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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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玉芝姑娘正玩得兴起,拍着手笑道:"我来用官名儿凑个趣儿——少师、正詹、治中、检校、知州;再用身上的物件——眉目、股肱、膀胱、指掌、暗哑、胡须、毫毛。你们说可有趣?"

春辉抿着嘴直摇头:"没意思没意思,这都第三十杯罚酒啦!"

玉芝满不在乎地甩甩袖子:"统共不过二十几门酒令,就算喝上一坛子,难不成还能飞上天去?"说着又掰着手指数起来,"我用乐器的名儿:鼛鼓、箫韶;文房四宝:金简、玉砚;赌具:高竿、呼卢;金银珠宝:玉印、金玦;日用物件:便面、茶船;首饰衣裳:钗钏、香囊;车船轿马:桴筏、玉舆;五谷杂粮:蜀黍、黄粱;时令菜蔬:金针、菄风;点心吃食:馄饨、糟糕。这回总行了吧?"

春辉噗嗤笑出声:"更糟了,这都五十杯啦!"

玉芝急得直跺脚:"真要糟糕了!"眼珠一转又说道,"那我用花果名儿:菡萏、苜蓿、黄杨、扶苏、花红、林檎、橄榄、毛桃、诸蔗、圆眼;再加药材名:芎、漏卢、阿魏、姜黄、血竭、槐花、良姜、黄陈、五味、豆蔻。这回总该成了?"

春辉拖长声调:"不——成,七十杯啦!"

玉芝挠着头嘟囔:"今儿个怎么像掉进迷魂阵似的?"青钿在旁插嘴:"我看哪,左一杯右一盏的,倒像是进了酒坛子做的'酉水阵'。"

玉芝不服气,掰着手指数道:"那我再用飞禽名:青雀、金鸡、灰鹤、鱼鹰、野鸭、鵫雉、流离、荆鸠、鸺鹠、鹪鹩;走兽名:橐驼、夷由、於菟;水族:虾蟆、蟾蜍、鲮鲤、玉晀;虫豸名:螳蜋、蛱蝶、青蜓、蟋蟀、果蠃、蜉蝣、蜣蜋、蛣蟩、螟蛉、耀夜。这些总该行了吧?"

春辉拍案笑道:"得罪啦,九十七杯了!"紫芝纳闷道:"奇了怪了,各门类你都想到,偏这一门想不着。"

这时芸芝悄悄扯了扯玉芝的袖子。玉芝会意,忙道:"春辉姐姐听好,我用列女传里的人名:瑶英、骊姬、文君、扶都、庄姜......"正说得顺口,春辉突然叫道:"停!就是这两个!"

玉芝眨着眼睛:"怎么偏偏就扶都、庄姜对题?"若花笑道:"你忘了上文的规矩啦?要承接前文的。"玉芝这才恍然大悟。

春辉数着手指:"统共一百杯罚酒,莫说你一个人喝不完,就算你们家七位姐妹帮着喝也够呛。咱们得想个法子,大家分担些才好。"

玉芝眼珠一转:"我倒有个主意——今儿个连主带客正好一百人,每人代我喝一杯岂不正好?"青钿笑骂道:"好个偷懒的丫头!若不认真罚几杯,待会儿都要乱套了!况且好些双声叠韵的词儿都被你随口说尽了,待会儿别人抽签可怎么好?"转头对众人道,"不如这样,先让他用'庄姜'二字飞个句子,要四字成句,里头得有三个双声或叠韵。若成了,就请宝云姐姐帮着行令;若不成,自罚十杯,剩下九十杯再想法子。"

兰言皱眉道:"这太难为人了。自古只有'溪西鸡齐啼'五字含四个叠韵,如今要四字含三个双声叠韵,还要扣着'庄姜'二字,这不是难上加难么?"

