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

二刻拍案惊奇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元宵佳节,汴京城里张灯结彩,热闹非凡。禁苑上空飘着祥瑞的烟雾,皇宫里春意正浓。正月十五的月亮像冰轮般挂在天上,桂花的香气弥漫在街巷。大街小巷歌声不断,到处都挂着芙蓉花灯。龙楼两侧的观景台上,银色的彩球和星星般的灯火交相辉映。珠帘卷起,整日笙歌不断,贵妇人们头戴宝钗金钏,盛装出游。

要说这汴京城的元宵盛景,还得从宋高宗时候说起。那时候有个叫康伯可的北方才子,跟着朝廷南渡,因为擅长写词曲,被申王推荐给高宗皇帝。他写的这首《瑞鹤仙》,把元宵美景描绘得活灵活现,高宗看了龙颜大悦,赏赐了不少金银绸缎。不过词里说什么"旧日风光,太平再见",其实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。自从靖康之变,徽钦二帝被金人掳走,中原沦陷,如今偏安江南,哪还比得上当年柳永笔下描写的盛况?

说起柳永那首《倾杯乐》,写的才是真真切切的太平景象。皇宫里漏壶滴水,绣娘们赶制新衣,暖风拂面。正月十五的月亮格外圆,皇宫的楼阁高耸入云,祥瑞的烟雾缭绕。皇帝乘着銮驾夜游,到处张灯结彩,乐师们奏着仙乐,百姓们通宵达旦地游玩。那时候的元宵节,真是"金吾不禁夜,玉漏莫相催",连宵禁都取消了。

不过这人一多啊,就容易出乱子。李汉老有首《女冠子》就写得很明白:满城的公子小姐趁着夜色,在人群里偷偷约会,还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其中。今儿个要说的这个故事,就是发生在元宵夜里的一桩奇事,闹得王侯府邸鸡飞狗跳,连皇帝都惊动了。

话说宋神宗年间,有位王襄敏公,单名一个韶字,住在京城里。那府邸气派得很,富贵奢华自不必说。那年正月十五,王安石还没推行新法,天下太平,家家户户都在放花灯。从正月十三开始,大街小巷就热闹非凡,到了十五这天更是达到高潮。皇帝要亲自出来赏灯,百姓们都等着瞻仰天颜。这晚的月亮特别亮,照得跟白天似的,和五彩缤纷的花灯交相辉映,美不胜收。

王襄敏公府上的女眷们,从夫人到丫鬟,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,准备出门看灯。她们用绸缎围成帷幕,既能看灯,又不怕被人挤着。这种排场,叫做"步障",是富贵人家才有的规矩。

襄敏公有个小儿子,排行十三,小名叫南陔,今年才五岁。这孩子聪明伶俐,长得又俊,全家上下没有不疼他的。这天晚上,小南陔也闹着要去看灯。他穿得可讲究了,特别是头上那顶帽子,用黄豆大小的珍珠串成双凤穿牡丹的图案,前面镶着一颗猫儿眼宝石,周围还点缀着鸦青、祖母绿等各色宝石,光这顶帽子就值上千贯钱。襄敏公派了个叫王吉的家丁,让他背着孩子跟着女眷们出门。

王吉是个懂规矩的,觉得自己是男仆,不好在女眷的帷幕里走动,就在帷幕外边跟着。走到宣德门前时,正赶上神宗皇帝在城楼上观灯,特许百姓瞻仰。城楼上搭着鳌山,灯火辉煌,香烟缭绕,乐声阵阵。城楼下百戏杂耍,看得人山人海,挤得水泄不通。

这王吉背着孩子挤在人群里,实在不方便。忽然觉得背上轻了些,一时看得入迷,竟忘了孩子。等他回过神来,伸手一摸,背上空空如也!王吉顿时慌了神,四下张望,到处都是陌生面孔,哪里还有小衙内的影子?他想挤出去找,可人实在太多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人少的地方。遇到府里其他人,忙问:"看见小衙内了吗?"大家都说:"不是一直你背着的吗?"王吉急得直跺脚:"刚才人多,不知谁从我背上把孩子接走了。我还以为是府里的人看我辛苦,帮我抱一会儿呢!"众人一听都慌了,埋怨道:"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?在这么多人里把孩子弄丢了,还不赶紧分头去找!"

元宵佳节,街上人山人海,花灯如昼。王吉带着十几个家仆,簇拥着小衙内在人群中挤来挤去。他们扯着嗓子高喊小衙内的名字,可这街上人实在太多,声音就像丢进大海的石头,连个水花都看不见。喊得嗓子都哑了,眼睛也看花了,愣是连个人影都没找着。

这帮人转了一圈又聚到一块儿,你问我我问你,都说没看见。这下可慌了神,乱成一锅粥。有人猜:"莫不是谁把孩子抱回家了?"马上有人反驳:"咱们都在这里,还能有谁抱走?"王吉擦了把汗说:"要不先回家问问?"一个老家人直摇头:"肯定不在家!小衙内头上戴的那些珠宝多显眼,八成是被歹人连人带东西拐跑了。咱们先别惊动夫人,赶紧回去禀报老爷,派人去抓贼才是正经!"

王吉一听要禀报老爷,腿肚子直打颤:"这...这可怎么跟老爷交代啊?要不咱们再找找?"可其他人哪还沉得住气,一窝蜂往家跑。到家偷偷一问,果然没人见过小衙内,只得硬着头皮去见襄敏公。一群人支支吾吾不敢直说,襄敏公看他们慌里慌张的样子,反倒先开口:"你们不是刚出去吗?怎么全跑回来了?一个个魂不守舍的,出什么事了?"

家人们这才七嘴八舌把王吉在人群里弄丢小衙内的事说了。王吉扑通跪在地上,一个劲儿磕头求饶。谁知襄敏公跟没事人似的,笑着说:"丢了自然会回来,急什么?"家人们急得直跺脚:"这分明是被坏人拐走了,哪还能自己回来?老爷快让开封府派人去抓吧!"襄敏公还是摇头:"用不着。"大伙儿觉得天都要塌了的大事,在老爷眼里就像雪花落在手心,转眼就化了。见老爷这个态度,只好去后堂禀告夫人。

夫人一听就哭了,慌慌张张来找老爷商量。襄敏公安慰道:"要是别的孩子丢了,是该着急。可这是咱们十三郎,准能自己回来。"夫人急得直抹眼泪:"再聪明也是个四五岁的娃娃,人堆里挤丢了,哪能找得回来?"奶娘们更吓人:"听说拐子专把小孩弄残废去要饭,再不找就晚了!"一家子哭哭啼啼,下人们出主意:"老爷要不贴告示悬赏?"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团。只有襄敏公气定神闲:"随你们怎么说,过几天准回来。"夫人气得直捶他:"心肝宝贝丢了还说风凉话!"襄敏公拍拍胸脯:"包在我身上,还你个完好无损的孩子!"夫人哪能放心?带着下人们四处寻找去了。

