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谷先生白日飞升 畔房小姐夜半驱鬼
唱词道来: 真叫人爱煞,那如花似玉的风流模样。这般风流态,叫人梦里想着,醒时念着,音容笑貌总在眼前晃荡。东邻家的美人儿也比不上她,偏偏桃树遭殃李树来替。这一替不要紧,冤家路窄碰个正着,转眼就遭了殃!
话说那活死人原本在臭鬼家住得好好的,天天和臭花娘在一处,不是歪歪扭扭写首诗,就是臭烘烘下盘棋,有说有笑好不快活。谁知大白天做梦,被个蟹壳里的仙人教训了一通,又听臭花娘板着脸说些大道理,吓得他像卵子掉进冰窟窿——下半截都凉透了,只得收拾包袱走人。
刚迈出大门,他就犯了难:天大地大,该往哪儿去呢?只好顺着活路瞎走,逢人就打听鬼谷先生的下落,可问来问去没一个知道的。这么寻寻觅觅好些日子,连个影子都没摸着,心里不免泄了气,暗自嘀咕:"那蟹壳仙人既然好心指点,总该说个明白地方,偏要藏头露尾的,害我白天踩露水夜里踏寒霜,东奔西跑像没头苍蝇。这大海捞针的,要找到猴年马月去?"
正抱怨着,忽然天色骤变,乌云压顶。活死人急得跺脚:"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要是下起连阴雨,可往哪儿躲啊!"四下张望,见岔路边有座黑黢黢的宅院,立刻撒腿狂奔。到了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,不好贸然敲门,只得缩在屋檐下躲着。幸亏屋檐伸得老长,雨水淋不着身子。谁料这雷声大雨点小,转眼云开雾散,日头又懒洋洋挂在天上。
他刚要动身,忽听"吱呀"一声,两扇朱漆大门敞开,窜出个虎背熊腰的壮实后生。那人见活死人杵在门口,瞪眼喝道:"哪来的野鬼?莫不是偷麦糠的贼,在这儿踩点呢?"活死人听他出口伤人,也恼了:"你眼珠子长在后脑勺了?连个人都认不清,就满嘴喷粪,什么道理?"后生勃然大怒:"还敢顶嘴!"抡起拳头就要打。活死人可是吃过大力丸的,浑身使不完的劲儿,见他来势汹汹,抢先一拳捣在他心窝上。那后生自以为武艺高强,看活死人细皮嫩肉像个书生,压根没放在眼里,冷不防挨这一下,踉跄着摔了个四脚朝天。刚爬起来还没站稳,又被活死人按着肩膀一压,屁股重重墩在地上。知道碰上了硬茬,只得服软:"你到底是哪路凶神?怎敢上门欺人?"活死人哼道:"我不过找个先生,偶然在这儿躲雨,你怎的平白诬人做贼?要知道贼名难背,屎难下咽!"后生问:"你找哪个先生?"活死人答:"鬼谷先生。"后生突然哈哈大笑:"真人面前说什么鬼话!先生统共就四个学生,我算一个,哪来你这生面孔?"活死人一听忙问:"你既是他弟子,可知先生现在何处?"后生耍起无赖:"你先给我赔不是,我才告诉你。"活死人只好作揖赔礼。后生这才说:"他住在黑田乡,离这儿不算远,可全是蜘蛛网似的岔路。熟人都常走错,钻进牛角尖转不出来,何况你这生瓜蛋子?不如在我家歇脚,明儿我带你去。"活死人拱手:"那就叨扰了。"后生咧嘴一笑:"不打不相识嘛!"便把活死人让进屋,互通了姓名。
原来这莽撞后生叫冒失鬼。他爹本是当地财主,死后留下偌大家业。偏这小子不懂持家,整天毛手毛脚,专结交些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,不是架鹰就是遛狗,到处惹是生非。仗着身高力大不怕吃亏,整日招猫逗狗。他娘也管不住他。
