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侯把告急的奏章送上去后,派在镐京打探消息的人急匆匆跑回来,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:"大王派虢公带兵,马上就要来讨伐咱们申国了!"
申侯一听,脸都吓白了,拍着大腿说:"咱们这小国寡民的,哪打得过天子的军队啊?"
这时大夫吕章上前一步,压低声音说:"大王昏庸无道,废了正宫娘娘和太子,忠臣都被赶走了,老百姓都在骂街。现在西戎兵强马壮,跟咱们又是邻居,不如请他们帮忙打进镐京,救出王后,逼着大王把位子还给太子。俗话说先下手为强,这机会可不能错过啊!"
申侯眼珠子一转,连连点头:"说得在理!"立刻准备了满满一车金银绸缎,派人去跟犬戎借兵,还许诺说:"等攻下镐京,国库里的宝贝随便你们拿!"
戎主接到信乐得合不拢嘴:"中原天子昏庸,申侯又是王后的爹,请我去除暴安良,扶太子继位,正合我意!"当即点齐一万五千精兵,分三路杀向镐京。只见刀枪如林,旌旗遮天,申侯也带着自家兵马助阵,浩浩荡荡把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幽王在宫里急得直跺脚:"糟了糟了,咱们还没出兵,人家倒先打上门来了!"
虢石父凑上前出主意:"大王快派人去骊山点烽火,诸侯看见烟就来救驾,咱们里应外合准能赢。"幽王赶紧派人去点火,可这回诸侯们都在家嗑瓜子——上回被烽火戏耍过,谁还信这个啊?
眼看救兵不来,犬戎天天攻城,幽王推着虢石父说:"爱卿先去试试深浅,朕整顿兵马随后就到。"这虢公哪会打仗啊?硬着头皮带两百辆战车出城,刚照面就被戎将孛丁一刀劈死在战车上。
戎兵像潮水般涌进城里,见房子就烧,见人就砍。申侯拦都拦不住,急得直跳脚。幽王吓得魂飞魄散,赶紧拉着褒姒和伯服,驾着小车从后门溜了。半路遇上郑伯友带着兵马来护驾,一行人慌慌张张往骊山逃。
跑到半道,尹球哭丧着脸追上来报信:"宫里全烧光了,祭公被乱刀砍死啦!"幽王一听差点晕过去。郑伯友又命人点起烽火,那烟柱冲得老高,可还是没一个救兵来。
骊山脚下,犬戎兵把行宫团团围住,扯着嗓子喊:"别让昏君跑了!"幽王和褒姒抱在一起直哆嗦。郑伯友一咬牙:"臣拼了命也要护您杀出去!"幽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:"都怪朕不听叔父的话啊!"
郑伯友让人在前门放火吸引注意,自己护着幽王从后山突围。刚跑出半里地,就被戎将古里赤拦住去路。郑伯友挺枪就刺,几个回合就把对方挑落马下。可没走多远,孛丁带着大队人马追上来,箭如雨下,硬是把郑伯友射成了刺猬。
满也速带兵截住幽王的车驾。戎主看见龙袍玉带,二话不说就把幽王和伯服砍了。见褒姒生得貌美,竟用轻车拉回帐篷取乐。躲在车底的尹球也被揪出来砍了脑袋。
算起来幽王在位整十一年。当年那个卖桑木弓的乡下汉子,在河边捡到妖女献给褒国,这女人就是褒姒。她蛊惑君王,欺负正宫,到底害得幽王国破家亡。当年童谣唱"月亮要升太阳落,桑木弓箕草袋,真要亡了周家国",如今果然应验了。
申侯在城里看见宫中起火,急忙带兵去救火,先把冷宫里的申后放出来。找遍琼台不见幽王,听说往骊山跑了,赶紧去追。半路碰上戎主,听说幽王已死,申侯捶胸顿足:"我只想教训昏君,哪想到闹出人命!这下后世乱臣贼子都要拿我当借口了!"连忙叫人收尸安葬。