众人议论纷纷时,玉芝已经连饮数杯,忽然拍案笑道:"有了!庄姜《中庸》齐庄中正。'齐庄'双声,'庄中'双声,'中正'双声!"满座顿时喝彩声四起,都说这句子飞得巧妙,四个字竟似一母所生,当真难得。

张凤雏拍着手笑道:"姐妹们,昨儿绿云姐姐央求大家写扇子,倒叫我想起个笑话来。说是大热天里,有个人去朋友家串门,一进门就瞧见朋友手里攥着把扇子,地上跪着个人正苦苦哀求。那朋友一个劲儿摇头晃脑,死活不肯动笔。这人一看,心说:'敢情是朋友字写得太好,舍不得给人题字呢!'"

她故意顿了顿,眼睛滴溜溜转着数人头:"那人实在看不过去,上前劝道:'他都跪成这样了,你就给他写几个字又能怎样?'谁知地上跪着的那位急得直摆手:'您可会错意啦!我不是求他写,是求他千万别写啊!'"满屋子姑娘顿时笑作一团,有人笑得直拍桌子。

兰言边笑边摇头:"这世上有多少人自以为是?明明肚子里没几滴墨水,偏要充才子。旁人嘴上夸着,心里早烦透了。这笑话听着可乐,要是让那些又蠢又爱显摆的人听见,简直像脑门儿上挨了一棒槌!"她说着把茶盏往案上一搁,"咱们要是常记着这笑话,待人接物谦虚些,自然就不会闹笑话了。"

青钿捏着绢子擦笑出来的眼泪:"笑话听完了,宝云姐姐该销这一百杯酒啦!"宝云闻言正了正衣襟:"说来也巧,我早年间许过个愿,今儿正好借这酒来了却心愿。就怕说出来太迂腐,扫了姐妹们的兴。"

众人连声催促,她这才娓娓道来:"小时候见爹娘为没儿子成天唉声叹气,我就暗地里发愿,要亲手抄一万张《觉世真经》布施。当时对着神灵祷告:但凡有人诚心念诵此经,必能逢凶化吉。今日送给各位姐姐,盼着时时诵读。"说着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叠黄纸,"每张经书后头还附了避讳的规矩。乡野之人常直呼圣讳,连'某'字都不晓得用。更荒唐的是竟敢用'天'字取名——天上地下,除了君王父母,谁敢妄称?"

席间忽然传来"噗嗤"一声。隔了几张桌子的闵兰荪、毕全贞和花再芳正凑在一块儿咬耳朵。毕全贞撇着嘴低声道:"宝云姐姐这套老古板做派就够烦人了,偏生兰言还要捧臭脚!"花再芳翻着白眼接话:"她可不正中下怀?昨儿那通'但行好事'的酸话,听得我脑仁疼!"闵兰荪揉着太阳穴哀叹:"我这头疼病才刚好些,又被她们念经似的叨叨犯了!"

这边兰言却已肃然起身:"这般有意义的酒令前所未见,我定要痛饮一杯!宝云姐姐的经书,我不但要帮着散发,还要沐浴斋戒亲手抄千张,替师父师母祈福。"宝云刚要道谢,忽听"咣当"一声——不知谁碰翻了酒壶,满室顿时飘起醇厚的酒香。

宝云看着姐妹们个个都乖乖听令,心里乐开了花。她让丫环点上几炉上好的香,远远摆在香案上,自己先端起酒杯漱了漱口,又叫人取来一副酒筹。她一边念着《真经》,一边给大家发筹子。没一会儿工夫,《真经》念完了,丫环们手忙脚乱地在各桌查看筹数,按数倒酒。

闵兰荪、花再芳、毕全贞这几个姑娘最不耐烦听这些文绉绉的东西,可偏偏她们抽到的筹子最多。这几个要面子的姑娘,还没等宝云念完,就急急忙忙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,急着销筹。每架一个筹子就得喝十一杯,俗话说"酒入欢肠",可她们本来就听得心烦,硬着头皮应付,又连着灌下好几杯急酒。等宝云念完时,这几个已经东倒西歪,眼看就要吐出来,还在那儿强撑着。