有天他带着几个混混,架着秃尾巴老鹰,牵着瘦猎狗,扛枪拎棒来到黑田乡。看见路边老树底下有只野兔正啃草,冒失鬼嚷道:"兔子不吃窝边草,这兔崽子怎么反着来?"当即放出老鹰。真是见兔放鹰,瓮中捉鳖,手到擒来。刚逮住兔子,忽见树杈上有只老乌鸦在理羽毛,他又急吼吼放鹰去捉。那老鸟机灵得很,展翅就冲上云霄。老鹰放着活食不追,反倒扑进鬼谷先生家院子,逮住只歪脖公鸡。正巧被先生的学生地里鬼撞见,一个箭步上前揪住鹰脖子,用稻糠绳捆了拴在杀狗架上。冒失鬼追来看见,火冒三丈:"敢伤我的宝贝鹰?"抡拳就要打人。地里鬼仗着师传武艺,哪肯示弱?两人拳来脚往,打得不可开交。
鬼谷先生正溜达着,忽然瞧见地里鬼在那儿瞎折腾,立马一声断喝。那冒失鬼不知天高地厚,居然大摇大摆往鬼谷先生船上爬。先生不慌不忙使个定身法,那鬼顿时手脚发软,像团烂泥似的瘫在船板上。
地里鬼眼珠子滴溜溜转,忽然想起最近听说鬼谷先生在黑甜乡落脚,连忙赔着笑脸喊:"先生饶命!您老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鬼谷先生?"鬼谷先生捋着胡子冷笑:"既然知道我的名号,还敢来撒野?"冒失鬼脑袋磕得船板咚咚响:"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,您放了我,我给您当徒弟!"
见这鬼认错痛快,鬼谷先生袖子一拂解了法术。冒失鬼蹦起来就磕头拜师,把先生逗乐了:"倒是个爽快鬼!"问清家住何方后,嘱咐他先回家禀明父母。冒失鬼欢天喜地跑回去,他娘听说儿子要跟高人学艺,连夜收拾包袱,择了吉日送他去鬼谷先生家住下。
没过几天,又来了摸壁鬼兄弟俩投师。先生教法灵活,可惜冒失鬼天生莽撞,学了大半年才记住几招死把式。这日他回家路上碰见躲雨的活死人,两人一见如故,干脆带着新朋友回师门拜见。
活死人本就机灵,吃了益智仁后更是七窍通透。先生倾囊相授,不到一年功夫,他竟学得八九不离十。那天众弟子正在门前练武,忽见天上飘来朵怪云,仙鹤衔着张鬼画符似的字纸落下。活死人抢来一看——满纸天书!先生读罢长叹:"天意难违,咱们师徒缘分到此为止。"说罢跨鹤而去,留下弟子们望着云彩发愣。
冒失鬼热心肠,拉着无家可归的活死人同住。再说那色鬼自打庙里见了臭花娘,回家后茶饭不思,派人四处打探。恰巧东村豆腐西施清明走亲戚回来,被错认成目标。色鬼的门客极鬼出主意:"半夜扮强盗抢人最省事!"当夜他们烟熏火燎闯进豆腐店,把西施扛了就跑。
豆腐羹饭鬼暗中尾随,见女儿被抬进色鬼府邸,反倒美滋滋想:"攀上高枝儿啦!"回家跟老婆一说,老婆急得直跺脚:"抢亲能有好?快托冤鬼邻居打听虚实!"老两口这头正着急,那边西施早被关进了绣楼。
话说这极鬼抢到了豆腐西施,心里美得直冒泡,屁颠屁颠想送到色鬼跟前讨赏。哪晓得色鬼家里那位母老虎——畔房小姐,可是识宝太师的千金,生得五大三粗,活像个面缸成精。仗着老爹的权势,这婆娘平日里横行霸道,把府里丫鬟们管得死死的,连色鬼跟丫头们说句话都要挨她白眼。