戎主笑话他:"国舅爷真是妇人之仁!"回到京城,申侯大摆筵席招待戎主,把国库搬空送了十车金银,指望他们早点撤兵。谁知戎主觉得杀了天子是天大的功劳,整天在京城吃喝玩乐,压根不想走。老百姓都在背后戳申侯的脊梁骨。
申侯急得直搓手,这头王后还被关着,那头犬戎人又在城里横行霸道。他左思右想,最后一拍大腿,赶紧写了三封密信,派心腹快马加鞭往三个方向送——北边找晋侯姬仇,东边寻卫侯姬和,西边通知秦君嬴开。又特意派人去郑国报丧,把郑伯战死的消息告诉世子掘突,让他赶紧带兵来报仇。
说起这郑国世子掘突,二十三岁的年纪,长得八尺高,是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。一听父亲战死的噩耗,当场把酒樽都捏碎了。他连夜换上孝服,带着三百辆战车就往镐京赶。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没落下,探子已经把这消息报给了犬戎主。
掘突刚到城下就要攻城,旁边的公子成赶紧拉住他:"咱们日夜兼程赶路,将士们连口水都没喝,不如先扎营休整,等各路诸侯到齐再打。"
掘突眼睛都红了:"杀父之仇不共戴天!再说那些戎人现在正得意忘形,咱们趁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!"说完就带着人马冲到城楼下。
奇怪的是城楼上静悄悄的,连个鬼影子都没有。掘突气得大骂:"你们这些披着羊皮的狼,有种出来决一死战!"城上还是没动静。掘突正要下令攻城,突然树林里铜锣震天响——原来犬戎主早就在城外埋了伏兵!
这下可坏了,前有狼后有虎。掘突刚挺枪迎战,城门又哗啦大开,杀出另一支人马。他被前后夹击,打得大败而逃,戎兵追出三十多里才罢休。
收拾残兵时,掘突拉着公子成的手直叹气:"都怪我没听你的话。"公子成指着东边说:"离这不远的濮阳住着卫侯,老人家见多识广,咱们去找他帮忙。"
走了两天,远处突然尘土飞扬。只见无数战车排得像城墙似的缓缓而来,中间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诸侯,正是八十多岁的卫武公。掘突连忙停车大喊:"我是郑国世子!犬戎杀了我父亲,求您帮我们报仇啊!"
卫武公捋着白胡子说:"世子别急,老夫这次把家底都带来了。听说秦晋两国的兵马也在路上,还怕收拾不了那些畜生?"
正说着,西边突然金鼓齐鸣,绣着"秦"字的大旗迎风招展。卫武公笑道:"秦兵虽然来自边陲,可打起戎人来最是勇猛。"话音未落,北边又传来消息说晋军也到了。老人家拍手称快:"这下稳了!"
当晚几位诸侯聚在营帐里商议。秦襄公摸着胡子献计:"戎人贪财好色,肯定以为咱们刚到不会动手。不如半夜三路齐攻,留个西门给他们逃命,再让郑世子在西门埋伏..."
这边计策刚定,城里申侯也没闲着。他偷偷找小周公咺商量:"等诸侯攻城时,咱们就开城门接应。"转头又去哄戎主:"大王不如先把抢来的金银财宝运回国,省得打仗时碍手碍脚。"那戎主还真信了,派了大半兵力护送宝物回国。
三更时分,卫兵突然杀进戎营。那左先锋满也速提着刀上马迎战,可手下早就乱成一锅粥。三路诸侯趁机攻城,申侯在城里准时打开城门——这下戎主可傻眼了,连鞋都来不及穿,带着几百人就从西门逃命,正好撞上埋伏的掘突。要不是满也速带着残兵来接应,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。
天亮时诸侯们进城会师,发现褒姒已经在房里上了吊。申侯正要摆酒庆功,白发苍苍的卫武公突然把筷子一摔:"先王尸骨未寒,这酒喝得下去吗?"