花再芳刚才吃了不少荤菜,哪经得起这么猛灌。酒一下肚,立刻在胃里和那些菜打起了架。肚子里地方小,酒和菜谁也不让谁,最后全都往外冲。再芳拼命想压住,可哪压得住啊!说时迟那时快,只听"哇"的一声,连酒带菜全吐在了地上。

紫芝走过去蹲下看了看,咂着嘴说:"罪过罪过!"说着拿起筷子,从地上夹起个东西递到再芳嘴边:"姐姐快把这个吃了,不但能止吐,还能免罪过呢。"再芳迷迷糊糊张开嘴,一口吞了下去。紫芝急得直跺脚:"我的好姐姐!你怎么不嚼就吞啊?待会儿要是再吐出来,还是整的呢!"

姐妹们好奇地问:"你给她吃了什么?"紫芝笑道:"我刚才夹起来的,是个完整的小虾仁。再芳姐姐之前吃得太急没嚼烂,吐出来还是整个的;现在她又整个吞回去了。"大家听了,都捂着鼻子偷笑。

紫芝刚放下筷子要回座位,看见闵兰荪正拿着牙签使劲剔牙。紫芝凑过去说:"姐姐是不是塞牙了?这么使劲都剔不出来?我来帮你。"说着接过牙签。闵兰荪仰着头张大嘴,紫芝往里瞧了瞧:"哎呀姐姐,你这牙缝这么宽,塞的东西肯定大,用这小牙签剔,不是大海捞针嘛!"说完扔下牙签,抄起筷子伸进闵兰荪嘴里,对准牙缝狠狠一夹——
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原文言文

  逞豪兴朗吟妙句 发婆心敬诵真经

  话说玉芝道:“我用官名:少师、正詹、治中、检校、知州;身体:眉目、股肱、膀胱、指掌、暗哑、胡须、毫毛。可有意思?”春辉道:“无意思。共三十杯了。”玉芝道:“好在不过二十几门,我就吃一坛,也不怕飞上天去!我用音乐:鼛鼓、箫韶;

  文具:金简、玉砚;戏具:高竿、呼卢;财宝:玉印、金玦;器物:便面、茶船;服饰:

  钗钏、香囊;舟车:桴筏、玉舆;百谷:蜀黍、黄粱;蔬菜:金针、菄风;饮食:馄饨、糟糕。可好?”春辉道:“不好。共五十杯了。”玉芝道:“真要糟糕了!我用花果:

  菡萏、苜蓿、黄杨、扶苏、花红、林檎、橄榄、毛桃、诸蔗、圆眼;药名:芎、漏卢、阿魏、姜黄、血竭、槐花、良姜、黄陈、五味、豆蔻。可用得?”春辉道:“对曰:

  ‘否’,共七十杯了。”玉芝道:“怎么今日忽然钻进‘迷魂阵’了?”青钿道:“据我看来:左一环,右一杯,只怕还是‘酉水阵’哩。”玉芝道:“我用禽名:青雀、金鸡、灰鹤、鱼鹰、野鸭、鵫雉、流离、荆鸠、鸺鹠、鹪鹩;兽名:橐驼、夷由、於菟;

  水族:虾蟆、蟾蜍、鲮鲤、玉晀;虫名:螳蜋、蛱蝶、青蜓、蟋蟀、果蠃、蜉蝣、蜣蜋、蛣蟩、螟蛉、耀夜。例如?”春辉道:“得罪!共九十七杯了!”紫芝道:

  “各门你都想到,单这一门想不到,却也奇怪。”春辉道:“你口中露意,也想酒吃了。”

  芸芝趁春辉同紫芝讲话,忙向五芝轻轻说了一句。玉芝道:“春辉姐姐听了,我用列女:

  瑶英、骊姬、文君、扶都、庄姜,……”正念的顺口,只听春辉叫道:“有了,不必念了。”玉芝道:“那个是的?”春辉道:“扶都、庄姜都对本题。”玉芝道:“既是列女,为何单这两个切题,别的又不对呢?”若花道:“上文是蜘蛛二字,你把承上这个规例怎么忽然忘了?”玉芝听了,这才明白。

  春辉道:“如今玉芝妹妹恰恰共罚一百杯,不但他自己不能全饮,就是他府上七位姐姐也不能代如许之多,必须大家公议,替他设法销会若干,自饮若干,然后好接前令。”

  玉芝道:“既承妞姐美意,我倒有个善处之法:今日难得连主带客共计一百人,这一百杯酒好在不多不少,每位只消代我一杯就完了。”青钿道:“你们听:好自在话儿!若不认真罚几杯,少刻都要乱令了!并且所有几个双声叠韵都被你随嘴说的干干净净,少刻别人掣签,又不能抄你旧卷,要费人许多神思,更觉可恨,如何轻轻放了你!”因向众人道:“他这罚酒,妹子出个主意,此刻且将罚酒暂停,先把‘庄姜’流觞句子教他飞出;所飞之句,只准四字。其四字之内,如有三个双声或三个叠韵一气接连不断,即将此酒请宝云姐姐出个飞觞之令,都替他飞出去。倘不如式,自饮十杯,其余九十杯,就以‘庄姜’二字要在一部书上教他飞出。诸位姐姐以为何如?”

  兰言道:“若以正理而论,凡双声叠韵,必须两字方能凑阶一个;今四个字内要他三个双声叠韵,这是打马吊推般出色算法,未免苦他所难了。古来只有‘溪西鸡齐啼’五个字内含著四个叠韵,这是自古少有的;今又限他要在‘庄姜’二字之内飞觞,较之‘溪西鸡齐啼’,岂非更是难中之难么?”琼芝道:“既如此,何不就请青钿妹妹说个样子呢?”青钿道:“‘溪西鸡齐啼’就是样子,何必再说。”史幽探道:“据我遇见:

  只要四字之内,恰恰凑成两个,也就罢了,何苦定要三个。况句中又要或‘庄’或‘姜’在内,就是两个也就尽彀一想了。”青钿道:“一百杯罚酒,若不给他一难题目,就是大家心里也不服,少刻别人倘或受罚,都要以此为例了。”秦小春道:“我用一百‘秦’字在一部书上替他飞出,何如?”青钿道:“‘秦’字不算。”兰言道:“据我调停,不必定限四字,就是六七字也未为不可。”

  玉芝道:“姐姐莫要劝他,你越劝,他越得意了。天下既有‘溪西鸡齐啼’五个字内含著四个叠韵,难道就无四个字内含著三个双声么。”一面说著,举起杯来连饮两杯,道:“必须多饮几杯活活机才想的出哩。”又命丫环斟两杯饮了,不觉笑道:“我今日要学李太白斗酒百篇了。”掌红珠道:“这位李太白不知何时人,向来却未听见过。”

  玉芝道:“难道‘自称臣是酒中仙’这句也未听过么?”吕尧蓂道:“这玉芝妹妹只怕要疯了,他的话越说越教人不解。”

  玉芝忽叫道:“诸位姐姐暂止喧哗,酒仙交卷了:

  庄姜《中庸》齐庄中正。

  ‘齐庄’双声,‘庄中’双声,‘中正’双声,敬凤雏姐姐一杯,请教笑话一个,普席各饮双杯。众人齐声赞道:“这句果然飞的有趣!难得四个字巧巧生在一母。今日大家飞觞之句,以此为最了。”

