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山脚下有个叫温柔乡的地方,住着个叫臭鬼的老实人。这臭鬼靠着祖上留下的田产过日子,娶了赶丧大人的闺女赶茶娘。两口子就生了个闺女,因为想讨个"先开花后结果"的彩头,给女儿取名花娘。
臭鬼年轻时也读过书,一心想考功名。可他那文章总不入考官的眼,考来考去还是个白丁。后来心灰意冷,收起书本,凑了些本钱跟人合伙做生意。什么出手货、门市货、清水货,五花八门都贩过。虽说发不了大财,倒也赚得不少。臭鬼觉得这买卖比死读书强多了,在外头吃香喝辣,游山玩水,过得好不快活。每年回家一趟,留些银子又出门去了。
赶茶娘带着闺女在家,大门一关,不是做针线就是干点零活。家里雇了个胖丫头跑腿买菜,还有个骚丫头烧火做饭。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。
转眼臭花娘就长到十几岁,生得瓜子脸杨柳腰,眉清目秀,肤白如玉。不光模样俊,还心灵手巧,绣花描凤样样精通,琴棋书画件件都会。爹娘把她当眼珠子疼,一心想找个才貌双全的女婿,所以一直没许人家。
谁知赶茶娘不知撞了什么邪,忽然得了馋病。见着吃的就眼冒绿光,管它是甜是咸,抓起来就往嘴里塞。天天大鱼大肉,蒸糕烙饼,可越吃越瘦,整天病恹恹的。臭花娘见娘一天不如一天,爹又在外头杳无音信,急得天天烧香拜佛。
赶茶娘说:"你光拜佛有什么用?不如去脱空祖师庙烧炷回头香。"花娘犹豫:"姑娘家抛头露面去烧香,怕人笑话。"赶茶娘道:"多少千金小姐没病没灾还赶庙会呢!你这是尽孝,怕什么?"
花娘只好备了香烛。偏巧胖丫头偷了衣裳跑了,骚丫头要伺候病人。幸好小时候爹带她去过那庙,只得自己拎着香烛往庙里走。虽说不远,也走得口干舌燥。
到了庙里,一个痴道婆帮她点香。花娘跪着祷告完,有个年轻师姑就凑上来搭话,那张嘴跟八哥似的"小姐长小姐短",非要请她喝茶。花娘正渴着,半推半就跟着进了屋。刚坐下,忽然从师姑帐子里钻出个色眯眯的汉子!花娘吓得要跑,师姑"砰"地关上门。那汉子扑上来就要亲嘴摸身子,花娘又抓又咬。师姑还在边上帮腔:"姑娘别不识抬举!"两人把花娘按在床上,正要扯她裤子,花娘杀猪似的喊救命。
正巧被路过的活死人听见,破门而入救下花娘。这活死人是个年轻后生,见了这么个天仙似的姑娘,哪能不动心?一路上问长问短,非要送她回家。花娘见他生得俊俏,心里也喜欢,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家。
花娘进屋见娘正在啃蟹腿,哭着把遭遇说了。赶茶娘听说恩人来了,忙让闺女扶着出来道谢。活死人坐在堂屋里,赶茶娘千恩万谢,恨不得把闺女许给他才好。
话说那臭鬼正往家赶,一推门,就瞧见赶茶娘瘦得跟竹竿似的,旁边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,自家闺女也在边上听得入神。臭鬼心里直犯嘀咕,挠着头问道:"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咋整的?这位又是哪路神仙?"
赶茶娘赶忙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道来:自己怎么得了怪病,闺女怎么去庙里烧香,这活死人又是怎么救苦救难。臭鬼听得舌头都拖出老长,拍着大腿嚷道:"你这婆娘吃了熊心豹子胆!让黄花大闺女往那虎狼窝里钻,没出事真是祖宗保佑!"