众人连忙起身。老人家接着说:"国不可一日无君,太子宜臼还在申国,咱们得赶紧迎他回来继位。"
掘突主动请缨:"这事交给我去办!"申侯也凑过来说:"我出三百辆战车护送。"
再说宜臼在申国整天提心吊胆,突然听说郑世子带着诸侯联名奏章来接他,展开一看才知道父王已死,当场哭得昏天黑地。掘突劝道:"太子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啊!"宜臼抹着眼泪说:"我这不孝子...罢了,这就启程吧。"
话说这日镐京城外尘土飞扬,周公的车驾率先入城清扫宫殿。国舅申侯带着卫、晋、秦三国诸侯,还有郑国世子掘突和一帮文武大臣,出城三十里相迎。选了个黄道吉日,宜臼太子才进了城。
太子一瞧这宫殿残垣断壁,眼泪唰地就下来了。他先拜见了申侯,禀明来意,这才穿上龙袍去宗庙告祭,登基做了周平王。
平王坐上龙椅,众诸侯和百官行完大礼。平王把申侯叫到跟前说:"我这个被废的太子能继承大统,全靠舅舅您啊。"说着就要封他做申公。
申侯连忙摆手:"赏罚不明,国政不清,镐京能保住全靠诸侯们出力。我没能挡住犬戎,害得先王遇难,罪该万死,哪还敢要封赏?"推辞了三次,平王只好让他继续当申侯。
这时卫武公上前奏道:"褒姒母子乱伦祸国,虢石父、尹球这些奸臣虽然死了,也该追贬。"平王一一准奏。
接着开始大封功臣:卫侯和晋爵为公;晋侯仇得了河内一带的封地;郑伯友殉国,追谥为桓公,世子掘突继承爵位,还得了千顷良田;秦国从附庸升为诸侯;小周公咺当上太宰;申后尊为太后;褒姒母子贬为平民;虢石父等人念在祖上有功,只削了他们自己的爵位,子孙还能继承。又贴出安民告示,大摆宴席,群臣喝得尽兴才散。
第二天诸侯们来谢恩,平王又封卫武公为司徒,郑伯掘突为卿士,留在朝中辅政。申侯和晋侯因为封地靠近戎狄,告辞回国。申侯看掘突英武不凡,就把女儿许配给他,这就是后来的武姜。
话说犬戎在镐京闹了一通,把中原的路都摸熟了。虽然被诸侯赶走,可实力没受损失,觉得白忙活一场,心里憋着火。于是大举出兵,占了岐山、丰京一带,眼看就要打到镐京。加上宫殿烧得只剩断壁残垣,平王看着空荡荡的国库,又怕犬戎随时打来,就动了迁都洛邑的念头。
这天早朝,平王问群臣:"当年成王建了镐京又修洛邑,是为什么啊?"
大臣们齐声说:"洛邑地处天下中心,四方进贡都方便。成王让召公选址,周公督建,称为东都。每逢朝会之年,天子就去东都接见诸侯,这是便民之策。"
平王点头:"如今犬戎逼近,朕想迁都洛邑如何?"
太宰咺赶紧说:"现在宫殿烧毁,重建要劳民伤财。要是西戎趁机作乱更麻烦,迁都最合适。"文武百官都怕犬戎,纷纷附和。
只有司徒卫武公低着头叹气。平王问:"老司徒怎么不说话?"
这位九十多岁的老臣颤巍巍地说:"老臣这把年纪还能位列六卿,要是明知不对却不说话,就是对君王不忠;可说了实话又得罪同僚。但宁可得罪同僚,也不敢欺君啊!镐京左边是崤山函谷关,右边是陇蜀之地,依山傍水,沃野千里,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。洛邑虽然位置居中,但是地势平坦,四面受敌。先王建两都,是以镐京为主,洛邑为辅。要是放弃镐京迁都,只怕周王室就要衰落了!"
