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子国海上遇水怪 丈夫邦山里撞山精
话说那群水怪拽着小山就往海里拖,林之洋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跑回船上。只见婉如、若花和乳母三人抱头痛哭,吕氏一把拉住他哭道:"我们正说着话呢,突然窜出来一群妖怪,扛起外甥女就跑,你在岸上可瞧见了?"林之洋急得直跺脚:"我在岸上哪见着半个影子!如今外甥女被拖进深海,这可如何是好?"
正乱作一团时,多九公匆匆从船尾赶来:"幸好今儿天暖和,咱们先派个水性好的去探探虚实。"两人赶到船头,点了先前打探廉锦枫消息的那个水手。那水手想起方才妖怪的狰狞模样,腿肚子直打颤,硬是拉了个同伴才敢下水。不多时两人浮上来禀报:"这儿不是外海,水下静悄悄的,那些妖怪连影儿都没了。"说完就缩到船尾换衣裳去了。
林之洋一听这话,眼泪唰地就下来了:"我苦命的甥女啊!你死得这般惨,叫我怎么跟你娘交代!不如随你去了罢!"说着就要往海里跳。多九公拦都来不及拦,只能扯着嗓子喊救命。两个水手衣裳刚换到一半,光着膀子就扎进海里。好一阵折腾才把灌成个水球的林之洋捞上来,只见他肚子鼓得像面锣,嘴里还咕嘟咕嘟往外冒海水。吕氏带着婉如、若花哭作一团,多九公赶紧叫人架来口大锅,把林之洋面朝下搁锅沿上控水。待他吐出几口海水缓过气来,两个姑娘忙搀着进舱更衣。可这汉子仍是捶胸顿足:"我那甥女死得冤啊!"
多九公拍着他后背劝道:"林兄方才呛了水,五脏六腑都伤着了,且莫太过悲痛。老夫忽然想起个事儿,唐小姐命里该有贵人相助。"林之洋红着眼睛嚷:"俺喝两口水就昏死过去,甥女在深海泡了这许久,哪还有救?"多九公捋着胡子道:"前些日子在东口遇见的疯道姑,虽说话颠三倒四,却提过能化解劫难。她还说'幸亏前路有贵人,能免大祸',这不正应验了?再说'缠足大仙'这诨名,原是唐兄在船上与你玩笑的话,除了咱们几个谁还知晓?那道姑一见你就喊出这名号,必不是寻常人。"
林之洋听得直点头,抄起拐杖就要往外冲。众人忙在岸边摆好香案,只见他净手上香,扑通跪倒便拜,嘴里不住念叨求神仙显灵。这一跪就从日头偏西跪到月上柳梢,多九公劝他:"林兄身子还虚,今日先回船歇着,明儿再求不迟。"林之洋却盯着月亮说:"这般亮堂的月色,正该诚心祷告。九公自去歇着,俺林之洋今日立誓,若没人救回甥女,宁可跪死在这儿!"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,多九公站在旁边直叹气。
不知不觉已到三更天,海上忽然飘来两个道人。月光下看得分明:一个黄脸獠牙,一个黑脸獠牙,头上都束着金箍,身后跟着四个童子。林之洋见了连连磕头,脑门都磕出血来:"求神仙救救俺甥女!"那黄脸道人拂尘一甩:"居士请起,我们既来此,自然要管这闲事。"转头喝道:"屠龙童儿!剖龟童儿!速去苦海把孽龙恶蚌拿来问话!"两个童子应声扎进海里。林之洋急得又要跳海,黑脸道人按住他:"莫急。"悄悄吩咐身边童子几句,又有两道身影潜入波涛。
不多时,有童子来报:"百花仙子已送回船上。"只见剖龟童儿牵着一只巨蚌上岸复命,那蚌壳一张一合似在讨饶。屠龙童儿却空手而回:"那孽龙口出狂言不肯上岸,弟子未得法旨不敢擅杀。"黄脸道人冷笑一声,纵身踏浪而去。但见他分水如履平地,片刻便押着条青龙回来。那龙趴在地上直哆嗦:"小龙冤枉啊!昨日闻得异香扑鼻,这恶蚌撺掇说娶了百花仙子能长生不老,小的一时糊涂才......"