  张凤雏道:“妹子回昨日绿云姐姐央求众人写扇子,偶然想起一个笑话,一人夏日去看朋友,走到朋友家里,只见朋友手中拿著一把扇子,面前却跪著一人在那里央求,朋友拿著扇子只管摇头,似有不肯之状。此人看见这个样子,只当朋友素日书法甚佳,不肯轻易落笔,所以那人再三跪求,仍不肯写。此人看不过意。出上前劝道:‘他既如此跪求,你就替他写写,这有何妨’。只见地下跪着那人连连喊道:‘你会意错了!我并非求他写,我是求他莫写。’”说的众人不觉好笑。兰言道:“世人往往自以为是,自夸其能,别人看著,口里虽然称赞,心里却是厌烦,他自己那里晓得。这个笑话虽是斗趣,若教愚而好自用的听了,却是当头一棒,真可猛然唤醒。人能把这笑话存在胸中,凡事虚心,所行之事,自然不致贻笑于人了。”

  青钿道:“笑话业已说过,请宝云姐姐销这百杯酒了。”宝云道:“恰好妹子素日有个心愿,此时借此把酒销去,却也有趣。但恐过于迂腐,不合大家之意。”众人道:

  “姐姐有何心愿,只管分付,无不遵命。”宝云道:“妹子幼年因父母常念膝下无子,时常忧闷,每每患病,所以暗暗许个心愿,亲自敬录一万张《觉世真经》,各处施送,此刻意欲奉送诸位姐姐一张。当日发愿之时,曾祷告神祗:有人见了此经,如能敬诵一遍的,愿他诸事如意,遇难成祥。今日奉送之后,但愿时时敬诵,自然消凶聚庆,福寿绵长。喜得大家分居各道,每位另有十张,拜恳带去替我施送。并且《真经》之后还有几行小字,是劝人敬避圣讳的。妹子因乡愚无知,往往直称圣讳,并不称‘某’;而于文字亦不敬避。即使有不能不用者,则‘囗[上雨下羽]’字按前人韵书原可通用,似应书此,方为尊敬。尤可骇者,乡愚无知,往往以‘天’字取为名号。殊不知天为至尊,人间帝王尚且称为天子,若世人为名为号,其悻谬何可胜言!又有以‘君’字为名号的。

  要知人生世上,除天地之外,惟君父最大,今于名号既知父字宜避,而君在父上,偏又不避,不知何意。诸如此类,总要明哲君子于乡党中恺切晓喻,俾知尊敬天地君亲之道,自然同归于善了。”众人道:“如此好事,姐姐又是写就现成之物,并非教我们代写施送,怎么还说拜恳的话,未免客套了。”

  兰言道:“他为父母的事,况且又是圣经,这拜恳二字却是不可少的,不如此也不显他慎重之意。众人因他慎重,也就不肯草草施送了。请教怎么又能借此可以行令呢?”

  宝云道:“如今妹子意欲借此把这《真经》对众敬诵一遍,普席都以句之落处饮酒。假如‘敬天地’,顺数第三位即架一筹,周而复始。念完之后,以面前酒筹多寡,照数饮酒。虽是奉敬两杯之意,其实要借此宣扬宣扬,这就如昨日姐姐所说,无非劝人众善奉行之意。诸位姐姐以为何如?”众人道:“我们无不遵令。”兰言道:“如此好令,真是酒席筵前所未有的,妹子恭逢其盛,能不浮一大白!至于姐姐所嘱《真经》,妹子不但代为施送,并且亲自薰沐,也录千张施送,以为老师、师母求福一点孝心。”宝云再三称谢。