平王皱眉道:"犬戎占了岐丰,宫殿又毁得不成样子,朕也是不得已啊。"
卫武公急得直跺脚:"犬戎跟豺狼似的,当初申侯借兵就是引狼入室!王上应该厉兵秣马,有朝一日活捉戎主祭告太庙,才能雪耻。要是躲着他们走,我们退一尺,敌人就进一丈,只怕不止岐丰保不住。当年尧舜住茅草屋,大禹宫殿简陋,不也成就盛世?都城气派不靠宫室华丽,请王上三思!"
太宰咺反驳:"老司徒这是老成守旧之见。先王自己招来祸患,如今国库空虚,兵力薄弱,百姓听见犬戎就跟见了老虎似的。万一戎骑打来,民心涣散,这责任谁担得起?"
卫武公还要争辩,忽然申侯派人送来紧急奏章。平王打开一看,说是犬戎骚扰不断,请求发兵救援。
平王叹气:"舅舅自身难保,哪顾得上朕?迁都的事就这么定了!"让太史选了吉日准备动身。
卫武公老泪纵横:"臣身为司徒,主上迁都导致百姓流离,这罪过臣担不起啊!"只好提前贴告示让愿意跟随的百姓准备行李。祭祀官写了祭文向祖宗禀明缘由。到了日子,大宗伯抱着七庙神主牌位走在最前面。秦伯嬴开听说平王东迁,亲自带兵护驾。老百姓拖家带口跟着走的数都数不清。
想起当年周宣王祭天时做的怪梦:有个美女又笑又哭,把祖宗牌位捆成一捆往东走。大笑三声应了褒姒烽火戏诸侯,大哭三声对应幽王、褒姒、伯服三人丧命,神主东迁正应了今日之事。还有太史伯阳父的预言"羊被鬼吞"是说宣王遇鬼而死,"马逢犬逐"指的就是今年犬戎入侵。可见天数早有定数,西周就这么亡了。
要知东迁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犬戎主大闹镐京 周平王东迁洛邑
话说申侯进表之后,有人在镐京探信,闻知幽王命虢公为将,不日领兵伐申,星夜奔回,报知申侯。申侯大惊曰:“国小兵微,安能抵敌王师?”大夫吕章进曰:“天子无道,废嫡立庶,忠良去位,万民皆怨,此孤立之势也。今西戎兵力方强,与申国接壤,主公速致书戎主,借兵向镐,以救王后,必要天子传位于故太子,此伊周之业也。语云:‘先发制人',机不可失。”
申侯曰:“此言甚当。”遂备下金缯一车,遣人赍书与犬戎借兵,许以破镐之日,府库金帛,任凭搬取。戎主曰:“中国天子失政,申侯国舅,召我以诛无道,扶立东宫,此我志也。”遂发戎兵一万五千,分为三队,右先锋孛丁,左先锋满也速,戎主自将中军。枪刀塞路,旌旆蔽空,申侯亦起本国之兵相助,浩浩荡荡,杀奔镐京而来。出其不意,将王城围绕三匝,水息不通。
幽王闻变,大惊曰:“机不密,祸先发,我兵未起,戎兵先动,此事如何?”
虢石父奏曰:“吾王速遣人于骊山举起烽烟,诸侯救兵必至,内外夹攻,可取必胜。”
幽王从其言,遣人举烽。诸侯之兵,无片甲来者,盖因前被烽火所戏,是时又以为诈,所以皆不起兵也。幽王见救兵不至,犬戎日夜攻城,即谓石父曰:“贼势未知强弱,卿可试之。朕当简阅壮勇,以继其后。”虢公本非能战之将,只得勉强应命,率领兵车二百乘,开门杀出。
申侯在阵上望见石父出城,指谓戎主曰:“此欺君误国之贼,不可走了。”戎主闻之曰:“谁为我擒之?”孛丁曰:“小将愿往。”舞刀拍马,直取石父,斗不上十合,石父被孛丁一刀斩于车下。戎主与满也速一齐杀将前进,喊声大举,乱杀入城,逢屋放火,逢人举刀,连申侯也阻当他不住,只得任其所为,城中大乱。
幽王未及阅军,见势头不好,以小车载褒姒和伯服,开后宰门出走。司徒郑伯友自后赶上,大叫:“吾王勿惊,臣当保驾。”
出了北门,迤逦望骊山而去。途中又遇尹球来到,言:“犬戎焚烧宫室,抢掠库藏,祭公已死于乱军之中矣!”