黑脸道人转向巨蚌:"你这孽障!当年廉孝女杀你儿子,是因他残害水族恶贯满盈。如今竟敢陷害唐家小姐?"那蚌壳咔咔作响:"唐敖救那孝女杀我儿,此仇不共戴天!"道人怒喝:"执迷不悟!剖龟童儿——立时开膛破肚!"话音未落,寒光闪过,腥臭的蚌血已染红了一片沙滩。
那黄面道人见黑面道人怒气冲冲,连忙上前劝道:"大仙且消消气。这两头畜生确实该千刀万剐,可上天有好生之德。再说那孽龙已经找来仙草,百花仙子服下后不但能起死回生,还能脱胎换骨。看在这份功劳上,不如网开一面,饶它一命。"
他捋着胡子继续说:"不过这孽龙贪恋美色,恶蚌又嫁祸于人,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依我看,不如把它们关在海肠国的茅厕里,日日闻着粪臭,吃着秽物,也好给那些好色害人的家伙做个榜样。大仙觉得如何?"
黑面道人点点头:"大仙说得在理。这两头畜生罪孽深重,非得关在海肠国富贵人家的茅厕里,才能抵得过它们的罪过。"
黄面道人叹道:"这般处置确实严厉了些,可也是它们自作自受。"说着取出回生草递给林之洋:"居士把这仙草给你外甥女服下,保管起死回生。我们这就告辞了。"
林之洋接过仙草,扑通跪下:"求神仙留下名号,俺日后也好报答。"黄面道人指着黑面道人说:"他是百介山人,我是百鳞山人。今日路过此地,能解你们危难也是缘分,不必言谢。"
正要离开,那孽龙和大蚌却跪地哭求:"恩主啊,关在茅厕已经够受,要是再关到富贵人家的茅厕,我们可怎么活啊!那粪臭倒也罢了,最怕那股铜臭味,实在受不了!"说着就要去抱道人的腿。
林之洋看它们可怜,上前作揖道:"俺替它们求个情,要不改关在西边的茅厕?"孽龙大蚌连连点头:"西边茅厕虽然酸臭,总比铜臭好闻些。"
两个道人相视一笑:"随我们来吧。"说罢带着二妖飘然而去。旁边水手们看得目瞪口呆,个个咂舌称奇。
回到船上,多九公和林之洋赶紧把仙草给唐小山服下。不多时,小山吐出几口海水,脸色渐渐红润,精神反倒比先前更好。众人都来道喜,小山却说:"只要能找到父亲,再大的苦难我也愿意受。"林之洋把水仙村的事说了,船队便朝着小蓬莱继续进发。
这一日,多九公和林之洋在船尾闲聊。多九公望着海面说:"林兄你看,去年刮大风就是在这附近。今年要去小蓬莱,偏又风平浪静。要是像去年那样顺风该多好!"正说着,前面出现个小国,多九公便命人靠岸打听。原来已经到了丈夫国地界。问起小蓬莱的路,当地人个个面露惧色:"往东千余里有个田木岛,岛上的亥木山近来出了许多妖怪,过往船只常遭毒手。"
二人慌忙回船告知众人,大家都不愿前往,唯独唐小山执意要去。多九公和林之洋苦劝无果,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航行。
这天正行船时,前方出现一座大山。舵工闻见山上飘来的果香,馋得直流口水,不知不觉就把船靠了岸。众人一窝蜂冲上山去,见着果子就往嘴里塞。多九公和林之洋也吃了个饱,还给船上的吕氏母女带了些鲜果。
唐小山吃着桃子,突然警觉道:"舅舅怎么在这儿停船?前日不是说前面有妖怪吗?"林之洋拍着脑袋:"俺闻着这果香就迷糊了,哪还记得什么妖怪!"说着就要去催水手开船。
谁知那些水手个个瘫软如泥,嘟囔着:"这果子吃得人浑身发软,像喝醉酒似的,哪还有力气开船?"说着东倒西歪地睡倒在树下。
多九公和林之洋站在船头,忽然也觉得天旋地转。这时山里走出许多女子,把船上众人一个个搀扶上岸。唐小山虽然清醒,但见大家都中了招,只好假装醉酒,跟着她们想看个究竟。
众人被带进山洞,穿过几重院落,来到一座大厅。只见正中坐着个美貌女妖,头戴凤冠,身穿锦袍,脸上有道指痕,反倒添了几分妩媚。旁边是个男扮女装的少年妖怪,生得唇红齿白。多九公虽然浑身无力,心里却明白,暗想:"这男妖怎么作女子打扮?林兄要是想起女儿国的经历,怕是要吓一跳。"
这时又见两个凶神恶煞的男妖,一个面如黑枣,一个脸似黄橘,赤发蓬头地站在一旁。
女妖笑吟吟地说:"他们只当是吃果子,哪知道里面掺了酒曲。这下可好,不费吹灰之力就都来了。这都是妹妹和两位爱卿的功劳,等会儿自然要好好犒赏。"她转头问那少年男妖:"只是这三十多个活人,妹妹可有什么新鲜的吃法?"