原来臭鬼早听说庙里那色鬼的勾当,自家闺女要是落在他们手里,可不就是羊入虎口?如今全须全尾回来,真是烧了高香。他连忙给活死人作揖:"要不是恩公搭救,我家闺女可就毁了,您真是她的再生父母啊!"活死人摆摆手:"路见不平罢了,这是令爱福大命大,我不过恰巧撞见。"
臭鬼又问起活死人家世,活死人眼珠一转,张口就来:"家父原是做官的,可惜去得早。我本在家读书,遇上蟹壳里仙人,说我将来要飞黄腾达,光读书没用,给了仙丹让我去找鬼谷先生学本事。这不正四处寻访呢,就碰见令爱了。"这番鬼话说得臭鬼连连点头。
这时臭花娘端上饭菜,五菜一汤摆得齐整:笋炒肉、乌龟炖老虫、白土鲋、乌壮蟹、醋腌鹤脚肉,还有碗虾圆汤。臭鬼招呼闺女别躲着,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坐开吃。
活死人吃了辟谷丸本不饿,每样浅尝辄止。那赶茶娘却像饿虎扑食,筷子舞得飞快。活死人看她这副馋相,心想这婆娘肚子里怕不是装着磨盘,便从葫芦倒出颗辟谷丸:"这是仙丹,专治百病。"赶茶娘吞下丸药,顿时胀得撂下筷子。臭鬼乐得直道谢。
酒过三巡,臭鬼红着脸对赶茶娘说:"咱一直想找个称心女婿,眼前这位要人才有人才,要相貌有相貌,不如把闺女许给他?"赶茶娘拍手道:"我早这么想!"转头问活死人意思。活死人假意推辞:"令爱天仙似的人儿,我个乡下人哪配得上。"臭鬼摆手:"那些公子哥儿都是绣花枕头,哪比得上恩公才貌双全!"
臭花娘听得着急,暗地里使眼色。活死人会意,便说:"既然不嫌弃,改日请媒人来提亲。"臭鬼趁着酒劲拍板:"要什么媒人!留个信物就成。"活死人摸遍全身没件像样的,灵机一动拔下头发:"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这比金银更贵重。"臭鬼大喜:"好个结发夫妻!"催着闺女回礼。臭花娘羞红了脸,赶茶娘笑着帮她拔了几根头发交换。众人又喝了几杯喜酒才散席,当夜留活死人住下。
第二天臭鬼出门访友,活死人就在家陪着娘俩闲扯淡,把找师父的事抛到九霄云外。一晃十来天过去,他压根没动身的意思。
这夜活死人正回味白天和臭花娘眉来眼去的光景,忽见蟹壳里仙人飘来说:"我苦心点化你,你倒在这儿享清闲!"活死人急忙扯住他袖子要问路,却被只三脚猫叼着死老鼠跳上床板,"咣当"一声惊醒——原来是个梦,手里攥着半片凉席。
天光大亮,活死人坐在冷板凳上发愁:走吧,舍不得臭花娘;不走吧,又怕耽误前程。真是左右为难,眼泪扑簌簌往下掉。
天刚蒙蒙亮,臭花娘推开门就看见活死人没精打采地坐在门槛上。她噗嗤一笑,歪着头打趣道:"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啦?起这么早,莫不是怕日头晒着你那懒肚皮?"活死人挠挠头,把夜里梦见蟹壳仙人和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。
臭花娘收起笑容,正色道:"仙人指点的话哪能不听?咱俩的缘分早就定下了,往后自有相见之日。要真想同床共枕,那也得等到洞房花烛夜。你就算在这儿从年头待到年尾,也等不出个结果来,白白耽误前程——可别把秤砣当成了定盘星啊!"活死人听得一愣,拍着大腿嚷道:"小姐说得在理!您金口一开,我哪敢不顺着杆儿爬?"
正说着话,屋里臭鬼老两口也起来了。活死人赶忙把梦境又说了一遍,拱手就要告辞。臭鬼捋着胡子点头:"既是仙人劝你上路,我们也不好强留。"转头就招呼收拾行李,备酒饯行。
这真是:没学会文武本事,怎敢去见帝王家?且看活死人这一去,何时能寻着鬼谷先生,咱们下回再说。
那缠夹二先生后来提起这事,总要说上几句:赶茶娘原以为尼姑庵里都是清修女子,放心让闺女去念佛,哪知道佛门宽似海,倒成了和尚们进进出出的地方!臭花娘虽觉得抛头露面不体面,可架不住她娘数落,只得硬着头皮去上香。谁成想竟遇上登徒子要动手动脚,正叫天天不应的时候,偏巧活死人路过搅了局,还一路把人护送到家。虽说素不相识,可两人你看我我看你,早就对上眼了。更难得碰上开明的爹娘,顺水推舟成全好事,真真是老天爷牵的红线!
