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庆忌咽气前,还特意嘱咐手下别杀要离,好成全他的名声。可那些侍卫刚想放人,要离却死活不肯走,他撑着船帮子直摇头:"我这人有三桩罪过,就算公子发话饶命,我哪还有脸活着?"
众人忙问是哪三桩,要离掰着手指头数:"为投靠新主子杀自己老婆孩子,这叫不仁;帮着新君害旧主的儿子,这叫不义;想成就大事却弄得家破人亡,这叫不智。"说着突然纵身跳进江里,水花溅得老高。
船夫们七手八脚把他捞上来,要离湿淋淋地瞪着眼:"捞我作甚?"有个船工赔笑:"您回国肯定能当大官......"话没说完要离就哈哈大笑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:"我连老婆孩子性命都不要,还贪图官位?"突然夺过侍卫的佩剑,寒光一闪先砍断自己双脚,反手又抹了脖子。血染红了半条船,那身子还直挺挺立着不倒。
后来史官写诗赞叹这狠人:轻飘飘像片羽毛似的赴死,连带着全家性命都不要。专诸好歹留个后,要离这傻汉子,连个影子都没留下。可你说他傻?人家求仁得仁,吴国到现在还传颂他的义气呢!
另一首诗说得更绝:庆忌这样的万人敌,竟叫个残废给收拾了。所以啊,别仗着膀大腰圆就横行霸道,没见着牛角那么硬,最后不也叫小老鼠啃了?
吴王阖闾听说这事,乐得直拍大腿。把要离厚葬在城门下,说是让他帮着守城门。转头看见伍子胥眼泪汪汪的,才想起来还有伐楚这茬。第二天上朝时,阖闾故意对着南风长吁短叹。伍子胥多机灵啊,马上推荐了个叫孙武的本地人。
这孙武可了不得,抱着十三卷兵书来见吴王。每念完一卷,阖闾就忍不住拍案叫绝。读到后来突然犯愁:"咱吴国兵少将寡......"孙武当场打包票:"别说男人,就是女人按我的法子训练也能打仗!"
阖闾笑得茶都喷出来了,当即叫三百宫女来校场。两个最得宠的妃子当队长,个个顶盔贯甲拿着盾牌。结果鼓声一响,这群姑娘笑得花枝乱颤,钗环掉了一地。孙武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,眼睛瞪得铜铃大:"执法官!"这一嗓子吓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全飞了。
话说那孙武操练宫女,执法官上前跪禀。孙武面色一沉,道:"规矩没讲清楚,命令没说明白,那是将军的过错。可如今三令五申,士兵还不听令,那就是士兵的罪过了。按军法该当如何?"
执法官额头冒汗,颤声道:"该...该斩!"
孙武捋着胡须,目光如电:"这么多人总不能全斩了,罪在队长。"转头喝道:"来人!把两个女队长拉出去斩首示众!"左右侍卫见他怒发冲冠的模样,哪敢违抗,立刻把吴王最宠爱的两个妃子五花大绑。
吴王阖闾正在望云台上看热闹,突然见爱妃被绑,急得直跺脚,忙派大夫伯嚭举着符节飞奔去救人。伯嚭气喘吁吁传令:"大王说早知道将军用兵如神,只是这两个美人伺候大王起居,深得大王欢心。要是没了她们,大王吃饭都不香,请将军饶她们一命!"
孙武剑眉倒竖:"军中无戏言!臣既受命为将,在军中连君命都可以不听。要是徇私枉法,以后还怎么带兵?"说着"啪"地一拍案几:"速速行刑!"两颗美人头很快挂在军前。这下可把宫女们吓坏了,个个面如土色,腿肚子直打颤,头都不敢抬。
孙武重新选了两个队长,再次击鼓传令。这回可不一样了,一通鼓全体起立,二通鼓整齐转身,三通鼓列阵厮杀,鸣金收兵时队伍纹丝不乱。整个操练下来,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。孙武这才派人禀报吴王:"兵已练成,请大王检阅。如今就是让她们赴汤蹈火,也绝不会退缩半步!"