色鬼表面上是个怕老婆的怂包,骨子里却是个色中饿鬼。家里偷不着腥,就跑到外面勾搭尼姑,连佛门清净地都敢糟践。平日里派人打听漂亮姑娘,也不过是想找个替死鬼,偷偷摸摸快活一场,压根没打算明媒正娶。这回听极鬼说得天花乱坠,一时精虫上脑,才派他们去抢人。本打算另找个地方金屋藏娇,谁知商量的时候被个快嘴丫鬟听见,转头就告到了畔房小姐跟前。
这母夜叉一听,当场火冒三丈,抄起个带刺的棒槌躲在房里。等色鬼一进门,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,打得他哭爹喊娘,最后用麻绳捆成了粽子。越想越气不过,连觉都不睡了,提着棒槌蹲在大门口,非要连极鬼一块儿收拾。
四更天的时候,外头传来脚步声。极鬼背着豆腐西施打头阵,刚跨过门槛,暗处突然飞来一棒槌!谁知阴差阳错,这一棒子没打着极鬼,反倒把豆腐西施的脑袋开了瓢,红的白的溅了一地。畔房小姐闻到血腥味才发觉打错了人,吓得赶紧缩手。后面举着火把的众鬼一拥而入,看见满地脑浆子,吓得魂飞魄散。极鬼放下背上的尸首,一探鼻息——早断气了!这群怂包顿时尿了裤子,眨眼间逃得干干净净。畔房小姐也慌了神,脚底抹油溜回屋里。
看门的老仆只得找来轻脚鬼查问,这才知道他们假扮强盗抢人的勾当。按律法不光要偿命,还得受宫刑,吓得众人面如土色。幸好消息还没传开,他们赶紧把尸体扔到乱葬岗。那轻脚鬼最爱吃活人脑子,竟趴在地上把脑浆子舔了个干净,还威胁众鬼不许走漏风声。
本以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,哪晓得看门老头跟冤鬼是酒肉朋友。冤鬼来打听时,老头竹筒倒豆子全说了。冤鬼转头就告诉了豆腐羹饭鬼——正是应了那句老话:要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
至于豆腐羹饭鬼得知女儿惨死后要怎么报仇,咱们下回再说。
要我说啊,那冒失鬼平日横行霸道,见了鬼谷先生却成了软脚虾,总算知道改邪归正。可狗改不了吃屎,见了活死人细皮嫩肉又想欺负,哪晓得碰上硬茬子?再说色鬼,明明知道自家婆娘什么德行,还听极鬼煽风点火干这伤天害理的事,生生把如花似玉的姑娘送上黄泉路,这不是造孽是什么?
鬼谷先生白日升天 畔房小姐黑夜打鬼
词曰:
真堪爱,如花似玉风流态。风流态,眠思梦想,音容如在。
东邻国色焉能赛?桃僵偏把李来代。李来代,冤家路窄,登时遭害!
右调《玉交枝》
话说活死人好好住在臭鬼家里,与臭花娘朝夕相对,或是做首歪诗,或是着盘臭棋,有话有商量的好不快活。无端困梦头里被蟹壳里仙人数驳一番,又听了臭花娘一派正言厉色,说得他卵子推在冰缸里,冷了下半段,只得告别起身。
及至跑出大门,又茫茫无定见的,不知向那里去好。姑且拣着活路头上信步行将去,遇着过来人,便问鬼谷先生的来踪去迹,并没一个知道。寻了好几时,无头无绪的,不免意懒心灰,肚里想道:"这蟹壳里仙人既是他团好意,也该说明个场化,却如何弗出麸弗出面的,叫我朝踏露水夜踏霜,东奔西走去瞎寻。这等无影无踪,不知寻到何日是了。"
正在自言自语的抱怨,忽然昏天黑起起乌云阵头来,活死人着忙道:"这里前不巴村,后不着店,若落起骑月雨来,却那里去躲!"四面一望,只见斜射路里有个乌丛丛田头宅基,便飞奔狼烟的跑上前去。到得门口,却又关紧在那里,不好去敲门打户,就在步檐底下暂躲。幸喜出头椽子甚长,不致漉湿身上。谁知阵头大,雨点小,霎时雨散云收,依旧现出黄胖日头来。