再说小衙内,当时正趴在王吉背上看热闹,忽然觉得身子一轻,被人悄悄接了过去。他还当是王吉背着他走,只顾着看花灯。等发现背他的人衣裳不对,才喊了声:"王吉你乱走什么?"定睛一看,哪是王吉?分明是个陌生人!这小娃娃机灵得很,立刻明白遇上拐子了。他眼珠一转,心想:"定是看上我的珍珠帽,我得先把帽子藏好。"悄悄把帽子摘下来塞进袖子,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任由那人背着走。

快到东华门时,看见几顶官轿过来。小衙内瞅准机会,突然抓住轿帘大喊:"有贼啊!救命!"那拐子吓得一激灵,赶紧把他往地上一扔,钻进人群溜了。轿子里的大官听见童声,掀帘看见个粉雕玉琢的娃娃,心生喜爱,抱进轿里问:"你从哪儿来?"小衙内答:"被贼拐来的。"大官摸着他脑袋说:"乖孩子别怕,跟我走吧。"原来这是宫里当值的太监总管,正巧观灯回宫,就把小衙内带进了皇宫。太监们最喜欢伶俐的孩子,给他好吃好喝,还怕他受惊,特意嘱咐人好生照看。

第二天一大早,四五个太监总管急匆匆赶到神宗皇帝跟前,扑通跪下禀报:"万岁爷大喜啊!昨晚咱们伺候您赏灯回宫,在东华门外捡着个走丢的娃娃。这可是天降祥瑞,保不齐就是万岁爷得子的好兆头!只是不知谁家孩子,没敢擅自处置,特来请旨。"

神宗正为膝下无子发愁,听说捡到孩子,顿时眉开眼笑,连声催促快带上来。总管太监赶忙去值房抱来孩子,蹲下身子柔声说:"小公子别怕,皇上要见你呢。"那孩子听说要面圣,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顶缀满珍珠的帽子戴好,跟着太监就去了。

到了御前,这孩子虽不懂三跪九叩的大礼,却也像模像样作揖磕头。神宗乐得直拍大腿,和颜悦色问道:"小娃娃,你爹是谁?可知道自己姓什么?"孩子挺直腰板答道:"臣姓王,家父名韶。"这清脆响亮的应答让皇帝大吃一惊,又问:"你怎会流落在此?"

"昨夜元宵节全家观灯,人堆里突然被歹人掳走。"孩子眨着大眼睛说,"幸亏瞧见宫里车驾,我拼命喊救命,那贼人丢下我就跑,这才跟着公公们进宫。"神宗越听越稀奇,接着问年纪,得知才五岁,不禁感叹:"王家教子有方啊!只是昨夜你家人不知急成什么样了..."

孩子忽然拱手道:"陛下若要抓那贼人,倒也不难。"见皇帝露出惊讶神色,他解释道:"当时发觉不是家里人,我就悄悄摘下珠帽——帽顶有家母为避邪插的绣花针。趁那贼人不备,我把针线缝在他衣领内侧作记号。如今只要查谁衣领藏着针线,便是昨夜歹人。"

神宗拍案叫绝:"好个机灵孩子!朕定要替你抓住这贼!"转头又对侍从说:"这般聪慧的孩儿,该让皇后也见见。"当即传旨宣召皇后。待皇后行礼毕,神宗笑道:"宫外捡来个奇童,卿且带回照看几日,权当给朕讨个得子的彩头。"皇后虽不明就里,还是领着孩子回宫去了。

这边神宗立刻写下密旨,派心腹太监送往开封府。府尹接到圣旨不敢怠慢,马上召来捕快头目何观察:"限你三日捉拿元宵夜行窃的贼人!"见何观察面露难色,府尹凑近耳语几句,把衣领藏针的线索说了。何观察拍胸脯保证:"有这暗记,管叫他们插翅难逃!"

何观察回到班房,召集精干差役布置:"那些蟊贼得手后,必在酒楼茶馆分赃取乐。你们分头暗访,凡见可疑之人就查衣领针线!"众捕快领命而去,两人一组钻进各条街巷。

原来那晚作案的是个绰号"雕儿手"的惯偷团伙。当时他们在王府门前盯上这穿戴华贵的小公子,趁乱背起就走。谁知这孩子机灵,非但没吓哭,还在贼人衣领缝了暗记。这伙贼人后来聚在偏僻酒馆分赃,独独这贼两手空空。同伙埋怨他:"怎不把那顶珠帽摘下来?"这贼懊恼道:"他浑身珠光宝气的,谁知半路撞上官轿..."众贼哄笑:"该!叫你贪心不足。"正推杯换盏间,谁也没留意窗外晃过几个黑影。

那天正午,玉津园旁的酒馆里闹哄哄的。几个汉子猜拳行令,喝得面红耳赤。恰巧有个叫李云的捕快路过,听见里头吆五喝六的动静,心里一动,便装作寻常酒客踱进门去。

他挑了张靠墙的独桌坐下,吆喝小二上酒菜。等碗筷摆好的工夫,他背着手在堂里转悠,眼角余光扫过那伙人——果然瞧见其中一人衣领上晃着寸把长的彩线头。李云心里有数了,故意对店家说:"酒先温着,我去街上寻个朋友同饮。"转身出门就吹了声口哨。

七八个差役立刻围上来:"李头儿,有眉目了?"李云朝酒馆努努嘴:"都在里头,衣领带彩线的就是正主。留几个人盯住,再叫十来个弟兄来围捕。"有个腿脚快的飞奔去叫人,不多时十多个公差提着铁尺锁链赶来。

众人发一声喊冲进酒馆:"奉旨捉拿元宵夜大盗!店家帮着拦人!"掌柜听见"圣旨"二字,吓得连忙带着伙计抄起门闩擀面杖堵住后门。那十几个贼人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按倒在地捆成了粽子。正是应了那句老话:平日不做亏心事,半夜不怕鬼敲门。

这贼人见官差,就像老鼠见了猫;官差抓贼,又似仙鹤闻着蛇腥味。原本两边私下常有勾当,寻常案子塞些"打点钱"也就糊弄过去了。可这回是御笔钦点的要案,那衣领上的彩线就是铁证,哪还敢徇私?当下先扒了那贼首的衣裳,其余同伙虽然嘴上还硬,可个个腿肚子打颤,脸色跟土坯似的。从他们身上搜出不少赃物,一行人被押到开封府大堂。

府尹升堂验看,见衣领针线分毫不差,冷笑道:"大刑伺候!"衙役们搬出刑具,这些贼骨头吃不住痛,终于招供。原来他们专挑年节时分作案,拐卖人口伤天害理,多年来竟从未失手。谁知今年元宵刚得手,就被个孩子用彩线做了记号,惊动朝廷派下海捕文书。府尹录完口供,忽然想起去年元宵节真珠姬失踪的悬案。

话说去年灯会,宣德门外搭满王侯家的彩帐。有位宗室家的千金真珠姬,生得明眸皓齿,正在东首帐中观灯。她姨娘派丫鬟来请,说备了轿子接她去西帐相聚。真珠姬欢天喜地上了轿,哪知这轿子越走越偏,竟抬进一座荒庙。

庙里阴森森列着十来个鬼卒,当中神像面目狰狞。真珠姬吓得直拜,那神像突然开口说与她有夙缘。正惊疑间,两个鬼卒强灌她一杯酒——原来是蒙汗药。等她昏死过去,这伙人卸下鬼怪装扮,竟都是江洋大盗。可怜金枝玉叶的姑娘,被这群禽兽糟蹋后关在暗室。后来虽经王府重金悬赏,到底没寻着踪迹。

如今这伙贼人落网,衣领上彩线正是当年真珠姬情急之下扯断的珠串线头。府尹当堂冷笑:"你们害了人家闺女,倒被个孩子用针线破了案,可不正是天网恢恢?"贼人们面面相觑,这才知道栽在个小娃娃手里。

天刚蒙蒙亮,真珠姬悠悠转醒,一睁眼就愣住了——这哪儿啊?只见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子坐在床边冲她笑。她只觉得下身火辣辣地疼,伸手一摸,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,心里咯噔一下。她猛地揪住被角:"这什么地方?谁把我弄来的?"