阖闾心疼得直掉眼泪,把两个爱妃厚葬在横山,还建了座爱姬祠。越想越气,打算不用孙武了。伍子胥赶紧劝道:"臣听说兵器是凶器,不能儿戏。军令不严,如何打仗?大王要称霸天下,正需要孙武这样杀伐果断的良将。美人易得,良将难求啊!要是为了两个妃子放弃名将,岂不是捡了杂草丢了庄稼?"阖闾这才醒悟,封孙武为上将军,委以伐楚重任。
伍子胥问孙武进兵方略,孙武摸着地图说:"用兵之道,先除内患再图外征。听说王僚的两个弟弟躲在徐国和钟吾,正憋着报仇呢。"吴王派人去要人,结果徐国国君偷偷报信让两人跑了。这俩难兄难弟路上碰头,一合计投奔了楚国。楚昭王乐得合不拢嘴:"这可是对付吴国的好棋子!"把他们安置在舒城练兵。
阖闾听说后勃然大怒,派孙武灭了徐国,又攻破钟吾,回头把舒城也端了,杀了那俩逃亡公子。正想一鼓作气打楚国都城,孙武却说:"将士们太疲惫了。"只好收兵。伍子胥又献上疲楚之计,把军队分成三支轮番骚扰楚国边境,搞得楚军疲于奔命。
这时吴王家出了件荒唐事。有次宴会上厨子献上蒸鱼,阖闾吃了一半把剩鱼赐给女儿胜玉。这姑娘脾气大,当场摔筷子:"拿剩饭羞辱我,我还活着干嘛?"回屋就抹了脖子。阖闾悔青了肠子,给女儿修了座豪华大墓,把国库宝贝陪葬了一半。更可怕的是,他让百姓跟着白鹤跳舞送葬,等上万人都进了墓道,突然发动机关活埋了这些人,说什么"让我女儿在地下不寂寞"。这暴行连史官都看不下去,作诗痛斥。
再说楚昭王有天睡醒,发现枕边多了把寒光闪闪的宝剑。找来相剑师风胡子一看,老头惊得直哆嗦:"这可是欧冶子铸的湛卢剑啊!吴王无道,宝剑自己跑来投奔明君了!"昭王乐得合不拢嘴,天天佩着宝剑炫耀。
消息传到吴国,阖闾气得跳脚:"定是楚王买通我身边人偷的!"一口气杀了数十个侍从,立刻派孙武、伍员、伯嚭伐楚。又向越国借兵,越王不肯。结果吴军虽然攻下楚国六座城,后援跟不上只好撤退。阖闾怪越国不帮忙,又要打越国。孙武掐指一算:"今年太岁在越,打不得啊!"阖闾哪听得进去,虽然打赢了槜李之战,到底损兵折将,只能抢些财物悻悻而归。
孙武悄悄拉着伍员到角落里,压低声音说:"再过四十年,越国必定强盛,而吴国怕是要亡啊!"伍员心头一震,默默把这话刻在心底。这是吴王阖闾五年的事。
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,楚国的令尹囊瓦带着水军来攻打吴国,说是要报潜、六两地的仇。阖闾派孙武和伍员迎战,在巢地大败楚军,还活捉了楚将芈繁。
回朝庆功时,阖闾拍着案几说:"没打进郢都,就算打败楚军也不算真本事!"
伍员赶紧上前拱手:"大王,臣哪敢忘记郢都?只是楚国如今还是天下最强的,不能轻举妄动。那囊瓦虽然不得人心,可诸侯们还没跟他翻脸。听说他贪得无厌到处索贿,要不了多久诸侯们准会反目,那时候才是咱们的机会!"于是阖闾就让孙武在江口操练水军。
伍员天天派人打探楚国消息。这天正吃着早饭,探子飞奔来报:"唐国和蔡国派使者来了,已经到了城郊!"伍员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,眼睛一亮:"唐蔡都是楚国属国,无缘无故远道而来,准是和楚国有仇——这是老天爷要帮咱们打进郢都啊!"
原来楚昭王得了把湛卢宝剑,各国都来道贺。唐成公和蔡昭侯也来了。蔡侯带了一对羊脂白玉佩、两件银貂鼠裘,把其中一套献给楚王,自己留了一套。囊瓦见了眼红,派人去讨要,蔡侯死活不给。
唐侯更绝,带了两匹叫"肃霜"的宝马。这马通体雪白,跑起来又快又稳。囊瓦又想要,唐侯也舍不得给。等朝见完楚王,囊瓦就在昭王跟前嚼舌根:"这两个家伙暗通吴国,放回去肯定引吴兵来犯!"就把他们软禁在驿馆,派上千人看守。那年昭王年纪小,朝政都是囊瓦说了算。
这一关就是三年。唐国世子见父亲迟迟不归,派大夫公孙哲去楚国探望。公孙哲知道缘由后劝道:"两匹马和一个国家,哪个重要?您不如献马求归。"唐侯梗着脖子:"这是稀世珍宝!我连楚王都舍不得给,何况他囊瓦?用强权逼我,宁死不从!"
