑忽然不见,知是仙家前来点化,只得望空拜谢。

  回到大营,对众人说了,都摸不著是何寓意。

  文芸道:“他那座阵团团把城围往,他们出入毫无挂碍,何以我们一经进阵就被醉倒?必定另有趋避之法。那仙姑所说‘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’,定是这个缘故。必须把他兵丁捉住一个,看他身上带著何物就明白了。”随即派了卞璧,史述去办此事。”紫琼同后营去了。不多时,卞璧、史述捉住一个大汉,身上搜出一张黄纸,上写“神禹之位”四个譟字。细拷那人,才知武四思军中凡有从阵内出入的,胸前都放这张黄纸,才不为酒所困。文芸听了,如获至宝。即将大汉打入囚笼。随即写了数千纸条,每人胸前各放一张,点了三千精兵,每人也是一张。文芸道:“我们这三千兵须分三队前进:第一队,卞璧、颜崖二位哥哥领一千步兵,从正面正中进阵;第二队,林烈哥哥同章芗兄弟领一千步乓,从正面左首进阵;第三队,蔡崇哥哥同四弟文菘领一千步兵,从正面右首进阵。过了此阵,凡到关者俱先放号炮。小弟同史述哥哥带领五千马兵随后接应。进关后毋许伤害良民。章荭兄弟同诸位紧守大营。”众人齐声答应。分派已毕,约有初更时候,各带人马,一齐冲入阵内。谁知六位公子同三千雄兵倒象下了一个酒馆,个个醉倒在内。

  文芸同史述等了多时,毫无响动,甚觉惊慌。连忙回营把大汉提出细细拷同,才知武四思每逢摆设此阵,手下兵将俱不准饮酒;至进阵之日,内中倘有一人在本日预先犯了酒戒,连随去之兵无论多寡,也都困在阵内,身上虽带灵符也不中用,并且书符、带符之人,不独本日不准饮酒,还要焚香叩祝,说个“戒”字,才能保得入阵不为所困。文芸命人把大汉仍旧打入囚笼,即同众弟兄沐浴焚香,一齐叩拜,虔诚书写,并命各营一概不准饮酒。次日书写完毕,复又设了香案叩头祷告,分给众兵,众兵也都磕头领受,各说“戒”字。当时分派廉亮、章蘅领了一枝人马,阳衍、章蓉领了一枝人马,惟恐阵中正面有自己被困兵将在内,都从两旁进阵。四位公子领命,带了众兵从两旁冲进阵去。文芸、史述在后面接应,忽听连声号炮,慌忙领兵奔到关前,望了望,城上尽是自己旗号。

  原来武四思因昨日才陷了文家三千人马,正自得意,做梦也不知今日来破阵,一切并未准备。众兵攻进城去,武四思被乱箭射死,家眷打入囚笼。城上供著一个女像,一个男像,却是仪狄、杜康,还有几十碗灯,被余承志击的粉碎,这里刚把牌位击了,那酉水阵还有未尽的妖气,化一阵狂风也都散了。接著大队人马进城,阵中所困兵将俱已苏醒归队。宰玉蟾也回女营。惟文蒒醉在地下,被众兵把胸前误踹几脚,业已无救;文氏弟兄恸哭一场,当即盛殓。关上派了章莒、章苕、章芬、章艾带领四千兵把守。

  歇兵一日,即向无火关进发。那日离关五里下寨,探子来报关前已摆无火阵,外面看不见兵马,惟见许多云雾围护。次日,林烈一马当先,前去挑战。

 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