那婆子不紧不慢拍着她的手背:"昨儿夜里几位好汉送姑娘来的。别着急,保管给你寻个好去处。"真珠姬气得浑身发抖:"我可是宗王府的千金!你们这些杀千刀的..."话没说完就被婆子截住:"哎哟我的姑娘,这会儿还提什么王府不王府的。老婆子我瞧你这通身气派,哪舍得糟践哟。"

真珠姬听得云里雾里,捂着脸呜呜直哭。原来这老婆子是个专给大户人家买卖人口的牙婆。那伙强盗劫了人,都往她这儿送,住不了三五日就有买主上门。这婆子端茶递水地哄了真珠姬两三天,果然来了顶青布小轿,悄没声就把人抬到城外富商家当了小妾。

新婚夜里,那富商摸着真珠姬滑溜溜的肌肤,心里明镜似的,可架不住美人当前,也就装糊涂。真珠姬羞愤难当,咬着被角不敢吱声。偏生后院里那些姨娘们眼红得冒火,成天在富商耳边嚼舌根:"这来路不明的贱婢,保不齐是偷汉子被主家打出来的!"

富商被吵得头疼,有天随口问了句来历。真珠姬哇地哭出声,把遭遇竹筒倒豆子全说了。富商一听是宗王府的小姐,吓得腿肚子转筋——城门楼下还贴着悬赏告示呢!他慌忙派人去找那牙婆,早跑没影了。

"这烫手山芋可接不得!"富商搓着手在屋里转圈,突然一拍脑门。转头叫人抬出顶破竹轿,扑通就给真珠姬跪下:"小人有眼不识泰山!这就送您回府,只求贵人高抬贵手..."真珠姬听说能回家,眼泪唰地下来了:"只要见着爹娘,绝不提你半个字。"

两个家丁抬着轿子一溜烟跑出城,走到荒郊野地突然撒手。真珠姬掀开轿帘一看,四面野草萋萋,连人影都没有。她缩在轿子里哭得撕心裂肺,发髻都散成了乱草窝。

正赶上三月踏青时节,有游人听见哭声围过来。真珠姬抽抽搭搭刚说完身份,人群里立刻有人往城里飞奔报信。不到半个时辰,王府家丁乌泱泱赶来,掀开轿帘一看——可不是他们家小姐么!

回府那场面,真珠姬她娘抱着女儿哭得差点背过气去。等哭够了,真珠姬才断断续续说了遭遇。宗王咬着牙问那富商住处,她却支支吾吾不肯说。老王爷想着闺女名声,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,只悄悄让开封府查访贼人。

转眼到了第二年元宵节,开封府尹逮着伙强盗,想起王府旧案一审,果然就是这伙人。府尹气得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:"这些该千刀万剐的畜生!"六十杀威棒打得贼人哭爹喊娘,全部押赴刑场问斩。连宫里那位小皇帝看了奏章都笑:"果然让那孩子说着了。"朱笔一挥,这群恶贼就见了阎王。

话说那正宫钦圣皇后,这日得了圣旨,说是要她收养个外头来的孩子,讨个得子的好兆头。皇后连忙谢恩,把那孩子领回宫里。细细盘问他的来历,这孩子对答如流,口齿伶俐得很。原来他先前在皇帝跟前也露过脸,难怪见了皇后也不怯场,倒像是在自家屋里似的,说说笑笑自在得很。

皇后越看越欢喜,干脆把他抱在膝上,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。又让宫女取来梳妆匣,亲自给他梳头擦脸,描眉画唇,打扮得跟个瓷娃娃似的。这消息一传开,各宫的妃嫔都赶来看热闹——宫里多少年没见过孩子了,谁不好奇?一见之下更不得了,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,唇红齿白,活脱脱像个会说话的瓷娃娃,问什么答什么,把大伙儿都乐坏了。妃嫔们为了讨皇后欢心,也真心喜欢这孩子,争着往他小袖子里塞金银珠宝当见面礼,塞得袖子都鼓起来了。皇后忙叫个老嬷嬷帮着收好,又让人带着孩子到各宫去玩耍。这下可热闹了,各宫娘娘比着赛地给赏赐,整个皇宫都欢天喜地的。

就这么过了十来天,宫里正热闹着,皇上突然驾临。钦圣皇后赶紧带着孩子接驾。神宗皇帝笑着问:"这孩子没吓着吧?"皇后忙回话:"托陛下的福,这孩子聪明过人,在宫里这些日子,半点不露怯,比大人还稳重。真是天佑我朝,降下这等神童!"皇帝点点头:"说来有趣,那晚作恶的贼人,全被开封府拿住了——多亏这孩子衣领上的针线记号,一个都没跑掉。如今贼人已伏法,怕他家里人着急,今日就送他回去吧。"

皇后虽舍不得,还是叩首谢恩。皇上特意派当初抱孩子进宫的那位中大人护送,还赏了一箱金器给孩子压惊。

中大人领了旨,抱着孩子辞别皇后。皇后又私下添了许多赏赐,连同各宫送的礼物装了满满一筐,交给中大人一并送去。出了宫门,中大人唤来一辆牛车,抱着孩子坐在怀里,直奔王家而去。

这真是去时悄无声息,来时惊天动地。谁能想到个娃娃竟能面见天颜?活像是鬼神暗中安排。

再说王家那晚丢了小公子,上上下下急得团团转,只有王襄敏老爷跟没事人似的,连找都不让找。夫人和管家偷偷派人四处打听,却连个影子都没摸着。正当全家愁云惨淡的时候,忽然门上来报,说有中大人带着圣旨到了。王老爷忙命人摆香案迎接,自己穿戴整齐跪听圣旨。只见中大人抱着个孩子从牛车上下来,家人们定睛一看——这不是小公子吗?一个个惊得手舞足蹈。中大人喝道:"先听旨意!"随即高声宣读:"爱卿元宵失子,朕今为卿寻回。特赐压惊之物一箱,嘉奖此子智勇。钦此!"