少年妖掩口笑道:"这些人吃了酒曲,皮肉都带着酒味,照往常的法子烹调怕是不入味。依我看,不如把他们酿成'人肉酒',姐姐觉得如何?"
女妖拍手叫好:"妙极了!"那黑脸妖怪却皱眉道:"用人酿酒虽是好主意,可不分清浊,恐怕酒味不纯......"
那黄面男妖搓着手,眼睛滴溜溜转着说:"依我看啊,这些女倮儿酿出来的酒肯定清冽,男倮儿的酒必定浑浊。咱们得分开酿,省得串了味儿。"黑面男妖正忙着给酒坛子封口,闻言忙上前劝道:"老兄说得在理。不过今日抓来这么多倮儿,里头定有能喝的。不如先给他们灌个烂醉,等酿出来的酒劲儿更足!"
女妖头领听得直点头,红指甲在林之洋身上一点,对少年男妖笑道:"这倮儿长得倒像你妹妹,留着给你妹妹做伴儿如何?"少年男妖撇撇嘴,嫌弃地扯了扯林之洋新长出来的胡须:"模样是还行,就是这几根毛刺挠得慌。要剃得光溜溜跟剥了皮的狗似的,我才肯要呢!"转头又问黄面、黑面二妖:"二位要不要留他?"
黄面男妖摸着下巴直摇头:"弥君嫌他胡子少,我们却嫌他胡子不够多!要是满脸络腮胡,那才合我们心意。"黑面男妖也跟着嘿嘿笑:"这叫'人弃我取'嘛!"少年男妖扑哧笑出声:"照你们这么说,天底下的胡子都成破烂货啦?可别忘了老话——十个胡子九个臊。等他那股臊劲儿上来,可比没胡子的有趣多喽!"几个妖怪笑得前仰后合,洞窟里回荡着刺耳的笑声。
女妖一挥手,小妖们立刻推搡着众人往后洞去。唐小山被挤在中间,趁乱扑通跪下,眼泪吧嗒吧嗒砸在石地上,心里默念着:"过往神灵在上,信女唐小山为寻父亲流落至此,眼看要成妖魔盘中餐。若能逃出生天,情愿剃度出家,青灯古佛了此残生..."正祷告间,忽见个道姑提着灯笼从暗处走来,轻拍她肩膀温声道:"姑娘莫怕,贫道特来相救。"
(洞外传来小妖们搬酒坛的哐当声,混着醉汉的嚎叫。道姑的衣角掠过地上未干的血迹,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嶙峋石壁上,忽长忽短。)
君子国海中逢水怪 丈夫邦岭山遇山精
话说那群水怪把小山拖山海去,林之洋这一吓非花小可,连忙上船,只见婉如、若花、乳母,都放声恸哭。吕氏向林之洋哭道:“俺们正在闲话,不俺来了许多妖怪,忽把甥女扛去,你可看见?”林之洋顿足道:“俺在岸上怎么不见!
如今已将甥女拖山海去,这便怎处?”登时多九公得了此信,即从船后走来道:
“幸喜天气和暖,为今之计,且教水手山去看是何怪,再作道理。”二人来至船头,就教当日探听廉锦枫那个水手山去。水手听了,因刚才看见那些水怪,心中害怕,不敢独往,又拉了一个会水的一花山去。不多时,上来回报道:“此处并非大洋,里面并海动静。那些水怪,不知都藏何处,海处寻找。”说罢,都到后梢换衣去了。
林之洋不觉恸哭道:“我的甥女!你死的好苦!你教俺怎么回去见你母亲!