公孙哲悄悄对随从说:"主公为两匹马让国家悬着,这不是本末倒置吗?咱们不如偷了马献给囊瓦。"当夜他们灌醉马夫,把"肃霜"牵到囊瓦府上:"我家主公仰慕令尹威德,特献良马。"囊瓦乐得合不拢嘴,第二天就对楚王说:"唐国地小兵弱,放回去吧。"唐侯这才脱身。
公孙哲他们自缚请罪,唐侯红着眼眶说:"要不是你们,我哪能回国?这是我的过错啊!"重赏了众人。至今德安府随州城北还有个叫"骕骦陂"的地方,就是当年宝马经过得的名。
蔡侯听说唐侯献马获释,也忍痛把裘佩献给囊瓦。囊瓦又对楚王说:"唐蔡一体,放了唐侯,蔡侯也该放。"蔡侯出了郢都,气得把白璧扔进汉水发誓:"我要是不能伐楚,再南渡此河,天打雷劈!"
回国第二天,蔡侯就把世子送到晋国当人质借兵。晋定公向周天子请示,周敬王派卿士刘卷带着王师来会盟。宋、齐、鲁等十七路诸侯都恨透了囊瓦的贪婪,纷纷出兵。晋国士鞅当主帅,荀寅当副将,大军集结在召陵。
谁知荀寅也起了贪心,派人向蔡侯索贿:"听说您给楚君臣送过裘佩,我们大老远来帮您,怎么犒劳啊?"蔡侯冷笑:"我因为囊瓦贪婪才投奔晋国。各位要是真为正义而来,打下楚国的土地都是犒赏!"荀寅臊得满脸通红。
那年三月连下暴雨,刘卷又染上疟疾。荀寅对士鞅说:"当年齐桓公在召陵都没能动楚国,咱们何必冒险?现在疾病流行,不如撤兵。"士鞅本来也想要贿赂没到手,就借口雨水太多退兵了。各路诸侯见晋国带头撤,也都散了。
蔡侯气得七窍生烟,回程路过沈国时,怪他们不肯一起伐楚,竟派兵灭了沈国,把国君抓来杀了泄愤。
囊瓦听说后大怒,发兵围了蔡国都城。大夫公孙姓建议:"晋国靠不住,不如向吴国求救。伍子胥他们和楚国有血海深仇,肯定帮忙。"蔡侯立刻派公孙姓联络唐侯,带着二公子到吴国当人质求援。
伍员带着他们见阖闾:"唐蔡两国对楚国有切齿之恨,愿意当先锋!救蔡国能扬名,打楚国有厚利。大王要进郢都,这可是天赐良机!"阖闾收下人质,答应出兵,先让公孙姓回去报信。
吴王阖闾正在调兵遣将,忽听近侍急匆匆进来禀报:"军师孙武从江口回来了,说有要事求见。"阖闾连忙召见,只见孙武风尘仆仆,还未等阖闾开口,就上前一步说道:"楚国之所以难打,全仗着那些附属小国拱卫。如今晋侯一声号令,十八国都来响应,连一向依附楚国的陈、许、顿、胡都倒戈相向。可见天下人怨恨楚国已久,不只是唐、蔡两国。眼下正是楚国孤立无援的好时机啊!"
阖闾听得眼睛一亮,当即拍案决定出兵。他留下被离和专毅辅佐太子波镇守国都,拜孙武为大将军,伍子胥和伯嚭为副将,亲弟弟夫概担任先锋,公子山负责粮草调度。六万吴军号称十万,浩浩荡荡从水路渡过淮河,直奔蔡国而去。
楚将囊瓦远远望见吴军声势浩大,慌忙撤了围城的兵马。他生怕吴军追击,一口气退到汉水南岸才敢扎营,连夜派人快马加鞭赶回郢都告急。
这边蔡侯见到吴王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,哭诉楚王君臣的种种恶行。没过几天唐侯也带着人马赶到,两位国君主动请缨,要当吴军的左右两翼,一同讨伐楚国。
大军开拔前,孙武突然下令全军弃船登岸,把战船都留在淮河湾里。伍子胥悄悄拉住孙武的袖子,压低声音问:"为何要舍了战船?"孙武胸有成竹地说:"逆水行舟太慢,等我们慢悠悠开过去,楚军早就严阵以待了。"伍子胥恍然大悟,连连点头。
吴军改走江北陆路,经章山直扑汉阳。楚军在汉水南岸安营扎寨,吴军在北岸驻扎。囊瓦整天提心吊胆,生怕吴军渡河,听说他们把船都扔在淮河,这才稍稍松了口气。
楚昭王接到急报,连夜召集大臣商议。公子申急得直跺脚:"子常根本不是孙武的对手,得赶紧派左司马沈尹戍带兵增援,绝不能让吴军渡过汉水!他们远道而来粮草不济,拖久了自然退兵。"昭王当即采纳建议,派沈尹戍率领一万五千精兵,与令尹合力防守。
沈尹戍赶到汉阳大营,囊瓦赶忙迎进帐中。沈尹戍一进门就追问:"吴军怎么来得这么快?"囊瓦擦着汗说:"他们把船扔在淮河湾,从豫章走陆路过来的。"沈尹戍听完竟哈哈大笑:"都说孙武用兵如神,我看不过是小孩子把戏!"