正想走路,只听得呀的一声响,两扇真宝门大开,跑出一个腰细肩胛阔的精胖后生来,看见活死人立在门口,便喝道:"你是什么野鬼?莫不是倒麦粞贼,在此看脚路?"活死人怪他出口伤人,便道:"你怎眼眼弗生,人头弗认得,就这般出言无状,是何道理?"那后生大怒道:"你怎的敢回唇答嘴。"便赶上赶落要打活死人。活死人是吃过大力子的,那气力无倒数在身乡子里,见他这般大势头,便先下手为强,将他拚心一记,恰正打在拳窠里。那后生自道武艺高强,欺这活死人细皮白肉文绉绉的,把他吃得下肚;不防他捉冷刺一记,便立脚弗住,一个鹞子翻身,仰缸跌转来。连忙爬起,脚头弗曾立定,又被活死人一揿一个臀塌桩,又坐倒了。料想斗垒弗过,只得问道:"你到底那里来的恶鬼?怎敢上门欺人?"活死人道:"我只为寻个先生,偶然在此借步檐躲雨,你怎一面弗相识,就冤我做贼?可知道贼难冤屎难吃么?"后生道:"你先生是谁?却到这里来寻。"活死人道:"我寻的是鬼谷先生。"后生哈哈大笑道:"你怎向真人面前说起假话来?那先生的学生子,连我只得四个,何来你这蓦生人?"活死人见说,忙问道:"你既是他学生子,先生却在何处?"后生道:"你须赔了我弗是,方说与你听。"活死人只得唱个撒网喏,求他指引。后生道:"他住在黑田乡,离这里路虽有限,但尽是百脚路;熟事人跑惯的,有时不小心还要走到牛角尖里去,弄得拨身弗转,何况你人生路弗熟,那里摸得到?倒不如草榻我家,明日与我一同走吧。"活死人谢道:"如此足感盛情,只是打搅不当。"后生道:"不打不成相识,既已打过,就是相识了。何必客气?"便把活死人让进家里,大家通名道姓。
原来这后生叫做冒失鬼。老子也是个宿渎头财主,早已死过,留下大家大当与他掌管。他又不晓得做人家世事,一味里粗心浮气,结交一班游手好闲的朋友,日日出去擎鹰放鹞的寻开心;又自恃身长力大,可以弗吃眼前亏,到处惊鸡闹狗的闯事。娘也管他不下。
一日,同着数鬼,擎了龁尾巴老鹰,牵着瘦猎狗,掮枪使棒的来到黑田乡里,看见路旁有几棵截弗倒大树,一只抄急兔子正在树脚根头吃那离乡草。冒失鬼道:"兔子不吃窠边草的;这只兔子如何倒在窠边吃草?"便把老鹰放去。真是见兔放鹰,犹得瓮中捉鳖,手到擒来。捉了兔子,正想要跑,忽抬头见大树大丫叉里,一只老鸟在上面褪毛,忙又将鹰放起。那老鸟是翅扇毛通透的,看见鹰来,便一倘翅飞上天顶心里去了。那老鹰活食弗吃吃起死食来,并不去追老鸟,反飞入鬼谷先生家里,把一只斜撇雄鸡抓住。被鬼谷先生的学生子地里鬼看见,如飞上来,一把捉牢,拿根砻糠搓绳缚了,缆在一个狗肉架子上。冒失鬼追到看见,大怒道:"怎敢把我的北鸟弄坏?"拔出拳头要打地里鬼。地里鬼自恃名师传授,法则多端,怎肯相让?也就揎拳捋臂的迎他。两个一拳来,一脚去,打起死账来。
鬼谷先生跑来看见,喝住地里鬼。这冒失鬼弗识起倒,便上起鬼谷先生船来。被鬼谷先生使个定身法,弄得他四手如瘫,有力无用处。又见地里鬼口口声声叫他"先生",忽然心内寻思道:"闻说鬼谷先生近来住在黑甜乡里,不要就是他?"便问道:"你有这般真本事,莫非就是甚么鬼谷先生么?"鬼谷先生道:"既知我名,怎敢到来放肆?"冒失鬼道:"不消说,千差万差,总算我差。你放了我,我情愿拜你为师。"鬼谷先生道:"既肯改恶从善,也不与你一般样见识。"便使个解法放了他。冒失鬼忽然手脚活动,不觉大喜,便跪下磕个头,道:"我就此拜了先生吧。"鬼谷先生见他爽利,又晓得尊师重傅,是个有出息的,心里也喜;问了姓名籍贯,说道:"要学本领,也不是一凑谢师的。还当回家说知,方好到来习练。"冒失鬼道:"先生说的是。"便告辞出门,寻着众鬼,一径回家,对娘说知。他娘甚喜欢,便端正一肩行李,拣个入学日脚,来到鬼谷先生家住下。