骚师姑痴心帮色鬼 活死人结发聘花娘
词曰:
才子佳人,大家都有风流器。一般情意,觌面已相契。
凑趣双亲,许把姻缘缔。私心喜,青丝交递,权当赤绳系。
右调《南溥月》
话说阴山脚下,温柔乡里,有一鬼叫做臭鬼,是个清白良民,靠祖上传留的田房屋产过日子。家婆是赶丧大人的女儿,叫做赶茶娘。夫妻两个,单生一个女儿,因讨那先开花后结子的谶语,取名花娘。
那臭鬼起初也曾读过书,思量要入学,中举人,发科发甲的;无奈命运弗通,放屁文章总不中那试官的驴屄眼,考来考去,依然是一个白身人。他就意懒心灰,遂把那章书卷起,收拾些老本钱,合个起家伙计,办了许多出手货、门市货、清水货、塞嘴货、赔钱货、冷热货、一门货、乱头货、开口货、寒贱货,各处冲州撞府去做那说话贩子;虽不能一本万利,却也不减对合利钱。臭鬼做着了好生意,财来财去的觉得手头活动;在外吃好着好,到处可以游山玩水,比那穷念书人反有天壤之隔。过了一年灯火载,转转家乡,留些银子安了家,又出去了,习以为常。
赶茶娘同着臭花娘住在家里,关门吃饭,或是做些针黹,或是赶些营生;再不然,看看闲者。一个大肚痴囡,出外上街买市;一个骚丫头,在家烧茶煮饭。真是无忧无虑,适意不过的。
不知不觉,那臭花娘已有十几岁,生得瓜子脸,篾条身,弯眉细眼,冰肌玉骨,说不尽的标致,抑且聪明伶俐,凡事道头知尾。不拘描龙绣凤,件件皆精;琴棋书画,般般都会。夫妻爱若珍宝,务要寻才貌双全,出类拔萃的女婿大官人来配他,因此尚未攀亲做事。
谁料那赶茶娘不知己知犯了甚么年灾月晦,忽然生起馋獠病来,见了吃食物事就眼黄珠腾腾的,不拘团饵塔饼,鱼肉小菜,象饿老鹰一般,擒住了狼餐虎咽;也不顾甚么甜酸苦辣,多则多光,少则少光;无得吃了,便馋唾汨汨咽的搲肠食落,肚里绞转来弗受用。只得日日买鱼买肉,蒸糕裹馒头的弄来吃下去。却又并不曾长一块肉在那里,反弄得面黄肌瘦,筋丝无力,吃子困,困子吃,终日半眠半坐。臭花娘见他一日弗如一日,淹黄潦倒的只管想死下来,臭管又杳无音信,不见回家,心里好生着急,便立愿几年猫儿三官素,朝晨夜晚,求天拜地,替娘忏悔。
赶茶娘见他如此,便道:"你望空许神许鬼,济得甚事?除非到脱空祖师庙里去替我烧炷回头香,求他佛天保佑,或者有些效验。"臭花娘道:"细娘家出头露面,穿寺烧香,只恐外观不雅。"赶茶娘道:"多少千金小姐,又不曾生病落痛,一样入在三官社里;闻知那里有甚撑撒佛会,就八只脚跑弗及,一不怕男女混杂,挨肩擦背的不拘那里都赶了去。你今替娘烧香,是一团正经,况又下师姑堂,有甚高不雅?"