囊瓦一脸茫然:"此话怎讲?"沈尹戍捋着胡子说:"吴人擅长水战,如今自废武功改走陆路,图快是快了,可万一战败连退路都没有。"他忽然正色道:"眼下他们驻扎汉北,我倒有个计策——拨给你五千兵马,你沿汉水扎营,把船只全收拢到南岸,再派轻舟日夜巡逻。我亲自带兵绕道新息,去淮河湾烧了他们的战船,再把汉东要道堵死。到时候你渡江攻打吴军大营,我从背后夹击,让他们水陆断绝,插翅难飞!"
囊瓦听得眉开眼笑,连连拱手:"司马妙计!我这就去安排。"沈尹戍留下大将武城黑协助囊瓦,自己带着一万人马直奔新息而去。这一去究竟胜负如何?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孙武子演阵斩美姬 蔡昭侯纳质乞吴师
话说庆忌临死,诫左右勿杀要离,以成其名。左右欲释放要离,要离不肯行,谓左右曰:“吾有三不容于世,虽公子有命,吾敢偷生乎?”众问曰:“何谓三不容于世?”要离曰:“杀吾妻子而求事吾君,非仁也;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,非义也;欲成人之事,而不免于残身灭家,非智也。有此三恶,何面目立于世哉?”言讫,遂投身于江,舟人捞救出水,要离曰:“汝捞我何意?”舟人曰:“君返国,必有爵禄,何不俟之!”要离笑曰:“吾不爱室家性命,况于爵禄?汝等以吾尸归,可取重赏。”于是夺从人佩剑,自断其足,复刎喉而死,史臣有赞云:
古人一死,其轻如羽,
不惟自轻,并轻妻子。
阖门毕命,以殉一人;
一人既死,吾志已伸。
专诸虽死,尚存其胤,
伤哉要离,死无形影!
岂不自爱?遂人之功。
功遂名立,虽死犹荣。
击剑死侠,酿成风俗,
至今吴人,趋义如鹄。
又有诗单道庆忌力敌万人,死于残疾匹夫之手,世人以勇力恃者可戒矣,诗云:
庆忌骁雄天下少,匹夫一臂须臾了。
世人休得逞强梁,牛角伤残鼷鼠饱。
众人收要离肢体,并载庆忌之尸,来投吴王阖闾。阖闾大悦,重赏降卒,收于行伍。以上卿之礼,葬要离于闾门城下,曰:“藉子之勇,为吾守门。”追赠其妻子,与专诸同立庙,岁时祭祀。以公子之礼,葬庆忌于王僚之墓侧,大宴群臣。
伍员泣奏曰:“王之祸患皆除,但臣之仇何日可复?”伯嚭亦垂泪请兵伐楚,阖闾曰:“俟明旦当谋之。”
次早,伍员同伯嚭复见阖闾于宫中,阖闾曰:“寡人欲为二卿出兵,谁人为将?”员、嚭齐声曰:“惟王所用,敢不效命?”阖闾心念:“二子皆楚人,但报己仇,未必为吴尽力。”乃嘿然不言,向南风而啸,顷之复长叹。
伍员已窥其意,复进曰:“王虑楚之兵多将广乎?”阖闾曰:“然。”员曰:“臣举一人,可保必胜。”阖闾欣然问曰:“卿所举何人,其能若何?”员对曰:“姓孙名武,吴人也。”阖闾闻说是吴人,便有喜色。
员复奏曰:“此人精通韬略,有鬼神不测之机,天地包藏之妙,自著《兵法》十三篇,世人莫知其能,隐于罗浮山之东,诚得此人为军师,虽天下莫敌,何论楚哉?”阖闾曰:“卿试为寡人召之。”员对曰:“此人不轻仕进,非寻常之比,必须以礼聘之,方才肯就。”
阖闾从之,乃取黄金十镒、白璧一双,使员驾驷马,往罗浮山取聘孙武,员见武,备道吴王相慕之意,乃相随出山,同见阖闾。阖闾降阶而迎,赐坐问以兵法,孙武将所著十三篇,次第进上,阖闾令伍员从头朗诵一遍,每终一篇,赞不容已。哪十三篇,一曰《始计》篇、二曰《作战》篇、三曰《谋攻》篇、四曰《军形》篇、五曰《兵势》篇、六曰《虚实》篇、七曰《军争》篇、八曰《九变》篇、九曰《行军》篇、十曰《地形》篇、十一曰《就地》篇、十二曰《火攻》篇、十三曰《用间》篇。
阖闾顾伍员曰:“观此《兵法》,真通天彻地之才也,但恨寡人国小兵微,如何而可?”孙武对曰:“臣之《兵法》,不但可施于卒伍,虽妇人女子,奉吾军令,亦可驱而用之!”阖闾鼓掌而笑曰:“先生之言,何迂阔也?天下岂有妇人女子,可使其操戈习战者?”孙武曰:“王如以臣言为迂,请将后宫女侍,与臣试之,令如不行,臣甘欺罔之罪!”