幽王心胆俱裂。郑伯友再令举烽,烽烟透入九霄,救兵依旧不到。犬戎兵追至骊山之下,将骊宫团团围住,口中只叫:“休走了昏君!”
幽王与褒姒唬做一堆,相对而泣。郑伯友进曰:“事急矣,臣拚微命保驾,杀出重围,竟投臣国,以图后举!”
幽王曰:“朕不听叔父之言,以至于此。朕今日夫妻父子之命,俱付之叔父矣!”
当下郑伯教人至骊宫前,放起一把火来,以惑戎兵,自引幽王从宫后冲出。郑伯手持长矛,当先开路,尹球保著褒后母子,紧随幽王之后。
行不多步,早有犬戎兵拦住,乃是小将古里赤。郑伯咬牙大怒,便接住交战。战不数合,一矛刺古里赤于马下,戎兵见郑伯骁勇,一时惊散。
约行半里,背后喊声又起,先锋孛丁引大兵追来。郑伯叫尹球保驾先行,亲自断后,且战且走。却被犬戎铁骑横冲,分为两截。郑伯困在垓心,全无惧怯,这根矛神出鬼没,但当先者无不著手。
犬戎主教四面放箭,箭如雨点,不分玉石,可怜一国贤侯,今日死于万镞之下。
左先锋满也速,早把幽王车仗掳住。
犬戎主看见衮袍玉带,知是幽王,就车中一刀砍死,并杀伯服。褒姒美貌饶死,以轻车载之,带归毡帐取乐。尹球躲在车箱之内,亦被戎兵牵出斩之。
统计幽王在位共一十一年。因卖桑木弓箕草袋的男子,拾取清水河边妖女,逃于褒国,此女即褒姒也,蛊惑君心,欺凌嫡母,害得幽王今日身亡国破。
昔童谣所云:“月将升,日将没,檿弧箕箙,实亡周国。”正应其兆。天数已定于宣王之时矣。
东屏先生有诗曰:
多方图笑掖庭中,烽火光摇粉黛红。
自绝诸侯犹似可,忍教国祚丧羌戎。
又陇西居士咏史诗曰:
骊山一笑犬戎嗔,弧矢童谣已验真。
十八年来犹报应,挽回造化是何人?
又有一绝,单道尹球等无一善终,可为奸臣之戒。诗云:
巧话谗言媚暗君,满图富贵百年身。
一朝骈首同诛戮,落得千秋骂佞臣。
又有一绝,咏郑伯友之忠。诗曰:
石父捐躯尹氏亡,郑桓今日死勤王。
三人总为周家死,白骨风前那个香?
且说申侯在城内,见宫中火起,忙引本国之兵入宫,一路扑灭,先将申后放出冷宫。巡到琼台,不见幽王、褒姒踪迹。有人指说:“已出北门去矣!”
料走骊山,慌忙追赶。于路上正迎著戎主,车马相凑,各问劳苦。说及昏君已杀,申侯大惊曰:“孤初心止欲纠正王慝,不意遂及于此。后世不忠于君者,必以孤为口实矣!”亟令从人收殓其尸,备礼葬之。
戎主笑曰:“国舅所谓妇人之仁也!”