臭花娘只得端正起香烛纸马来,无如那个痴囡,已于半月前偷了些衣裳头脑,逃走得不知去向。骚丫头又要担汤摙水,服侍赶茶娘,不能随去。还亏小时臭鬼曾领他到过这庙里几次,想起脚路来还依稀约酌有些认得,只得自己拿了香烛,一步步望庙里行去。路虽不远,早已跑得口干舌燥。
到了庙里,那痴道婆便替他点上香烛。臭花娘双膝馒头跪在地上,祝告一番。磕了头起来,便有一个后生师姑,向前来浪搭。那张牢屄嘴就象捋舌捌哥一般,"小姐长"、"小姐短",留他进去吃清茶。臭花娘正有些口渴,便也不甚推辞。师姑便搀了他手,引进房中。恰才坐定,只见师姑床上帐子里钻出一个眼光忒忒的大头魇子来。臭花娘吃了一惊,忙起身想跑,早被师姑关上房门拦住。那魇子不问情由,向前搂住了他便来亲嘴摸奶奶。臭花娘吓得魂不附体,尽命把他咬捩摘打。那魇子也不发怒,狗獾了面孔,只管低声下气的求他。师姑又在旁边花言巧语的相劝。那臭花娘恨穷发极,便把他一记反抄耳光。师姑大怒道:"嗔拳不打笑面。我好意劝你,怎倒这等不受人抬举!"便扎上手帮这魇子,把他扛头扛脚拖到床上揿翻了。那魇子便来扯他裤子。臭花娘那时少个地孔钻钻,叫爷娘弗应的,只得杀猪一般喊起"救命"来。恰被活死人听见,打门进来救了他,领出庙门,犹如死里逃生,千恩万谢的感激不了。
活死人是个无卵毛后生,正在干狗屎发松时候,见了这般千娇百媚的标致大姐,叫他如何不爱?便眉花眼笑的盘问他姓名、里居、年纪、月生,要送他回去。臭花娘见他美如冠玉,风流潇洒的,心里也十分爱慕,巴不得要他送上大门,便也笑迷迷的把姓名籍贯告诉他。大家一路同行,你问我答的颇不寂寞。到了家中,活死人自向客位里坐地。臭花娘走进房中,正见赶茶娘坐在床沿上吃死蟹肉。便上前哭哭笑笑告诉到庙里如此长,如彼短,幸亏得活死人来做了天救星,又承他直护送到家里,真是莫大之恩。赶茶娘听说,便叫臭花娘扶傍出来,与活死人相见了。千谢万咶噪的感激不尽。
正在说话,恰好臭鬼那日归家。走进门来,忽见赶茶娘骨瘦如柴,陪着一个美秀而文的行当小伙子坐着说话,臭花娘也在旁边听讲唇,满肚疑心疑惑。摸弗着头路起来,便问道:"你怎么弄得这等人弗畜人鬼弗象鬼的?此位却是何人?"赶茶娘便将自己如何生了怪症,臭花娘如何去烧财香,活死人如何救苦救难,细细告诉一遍。臭鬼听得,把舌头拖到尺二长,说道:"亏你吃了大胆药,就差个黄花闺女到这等所在去,怎不惹出事来!"
原来臭鬼老早晓得这色鬼在庙里的所作所为,若臭花娘跑去,真是羊落虎口,少不得被他们对准肚脐通肠教当一番;今得完名全节,好好回来,岂不是天大造化?忙向活死人谢道:"若非官人搭救,小女定遭这一劫,真是他重生父母了。"活死人道:"路见不平,自当拔刀相助。这是令爱的大福气,天差地遣教我进去做个解救星,怎敢当这般称谢!"臭鬼又问起他家世来,活死人不好说出自己地头脚根,便扯个瞒天大谎,只说"老子也曾做官做府,不幸早死早灭了。自己原也在家读书,只因遇着蟹壳里仙人,说我将来还要飞黄腾达,只是做那寻章摘句的书讹头,却终无了局,遂送我一葫芦仙丹,劝我去寻鬼谷先生,学成好本事,方才有用。因不曾问得那先生的好住场,只得各处瞎寻,不期而会遇着令爱。"一派鬼话,说得臭鬼愈加钦敬。
那臭花娘已去把家常饭端正,一总和盘托出。活死人看时,却是五簋一汤:一样是笋敲肉,一样是乌龟炒老虫,一样是白土鲋,一样是乡下乌壮蟹,一样是醋腌来吃的鹤脚上肉,一碗飞来虾圆汤。收拾的甚是精致。臭管便叫花娘也不必回避,一同吃个合家欢乐,便大家四出跳坐定。
活死人自从吃了辟谷丸,还不觉饿。不过略吮滋味,逐样尝尝罢了。那赶茶娘就象苍蝇见了热血一般,两个拳头扛张嘴,吃一箝二看三的抢得快是强梁。活死人见他口头这等馋法,心里想道:"看他如此贪吃懒做,真象有磨子在肚里牵的一般。若把辟谷丸吃下去,料想止得定的。"便向葫芦里倒出一丸来,递与他道:"这便是仙人送的仙丹,谅必百病消除的。既有贵恙,何不吃一丸试试看?"赶茶娘便接来吃下,真是有些仙气,霎时间便臌脝气胀的饱筋胀起来,就放下筷吃不下了。臭鬼大喜,忙向活死人谢了又谢。