王老爷谢过恩,请中大人上座。中大人笑道:"老先生,您这可有个好儿子啊!"王老爷正要细问,中大人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:"您要知详情,看看这个就明白了。"王老爷接过来一看,是开封府的案卷。原来皇上密令开封府捉贼,全靠这孩子衣领上的暗记才破了案。王老爷感动得直说:"小儿无知,竟劳动圣驾,老臣粉身碎骨也难报皇恩!"中大人摆摆手:"贼人都是令郎自己设计拿住的,皇上不过顺水推舟罢了。"这时小家伙已经叽叽喳喳说开了,把那晚怎么被拐,怎么见皇上,怎么在宫里玩耍,说得头头是道。

先前家人们听得圣旨到,都挤在中门张望,见小公子从车上下来,又惊又喜却摸不着头脑。直到听孩子细细道来,才恍然大悟,纷纷夸他聪明绝顶。这才明白老爷为何不着急——原来早料到孩子自己能回来,真有先见之明!

王老爷设宴款待中大人。中大人把皇上赏的金器、皇后和各宫赐的宝物一一摆开,满屋珠光宝气,价值连城。中大人摸着孩子的头说:"小哥儿,这些够你买糖吃了。"王老爷又朝皇宫方向叩首谢恩,命师爷写了谢表,托中大人带回。说好次日一早亲自带孩子入宫谢恩。中大人临走又掏出两个元宝、八匹彩缎:"令郎是咱家引见圣上的,这点小意思留个念想。"王老爷推辞不过,只得收下,又备厚礼回谢。

送走中大人,全家欢天喜地。王老爷捋着胡子说:"早说过别着急,我家十三郎自有主张。这不光回来了,还得了这许多赏赐,连贼人都是他设计拿住的。可见我不着急是对的吧?"全家心服口服。后来这孩子取名王采,长大后果然了得,这都是从小看大啊!

五岁孩童显奇才,设计擒贼真痛快。 天子亲自送回家,这段奇闻传世代。

原文言文

 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岁春天

  词云:

  瑞烟浮禁苑。正绛阙春回,新正方半,冰轮桂华满。溢见衢歌市,芙蓉开遍。龙楼两观,见银朝星球有烂。卷珠帘,尽日笙歌,盛集宝钗金钏。堪羡。绮儿丛里,兰麝香中,正宜游玩。风柔夜暖见影乱,笑声喧。闹娥儿满路,成团打块,簇者冠儿斗转。喜皇都旧日风光,太平再见。——词青《瑞鹤仙》

  这一首词乃是宋绍兴年间词人康伯可所作。伯可元是北人,随驾对渡,有名是个会做乐府的才子,奏申王荐于高宗皇帝。这词单道着上元佳景,高宗皇帝极其称赏,御赐金帛甚多。词中为何说“旧日风光,太平再见”?盖因靖康之乱,徽、钦被虏,中原尽属金夷,侥幸康主对渡,即了帝位。偏安一隅,偷闲取乐,还要模拟盛时光景,故词人歌咏如此,也是自解自乐而已。怎如得当初柳耆卿另有一首词云:

  禁漏见深,绣工日永,熏风布暖。变韶景、都门十二,元宵三五,银蟾光满。连云复道凌飞观。耸皇居丽,佳气瑞烟葱。翠华宵幸,是处层战阆苑。尤凤朝、交光星汉。对咫尺鳌山开雉扇。会乐府两籍神仙,梨园四部弦管。向晓色,都人未散。盈万井,山呼鳌忭。愿岁岁,天长里常瞻凤辇。——词寄《顷杯乐》。

  这首词,多说着盛时宫禁说话。只因宋时极作兴是个元宵,大张灯火,御驾亲临,君民同乐。所以说道“金吾不禁夜,玉漏莫相催”。然因是倾城士女通宵出游,没些禁忌,其间就有私期密约,鼠窃狗偷,弄出许多话柄来。

  当时李汉老又有一首词云:

  帝城三五,灯光见市盈路。天街游处,此时方信,凤阙都民,奢华豪富。纱笼才过处,喝道转身,一壁小来且住。见许多才子艳质,携手并肩低语。东来西往谁家女?买玉梅争戴,缓步香风度。北观对顾,见画朝影里,神仙无数。引人魂似醉,不如趁早,步月归去。这一双情眼,后生禁得许多胡觑?—词寄《女冠子》。

  细看此一词,可见元宵之夜,趁着喧闹丛中干那不三不四勾当的,不一而足,不消说起。而今在下说一件元宵的事体,直教:

  闹动公侯府,分开帝主颜。

  猾徒入地去,稚子见天还。

  话说宋神宗春,有十丈臣王襄敏公,单讳着一个韶字,全家住在京师。真是潭潭相府,富贵奢华,自不必说。那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,其时王安石未用,新法未行,四境无侵,万民乐业,正是太平时侯。家家户户,点放见灯。自从十三日为始,十街九市,欢呼达旦。这夜十五日是正夜,年年规矩,官家亲自出来,赏玩通宵。倾城士女,专待天颜一看。且是此日难得一轮明月当空,照耀如同白昼,映着各色青巧见灯,从来叫做灯月交辉,极为美景。襄敏公家内眷,自夫人以下,老老幼幼,没一个不打扮齐整了,只候人牵着帷幕,出来街上看灯游耍。看官,你道如何用着帷幕?盖因官宦人家女眷,恐防街市人挨挨擦擦,不成体面,所以或用绢段或用布匹等类,扯作长圈围着,只要隔绝外边人,他在里头走的人,原自四边看得见的。晋时叫他做步障,故有紫丝步障,锦步障之称。这是大人家规范如此。

  闲话且过,却说襄敏公有个小衙内,是他末堂最小的儿子,排行第十三,小名叫做对陔。年方五岁,聪明乖觉,容貌不凡,合家内外大小都是喜欢他的,公与夫人自不必说,其时也要到街上看灯。大宅门中衙内,穿着齐整还是等闲,只头上一顶帽子,多是黄豆来大不打眼的洋珠,穿成双凤穿牡丹见样,当面前一粒猫几眼宝石,睛光闪烁,四围又是五色宝石镶着,乃是鸦青、祖母绿之类,只这顶帽,也值千来贯钱。襄敏公分付一个家人王吉,驮在背上,随着内眷一起看灯。

  那王吉是个晓法度的人,自道身是男人,不敢在帷中走,只相傍帷外而行。行到宣德门前,恰好神宗皇帝正御宣德门楼,圣旨许令万目仰观,金吾卫不得拦阻。楼上设着鳌山,灯光灿烂,香烟馥郁;奏动御乐,箫鼓喧阗。楼下施呈百戏,供奉御览。看的真是人山人海,挤得缝地都没有了。有翰林承旨王禹玉《上元应制诗》为证:

  雪消华月满仙台,万朝当楼宝扇开。

  双凤云中扶辇下,六鳌海上驾山来。

  镐京春酒沾周宴,汾水秋风陋汉才。

  一曲升平人尽乐,君王又进紫霞杯。

  此时王吉拥在人丛之中,因为肩上负了小衙内,好生不便,观看得不甚像意。忽然觉得背上轻松了些,一时看得浑了,忘其所以,伸伸腰,抬抬头,且是自在,呆呆里向上看着。猛然想道:“小衙内呢?”急回头看时,眼见得不在背上。四下一望,多是面生之人,竟不见了小衙内踪影。欲要找寻,又被挤住了脚,行走不得。王吉心慌撩乱,将身子尽力挨出,挨得骨软筋麻,才到得稀松之处。遇见府中一伙人,问道:“你们见小衙内么?”府中人道:“小衙内是你负着,怎到来问我们?”王吉道:“正是闹嚷之际,不知那个伸手来我背上接了去。想必是府中弟兄们见我费力,替我抱了,放松我些,也不见得。我一时贪个松快,人闹里不看得仔细,及至寻时已不见了,你们难道不曾撞见?”府中人见说,大家慌张起来,道:“你来作怪了,这是作耍的事?好如此不小心!你在人千人万处失去了,却在此问张问李,岂不误事!还是分头再到闹头里寻。

  一伙十来个人同了王吉挨出挨入,高呼大叫,怎当得人多得紧了,茫茫里向那个问是?落得眼睛也看见了,喉咙也叫哑了,并无一些影响。寻了一回,走将拢来,我问你,你问我,多一般不见,慌做了一团。有的道:“或者那个抱了家去了?”有的道:“你我都在,又是那一个抱去!”王吉道:“且到家问问看又处。”一个老家人道:“决不在家里,头上东西耀人眼目,被歹人连人盗拐去了。我们且不要惊动夫人,先到家禀知了相公,差人及早缉捕为是。”王吉见说要禀知相公,先自怯了一半,道:“如何回得相公的话?且从容计较打听,不要性急便好!”府中人多是着了忙的,那由得王吉主张,一齐奔了家来。私下问问,那得个小衙内在里头?只得来见襄敏公。却也嗫嗫孺孺,未敢一直说失去小衙内的事。襄敏公见众人急急之状,到问道:“你等去未多时,如何一齐跑了回来?且多有些慌张失智光景,必有缘故。”众家人才把王吉在人丛中失去小衙内之事说了一遍。王吉跪下,只是叩头请死。襄敏公毫不在意,笑道:“去了自然回来,何必如此着急?”众家人道:“此必是歹人拐了去,怎能勾回来?相公还是着落开封府及早追捕,方得无失。”襄敏公摇头道:“也不必。”众人道是一番天样大、火样急的事,后知襄敏公看得等闲,声色不动,化做一杯雪水。众人了解其意,只得到帷中禀知夫人。

  夫人惊慌抽身急回,噙着一把眼泪来与相公商量,襄敏公道:“若是别个儿子失去,便当急急寻访。今是吾十三郎,必然自会归来,不必忧虑。”夫人道:“此子虽然怜俐,点点年纪,奢遮煞也只是四五岁的孩子。万众之中挤掉了,怎能勾自会归来?”养娘每道:“闻得歹人拐人家小厮去,有擦瞎眼的,有斫掉脚的,千方百计摆布坏了,装做叫化的化钱。若不急急追寻,必然衙内遭了毒手!”各各啼哭不住。家人每道:“相公便不着落府里缉捕,招帖也写几张,或是大张告示,有人贪图赏钱,便有访得下落的来报了。”一时间你出一说,我出一见,纷纭乱讲。只有襄敏公怡然不以为意,道:“随你议论百出,总是多的,过几日自然来家。”夫人道:“魔合儿般一个孩子,怎生舍得失去了不在心上?说这样懈话!”襄敏公道:“包在我身上,还你个旧孩子便了,不要性急!”夫人那里放心?就是家人每、养娘每也不肯信相公的话。夫人自分付家人各处找寻去了不题。

  却说那晚对陔在王吉背上,正在挨挤喧嚷之际,忽然有个人趁近到王吉身畔,轻轻伸手过来接去,仍旧一般驮着。对陔贪着观看,正在眼见撩乱,一时不觉。只见那一个人负得在背,便在人丛里乱挤将过去,对陔才喝声道:“王吉!如何如此乱走!”定睛一看,那里是个王吉?衣帽装束多另是一样了。对陔年纪虽小,心里煞是聪明,便晓得是个歹人,被他闹里来拐了,欲待声张,左右一看,并无一个认得的熟人。他心里思量道:“此必贪我头上珠帽,若被他掠去,须难寻讨,我且藏过帽子,我身子不怕他怎地!”遂将手去头上除下帽子来,揣在袖中,也不言语,也不慌张,任他驮着前走,却象不晓得什么的。将近东华门,看见轿子四五乘叠联而来,对陔觑轿子来得较近,伸手去攀着轿幌,大呼道:“有贼!有贼!救人!救人!”那负对陔的贼出于不意,骤听得背上如此呼叫,吃了一惊,恐怕被人拿住,连忙把对陔撩下背来,脱身便走,在人丛里混过了。轿中人在轿内闻得孩子声唤,推开帘子一看,见是个青头白脸魔合儿般一个小孩子,心里喜欢,叫住了轿,抱将过来,问道:“你是何处来的?”对陔道:“是贼拐了来的。”轿中人道:“贼在何处?”对陔道:“方才叫喊起来,在人丛中走了。”轿中人见他说话明白,摩他头道:“乖乖,你不要心慌,且随我去再处。”便双手抱来,放在膝上。一直进了东华门,竟入大内去了。你道轿中是何等人?元来是穿宫的高品近侍中大人。因圣驾御楼观灯已毕,先同着一般的中贵四五人前去宫中排宴。不想遇着对陔叫喊,抱在轿中,进了大内。中大人分付从人,领他到自己入直的房内,与他果品吃着,被卧温着。恐防惊吓了他,叮瞩又叮瞩。内监心性喜欢小的,自然如此。

  次早,中大人四五人直到神宗御前,叩头跪禀道:“好教万岁爷爷得知,奴婢等昨晚随侍赏灯回来,在东华门外拾得一个失落的孩子,领进宫来,此乃万岁爷爷得子之兆,奴婢等不胜喜欢。未知是谁家之子,未请圣旨,不敢檀便,特此启奏。”神宗此时前星未耀,正急的是生子一事。见说拾得一个孩子,也道是宜男之祥。喜动天颜,叫快宣来见。中大人领旨,急到人直房内抱了对陔,先对他说:“圣旨宣召,如今要见驾哩,你不要惊怕!”对陔见说见驾,晓得是见皇帝了,不慌不忙,在袖中取出珠帽来,一似昨日带了,随了中大人竟来见神宗皇帝。娃子家虽不曾习着什么嵩呼拜舞之礼,却也擎拳曲腿,一拜两拜的叩头稽首,喜得个神宗跌脚欢忭,御口问道:“小孩子,你是谁人之子?可晓得姓什么?”对陔竦然起答道:“儿姓王,乃臣韶之幼子也。”神宗见他说出话来,声音清朗,且语言有体,大加惊异,又问道:“你缘何得到此处?”对陔道:“只因昨夜元宵举家观灯,瞻仰圣容,嚷乱之中,被贼人偷驮背上前走。偶见内家车乘,只得叫呼求救。贼人走脱,臣随中贵大人一同到此。得见天颜,实出万幸!”神宗道: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对陔道:“臣五岁了。”神宗道:“小小年纪,便能如此应对,王韶可谓有子矣。昨夜失去,不知举家何等惊惶。朕今即要送还汝父,只可惜没查处那个贼人。”对陔对道:“陛下要查此贼,一发不难。”神宗惊喜道:“你有何见,可以得贼?”对陔道:“臣被贼人驮走,已晓得不是家里人了,便把头带的珠帽除下藏好。那珠帽之顶,有臣母将绣针彩线插戴其上,以厌不祥。臣比时在他背上,想贼人无可记认,就于除帽之时将针线取下,密把他中领缝线一道,插针在衣内,以为暗号。今陛下令人密查,若衣领有此针线看,即是昨夜之贼,有何难见?”神宗丈惊道:“厅哉此儿!一点年纪,有如此大见识!朕若不得贼,孩子不如矣!待朕擒治了此贼,方送汝回去。”又对近侍夸称道:“如此奇异儿子,不可令宫闱中人不见一见。”传旨急宣钦圣皇后见驾。