过了几日,又有大排场来的兄弟两个;乃兄叫做摸壁鬼,令弟叫做摸索鬼,也是慕名来学的。那先生因材制宜,教法甚多。这冒失鬼一窍不通,只有些蛮气力;学了多时,方学会了几样死法则。那日偶然回在家中,恰遇活死人来躲雨,遂打成相识,领他到先生家来,拜见了鬼谷先生,与师兄辈都相见了,住在他家。
那活死人本已聪明,又吃了益智仁,愈加玲珑剔透。鬼谷先生也尽心教导。那消一年半载,便将鬼谷先生周身本事,都学得七七八八。
一日,大家在门前使枪弄棒,操演武艺,鬼谷先生在傍点拨。忽听得半空中几声野鹤叫,一朵缸爿头云,从天顶里直落到地上;云端里立一只仙鹤,嘴里衔张有字纸。活死人上前抢来,看时,尽是许多别字,一个也不识。递与鬼谷先生,先生看了,点头会意。便对众学生子道:"本期与你们相处三年五载,然后分手。无奈天符已至,只得要散场了。"便各人叮嘱了几句,跨上鹤背,腾空而起,望扬州去了。众学生子跪下拜送,直等望不见了,方才起来,大家面面相觑。正是蛇无头而不行,只得各归闲散。
冒失管晓得活死人无家无室,便欲留他归去暂住。活死人也欣然乐从,随他回家。不题。
且说那色鬼自从在脱空祖师庙里见了臭花娘,回到家中,眠思梦想,犹如失魂落魄的一般,那里放得下?晓得他是跑到庙里的,定然不是远来头,总在六尺地面上,差了人各处去寻访。只因臭花娘从未出门,无人疑到他家,只是挨丝切缝,四处八路去瞎打听。
谁知事有凑巧,不料那东村里也有一个标致细娘,叫做豆腐西施,虽不能与臭花娘并驾齐驱,却也算得数一数二的美人了。老子豆腐羹饭鬼,薄薄有几金家业,只生得他一个独囡。那日因到亲眷家边吃了清明饭回来,被色鬼的差人看见,寻思近地里再没有第二个美似他的,色鬼庙中所遇,谅必就是他,便如飞来报与色鬼知道。那色鬼又未曾目睹其间,听他们说得有凭有据,便也以讹缠讹,信以为实;就与众门客商议。
大家议论纷纷,只有一个叫做极鬼说道:"这也不是甚么团圞大难事。那豆腐羹饭鬼住在独宅基头上,只消我们几个扮做养发强盗,等到半夜三更,或是拿铧锹掘个壁洞,软进硬出;或是明火执仗,打门进去,抢了就走,夜头黄昏,那里点了乌鼻头来寻?又不担搁工夫,手到拿来。岂不是朝种树夜乘凉的勾当?"色鬼大喜道:"此计甚妙,就烦你干来。事成之后,重重相谢。"
极鬼便纠合几个同道中,来到村里,拣个僻静所在,拓花了面孔,扎扮停当;等到更深夜静,来到豆腐羹饭鬼门口,点起烟里火来,打进门去。那豆腐羹饭管一家门,正困到头忽里,忽被打门声惊觉了,慌忙起来。才立脚到地下,那伙强盗已一拥进房,各人拓得花嘴花脸,手里拿着雪亮的鬼头刀。两个便将豆腐羹饭鬼帮住,把刀架在头骨上,不许他牵手动脚。几个便向床上搜看。那豆腐西施虽然穿了衣裳,却不敢走下床来,坐在皮帐里发抖;被极鬼寻着,一把拖下床来,背着就走。众鬼也就趁火打劫,抢了好些物事,一哄出门。
豆腐羹饭鬼冷眼看他们行作动步,是专为女儿来的;又闻得色鬼在各处旱打听,要寻甚么标致细娘,便疑心到他身上。叮嘱家婆看好屋里,自己悄悄然出了门,望着火光跟将去;恰正被他猜着,见他们一径望色鬼家里去了。