阖闾即召宫女三百,令孙武操演,孙武曰:“得大王宠姬二人,以为队长,然后号令方有所统!”阖闾又宣宠姬二人,名曰右姬、左姬至前,谓武曰:“此寡人所爱,可充队长乎?”孙武曰:“可矣,然军旅之事,先严号令,次行赏罚,虽小试,不可废也,请立一人为执法,二人为军吏,主传谕之事,二人值鼓,力士数人,充为牙将,执斧锧刀戟,列于坛上,以壮军容!”
阖闾许于中军选用,孙武吩咐宫女,分为左右二队,右姬管辖右队,左姬管辖左队,各披挂持兵,示以军法,一不许混乱行伍,二不许言语喧哗,三不许故违约束,明日五鼓,皆集教场听操,王登台而观之。
次日五鼓,宫女二队俱到教场,一个个身披甲胄,头戴兜鍪,右手操剑,左手握盾,二姬顶盔束甲,充做将官,分立两边,伺候孙武升帐,武亲自区画绳墨,布成阵势,使传谕官将黄旗二面,分授二姬,令执之为前导。众女跟随队长之后,五人为伍,十人为总,各要步迹相继,随鼓进退,左右回旋,寸步不乱,传谕已毕,令二队皆伏地听令。少顷,下令曰:“闻鼓声一通,两队齐起;闻鼓声二通,左队右旋,右队左旋;闻鼓声三通,各挺剑为争战之势,听鸣金,然后敛队而退。”
众宫女皆掩口嬉笑,鼓吏禀:“鸣鼓一通。”宫女或起或坐,参差不齐,孙武离席而起曰:“约束不明,申令不信,将之罪也。”使军吏再申前令,鼓吏复鸣鼓,宫女咸起立,倾斜相接,其笑如故,孙武乃揎起双袖,亲操桴以击鼓,又申前令,二姬及宫女无不笑者。孙武大怒,两目忽张,发上冲冠,遽唤:“执法何在?”执法者前跪,孙武曰:“约束不明,申令不信,将之罪也;既已约束再三,而士不用命,士之罪矣。于军法当如何?”执法曰:“当斩!”孙武曰:“士难尽诛,罪在队长。”顾左右:“可将女队长斩讫示众!”左右见孙武发怒之状,不敢违令,便将左右二姬绑缚。
阖闾在望云台上看孙武操演,忽见绑其二姬,急使伯嚭持节驰救之,令曰:“寡人已知将军用兵之能,但此二姬侍寡人巾栉,甚适寡人之意,寡人非此二姬,食不甘味,请将军赦之!”孙武曰:“军中无戏言,臣已受命为将,将在军,虽君命不得受,若徇君命而释有罪,何以服众?”喝令左右:“速斩二姬!”枭其首于军前,于是二队宫女,无不股栗失色,不敢仰视,孙武于队中再取二人,为左右队长,再申令击鼓,一鼓起立,二鼓旋行,三鼓合战,鸣金收军,左右进退,回旋往来,皆中绳墨,毫发不差,自始至终,寂然无声,乃使执法往报吴王曰:“兵已整齐,愿王观之,惟王所用,虽使赴汤蹈火,亦不敢退避矣!”髯翁有诗咏孙武试兵之事云:
强兵争霸业,试武耀军容。
尽出娇娥辈,犹如战斗雄。
戈挥罗袖卷,甲映粉颜红。
掩笑分旗下,含羞立队中。
闻声趋必肃,违令法难通。
已借妖姬首,方知上将风。
驱驰赴汤火,百战保成功。