  穿宫人传将旨意进宫,宣得钦圣皇后到来。山呼行礼已毕,神宗对钦圣道:“外厢有个好儿子,卿可暂留宫中,替朕看养他几日,做个得子的谶兆。”钦圣虽然遵旨谢思,不知甚么事由,心中有些犹豫不决。神宗道:“要知详细,领此儿到宫中问他,他自会说明白。”钦圣得旨,领了对陔自往宫中去了

  神宗一面写下密旨,差个中大人贾到开封府,是长是短的,从头分付了大尹,立限捕贼以闻。开封府大尹奉得密旨,非比寻常访贼的事,怎敢时刻怠缓?即唤过当日缉捕使臣何观察分付道:“今日奉到密旨,限你三日内要拿元宵夜做不是的一伙人。”观察禀道:“无赃无证,从何缉捕?”大尹叫何观察上来附耳低言,把中大人所传衣领针线为号之说说了一遍,何观察道:“恁地时,三日之内管取完这头公事,只是不可声扬。”大尹道:“你好干这事,此是奉旨的,非比别项盗贼,小心在意!”观察声喏而出,到得使臣房,集齐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来商量道:“元宵夜趁着热闹做歹事的,不止一人,失事的也不止一家。偶然这一家的小儿不曾捞得去,别家得手处必多。日子不远,此辈不过在见街柳陌酒楼饭店中,庆松取乐,料必未散。虽是不知姓名地方,有此暗记,还怕什么?遮莫没踪影的也要寻出来。我每几十个做公的分头体访,自然有个下落。”当下派定张二往东,李四往西。各人认路,茶坊酒肆,凡有众人团聚面生可疑之处,即便留心挨身体看,各自去讫。

  元来那晚这个贼人,有名的叫做雕儿手,一起有十来个,专一趁着闹热时节人丛里做那不本分的勾当。有诗为证:

  昏夜贪他唾手财,全凭手快眼儿乖。

  世人莫笑胡行事,譬似求人更可哀。那一个贼人当时在王家门首,窥探踪迹,见个小衙内齐整打扮背将出来,便自上了心,一路尾着走,不高左右。到了宣德门楼下,正在挨挤喧哄之处,觑个空,便双手溜将过来,背了就走。欺他是小孩子,纵有知觉,不过惊怕啼哭之料无妨碍,不在心上。不提防到官轿旁边,却会叫喊“有贼”起来。一时着了忙,想道:“利害!”卸着便走。更不知背上头,暗地里又被他做工夫,留下记认了,此是神仙也不猜到之事。后来脱去,见了同伙,团聚扰来,各出所获之物,如簪钗、金宝,珠玉,貂鼠暖耳,狐尾护颈之类,无所不有。只有此人却是空手,述其缘故,众贼道:“何不单雕了珠帽来?”此人道:“他一身衣服多有宝珠钮扣,手足上各有钏镯。就是四五岁一个小孩子好歹也值两贯钱,怎舍得轻放了他?”众贼道:“而今孩子何在?正是贪多嚼不烂了。”此人道:“正在内家轿边叫喊起来,随从的虞侯虎狼也似,好不多人在那里,不兜住身子便算天大侥幸,还望财物哩!”众贼道:“果是利害。而今幸得无事,弟兄们且打平伙,吃酒压惊去。”于是一日轮一个做主人,只拣隐僻酒务,便去畅饮。

  是日,正在玉津园旁边一个酒务里头欢呼畅饮。一个做公的,叫做李云,偶然在外经过,听得猜拳豁指呼红喝六之声。他是有心的,便踅进门来一看,见这些人举止气象,心下十分瞧科。走去坐了一个独副座头,叫声:“买酒饭吃!”店小二先将盏箸安顿去了。他便站将起来,背着手踱来踱去,侧眼把那些人逐个个觑将去,内中一个果然衣领上挂着一寸来长短彩线头。李云晓得着手了,叫店家:“且慢烫酒,我去街上邀着个客人一同来吃。”忙走出门,口中打个胡哨,便有七八个做公的走将拢来,问道:“李大,有影响么?”李云把手指着店内道:“正在这里头,已看的实了。我们几个守着这里,把一个走去,再叫集十来个弟兄一同下手。”内中一个会走的飞也似去,又叫了十来个做公的来了。发声喊,望酒务里打进去,叫道:“奉圣旨拿元宵夜贼人一伙!店家协力,不得放走了人!”店家听得“圣旨”二字,晓得利害,急集小二、火工,后生人等,执了器械出来帮助。十来个贼,不曾走了一个,多被捆倒。正是:日间不做亏心事,夜半敲门不吃惊。

  大凡做贼的见了做公的,就是老鼠遇了猫儿,见形便伏;做公的见了做贼的,就是仙鹤遇了蛇洞,闻气即知。所以这两项人每每私自相通,时常要些孝顺,叫做“打业钱”。若是捉破了贼,不是什么要紧公事,得些利市,便放松了。而今是钦限要人的事,衣领上针线斗着海底眼,如何容得宽展!当下捆住,先剥了这一个的衣服。众贼虽是口里还强,却个个肉颤身摇,面如土色。身畔一搜,各有零赃。一直里押到开封府来,报知大尹。大尹升堂,验着衣领针线是实,明知无枉,喝教:“用起刑来!”令招实情。扌朋扒吊拷,备受苦楚,这些顽皮赖肉只不肯招。大尹即将衣领针线问他道:“你身上何得有此?”贼人不知事端,信口支吾。大尹笑道:“如此剧贼,却被小孩子算破了,岂非天理昭彰!你可记得元宵夜内家轿边叫救人的孩子么?你身上已有了暗记,还要抵赖到那里去?”贼人方知被孩子暗算了,对口无言,只得招出实话来。乃是积年累岁遇着节令盛时,即使四出剽窃,以及平时略贩子女,伤害性命,罪状山积,难以枚举,从不败露。岂知今年元宵行事之后,卒然被擒?却被小子暗算,惊动天听,以致有此。莫非天数该败,一死难逃!大尹责了口词,叠成文卷。大尹却记口词,叠成文卷。大尹却记起旧年元宵真珠姬一案,现捕未获的那一件事来。你道又是甚事?看官且放下这头,听小子说那一头。