大家欢呼畅饮,吃到半桌里,臭鬼已有些酒意。便向赶茶娘道:"我们一心计路要寻个象心象意的女婿,直到如今不曾寻着。此位官官,有这般才貌,你们娘两个,又都受过他好处。吾欲将女儿与他攀亲做事,你道如何?"赶茶娘道:"我也蓄心已久。"便看着活死人道:"不知官官意下何如?"活死人假意辞道:"令爱天姿国色,只宜配王孙公子。若与我这拣出乡下人相配,岂不唐突西施。还宜另择门当户对的为是。"臭鬼道:"不必太谦。若论那些膏粱子弟,大半只晓得吃食、打雄、屙屎、困,鲜衣华帽的摆摆空架子罢了。就有几个真才实学,也怎及得官官这般才貌双全,又与小女年相若、齿相等。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,不必推三阻四。"
臭花娘初听得爷娘说话,心里暗喜;忽见活死人半推半就,甚是着急,连忙丢个眼风。活死人觉着他意思,又见臭鬼这般说陈,便答道:"既蒙错爱,不敢固辞,容日央媒说合便了。"臭鬼趁着酒高兴,说道:"一言为定。那些繁文礼节,讲他什么!只消留一件表记与小女,便媒人了。"活死人听得要他表记,自思身边一无所有,光身体滑的,把什么与他?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便向头上拔下一把发来,说道:"百年大事,把那身外之物作信,反觉轻亵了。书上说的:'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。'以此为信,虽无媒妁之言,也可算得父母之命了。"臭鬼大喜道:"这个聘礼,倒也脱俗,真可称结发夫妻了。"连忙接来递与臭花娘,教他拔些下来,做个回敬。臭花娘红着鬼脸,不好意思。赶茶娘笑道:"礼无不答。这是正经事务,又不是私订终身。一毛不拔,成何体统?"便伸手向他撏头毛凑耳朵的拔了几根,递与活死人收着;又吃了几杯喜酒,方才散席,便留活死人住下。
吨了次日,臭鬼因离家日久,不免到外面张亲戚、望朋友,应酬世故。活死人住在家中,与他娘两个闲话白嚼蛆,堆堆坐、堆堆讲,也没甚厌时。真是逢着好处便安身,把那寻先生肚肠丢在九霄云里去了。
住过半月十日,还不想着起身。一夜困在床上,正想那日间与臭花娘眉来眼去,交头接耳许多情景,只见蟹壳里仙人走来说道:"我一片婆心超度你,却如何这般躲头避懒,今日之下,还在此处好困得紧!岂不闻成人不自在,自在不成人?若如此贪自在,怎么成得人。快些去罢!"活死人忙拉住他衣袖管,要问他先生住处,却被一只三脚猫衔住一个死老虫,跳在踏床板上,一声响把他惊醒,原来是一个春梦;手里摸着爿席角,并不是甚么衣袖管。撑开眼皮看时,早已大天白亮。慌忙起来,走入里面,见他一家门尚未起身,便在房门外冷板凳上坐下,肚里胡思乱想:欲要辞去,又牵心挂肚肠的掉不落臭花娘;欲要不去,又恐误了自己前程万里。正是眼泪撒撒落,两头掉弗落,思来想去,没个决断。
只见臭花娘开门出来,见他无聊无赖的坐在门口,便笑嘻嘻问道:"今日怎起得这般早身,可是怕日头晒肚皮么?"活死人便将梦见蟹壳里仙人及自己决断不下的缘故告诉他。臭花娘正色道:"仙人的仙仙说话,岂可不听?你我终身已定,后会有期。若要同衾共枕,须待花烛之夜。你今就年头住到年尾巴,也巴不出甚么好处,枉苦废时失事业;不可错认了定盘星。"活死人不觉爽然自失,道:"小姐金口玉言,教我怎敢不依头顺脑。"说了一回,那臭鬼老夫妻两个都已起身。活死人便把做梦的话,述与他听,告辞要去。臭鬼道:"既是仙人劝驾,不敢强留。"便教收拾起物事来,饯行起身。
正是:必需学成文武艺,方能货与帝王家。不知活死人此去,几时寻着鬼谷先生,且听下回分解。
缠夹二先生曰:赶茶娘只道师姑女子所做,既然修行念佛,自当谨守清规;故放心托胆打发女儿去。岂知他佛门广大,常为和尚出入之所乎!臭花娘虽知出头露面,外观不雅,无如细娘家说话弗当,反被娘数说一番,只得奉命而行;亦不料有人要来亲嘴摸奶奶也。那时双拳弗敌四手,正当叫爷娘弗应之时,忽得活死人来吵散,送上大门。虽然素昧平生,早已两心相照,男贪女爱,恋恋不舍。而又恰得到好爹好娘,与他玉成其事,真乃天从人愿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