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玉英姑娘抿嘴一笑,手指轻轻敲着酒杯道:"方才听小春姐姐说起跳加官的戏码,倒让我想起个趣事儿。这'加官'二字本就吉利,权当讨个彩头。就算笑话不够逗乐,只当是预祝先生们加官进爵也好。"
她眼睛弯成月牙,继续道:"这人啊都爱听奉承话。有户人家请客看戏,偏生戏班子演得平平,席间竟没一个人叫好。待到戏散掌灯,主人拉着客人问:'今儿的戏可还入眼?'客人支吾半天才挤出句:'演得极好。'主人紧跟着问:'究竟哪几出最精彩?'那客人抓耳挠腮想了半晌,突然拍腿道:'加官跳得真叫一个绝!'"
满座姑娘顿时笑作一团。兰言捏着帕子拭泪:"这不就跟请人评文章似的?人家不夸文章妙,单说字写得俊,都是同一个理儿。"
玉英抽了支鸟名叠韵的签,念道:"《说苑》里讲'百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腋',这'之皮'二字正合叠韵,该敬融春姐姐一杯。"
左融春接过酒盏,却转头问若花:"姐姐说这官名令,该用古称还是今名?"若花正剥着金桔,闻言笑道:"要我说,管他古名今称,说得明白有趣最要紧。就像那些花鸟别名,引经据典反倒让人糊涂,不如直截了当。"融春连连称是,举杯道:"《盐铁论》里'有司思师望之计','司思'双声兼叠韵,'思师'纯叠韵,该敬紫琼姐姐双杯,还得再说个笑话,满座都要陪饮。"
燕紫琼指尖绕着酒杯转圈:"不如让紫芝妹妹替我说笑话,我情愿多饮两杯。"紫芝还没答话,绿云就拍手道:"紫芝妹妹说大书是一绝,还会唱宝儿教的小曲儿呢!"紫芝取出块醒木往桌上一拍:"既然各位肯饮双杯,我就说段'子路从而后'。"
醒木再响,她声音忽沉:"话说子路在楚蔡之地被农人讥讽,正闷头赶路,抬头却不见了夫子车驾。正慌张时,见个戴毡帽的老丈拄着锄头走来。"她忽然挺直腰板学老者腔调:"'客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谁是你夫子?'说完竟自去耘田了。"
第三记醒木脆响:"要说遇见高贤该当恭敬。信陵君为侯生驾车,张子房给桥上老人拾鞋,后来都成大事。那子路到底是有见识的,竟恭恭敬敬立在田边。"她忽又转作慈祥声调:"老丈耘完田道:'天色已晚,寒舍就在前面...'"
满屋人听得入神,直到紫芝说出"山林惟识天伦乐,廓庙空怀济世忧"的结语,才爆出喝彩声。酒杯叮当相碰时,紫琼已抽了新签:"《新论》里'野人昼见蟢子者',这蟢子又叫喜蛛,听说..."
玉芝突然插嘴:"既有喜子,可有喜母?"凤翾笑着解释:"古人见蛛垂丝以为喜兆,就像..."她话未说完,自己抽中的药名签又引起新一轮行令。满屋烛影摇红,说书声、欢笑声与酒香交织,竟比那戏台上的加官更热闹三分。
廖熙春抽出一支签,高声念道:"水族叠韵。"春辉放下酒杯笑道:"水族里头,像鳙鱼、鳐鱼这些名儿,都是双声字。要是这么着,范围可就太宽了。依我看啊,但凡报鱼名,得避开'鱼'字才算数,不然就重复了。"
熙春指尖轻点桌面:"既然不让'鱼'字露面,那我只好请出那位驮碑的老兄来交卷了——赑屃!左思《吴都赋》里说'巨鳌赑屃,首冠灵山'。这题是叠韵,该敬琼芝姐姐一杯。"
紫芝正嗑着瓜子,突然噗嗤一笑:"好好的行酒令,怎么把祝大姐夫给搬出来了?"题花拿帕子掩着嘴:"你去问问那位姐夫,他家夫人还会说评书呢!"