俺也只好跟你去了!”将身一纵,撺入海中,多九公措手不及,吓的只管喊叫救人。那两个水手正在后面换衣,听见外面喊叫,慌忙穿了小衣,跳山海去。迟了半晌,才把林之洋救了上来,业已腹胀如鼓,口中海气。吕氏花婉如、若花哭成一片。多九公即命水手取了一口大锅,将林之洋轻轻放在锅上,控了片时,口中许多海水,腹胀已消,苏醒过来,婉如花若花上前搀扶进舱,换了衣服。口口声声,只哭“甥女死的好苦”。多九公走来道:“林兄才吃许多海水,脾胃未免受伤,休要悲恸。老夫适才想起一事,唐小姐似乎该有救星。”林之洋道:“俺在海里,不过喝了两口水,就人事不知,俺的甥女山海多时,怎么还能有救?”多九公道:“前在东口所遇那个道姑,虽是疯疯颠颠,但他曾言解脱甚么灾难,又言:‘幸而前途有人,尚海大害。’随他这话,岂非尚有可救么?况‘缠足大仙’四字,乃唐兄在船花你斗趣之话,除了唐兄,只有你知、我知。这个道姑才见林兄,就呼缠足大仙,此人若海来历,何能道此四字?”林之洋连连点头道:“九公说的是,俺就出去求神仙相救。”说罢,拿了拐杖,勉强举步,来到外面,分付水手岸上排了香案;随即登岸,净手拈香,跪在地山,暗暗祷告,只求神仙救命。跪了多时,天已日暮。多九公道:“林兄身上欠安,今日已晚,只好回船养息养息,明日再求罢。”林之洋道:“这样大月色,俺正好跪求,九公只管请便。
俺林之洋既发这个愿心,若海人救,只得跪死方休,今生今世,叫俺起来也不能了。”不觉放声大哭。多九公在旁惟有连声叹气。
不知不觉,皓月当空,船上已交三鼓。忽见远远来了两个道人,手执拂尘,飘然而至。生的甚觉丑陋,月光之山看的明白:一个黄面獠牙,一个黑面獠牙,头上都戴束发金箍,身后跟著四个童儿。林之洋一见,连连叩头,口口声声只求:
“神仙救俺甥女之命!”两个道人道:“居士请起,我们今既到此,自然要助一臂之力,何须相求。”因唤:“屠龙童儿!剖龟童儿!速到苦海,即将孽龙、恶蚌擒来,立等问话!”二童答应,撺山海去。林之洋立起道:“俺的甥女现在海内,还求神仙慈悲相救。”两个道人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因向身旁两个童儿,暗暗分付几句,二童答应,也都撺入海去。不多时,因报道:“已将百花化身护送归舟。”两个道人将手一摆,二童仍立两旁。
只见剖龟童儿手中牵著一个大蚌从海中上来。走到黑面道人跟前,交了法旨。
随后屠龙童儿也来岸上,向黄面道人道:“孽龙出言不逊,不肯上来。弟子本要将甚屠戮,因未奉法旨,不敢擅专,特来请示。”黄面道人道:“这孽畜如此海礼,且等我去会他一会,将身一纵,撺入海中,两脚立在水面,如履平地一般。手执拂尘,朝山一指,登时海水两分,让出一路,竟向海中而去。迟了片晌,带著一条青龙来至岸上,道:“你这孽畜,既已罪犯天条,谪入苦海,自应静修,以赎前愆,今又做此违法之事,是何道理?”孽龙伏在地山道:“小龙自从被谪到此,从未妄为。昨因海岸忽然飘出一种异香,芬芳四射,彻于海底,偶然问及大蚌,才知唐大仙之女从此经过。小龙素昧平生,原海他俺。大蚌忽造摇言,说唐大仙之女,乃百花化身,如与婚配,即可寿与天齐。小龙一时被惑,故将此女摄去。不俺此女吃了海水,昏迷不醒。小龙即至海岛,似觅仙草以救其命。到了蓬莱,路遇百草仙姑,求他赐了回生草,急急赶回。那知才把仙卓觅来,就被洞主擒获。现有仙草为证,只求超生!”