阖闾痛此二姬,乃厚葬之于横山,立祠祭之,名曰爱姬祠,因思念爱姬,遂有不用孙武之意。伍员进曰:“臣闻,‘兵者,凶器也。'不可虚谈。诛杀不果,军令不行,大王欲征楚而伯天下,思得良将,夫将以果毅为能,非孙武之将,谁能涉淮逾泗,越千里而战者乎,夫美色易得,良将难求,若因二姬而弃一贤将,何异爱莠草而弃嘉禾哉?”阖闾始悟,乃封孙武为上将军,号为军师,责成以伐楚之事。
伍员问孙武曰:“兵从何方而进?”孙武曰:“大凡行兵之法,先除内患,然后方可外征,吾闻王僚之弟掩余在徐,烛庸在钟吾,二人俱怀报怨之心。今日进兵,宜先除二公子,然后南伐。”伍员然之,奏过吴王,王曰:“徐与钟吾皆小国,遣使往索逋臣,彼不敢不从。”乃发二使,一往徐国取掩余,一往钟吾取烛庸,徐子章羽不忍掩余之死,私使人告之,掩余逃去,路逢烛庸亦逃出,遂相与商议,往奔楚国。
楚昭王喜曰:“二公子怨吴必深,宜乘其穷而厚结之。”乃居于舒城,使之练兵以御吴。
阖闾怒二国之违命,令孙武将兵伐徐,灭之,徐子章羽奔楚,遂伐钟吾,执其君以归。复袭破舒城,杀掩余、烛庸。阖闾便欲乘胜入郢,孙武曰:“民劳未可骤用也!”遂班师,于是伍员献谋曰:“凡以寡胜众,以弱胜强者,必先明于劳逸之数。晋悼公三分四军,以敝楚师,卒收萧鱼之绩,惟自逸而以劳予人也。楚执政皆贪庸之辈,莫肯任患,请为三师以扰楚,我出一师,彼必皆出,彼出则我归,彼归则我复出,使彼力疲而卒惰,然后猝然乘之,无不胜矣?”阖闾以为然。
乃三分其军,迭出以扰楚境,楚遣将来救,吴兵即归,楚人苦之。
吴王有爱女名胜玉,因内宴,庖人进蒸鱼,王食其半,而以其余赐女,女怒曰:“王乃以剩鱼辱我,我何用生为?”退而自杀,阖闾悲之,厚为殓具,营葬于国西阊门之外,凿池积土,所凿之处,遂成太湖,今女坟湖是也。又斫文石以为椁,金鼎、玉杯、银尊、珠襦之宝,府库几倾其半,又取,磐郢,名剑,皆以送女,乃舞白鹤于吴市之中,令万民随而观之,因令观者皆入隧门送葬,隧道内设有伏机,男女既入,遂发其机,门闭,实之以土,男女死者万人,阖闾曰:“使吾女得万人为殉,庶不寂寞也!”至今吴俗殡事,丧亭上制有白鹤,乃其遗风,杀生送死,阖闾之无道极矣!史臣有诗云:
三良殉葬共非秦,鹤市何当杀万人?
不待夫差方暴骨,阖闾今日已无民。
话分两头,却说楚昭王卧于宫中,既醒,见枕畔有寒光,视之,得一宝剑。及旦,召相剑者风胡子入宫,以剑示之。风胡子观剑大惊曰:“君王何从得此?”昭王曰:“寡人卧觉,得之于枕畔,不知此剑何名?”风胡子曰:“此名‘湛卢'之剑,乃吴中剑师欧冶子所铸,昔越王铸名剑五口,吴王寿梦闻而求之,越王乃献其三,曰‘鱼肠',‘磐郢',‘湛卢'。‘鱼肠'以刺王僚,‘磐郢'以送亡女,惟‘湛卢'之剑在焉。臣闻此剑乃五金之英,太阳之精,出之有神,服之有威,然人君行逆理之事,其剑即出。此剑所在之国,其国祚必绵远昌炽,今吴王弑王僚自立,又坑杀万人,以葬其女,吴人非怨,故‘湛卢'之剑,去无道而就有道也!”