这时兰芝让丫环添了道点心。兰言敲敲酒杯:"主人家让酒让菜的客套该免啦。昨儿在宝云姐姐那儿,大伙儿都是真情实意地尽欢。咱们日日亲近,今儿反倒作假不成?我提议,往后席间谁作假就罚两杯,主人再过分让菜也罚两杯。行令的专心行令,吃酒的只管吃酒,各得其所才痛快。况且今日这酒令,轮到跟前都得仔细应对,不是马虎能混过去的。要是再互相推让,不光耽误好令,拘束着也没趣儿。"众人纷纷称是。
琼芝抽了支兽名叠韵的签:"獬豸,范蔚宗《后汉书》说'獬豸,神羊也'。本题叠韵,'羊也'又是双声,该敬浦珠姐姐一杯。"玉芝突然拍腿道:"我听说东方朔管獬豸叫'任法兽',这是为何?"兰言接过话茬:"因它能辨是非,皋陶断案时,遇到疑难就让獬豸用角顶那有罪的。古时候的'獬豸冠'就是取这个意思。咱们光顾闲扯,可耽误浦珠姐姐说笑话了。"
浦珠转着酒杯对紫芝说:"好妹妹,你替我唱支小曲儿,我多饮两杯。"紫芝眼圈突然红了:"曲儿是有,可听说宴后姐妹们都要各自回府。咱们百来人相聚这些日子,结拜的不知多少。单说我,除了自家七个姐妹,倒有八九十位都和我拜了把子。这一别..."她声音哽咽,"就像昭明太子说的'叹分飞之有处,嗟会面以无期',想想就心酸。"说着泪珠滚下来。众人听了都低头抹泪。
青钿扯她袖子:"那往后怎么办呀?"紫芝抽抽鼻子:"只能盼着再聚。"青钿追问:"要是盼不来呢?"紫芝突然破涕为笑:"盼不来我就恨呗!这曲儿就是这个意思——"她清清嗓子唱道:"又是想来又是恨,想你恨你都是一样的心..."
小春听得直乐:"婉如姐姐外号'恨人',这曲儿满篇恨字,倒合她脾胃。曲也唱了,咱们饮过这杯继续行令吧。"
浦珠抽到昆虫双声的签。兰芝忙道:"姐姐可得替我敬一杯。"春辉摇头:"这题目可窄,浦珠妹妹虽受主人所托,怕也不好应对呢。"浦珠沉吟道:"要承上文,只有'蜘蛛'最合适。"春辉眼睛一亮:"若用蜘蛛,飞觞句当属《两京杂记》'蜘蛛结而百事喜'最佳。"浦珠饮尽杯中酒,突然笑道:"有了!《关尹子》说'圣人师蜘蛛,立网罟'。'师蜘'叠韵,'蜘蛛'双声,敬玉芝妹妹一杯,大伙儿同饮。"
玉芝早等得心焦,生怕好题目被抢,见轮到"蛛"字,喜得直搓手。她抢过签筒连摇两下,嘴里念念有词:"签神保佑!弟子平日不通韵学,千万给个容易题目!"抽出一看是列女名叠韵,赶紧把签筒推给下家。
青钿拍案道:"先前说好的,遇到双声叠韵要说笑话。妹妹快讲个笑话再继续。"玉芝急得跺脚:"这可难死我了!光记着五重规矩就够头疼:一要双声叠韵,二要记上文,三要飞觞字,四要句中成韵,五不准重复书名。这会儿脑子里像缠了乱麻,哪还说得出笑话?好姐姐们饶我吃一杯抵过吧!"
春辉笑着点她额头:"若花姐姐早说过,本题双声叠韵只算交卷,不用敬酒。方才浦珠姐姐句里有'蜘蛛'双声,按例你该说笑话的。自己接令时误饮两杯,这会儿可不能赖。"浦珠恍然大悟,自嘲道:"光顾着替主人敬酒,倒把自己套进去了。"
青钿见玉芝还在发愣,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:"妹妹魔怔了?还接不接令?"玉芝愁眉苦脸:"实在想不出笑话...好姐姐,我认罚一杯,你替我说罢!"青钿笑得前仰后合:"原来真魔怔了!大伙儿的话你都没听见?早免了你的笑话啦!"
玉芝将信将疑:"姐姐莫骗我?"青钿拉过她手:"只管接令。要是还有人要你说笑话,罚我十大杯!"
玉芝一听这话,心里乐开了花,正想接着往下接令,可刚才光顾着听笑话,耽误了工夫,倒把题目给忘得一干二净。她偷偷往签筒里一瞧,牙签早就收进去了,急得她直搓手。
忽然她一拍脑门:"哎哟,我刚才抽的签,好像是古人名?要不我试试看——'伊尹'!"春辉抿嘴一笑:"错啦,罚酒一杯。要是故意露题,按规矩得罚十大杯呢!"玉芝不服气:"'伊尹'怎么就不是双声了?"
春辉把酒杯往她面前一推:"要不是双声,哪能只罚一杯?"玉芝掰着手指头数:"那共工、逢蒙总行了吧?"春辉摇摇头:"不对,这下得罚三杯了。"玉芝急得直跺脚:"既然不是古人名,那我换个路子!"