  那边闵兰荪同毕全贞、花再芳三人所坐之处虽都隔席,但相离甚近,不时交耳接谈,今听宝云、兰言之话,都不觉暗暗发笑。毕全贞暗向二人道:“宝云姐姐要行此令,已是迂腐讨厌;偏偏这位兰言夫子不但并不拦阻,还要从中赞扬,你说令人恨不恨!真是轻举妄动,乱闹一阵了。”花再芳道:“兰言夫子听了宝云夫子之话,正中心怀,乐不可支,如何肯去拦阻。你只听他昨日那一片‘但行好事,莫问前程’的话,也不怕人厌,刺刺不休,就知他索日行为之谬。他口口声声只是劝人做好事;要知世间好事甚多,谁有那些闲情逸志去做。不独没工夫会做,并且也做不了许多。与其有始无终,不能时行方便,倒不如我一善不行的爽快。遇著钱上的方便,我给他一毛不拔,借此也省许多花消;遇著口上的方便,我给他如聋似哑,借此也省许多唇舌。我主意拿的老老的,你纵有通天本领,也无奈我何。行为一定如此,这是牢不可破的。”闵兰荪道:“姐姐主见之老,才情之高,妹子虽不能及,但果蒙不弃,收录门墙之下,不消耳提面命,不过略为跟著历练历练,只怕还要‘青出于蓝’哩。这些行为妙算,一时也说不完,好在大家言谈都归一路,将来慢慢倒要叨教。妹子平日但凡遇见吃酒行令,最是高兴,从不畏首畏尾;刚才听了这些不入耳之言,不但兴致索然,连头都要疼了。昨日听了兰言夫子那番话,足足头疼一日,今日刚觉轻松,偏遇宝云夫子又是这番话,这个头疼倒又接上了。”

  宝云见众人个个遵令,满心欢喜。因命丫环焚了几炉好香,远远摆在香几上,随即位了令杯,以净水漱了口,命丫环取了一副酒筹,一面念著,一面散筹。不多时,把《真经》念完,众丫环七手八脚,都在各席查看众人面前酒筹,照数斟酒。内中如闵兰荪、花再芳、毕全贞,并还有几位才女都厌烦怕听《真经》,谁知不巧,偏偏句子落在这几位座上,较多几筹。无如他们又要逞强,也不等《真经》念完,每架一筹,赶忙饮了,就去销筹。总是架一筹,十一杯。俗语说的‘酒入欢肠’;他们听了此令,已是满心烦闷,勉强应酬,偏又加上几杯急酒,等到宝云念完,这几位已是东倒西歪,就要呕吐,勉强忍住。谁知花再芳因吃些肴馔荤腥之类,何能禁得一连几杯急酒。那酒吃了下去,登时就在腹中同菜争斗起来:里面地方甚小,争之许久,酒既不能容菜,菜又安肯容酒,一齐都朝外奔。再芳再三拦挡,那里拦得住。说时迟,那时快,只听哇的一声,连酒带菜吐了一地。紫芝走到那边在地下看一看道:“罪过!罪过!”一面说著,取了一双牙箸,在地下夹起一物,放在再芳口边道:“姐姐快把这个吃了,不但立时止吐,还免罪过哩。”再芳果真把嘴张开,吞了下去。紫芝顿足道:“我的姐姐!怎么并不嚼烂,还是整吞进去?少刻倘或呕出,仍是整的了。”众人道:“是个甚么,你就给他吃了!”紫芝道:“刚才我夹起的,是整整的一个小虾仁儿。再芳姐姐当时大约吃的匆忙,未曾嚼烂,刚才呕出,还是一个整的;此刻他又整吞进去。”众人听罢,不觉掩鼻欠笑。

  紫芝放下牙箸,正要回席,只见闵兰荪拿著牙杖在那里剔牙。紫芝走进身边道:

  “姐姐是快么把牙塞了,这样狠剔还剔不出?我替你剔。”把牙杖接过。闵兰荪张口仰首,紫芝朝里望一望道:“姐姐:你的牙缝甚宽,塞的东西甚大,你拿这根小小牙签去剔,岂非大海捞针么?”说罢,放下牙签,取了一双牙箸,放入口内,朝著牙缝向外狠狠一夹。

 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