却说申侯回到京师,安排筵席,款待戎主。库中宝玉,搬取一空,又敛聚金缯十车为赠,指望他满欲而归。谁想戎主把杀幽王一件,自以为不世之功,人马盘踞京城,终日饮酒作乐,绝无还军归国之意。百姓皆归怨申侯。
申侯无可奈何,乃写密书三封,发人往三路诸侯处,约会勤王。哪三路诸侯?北路晋侯姬仇,东路卫侯姬和,西路秦君嬴开。又遣人到郑国,将郑伯死难之事,报知世子掘突,教他起兵复仇,不在话下。
单说世子掘突,年方二十三岁,生得身长八尺,英毅非常。一闻父亲战死,不胜哀愤,遂素袍缟带,帅车三百乘,星夜奔驰而来。早有探马报知犬戎主,预作准备。掘突一到,便欲进兵。
公子成谏曰:“我兵兼程而进,疲劳未息,宜深沟固垒,待诸侯兵集,然后合攻,此万全之策也!”
掘突曰:“君父之仇,礼不反兵。况犬戎志骄意满,我以锐击惰,往无不克。若待诸侯兵集,岂不慢了军心?”遂麾军直逼城下。
城上偃旗息鼓,全无动静。掘突大骂:“犬羊之贼,何不出城决一死战?”城上并不答应。掘突喝教左右打点攻城。
忽闻丛林深处,巨锣声响,一枝军从后杀来。乃犬戎主定计,预先埋伏在外者。
掘突大惊,慌忙挺枪来战。城上巨锣声又起,城门大开,又有一枝军杀出。掘突前有孛丁,后有满也速,两下夹攻,抵当不住,大败而走。戎兵追赶三十余里方回。
掘突收拾残兵,谓公子成曰:“孤不听卿言,以至失利,今计将何出?”
公子成曰:“此去濮阳不远,卫侯老诚经事,何不投之。郑卫合兵,可以得志。”掘突依言,吩咐望濮阳一路而进。
约行二日,尘头起处,望见无数兵车,如墙而至,中间坐著一位诸侯,锦袍金带,苍颜白发,飘飘然有神仙之态。那位诸侯,正是卫武公姬和,时已八十余岁矣。掘突停车高叫曰:“我郑世子掘突也。犬戎兵犯京师,吾父死于战场,我兵又败,特来求救。”
武公拱手答曰:“世子放心,孤倾国勤王,闻秦、晋之兵,不久亦当至矣,何忧犬羊哉?”
掘突让卫侯先行,拨转车辕,重回镐京,离二十里,分两处下寨。
教人打听秦、晋二国起兵消息。探子报道:“西角上金鼓大鸣,车声轰地,绣旗上大书‘秦'字。”
武公曰:“秦爵虽附庸,然习于戎俗,其兵勇悍善战,犬戎之所畏也!”言未毕,北路探子又报:“晋兵亦至,已于北门立寨。”武公大喜曰:“二国兵来,大事济矣!”即遣人与秦、晋二君相闻。须臾之间,二君皆到武公营中,互相劳苦。二君见掘突浑身素缟,问:“此位何人?”
武公曰:“此郑世子也。”遂将郑伯死难,与幽王被杀之事,述了一遍,二君叹息不已。
武公曰:“老夫年迈无识,止为臣子,义不容辞,勉力来此。扫荡腥膻,全仗上国。今计将安出?”
秦襄公曰:“犬戎之志,在于剽掠子女金帛而已。彼谓我兵初至,必不提防,今夜三更,宜分兵东南北三路攻打,独缺西门,放他一条走路。却教郑世子伏兵彼处,候其出奔,从后掩击,必获全胜。”
武公曰:“此计甚善。”
话分两头。
再说申侯在城中闻知四国兵到,心中大喜。遂与小周公咺密议:“只等攻城,这里开门接应。”却劝戎主先将宝货金缯,差右先锋孛丁分兵押送回国,以削其势;又教左先锋满也速尽数领兵出城迎敌。犬戎主认作好话,一一听从。
却说满也速营于东门之外,正与卫兵对垒,约会明日交战,不期三更之后,被卫兵劫入大寨,满也速提刀上马,急来迎敌。其奈戎兵四散乱窜,双拳两臂,撑持不住,只得一同奔走。三路诸侯,呐喊攻城,忽然城门大开,三路军马一拥而入,毫无撑御,此乃申侯之计也。
戎主在梦中惊觉,跨著刬马,径出西城,随身不数百人。又遇郑世子掘突拦住厮战,正在危急,却得满也速收拾败兵来到,混战一场,方得脱身。
掘突不敢穷追,入城与诸侯相见,恰好天色大明。褒姒不及随行,自缢而亡。胡曾先生有诗叹云:
锦绣围中称国母,腥膻队里作番婆。
到头不免投缳苦,争似为妃快乐多?