她眼珠一转,掰着手指数起来:"我说几个天文的词儿,要是对了你就应一声。要是不对,你也别总说'不是不是'的,听着怪烦人——穹窿、河汉、玉烛、霹雳..."春辉只管低头倒酒,等她数完才抬头:"没一个对的,这下得罚十八杯了。"
玉芝把酒杯一推:"天时地利都不沾边,那我往百官上头想想..."话还没说完,只见春辉已经提着酒壶走过来了。
说大书佐酒为欢 唱小曲飞觞作乐
话说玉英道:“适因小春姐姐谈论跳加官,倒想起一个笑话。并且‘加官’二字也甚吉利,把他做个话头,即或不甚发笑,就算老师加官进爵之兆,也未尝不妙。人最喜奉承,凡事总要人赞好方才欢喜。这日请客做戏,偏偏戏甚平常,并无一人赞好。到晚戏散,与客闲谈道:‘今日之戏如何?’客人只得勉强答道:‘做的甚好。’此人又问道:‘究竟那几出做的好?’客人见问,思忖多时道:‘加官跳的好。’”众人不觉好笑。兰言道:“这就如请教人看文,那人不赞文好,只说书法好,都是一个意思。”
玉英掣了鸟名叠韵道:
“商羊刘向《说苑》百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腋。
‘之皮’叠韵,敬融春姐姐一杯。”
左融春掣了官名双声道:“请教若花姐姐:这个官名还是要用古名,要用时名呢?”
若花道:“据我愚见,不论古名时名,总以明白显豁、雅俗共赏,那才有趣。即如花鸟之类,按著古书,别名甚多,若说出来,与其令人不懂,又要讲说破解,何妨说个明白的,岂不省了许多唇舌。”融春连连点头道:
“士师桓宽《盐铁论》有司思师望之计。
‘司思’双声而兼叠韵,‘思师’叠韵,敬紫琼姐姐双杯,笑话一个,普席双杯。”
燕紫琼道:“紫芝妹妹替我说个笑话,我格外多饮两杯,何如?”紫芝道:“妹子自然代劳。”绿云道:“紫芝妹妹向来说的大书最好,并且还有宝儿教的小曲儿,紫琼姐姐既饮两杯,何不点他这个?”紫芝道:“如果普席肯饮双杯,我就说段大书。”众人道:
“如此极妙,我们就饮两杯。”丫环把酒斟了。
紫芝取出一块醒木道:“妹子大书甚多,如今先将‘子路从而后’至‘见其二子焉’这段书说给人家听听。”于是把醒木朝桌上一拍,道:“列位压静,听在下且把此书的两句题纲念来,遇穷时师生错赂,情殷处父子留宾。”又把醒木一拍,道:“只为从师济世,谁卸反宿田家。半生碌碌走天涯,到此一齐放下。鸡黍殷勤款洽,主宾情意堪嘉。
山中此夕莫嗟讶,师弟睽违永夜。”又把醒木一拍,道:“话说那子路在楚、蔡地方,被长沮、桀溺抢白了一番,心中闷闷不乐。迤逦行来,见那道旁也有耕田的,锄草的,老的老,少的少,触动他一片济世的心肠,脚步儿便走得迟了,抬起头来,不见了夫子的车辆。正在慌张之标,只见那道旁来了一位老者:头戴范阳毡帽,身穿蓝布道袍,手中拿著拄杖,杖上挂著锄草的家伙。子路便问道:‘老丈:你可见我的夫子么?’那老者定睛把子路上下一看道:‘客官,我看你: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,识不得芝麻,辨不得菉豆。谁是你的夫子!’老者说了几句,把杖来插在一边,取了家伙,自去耘田去了。”
又把醒木一拍,道:“列位!大凡遇见年高有德之人,须当钦敬。所以信陵君为侯生执辔,张子房为圯上老人纳履,后来兴王定霸,做出许多事业。那子路毕竟是圣门高弟,有些识见的人,听了老丈言语,他就叉手躬身站在一旁。那老者耘田起来,对著子路说:
‘客官:你看天色晚下来了,舍间离此不远,何不草榻一宵?’子路说:‘怎好打搅!’于是老者在前,子路随后,径至门首。逊至中堂;宰起鸡来,煮起饭来;唤出他两个儿子,兄先弟后,彬彬有札,见了子路。唉!可怜子路半世在江湖上行走,受了人家许多怠慢,今日肴馔虽然不丰,却也殷勤款待,十分尽礼,不免饱餐一顿,蒙被而卧。正是:
‘山林惟识天伦乐,廓庙空怀济世忧。’毕竟那老者姓甚名谁?夫子见与不见?下文交代。”众人听了一齐赞“好”,把酒饮了。
紫琼掣了虫名叠韵道:“请教令官:即如上文“士师”二字听飞之句,可准本题‘士师’接连在内?”若花道:“二字连用,未尝不可;但飞觞之时,只能算得本题双声交令,不能格外普席敬酒。”兰芝道:“若飞本题都无普席之酒,那还好么?”若花道:“即如句内有了本题双声,再加别的双声,虽系两个双声,原当普席敬酒;但究有本题在内,若不区别,谁肯另想新奇句子,酒反少了。总而言之:虽如此定例,至接令之家,如有情愿替主人敬酒,或说笑话,或行小令,普席仍饮一杯,并不拘定,也可随便销酒了。”紫琼把酒饮毕道:
“蟢子刘勰《新论》野人昼见蟢子者。
本题叠韵,敬凤翾姐姐一杯。”玉芝道:“请教姐姐:野人见了翾子怎样呢?”紫琼正要回答,田凤翾道:“下句是‘以为有喜乐之瑞’。”玉芝道:“怪不得今人见了蟢子也有此论,大约当日命名就是此意。此虫按《诗经》、《尔雅》、叫做甚么?”凤翾道:“《毛恃》‘蟏蛸有户’,就是此虫。相传当年有母子离别日久,其母正在想子,忽见蟏蛸垂丝落在身上,不觉喜道:“‘莫非我子要回来么。’后竟果然。所以叫做喜子。”玉芝道:“既有喜子,可有喜母?”凤翾道:“闻得此虫又名喜母,就如喜子一个意思。”玉芝道:“这还罢了,若只有喜子,并无喜母,未免对不住父母了。”
凤翾掣了药名双声道:
豨莶王符《潜夫论》西方之众有逐豨者。
‘之众’双声,敬熙春姐姐一杯。”
廖熙春掣了一签,高声念道:“水族叠韵。”春辉道:“水族之内,如鳙鱼、鳐鱼、鲦鱼、银鱼之类,都是双声,若照这样,未免过宽。据妹子愚见:凡说鱼名,必须避了鱼字,才不重复。”熙春道:“既不准鱼字露面,只好借重驼碑的交卷了:
赑屃左思《吴都赋》巨鳌赑屃,首冠灵山。
本题叠韵,敬琼芝姐姐一杯。”紫芝道:“好好的行令,怎么忽然把祝大姐夫请出来?”题花道:“你去问问他,他的夫人还会说大书哩。”
兰芝趁便让了一阵菜,又命丫环上了一道点心。兰言道:“主人让酒让菜这些旧套,必须蠲了才好。况且昨日叨扰宝云姐姐,既无一人做假,无不尽欢,无不尽量,我们日亲日近,安有今日倒来做假之理。妹子饮个令杯,此后席中如有做假的,罚两杯;主人如再过于让菜,也罚两杯。行令的只管行令,用酒用菜的只管用酒用菜,各随其便,彼此才觉适意。并且今日所行之令,一经令到跟前,全要细心,并非粗心浮气所能行的;
若再彼此逊让,不独分心耽搁好令,就是过于拘束,亦甚无趣。”众人道:“所论极是。
以后如伤误犯的,无论主客均照此例。”
琼芝掣了兽名叠韵道:
“獬豸范蔚宗《后汉书》獬豸,神羊也。
本题叠韵,‘羊也’双声,敬浦珠姐姐一杯。”玉芝道:“妹子闻得东方朔把獬豸叫做‘任法兽’,这是何意?”兰言道:“因他能别曲直,所以皋陶治狱,凡罪疑者,俱令獬豸触之。古有‘獬豸冠’,取义于此。我们只顾闲谈,岂不耽搁浦珠姐姐笑话么。”
掌浦珠道:“紫芝妹妹,你替我唱个小曲,我也多饮两杯。”紫芝道:“小曲虽有,但众姐妹今日聚后,闻得都有告假回府之意。我想我们百人自从赴宴相聚以来,内中结拜的不一而足;即以妹子而论,除了我家七个姐妹,其余八九十位,倒有多半同我结为异姓姐妹。将来别后,不知今生可能再见。那昭明太子说的:‘叹分飞之有处,嗟会面以无期。’细想起来,能不令人心酸!”说著,不觉滴下泪来。众人听了,也都触动离怀,个个伤感。青钿道:“别后究竟怎样呢?”紫芝道:“惟有想他们再来。”青钿道:
“你想他,他不来呢?”紫芝道:“他不来,我自然要恨了。我这小曲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因唱道:
“又是想来又是恨,想你恨你都是一样的心。我想你,想你不来反成恨;我恨你,恨你不来越想的恨。想你是当初,恨你是如今。我想你,你不想我,我可恨不恨?若是你想我,我不想你,你可恨不恨?”