昭王大悦,即佩于身,以为至宝,宣示国人,以为天瑞。
阖闾失剑,使人访求之,有人报:“此剑归于楚国!”阖闾怒曰:“此必楚王赂吾左右而盗吾剑也!”杀左右数十人,遂使孙武、伍员、伯嚭率师伐楚,复遣使征兵于越,越王允常未与楚绝,不肯发兵,孙武等拔楚六潜二邑,因后兵不继,遂班师。
阖闾怒越之不同于伐楚,复谋伐越。孙武谏曰:“今年岁星在越,伐之不利!”阖闾不听,遂伐越,败越兵于槜李,大掠而还。孙武私谓伍员曰:“四十年之后,越强而吴尽矣!”伍员默记其言,此阖闾五年事也。
其明年,楚令尹囊瓦率舟师伐吴,以报潜、六之役,阖闾使孙武、伍员击之,败楚师于巢,获其将芈繁以归。阖闾曰:“不入郢都,虽败楚兵,犹无功也!”员对曰:“臣岂须臾忘郢都哉?顾楚国天下莫强,未可轻敌。囊瓦虽不得民心,而诸侯未恶,闻其索赂无厌,不久诸侯有变,乃可乘矣!”遂使孙武演习水军于江口。
伍员终日使人探听楚事,忽一日,报:“有唐、蔡二国遣使臣通好,已在郊外。”伍员喜曰:“唐、蔡皆楚属国,无故遣使远来,必然与楚有怨,天使吾破楚入郢也!”
原来楚昭王为得了,湛卢,之剑,诸侯毕贺,唐成公与蔡昭侯亦来朝楚。
蔡侯有羊脂白玉佩一双,银貂鼠裘二副,以一裘一佩献于楚昭王,以为贺礼,自己佩服其一,囊瓦见而爱之,使人求之于蔡侯,蔡侯爱此裘佩,不与囊瓦。
唐侯有名马二匹,名曰“肃霜”,“肃霜”乃雁名,其羽如练之白,高首而长颈,马之形色似之,故以为名。后人复加马傍曰骕骦,乃天下希有之马也。唐侯以此马驾车来楚,其行速而稳。囊瓦又爱之,使人求之于唐侯,唐侯亦不与。
二君朝礼既毕,囊瓦即谮于昭王曰:“唐、蔡私通吴国,若放归,必导吴伐楚,不如留之。”乃拘二君于馆驿,各以千人守之,名为护卫,实则监押。其时昭王年幼,国政皆出于囊瓦。
二君一住三年,思归甚切,不得起身。
唐世子不见唐侯归国,使大夫公孙哲至楚省视,知其见拘之故,奏曰:“二马与一国孰重?君何不献马以求归?”唐侯曰:“此马希世之宝,寡人惜之。且不肯献于楚王,况令尹乎?且其人贪而无厌,以威劫寡人,寡人宁死,决不从之!”
公孙哲私谓从者曰:“吾主不忍一马,而久淹于楚,何其重畜而轻国哉?我等不如私盗骕骦,献于令尹,倘得主公归唐,吾辈虽坐盗马之罪,亦何所恨?”从者然之,乃以酒灌醉圉人,私盗二马献于囊瓦曰:“吾主以令尹德尊望重,故令某等献上良马,以备驱驰之用。”囊瓦大喜,受其所献,次日,入告昭王曰:“唐侯地褊兵微,谅不足以成大事,可赦之归国。”昭王遂放唐成公出城,唐侯既归。公孙哲与众从者,皆自系于殿前待罪,唐侯曰:“微诸卿献马于贪夫,寡人不能返国,此寡人之罪,二三子勿怨寡人足矣!”各厚赏之,今德安府随州城北,有骕骦陂,因马过此得名也。唐胡曾先生有诗云:
行行西至一荒陂,因笑唐公不见机。
莫惜骕骦输令尹,汉东宫阙早时归。
又髯仙有诗云:
三年拘系辱难堪,只为名驹未售贪。
不是便宜私窃马,君侯安得离荆南?
蔡侯闻唐侯献马得归,亦解裘佩以献瓦。瓦复告昭王曰:“唐、蔡一体,唐侯既归,蔡不可独留也!”昭王从之。蔡侯出了郢都,怒气填胸,取白璧沈于汉水,誓曰:“寡人若不能伐楚,而再南渡者,有如大川!”
及返国,次日,即以世子元为质于晋,借兵伐楚,晋定公为之诉告于周,周敬王命卿士刘卷,以王师会之,宋、齐、鲁、卫、陈、郑、许、曹、莒、邾、顿、胡、滕、薛、杞、小邾子连蔡,共是十七路诸侯,个个恨囊瓦之贪,皆以兵从。晋士鞅为大将,荀寅副之,诸军毕集于召陵之地。
荀寅自以为蔡兴师,有功于蔡,欲得重货,使人谓蔡侯曰:“闻君有裘佩以遗楚君臣,何独敝邑而无之?吾等千里兴师,专为君侯,不知何以犒师也!”