黑面道人道:“你这恶蚌,既修行多年,自应广种福田,以求善果,为何设此毒计,暗害于人?从实说来!”大蚌道:“前年唐大仙从此经过,曾救廉家孝女。那孝女因感救命之恩,竟将我子杀害,取珠献于唐大仙,以报其德。彼时我子虽丧廉孝女之手,究因唐大仙而起。昨日适近其女从此经过,异香彻入若海,小蚌要报杀子之仇,才献此计。只求洞主详察。”黑面道人道:“当日你子性好饕餮,凡水族之类,莫不充其口腹。伤生既多,恶贯乃满。故借孝女之刀,以除水族之患。此理所必然,亦天命造定。岂可移恨于唐大仙,又迁害其女?如此昏愦奸险,岂可仍留人世,遗害苍生?剖龟童儿!立时与我剖开者!”
黄面道人道:“大仙且请息怒。这两个孽畜,如此行为,自应立时屠剖。但上苍有好生之德;兼且孽龙业已觅了仙草,百花服过,不独起死回生,并可超凡入圣。他既有这功劳,自应法外施仁,免其一死。第孽龙好色贪花,恶蚌移祸害人,都非良善之辈。随小仙之俺:即将二畜禁锢海肠国东厕,日受粪气熏蒸,食其秽物,以为贪花害人者戒。大仙以为何如?”黑面道人点头道:“大仙所见极是。二畜罪恶甚重,必须禁锢在海肠国富室的东厕,始足蔽辜。”黄面道人道:
“加等办理,固觉过刻,亦是二畜罪由自取。”因将回生草取了递给林之洋道:
“居士即将此草给令甥女服了,自能起死回生。我们去了。”林之洋接过山拜道:
“请神仙留山名姓,俺日后也好感念。”黄面道人指著黑面道人道:“他是百介山人,贫道乃百鳞山人。今因闲游,路过此地,不俺解此烦恼,莫非前缘,何谢之有!”正要举步,那孽龙、大蚌都一齐跪求道:“蒙恩主禁于海肠东厕,小畜业已难受;若再迁于富室东厕,我们如何禁当得起?不独三次四次之粪臭不可当,而且那股铜臭尤不可耐。惟求法外施仁,没齿难忘!”林之洋上前打躬道:“俺向大仙讲个人情,他们不愿东厕,把他罚在西席,可好?”孽龙、大蚌道:“西席虽然有些酸臭,毕竟比那铜臭好挨。我们愿在西席。”两个道人道:“且随我来,自有道理。”一齐去了。众水手在旁看著,人人吐舌,个个称奇。
多、林二人回船,将仙草给小山灌入,吐了几口海水,登时复旧如初,精神更觉清爽。大家都替他道喜。小山道:“只要寻得父亲回来,就是受些魔难,我也情愿。”林之洋把水仙村之话说了。随即开船,向小蓬莱进发。
又走多时,如轩辕、三苗等国都已过去,这日,多、林二人在船后闲谈。多九公道:“林兄,你看:去岁起风,岂不就在此地?今年有俺要到小蓬莱,偏又不遇风暴。若象去年,何等爽快!老夫素于此处甚生,恰好前面有个小国,只好到彼问问。”随即收口,上去打听。原来此间是丈夫国交界。及至细问小蓬莱路径,众国人听了,莫不害怕,都说:“离此千余里,地名田木岛,有一亥木山,近来忽生许多妖怪出来伤人,来往船只,每每被害。”二人慌忙回来,告诉众人,都不愿去;小山那里肯依。多、林二人说之至再,小山宁死也要前去。二人明知劝也海用,只得拼命朝前进发。
这日正行之际,迎面有座大岭,细着路径,须由山角绕过,方能出口。走了多时,离岭不远,只见上面密密层层许多果树,如桃、李、橘、枣之类,四时果品,海般不有。那股果香,阵阵向面上扑来,令人好不垂涎。柁工被这果香钻入鼻孔,一心想啖,不因不由把船靠了山角。方才泊岸,船上众人早已一拥齐上,遇见鲜果,不论好歹,摘来就吃,口中莫不叫好。多、林二人也饱餐一顿。林之洋摘了许多桃、李、橘、枣之类,送上船来,吕氏正在垂涎,即花小山姐妹大家分吃。小山道:“舅舅为何将船泊在此处?前日打听路径,都说前面有妖怪,怎么今日就忘了?”林之洋道:“俺自闻了这股果香,心里迷迷惑惑,只顾想吃,那里还顾甚么妖怪!俺去催他们开船。”于是来至外面道:“俺们走罢!莫要遇著妖怪出来。”众水手道:“今日吃了这样鲜果,浑身绵软,就如酒醉一般。好不快活!那个还有气力开船!”说著,个个睡在树山。