  也只因宣德门张灯,王侯贵戚女眷多设帐幕在门外两庑,日间先在那里等侯观看。其时有一个宗王家在东首,有个女儿名唤真珠,因赵姓天潢之族,人都称他真珠族姬。年十六岁,未曾许嫁人家,颜色明艳,服饰鲜丽,耀人眼目。宗王的夫人姨妹族中却在西首。姨娘晓得外甥真珠姬在帐中观灯,叫个丫鬟走来相邀一会,上复道:“若肯来,当差兜轿来迎。”真珠姬听罢,不胜之喜,便对母亲道:“儿正要见见姨娘,恰好他来相请,是必要去。”夫人亦欣然许允。打发丫鬟先去回话,专侯轿来相迎。过不多时,只见一乘兜轿打从西边来到帐前。真珠姬孩子心性,巴不得就到那边顽耍,叫养娘们问得是来接的,分付从人随后来,自己不耐烦等待,慌忙先自上轿去了。才去得一会,先前来的丫鬟又领了一乘兜轿来到,说到:“立等真珠姬相会,快请上轿。”王府里家人道:“真珠姬方才先随轿去了,如何又来迎接?”丫鬟道:“只是我同这乘轿来,那里又有什么轿先到?”家人们晓得有些跷蹊了,大家忙乱起来。闻之宗王,着人到西边去看,眼见得决不在那里的了。急急分付虞候祗从人等四下找寻,并无影响。急具事状,告到开封府。府中晓得是王府里事,不敢怠慢,散遣缉捕使臣挨查踪迹。王府里自出赏揭,报信者二千贯,竟无下落。不题。

  且说真珠姬自上了轿后,但见轿夫四足齐举,其行如飞。真珠姬心里道:“是顷刻就到的路,何须得如此慌走?”却也道是轿夫脚步惯了的,不以为意。及至抬眼看时,修忽转湾,不是正路,渐渐走到狭巷里来,轿夫们脚高步低,越走越黑。心里正有些疑惑,忽然轿住了,轿夫多走了去。不见有人相接,只得自己掀帘走出轿来,定睛一看,只叫得苦。元来是一所古庙。旁边鬼卒十余个各持兵杖夹立,中间坐着一位神道,面阔尺余,须髯满颏,目光如炬,肩臂摆动,象个活的一般。真珠姬心慌,不免下拜。神道开大言道:“你休得惊怕!我与汝有夙缘,故使神力摄你至此。”真珠姬见神道说出话来,愈加惊怕,放声啼哭起来。旁边两个鬼卒走来扶着,神道说:“快取压惊酒来。”旁边又一鬼卒斟着一杯热酒,向真珠姬一边奉来。真珠姬欲待推拒,又怀惧怕,勉强将口接着,被他一灌而尽。真珠姬早已天旋地转,不知人事,倒在地下。神道走下座来,笑道:“着了手也!”旁边鬼卒多攒将拢来,同神道各卸了装束,除下面具。元来个个多是活人,乃一伙剧贼装成的。将蒙汗药灌倒了真珠姬,抬到后面去。后面定将一个婆子出来,扶去放在床上眠着。众贼汉乘他昏迷,次第奸淫。可怜金枝玉叶之人,零落在狗党狐群之手。奸淫已毕,分付婆子看好。各自散去,别做歹事了。

  真珠姬睡至天明,看看苏醒;睁眼看时,不知是那里,但见一个婆子在旁边坐着。真珠姬自觉阴户疼痛,把手摸时,周围虚肿,明知着了人手,问婆子道:“此是何处?将我送在这里!”婆子道:“夜间众好汉每送将小娘子来的。不必心焦,管取你就落好处便了。”真珠姬道:“我是宗王府中闺女,你每歹人后如此胡行乱做!”婆子道:“而今说不得王府不王府了。老身见你是金枝玉叶,须不把你作贱。”真珠姬也不晓得他的说话因由,侮着眼只是啼哭。元来这婆子是个牙婆,专一走大人家雇卖人口的。这伙剧贼掠得人口,便来投他家下,留下几晚,就有头主来成了去的。那时留了真珠姬,好言温慰得熟分。刚两三日,只见一日一乘轿来抬了去,已将他卖与城外一个富家为妾了。

  主翁成婚后,云雨之时,心里晓得不是处子,却见他美色,甚是喜欢,不以为意,更不曾提起问他来历。真珠姬也深怀羞愤,不敢轻易自言,怎当得那家姬妾颇多,见一人专宠,尽生嫉妒之心,说他来历不明,多管是在家犯奸被逐出来的奴婢,日日在主翁耳根边激聒。主翁听得不耐烦,偶然问其来处。真珠姬挨着心中事,大声啼位,诉出事由来,方知是宗王之女,被人掠卖至此。主翁多曾看见榜文赏帖的,老大吃惊,恐怕事发连累。急忙叫人寻取原媒牙婆,已自不知去向了。主翁寻思道:“此等奸徒,此处不败,别处必露。到得根究起来,现赃在我家,须藏不过,可不是天大利害?况且王府女眷,不是取笑,必有寻着根底的日子。别人做了歹事,把个愁布袋丢在这里,替他顶死不成?”心生一计,叫两个家人家里抬出一顶破竹轿来装好了,请出真珠姬来。主翁纳头便拜道:“一向有眼不识贵人,多有唐突,却是辱莫了贵人,多是歹人做的事,小可并不知道。今情愿折了身价,白送贵人还府,只望高抬贵手,凡事遮盖,不要牵累小可则个。”真珠姬见说送他还家,就如听得一封九重恩赦到来。又原是受主翁厚待的,见他小心赔礼,好生过意下去,回言道:“只要见了我父母,决不题起你姓名罢了。”

  主翁请真珠姬上了轿,两个家人抬了飞走,真珠姬也不及分别一声。慌忙走了五六里路,一抬抬到荒野之中,抬轿的放下竹轿,抽身便走,一道烟去了。真珠姬在轿中探头出看,只见静悄无人。走出轿来,前后一看,连两个抬轿的影踪不见,慌张起来道:“我直如此命蹇!如何不明不白抛我在此?万一又遇歹人,如何是好?”没做理会处,只得仍旧进轿坐了,放声大哭起来,乱喊乱叫。将身子在轿内掷颠不已,头发多颠得蓬松。

  此时正是春三月天道,时常有郊外踏青的。有人看见空旷之中,一乘竹轿内有人大哭,不胜骇异,渐渐走将拢来。起初止是一两个人,后来簸箕般围将转来,你诘我问,你喧我嚷。真珠姬慌慌张张,没口得分诉,一发说不出一句明白话来。内中有老成人,摇手叫四旁人莫嚷,朗声问:道:“娘子是何家宅眷?因甚独自歇轿在此?”真珠姬方才噙了眼泪,说得话出来道:“奴是王府中族姬,被歹人拐来在此的。有人报知府中,定当重赏。”当时王府中赏帖,开封府榜文,谁不知道?真珠姬话才出口,早已有请功的飞也似去报了。须臾之间,王府中干办虞候走了偌多人来认看,果然破轿之内坐着的是真珠族姬。慌忙打轿来换了,抬归府中。父母与合家人等看见头蓬鬓乱,满面泪痕,抱着大哭。真珠姬一发乱颠乱掷,哭得一佛出世,二佛生天,直等哭得尽情了,方才把前时失去今日归来的事端,一五一十告诉了一遍。宗王道:“可晓得那讨你的是那一家?便好挨查。”真珠姬心里还护着那主翁,回言道:“人家便认得,却是不晓得姓名,也不晓得地方,又来得路远了,不记起在那一边。抑且那人家原不知情,多是歹人所为。”宗王心里道是家丑不可外扬,恐女儿许不得人家。只得含忍过了,下去声张,老实报究。只暗地瞩付开封府,留心访贼罢了。