便寻思道:"那色鬼泼天的富贵,专心致志寻了女儿去,自然千中万意,少不得把他做个少奶奶,住着高堂大厦,锦衣玉食的享用不了。也是他前世修来的。"一头肚里胡思乱想,一头望家里回来--已经朦朦天亮--便向老婆说知。老婆道:"你不可一相情愿。他是有门楹人家,若有这般好心,怎不教人来说合?明媒正娶难道弗好,倒要半夜三更出来抢亲?你快再去打听。倘能象你心意,便与他亲眷来去,也觉荣耀。万一别有隐情,岂不把女儿肮脏埋灭了。"豆腐羹饭鬼道:"你也说得是。我自己不好去打听,待我央了人去便了。"忙走到一个好乡邻冤鬼家来,托他去打听。不题。
却说这极鬼抢着了豆腐西施,满心快活,巴望送到色鬼面前,要讨个大好的。谁知那色鬼的老婆,却是识宝太师的女儿,叫做畔房小姐,生得肥头胖耳,粗脚大手。自恃是太师爷的女儿,凡事象心适意,敢作敢为;又妒心甚重,家里那些丫头女娘家,箍头管脚,不许色鬼与他们丑攀谈一句。色鬼虽然是怕老婆的都元帅,无如骨子里是个好色之徒,怎熬得住?家里不能做手脚,便在外面寻花问柳,挽通了师姑,却向佛地上去造孽。就是查访那标致细娘,也不过想寻个披蓑衣乌龟,钻谋来私下去偷偷罢了,原没有金屋贮阿娇的想头。只因听了极鬼一席话,说得燥皮,便一时高兴,叫他去干。原想要另寻个所在安置的;不料他们商议时,却被一个快嘴丫头听见,告诉了畔房小姐。畔房小姐听得,便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端正一个突出皮棒槌,把色鬼骗进房中,打了一顿死去活来,拿条软麻绳缚住了。又恨极鬼牵风引头,算计也要打他一顿出气;便一夜弗困,拿着棒槌守在门口。
等到四更头,听得众鬼回来,那极鬼背了豆腐丧施,领头先进。畔房小姐在暗头里听得脚步响,便举起棒槌夹头打来;不料反打着了豆腐西施,正中太阳里,得花红脑子直射!畔房小姐闻得一阵血腥气,便缩了手。后面众鬼拿着灯笼火把一拥入来,忽看见满地鲜血。极鬼忙将豆腐西施放下,看时,早已呜呼哀哉了。大家吓得屁滚尿流,赸出脚都逃走的影迹无踪。畔房小姐也觉心慌意乱,畔进房中去来。
门上大叔只得报知轻脚鬼,查起根由,才晓得是扮着强盗去抢来的。依了官法,非但一棒打杀,并且要问切卵头罪的,怎不惊惶?还喜得没有知觉,忙使人把尸灵移去丢在野田堵里。自己又最喜吃生人脑子,便向地下刮起来吃干净了,叮嘱众鬼不许七噪八谈。只道神不知鬼不觉的,谁知那门上大叔却与冤鬼是触屄朋友,见冤鬼来打听,弗瞒天弗瞒地,愿原委委,不本直说、冤鬼晓得了实细,忙回来报于豆腐羹饭鬼知道。
正是:若要人不知,除非即莫为。不知豆腐羹饭鬼得知了凶信,如何处分,且听下回分解。
缠夹二先生曰:冒失鬼一味粗心浮气,目中无人,到处以强为胜,一遇鬼谷先生,早已束手缚脚,有力无用处。还亏他福至心灵,便肯改邪归正。然到底禀性难移,见了活死人细皮白肉,只道善人好欺,又复出言无状。岂知人不可貌相,强中自有强中手乎?至于色鬼,岂不知老婆平素日间所作所为,乃一听极鬼撺掇,就不顾违条犯法,飞得起叫他去干;遂把一光如花似玉的绝世佳人,送到西方路上去,岂非作尽灵宝孽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