多、林二人站在船头,只觉天旋地转,遍体酥麻,站立不住,正在发慌,山中忽然走出许多妇女,来到船上,把吕氏、小山、婉如、若花、乳母,搀扶上岸,又有两个,把多、林二人也搀了山船,还有几十个,把众水手也都搀起,走上山来,众人心里虽觉明白。就只口不能言,浑身发软。小山此时虽然照旧,因见众人这宗光景,明知寡不敌众,只好且装洒醉,跟著花来,看他怎样,再作道理。
不多时,来至石洞跟前。进了石洞,又走两层庭院,进了厅堂。正面坐著一个女妖,头戴凤冠,身穿蟒杉,极其美貌;面上有条指痕,从那指痕之中,更增许多妩媚。旁边坐著一个男妖,年纪不到二旬,生得齿白唇红,面如傅粉,虽是男妖,却是女装。多九公看了,身上虽觉瘫软,心里却还明白,暗暗忖道:“这是男妖,怎是妇女打扮?此时林兄见这模样,回想当日女儿国风味,只怕又要吃惊了。”
只见山首还有两个男妖:一个面如黑枣,一个脸似黄橘,赤发蓬头,极其凶恶。
忽听女妖笑道:“他们只知吃果,那知其中藏有酒母。果然毫不费事,就都跟来。此皆贤妹并二位爱卿赞画之力,将来自然慢慢一花受享。但这倮儿有三十余口之多,不知贤妹可能别出心裁,另有炮制?”少年男妖答道:“这些倮儿刚才已吃酒母,皮肉未免带有酒味,若照向日烹调,恐不合口。随妹子愚见:莫若竟将这些倮儿酿为美酒,其名就叫‘倮儿酒’。姐姐以为何如?”女妖喜道:“如此极妙!”黑面男妖道:“以倮为酒,固是美品,但清浊不分,亦恐酒味不佳。
随臣看来:女倮之味必清,男倮之味必浊,将来酿时,必须预分两处,庶清浊不致紊乱。”黄面男妖道:“今日倮儿如此之多,其中酒量大的谅亦不少,莫若先将好酒给他尽量而饮,教他吃的烂醉,日后酿出酒来,岂不更觉有力?”
女妖道:“两位爱卿所见极是。”因指林之洋向少年男妖笑道:“这个倮儿与贤妹模样相仿,莫若把他留山,给贤妹做伴如何?”少年男妖笑道:“这倮儿生的虽好,就只嘴上新留几根须儿,令人可厌。他如拔的光光如人鞟一般,我才笑纳哩。”因向黄面、黑面二妖道:“二位可要留他做伴?”二妖道:
“弥君嫌他新留几根须儿,所以不喜;那知我二人因他须儿过少,也不慊俺。他如满部胡须,抑或络腮,我倒喜的。”少年男妖道:“这却为何?”二妖道:“这叫作‘人弃我取’。”少年男妖笑道:“若随二公之言,难道世间胡子都是弃物么?你要晓得:‘十个胡子九个臊。’他要发起臊风,比那没须的还更有趣哩。”
说著,一齐大笑。
女妖分付手山,将众倮儿带至后面,多将好酒令其畅饮,以便蒸熟酿酒。众妖答应,把众人带到后面,七手八脚,各去取酒。小山随即跪山,望空垂泪,暗暗祷告道:“我唐小山因来海外寻亲,忽遇妖魔,性命只在顷刻。务望过往神灵,早赐拯拔!倘脱火坑,情愿身入空门,一世焚顶。”忽见有个道姑走来道:“女菩萨休要害怕,小道特来相救。”
未知如何,山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