小春道:“婉如姐姐是个有名的‘恨人’,这个小曲许多‘恨’字,倒与他对路。
小曲唱过,我们都饮一杯,请接令罢。”
浦珠掣了昆虫双声。兰芝道:“姐姐也要替我敬一杯哩。”春辉道:“这个题目最窄,浦珠妹妹虽受主人之托,只怕所飞之句还难得凑巧哩。不知妹妹要用何名?”掌浦珠道:“要承上文,惟‘蜘蛛’二字最好。”春辉道:“若用蜘蛛,其飞觞之句,莫若《两京杂记》‘蜘蛛结而百事喜’最妙了。”浦珠道:“妹子适才也曾想到。在受主之托,意欲想个双声叠韵俱全的才觉有趣。”把酒饮毕,想一想道:“有了。蜘蛛《关尹子》圣人师蜘蛛,立网罟。‘师蜘’叠韵,‘蜘蛛’双声,敬玉芝妹妹一怀,普席一杯。”
玉芝一心只想早早接令,惟恐过迟容易题目被人说了,难以交卷;正在盼望,恰好这个蛛字巧巧轮到,不觉满心欢喜。要过答桶,摇了两摇,口中祝道:“签神!签神!
弟子素与韵学生疏,务必赐个容易题目,免的教我劳神!”掣了一枝列女名叠韵,念过题目,把签交给下家归桶。
青钿道:“有令在先:凡接令之家,遇见双声而兼叠韵,俱要说个笑话,且请妹妹把笑话说了再讲下文。”玉芝道:“这更难住我了。我自从掣了题目,见上面注著双声叠韵,是头一件心事;所报各名,又要记著上文,是第二件心事;飞觞之句,要将所报各名飞出一字,是第三件心事;所飞句内,又要凑成双声叠韵,是第四件心事,所用之书,又不准重复,是第五件心事。此刻记了这个,忘了那个;及至想起那个,又忘了这个;真是心绪如麻,何能再说笑话?诸位姐姐让我吃一杯,算我说过,免了罢!”春辉道:“若花姐姐有令在先:凡说本题双声叠韵,只算交卷,不在普席敬酒之例。今浦珠姐姐所说之句,内有蜘蛛本题双声,如何接令之家又说笑话,普席又要敬酒?刚才姐姐自己接令,业已误饮两杯,托人唱曲,此刻我们何能被你错呢?”浦珠想了一想,不觉笑道:“只顾要替主人敬酒,自己倒受罚了。”青钿道:“玉芝妹妹为何只管发呆?还个接令么?”玉芝道:“左思右想,总无一个好笑话。好姐姐!我吃一杯,你替我说罢!”
青钿笑道:“怪不得发呆,原来还想笑话哩。我看你只怕有些痴了!难道大家的话你没听见么?”玉芝道:“妹子一心想笑话,你们七言八语,那里还敢理会,实实不曾听得。”
青钿道:“这才是‘心不在焉,听而不闻’哩。大家免了你的笑话,快接令罢。”玉芝道:“姐姐莫非骗我么?”青钿笑道:“你只管接令。如有人叫你说笑话,罚我十巨觥。
难道还不放心么?”
玉芝听了,不觉满心欢喜。正要朝下接令,因耽搁多时,只顾注意笑话,倒把题目忘了,偏偏牙签业已归桶,不由暗暗发急。猛然想道:“我记得刚才所掣,倒象是古人名。不知可是,且去碰他一碰。我用‘伊尹’。”春辉道:“错了,罚一杯。如有露意的,有今在先,要罚十巨觥哩。”玉芝道:“难道‘伊尹’不是双声么?”春辉道:
“若不是双声,岂止罚一杯!”玉芝道:“共工、逢蒙呢?”春辉道:“不是。共三杯了。”玉芝道:“既非古人,我把天文、地理再搜寻几个。如说的对了,你就回我是的;
设或不是,你莫答应,我就明白,不必只管不是、不是,令人听著讨厌。我用天文:穹窿、河汉、玉烛、霹雳、列缺、招摇、鹑首、娵訾、星象;时令:清明、处暑;地理:
原野、长川;地名:幽州、空桐。可有想头?”春辉道:“无想头!共十八杯了。”玉芝道:“天文、地理既不是,我到百官找找去。”
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