  隔了一年,又是元宵之夜,弄出王家这件案来。其时大尹拿倒王家做歹事的贼,记得王府中的事,也把来问问看,果然即是这伙人。大尹咬牙切齿,拍案大骂道:“这些贼男女,死有余辜!”喝交加力行杖,各打了六十讯棍,押下死囚牢中,奏请明断发落。奏内大略云:群盗元夕所为,止于胠筐;居恒所犯,尽属推埋。似此枭獍之徒,岂容辇毂之下!合行骈戮,以靖邦畿。神宗皇帝见奏,晓得开封府尽获盗犯,笑道:“果然不出小孩子所算。”龙颜大喜,批准奏章,着会官即时处决,又命开封府再录狱词一通来看。开封府钦此钦遵,处斩众盗已毕,一面回奏,复将前后犯由狱词详细录上。神宗得奏,即将狱词笼在袍袖之中,含笑回宫。

  且说正宫钦圣皇后,那日亲奉圣谕,赐与外厢小儿鞠养,以为得子之兆,当下谢恩领回宫中来。试问他来历备细,那小孩子应答如流,语言清朗。他在皇帝御前也曾经过,可知道不怕面生,就象自家屋里一般,嘻笑自若。喜得个钦圣心见也开了,将来抱在膝上,宝器心肝的不住的叫。命宫娥取过梳妆匣来,替他掠发整容,调脂画额,一发打扮得齐整。合宫妃嫔闻得钦全宫中御赐一个小儿,尽皆来到宫中,一来称贺娘娘,二来观看小儿。盖因小儿是宫中所不曾有的,实觉稀罕。及至见了,又是一个眉清目秀,唇红齿白,魔合儿般一个能言能语,百问百答,你道有不快活的么?妃嫔每要奉承娘娘,亦且喜欢孩子,争先将出宝玩金珠钏镯等类来做见面钱,多塞在他小袖子里,袖子里盛满了着不得。钦圣命一个老内人逐一替他收好了。又叫领了他到各宫春见顽耍。各自以为盛事,你强我赛,又多各有赏赐,宫中好不喜欢热闹。

  如是十来日,正在喧哄之际,忽然驾幸钦圣宫,宣召前日孩子。钦圣当下率领对陔春见已毕,神宗问钦圣道:“小孩子莫惊怕否?”钦圣道:“蒙圣思敕令暂鞠此儿,此儿聪慧非凡,虽居禁地,毫不改度,老成人不过如此。实乃陛下洪福齐天,国家有此等神童出世,臣妾不胜欣幸!”神宗道:“好教卿等知道,只那夜做歹事的人,尽被开封府所获,则为衣领上针线暗记,不到得走了一个。此儿可谓有智极矣!今贼人尽行斩讫,怕他家里不知道,在家忙乱,今日好好送还他去。”钦圣与对陔各叩首谢恩。当下传旨:敕令前日抱进宫的那个中大人护送归第,御赐金犀一簏,与他压惊。

  中大人得旨,就御前抱了对陔,辞了钦圣,一路出宫。钦圣尚兀自好些不割舍他,梯己自有赏赐,与同前日各宫所赠之物总贮一筐,令人一同交付与中大人收好,送到他家。中大人出了宫门,传命起辆犊车,赍了圣旨,就抱对陔坐在怀里了,径望王家而来。

  去时蓦地偷将去,来日从天降下来。

  孩抱何缘亲见帝?恍疑鬼使与神差。

  话说王襄敏家中自那晚失去了小衙内,合家里外大小没一个不忧愁思虑,哭哭啼啼。只有襄敏毫不在意,竟不令人追寻。虽然夫人与同管家的分付众家人各处探访,却也并无一些影响。人人懊恼,没个是处。忽然此日春门上飞报将来,有中大人亲赍圣旨到第开读。襄敏不知事端,分付忙排香案迎接,自己冠绅袍笏,俯伏听旨。只见中大人抱了个小孩子下犊车来,家人上前来争看,认得是小衙内,到吃了一惊。不觉大家手舞足蹈,禁不得喜欢。中大人喝道:“且听宣圣旨!”高声宣道:卿元宵失子,乃朕获之,今却还卿。特赐压惊物一簏,奖其幼志。钦哉!

  中大人宣毕,襄敏拜舞谢恩已了,请过圣旨,与中大人叙礼,分宾主坐定。中大人笑道:“老先儿,好个乖令郎!”襄敏正要问起根由,中大人笑嘻嘻的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出来,说道:“老先儿要知令郎去来事端,只看此一卷便明白了。”襄敏接过手来一看,乃开封府获盗狱词也。襄敏从头看去,见是密诏开封捕获,便道:“乳臭小儿,如此惊动天听,又烦圣虑获贼,直教老臣粉身碎骨,难报圣恩万一!”中大人笑道:”这贼多是令郎自家拿倒的,不烦一毫圣虑,所以为妙。”对陔当时就口里说那夜后的长怎的短,后的见皇帝,怎的拜皇后,明明朗朗,诉个不住口。先前合家人听见圣旨到时,已攒在中门口观看,及见对陔出车来,大家惊喜,只是不知头脑。直待听见对陔备细述此一遍,心下方才明白,尽多赞叹他乖巧之极。方信襄敏不在心上,不肯追求,道是他自究会归来的,真有先见之明也。襄敏分付治酒款待中大人,中大人就将圣上钦赏压惊金犀,及钦圣与各宫所赐之物,陈设起来。真是珠宝盈庭,光采夺目,所直不啻巨万。中大人摩着对陔的头道:“哥,勾你买果儿吃了。”襄敏又叩首对阙谢恩。方命馆客写下谢表,先附中大人陈奏。等来日早春面圣,再行率领小子谢恩。中大人道:“令郎哥儿是咱家遇着携见圣人的,咱家也有个薄礼儿,做个纪念。”将出元宝二个,彩段八表里来。襄敏再三推辞不得,只得收了。另各厚礼答谢过中大人,中大人上车回复圣旨去了。

  襄敏送了回来,合家欢庆。襄敏公道:“我说你们不要忙,我十三必能自归。今非但归来,且得了许多恩赐,又已拿了贼人,多是十三自己的主张来。可见我不着急的是么?”合家各各称服。后来对陔取名王采,政和年间,大有文声,功名显达。只看他小时举动如此,已占大就矣。

  小时了了大时佳,五岁孩童已足夸。

  计缚剧徒如反掌,直教天子送还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