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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贞元末年,渭南县丞卢佩是个出了名的孝子。他母亲腰腿病多年,近来愈发严重,整日瘫在床上动弹不得,日夜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。卢佩二话不说辞了官职,带着老母亲回到长安,在常乐里置了处宅子安顿下来。他变卖家产,一心想请国医王彦伯给母亲治病。

这王彦伯架子大得很,寻常人根本见不着。卢佩天天上门求见,足足等了半年多,才得了个准信。说好那日清晨来诊,可等到日头当空也不见人影。卢佩在门口望眼欲穿,心里跟油煎似的。眼看日影西斜,他正垂头丧气,忽见西边巷子口扬起一阵尘土——一匹骏马驮着个白衣女子疾驰而来,身后跟着个小丫鬟。那女子生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,打马从门前掠过,不多时却又折返回来,在卢佩跟前勒住了缰绳。

"这位郎君愁眉不展,可是在等人?"女子声音清凌凌的。卢佩正为等不到王彦伯窝火,听她问起,忍不住把满肚子苦水倒了出来。女子听完抿嘴一笑:"王太医哪会来这种地方?妾身虽比不得他名声显赫,治病的本事却不差。不如让我瞧瞧老夫人?"

卢佩喜出望外,扑通就跪在马前:"若能治好家母,我愿给您当牛做马!"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,见母亲正疼得直哼哼。说来也怪,老太太听说有大夫来了,竟觉得身上松快了些。那女子刚搭上手诊脉,老太太的腿脚就能动弹了。全家喜极而泣,翻箱倒柜要酬谢恩人。

"先别急。"女子从袖中取出个小药匣,"这剂药下去,保管祛除病根,延年益寿。"老太太老泪纵横:"老身这把骨头蒙仙姑再造,不知怎么报答才好?"女子突然红了脸:"若您不嫌弃,让我给九郎当媳妇,日日侍奉您跟前就是天大的福分了。"——原来卢佩在家排行老九。

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:"他巴不得给您当奴才呢,如今反倒得了娇妻,哪有不肯的?"女子拜了又拜,取出一撮药末调好。老太太刚咽下去,多年顽疾竟像被风吹散了似的。当即三媒六证,热热闹闹办了喜事。

新媳妇晨昏定省,把婆婆伺候得妥妥帖帖。可怪的是,她每十天总要回趟"娘家",既不让人送也不让人接,总是骑着那匹老马带着丫鬟,一转眼就没影了。起初卢佩只当是妇道人家的事不便多问,日子久了心里直犯嘀咕。

这天他偷偷跟在后面,眼见妻子骑马出了延兴门,那马竟踏着空气跑上了天!路上行人个个视若无睹。他壮着胆子追到城东坟地,只见巫祝摆着酒肉祭祀,妻子下马接过酒盏一饮而尽。小丫鬟把纸钱往马背上一搁,转眼成了叮当响的铜钱。又见妻子用马鞭在地上画圈,巫祝连连点头:"此处可作墓穴。"事毕二人翻身上马,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。

卢佩回家跟母亲一说,老太太拍着大腿:"我早觉着这媳妇不对劲!"自打这天起,白衣女子再没回来。卢佩反倒松了口气。谁知过些日子在南街撞见她带着行李,刚喊了声"娘子",对方头也不回地打马走了。第二天丫鬟来传话:"我家娘子本是地府神女,专管长安三百里内丧葬事。因感念郎君孝心,才化身医治老夫人。如今既遭猜疑,缘分便尽了。"

卢佩急问:"她现在嫁了谁?"丫鬟撇嘴:"前儿个已改嫁靖恭坊李谘议了。郎君也别恼,娘子总要留在人间嫁人的。可惜您福薄,若信她到底,合家都能成地仙呢!"说罢化作一阵清风,只剩满地槐花打着旋儿。

原文言文

  贞元末,渭南县丞卢佩性笃孝。其母先病腰脚,至是病甚,不能下床榻者累年,晓夜不堪痛楚。佩即弃官,奉母归长安。寓于常乐里之别第,将欲竭产以求国医王彦伯治之。彦伯声势重,造次不可一见,佩日往祈请焉。半年余,乃许一到。佩期某日平旦,是日亭午不来,佩候望于门,心摇目断。日既渐晚,佩益怅然,忽见一白衣妇人,姿容绝丽,乘一骏马,従一女僮,自曲之西疾驰东过。有顷,复自东来,至佩处驻马。谓佩曰:“观君颜色忧沮,又似有所候待来,请问之。?迸逯居谕跹宀巠?醪痪醺救酥?矗鷩缺还宋试偃掞鵫司咭郧楦嫜伞?妇人曰:“彦伯国医,无容至此,妾有薄技,不减王彦伯所能,请一见太夫人,必取平差。”佩惊喜,拜于马首曰:“诚得如此,请以身为仆隶相酬。”佩即先入白母,母方呻吟酸楚之次,闻佩言,忽觉小瘳,遂引妇人至母前。妇人才举手候之,其母已能自动矣。于是一家欢跃,竞持所有金帛,以遗妇人。妇人曰:“此犹未也,当要进一服药,非止尽除痼疾,抑亦永享眉寿。”母曰:“老妇将死之骨,为天师再生,未知何阶上答全德。”妇人曰:“但不弃细微,许奉九郎巾栉,常得在太夫人左右则可。安敢论功乎?”母曰:“佩犹愿以身为天师奴,今反得为丈夫,有何不可。”妇人再拜称谢,遂于女僮手,于所持小妆奁中,取药一刀圭,以和进母。母入口,积年诸苦,释然顿平。即具六礼,纳为妻,妇人朝夕供养,妻道严谨。然每十日,即请一归本家。佩欲以车舆送迎,即终固辞拒。唯乘旧马,従女僮,倏忽往来,略无踪迹。初且欲顺适其意,不能究寻,后既多时,颇以为异。一旦,伺其将出,佩即潜往窥之。见乘马出延兴门,马行空中,佩惊问行者,皆不见。佩又随至城东墓田中,巫者陈设酒淆,沥酒祭地。即见妇人下马,就接而饮之。其女僮随后收拾纸钱,载于马上,即变为铜钱。又见妇人以策画地,巫者随指其处曰:“此可以为穴。”事毕,即乘马而回。佩心甚恶之,归具告母。母曰:“吾固知是妖异,为之奈何?”自是妇人绝不复归佩家,佩亦幸焉。后数十日,佩因出南街中,忽逢妇人行李。佩呼曰:“夫人何久不归?”妇人不顾,促辔而去。明日,使女僮传语佩曰:“妾诚非匹敌,但以君有孝行相感,故为君治太夫人疾。得平和,君自请相约为夫妇。今既见疑,便当决矣。”佩问女僮:“娘子今安在?”女僮曰:“娘子前日已改嫁靖恭李谘议矣。”佩曰:“虽欲相弃,何其速欤?”女僮曰:“娘子是地祗,管京兆府三百里内人家丧葬所在,长须在京城中作生人妻,无自居也。”女僮又曰:“娘子终不失所,但嗟九郎福祐太薄,向使娘子长为妻,九郎一家,皆为地仙矣。”卢佩第九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