蔡侯对曰:“孤以楚令尹瓦贪冒不仁,弃而投晋,惟大夫念盟主之义,灭强楚以扶弱小,则荆襄五千里,皆犒师之物也,利孰大焉。”荀寅闻之甚愧。
其时周敬王十四年之春三月,偶然大雨连旬,刘卷患疟,荀寅遂谓士鞅曰:“昔五伯莫盛于齐桓,然驻师召陵,未尝少损于楚,先君文公仅一胜之,其后构兵不已。自交见以后,晋、楚无隙,自我开之不可,况水潦方降,疾疟方兴,恐进未必胜,退为楚乘,不可不虑。”士鞅亦是个贪夫,也思蔡侯酬谢,未遂其欲,托言雨水不利,难以进兵,遂却蔡侯之质,传令班师,各路诸侯见晋不做主,各散回本国。髯仙有诗云:
冠裳济济拥兵车,直捣荆襄力有余。
谁道中原无义士?也同囊瓦索苞苴。
蔡侯见诸军解散,大失所望,归过沈国,怪沈子嘉不从伐楚,使大夫公孙姓袭灭其国,虏其君杀之,以泄其愤。楚囊瓦大怒,兴师伐蔡,围其城,公孙姓进曰:“晋不足恃矣,不如东行求救于吴。子胥、伯嚭诸臣与楚有大仇,必能出力。”
蔡侯从之,即令公孙姓约会唐侯,共投吴国借兵,以其次子公子乾为质。伍员引见阖闾曰:“唐、蔡以伤心之怨,愿为先驱,夫救蔡显名,破楚厚利,王欲入郢,此机不可失也!”阖闾乃受蔡侯之质,许以出兵,先遣公孙姓归报。
阖闾正欲调兵,近臣报道:“今有军师孙武自江口归,有事求见。”阖闾召入,问其来意,孙武曰:“楚所以难攻者,以属国众多,未易直达其境也。今晋侯一呼,而十八国群集,内中陈、许、顿、胡皆素附于楚,亦弃而从晋,人心怨楚,不独唐、蔡,此楚势孤之时矣!”阖闾大悦,使被离、专毅辅太子波居守,拜孙武为大将,伍员、伯嚭副之,亲弟公子夫概为先锋,公子山专督粮饷,悉起吴兵六万,号为十万,从水路渡淮,直抵蔡国。
囊瓦见吴兵势大,解围而走,又恐吴兵追赶,直渡汉水,方才屯扎,连打急报至郢都告急。
再说蔡侯迎接吴王,泣诉楚君臣之恶,未几唐侯亦到,二君愿为左右翼,相从灭楚。
临行,孙武忽传令军士登陆,将战舰尽留于淮水之曲,伍员私问舍舟之故,孙武曰:“舟行水逆而迟。使楚得徐为备,不可破矣。”员服其言。
大军自江北陆路走章山,直趋汉阳。楚军屯于汉水之南,吴兵屯于汉水之北,囊瓦日夜愁吴军济汉,闻其留舟于淮水,心中稍安。楚昭王闻吴兵大举,自召诸臣问计,公子申曰:“子常非大将之才,速令左司马沈尹戍领兵前往,勿使吴人渡汉,彼远来无继,必不能久。”昭王从其言,使沈尹戍率兵一万五千,同令尹协力拒守。
沈尹戍来至汉阳,囊瓦迎入大寨,戍问曰:“吴兵从何而来,如此之速!”
瓦曰:“弃舟于淮汭,从陆路自豫章至此。”
戍连笑数声曰:“人言孙武用兵如神,以此观之,真儿戏耳!”
瓦曰:“何谓也?”
戍曰:“吴人惯习舟楫,利于水战,今乃舍舟从陆,但取便捷,万一失利,更无归路,吾所以笑之。”瓦曰:“彼兵见屯汉北,何计可破?”戍曰:“吾分兵五千与子,子沿汉列营,将船只尽拘集于南岸,再令轻舟旦夕往来于江之上下,使吴军不得掠舟而渡,我率一军从新息抄出淮汭,尽焚其舟,再将汉东隘道用木石磊断,然后令尹引兵渡汉江,攻其大寨,我从后而击之,彼水陆路绝,首尾受敌,吴君臣之命,皆丧于吾手矣。”
囊瓦大喜曰:“司马高见,吾不及也。”于是沈尹戍留大将武城黑统军五千,相助囊瓦,自引一万人望新息进发。不知后来胜败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