申侯大排筵席,管待四路诸侯。只见首席卫武公推箸而起,谓诸侯曰:“今日君亡国破,岂臣子饮酒之时耶?”
众人齐声拱立曰:“某等愿受教训。”
武公曰:“国不可一日无君,今故太子在申,宜奉之以即王位,诸君以为如何?”
襄公曰:“君侯此言,文、武、成、康之灵也。”
世子掘突曰:“小子身无寸功,迎立一事,愿效微劳,以成先司徒之志。”
武公大喜,举爵劳之。遂于席上草成表章,备下法驾,各国皆欲以兵相助。
掘突曰:“原非赴敌,安用多徒。只用本兵足矣。”
申侯曰:“下国有车三百乘,愿为引导。”
次日,掘突遂往申国,迎太子宜臼为王。
却说宜臼在申,终日纳闷,不知国舅此去,凶吉如何。忽报郑世子赍著国舅申侯同诸侯连名表章,奉迎还京,心下倒吃了一惊。展开看时,乃知幽王已被犬戎所杀,父子之情,不觉放声大哭。掘突奏曰:“太子当以社稷为重,望早正大位,以安人心。”
宜臼曰:“孤今负不孝之名于天下矣。事已如此,只索起程。”
不一日,到了镐京,周公先驱入城,扫除宫殿,国舅申侯引著卫、晋、秦三国诸侯,同郑世子及一班在朝文武,出郭三十里迎接,卜定吉日进城。宜臼见宫室残毁,凄然泪下,当下先见了申侯,禀命过了,然后服衮冕告庙,即王位,是为平王。
平王升殿,众诸侯百官朝贺已毕,平王宣申伯上殿,谓曰:“朕以废弃之人,获承宗祧,皆舅氏之力也。”进爵为申公。申公辞曰:“赏罚不明,国政不清,镐京亡而复存,乃众诸侯勤王之功;臣不能禁戢犬戎,获罪先王,臣当万死。敢领赏乎?”坚辞三次,平王令复侯爵。
卫武公又奏曰:“褒姒母子恃宠乱伦。虢石父、尹球等欺君误国,虽则身死,均当追贬。”平王一一准奏。
卫侯和进爵为公;晋侯仇加封河内附庸之地;郑伯友死于王事,赐谥为桓,世子掘突袭爵为伯,加封祊田千顷;秦君原是附庸,加封秦伯,列于诸侯;小周公咺拜太宰之职;申后号为太后;褒姒与伯服,俱废为庶人;虢石父、尹球、祭公,姑念其先世有功,兼死于王事,止削其本身爵号,仍许子孙袭位。又出安民榜,抚慰京师被害百姓,大宴群臣,尽欢而散。有诗为证:
百官此日逢恩主,万姓今朝喜太平。
自是累朝功德厚,山河再整望中兴。
次日,诸侯谢恩。平王再封卫侯为司徒,郑伯掘突为卿士,留朝与太宰咺一同辅政;惟申、晋二君,以本国迫近戎、狄,拜辞而归;申侯见郑世子掘突英毅非常,以女妻之,是为武姜。此话搁过不提。
却说犬戎自到镐京扰乱一番,识熟了中国的道路,虽则被诸侯驱逐出城,其锋未曾挫折,又自谓劳而无功,心怀怨恨,遂大起戎兵,侵占周疆。岐丰之地,半为戎有,渐渐逼近镐京,连月烽火不绝。又宫阙自焚烧之后,十不存五,颓墙败栋,光景甚是凄凉。平王一来府库空虚,无力建造宫室,二来怕犬戎早晚入寇,遂萌迁都洛邑之念。
一日朝罢,谓群臣曰:“昔王祖成王,既定镐京,又营洛邑,此何意也?”群臣齐声奏曰:“洛邑为天下之中,四方入贡,道里适均,所以成王命召公相宅,周公兴筑,号曰东都;宫室制度,与镐京同,每朝会之年,天子行幸东都,接见诸侯,此乃便民之政也。”
平王曰:“今犬戎逼近镐京,祸且不测,朕欲迁都于洛何如?”太宰咺奏曰:“今宫阙焚毁,营建不易,劳民伤财,百姓嗟怨,西戎乘衅而起,何以御之?迁都于洛,实为至便。”两班文武,俱以犬戎为虑,齐声曰:“太宰之言是也。”
惟司徒卫武公低头长叹,平王曰:“老司徒何独无言?”武公乃奏曰:“老臣年逾九十,蒙君王不弃老耄,备位六卿,若知而不言,是不忠于君也;若违众而言,是不和于友也。然宁得罪于友,不敢得罪于君。夫镐京左有崤、函,右有陇、蜀,披山带河,沃野千里,天下形胜,莫过于此。洛邑虽天下之中,其势平衍,四面受敌之地,所以先王虽并建两都,然宅西京,以振天下之要,留东都以备一时之巡。吾王若弃镐京而迁洛,恐王室自是衰弱矣!”
平王曰:“犬戎侵夺岐丰,势甚猖獗,且宫阙残毁,无以壮观。朕之东迁,实非得已。”
武公奏曰:“犬戎豺狼之性,不当引入卧闼。申公借兵失策,开门揖盗,使其焚烧宫阙,戮及先王,此不共之仇也。王今励志自强,节用爱民,练兵训武,效先王之北伐南征,俘彼戎主,以献七庙,尚可湔雪前耻。若隐忍避仇,弃此适彼,我退一尺,敌进一尺,恐蚕食之忧,不止于岐丰而已。昔尧、舜在位,茅茨土阶,禹居卑宫,不以为陋。京师壮观,岂在宫室?惟吾王熟思之!”
太宰咺又奏曰:“老司徒乃安常之论,非通变之言也。先王怠政灭伦,自招寇贼,其事已不足深咎。今王扫除煨烬,仅正名号,而府库空虚,兵力单弱,百姓畏惧犬戎,如畏豺虎,一旦戎骑长驱,民心瓦解,误国之罪,谁能任之?”
武公又奏曰:“申公既能召戎,定能退戎。王遣人问之,必有良策。”
正商议间,国舅申公遣人赍告急表文来到。平王展开看之,大意谓:“犬戎侵扰不已,将有亡国之祸。伏乞我王怜念瓜葛,发兵救援。”
平王曰:“舅氏自顾不暇,安能顾朕。东迁之事,朕今决矣!”乃命太史择日东行。
卫武公曰:“臣职在司徒,若主上一行,民生离散,臣之咎难辞矣!”遂先期出榜示谕百姓:“如愿随驾东迁者,作速准备,一齐起程。”祝史作文,先将迁都缘由,祭告宗庙。至期,大宗伯抱著七庙神主,登车先导。秦伯嬴开闻平王东迁,亲自领兵护驾,百姓携老扶幼,相从者不计其数。
当时宣王大祭之夜,梦见美貌女子,大笑三声,大哭三声,不慌不忙,将七庙神主,捆著一束,冉冉望东而去。大笑三声,应褒姒骊山烽火戏诸侯事;大哭三声者,幽王、褒姒,伯服三命俱绝;神主捆束往东,正应今日东迁。此梦无一不验。
又太史伯阳父辞云:“哭又笑,笑又哭,羊被鬼吞,马逢犬逐。慎之,慎之。弧箕箙。”羊被鬼吞者,宣王四十六年遇鬼而亡,乃己未年;马逢犬逐,犬戎入寇,幽王十一年庚午也。
自此西周遂亡,天数有定如此,亦见伯阳父之神占矣。东迁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