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九回

东周列国志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赵孝成王正捧着赵括送来的捷报乐得合不拢嘴,忽然又传来晴天霹雳——长平那边四十万大军全完了!就剩二百四十个活口被放回来报信。整个邯郸城顿时哭成一片,街上到处都是披麻戴孝的人,儿子哭爹、老子哭儿、哥哥哭弟弟、妻子哭丈夫,那哭声能把城墙都震塌喽。

唯独赵括的老娘一滴眼泪都没掉,拄着拐杖说:"打从我儿当上将军那天,老身就当他是个死人了。"赵王想起老太太当初劝谏的话,非但没治罪,反而赏了粮食布匹安慰她,又赶紧派人去给老将廉颇赔不是。

这边还没缓过神来,边境急报又到了:秦军拿下上党十七座城,白起正带着大军往邯郸杀过来呢!赵王急得直搓手,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吱声的。平原君回家问遍门客,只有苏代站出来说:"让我去咸阳走一趟,保管叫秦兵退军。"

苏代到了秦国,范睢客客气气请他上座。这苏代不绕弯子:"武安君这回可立大功了,眼看就要把邯郸拿下。等灭了赵国,秦国成就帝业,白起就是开国元勋。到那时候,您这丞相的位置..."说着故意顿了顿。范睢手里的茶碗一抖,赶紧凑近问计。

"不如让韩赵割地求和,既显得您有功,又能夺了白起的兵权。"苏代这话正戳中范睢心窝子。第二天范睢就劝秦王:"将士们在外征战辛苦,不如让韩赵割地讲和吧。"秦王点头应允。

白起在军营接到退兵诏书,气得把案几都拍裂了。后来听说邯郸打不下来,他当着众人冷笑:"当初要是让我一鼓作气..."这话传到秦王耳朵里,可把秦王惹毛了。先是削了白起爵位,又把他赶出咸阳。白起走到杜邮驿站歇脚时,秦王派使者送来宝剑。这位杀神握着剑苦笑:"长平四十万条人命,今日该偿了。"说罢引剑自刎。老百姓念他功劳,偷偷立祠祭拜。传说几百年后还有雷劈死头牛,牛肚子上现出"白起"二字呢!

那边秦国增兵五万猛攻邯郸,赵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平原君打算亲自去楚国求援,要带二十个能文能武的门客。可挑来挑去三千门客里只凑出十九个,急得他直跺脚:"我养士几十年,竟凑不齐二十人?"

厅堂里宾客济济,平原君正与众人商议要事。忽然有个坐在角落的客人站起身来,拱手问道:"像在下这样的人,不知能不能凑个数?"

平原君抬眼打量他,问道:"先生尊姓大名?"那人挺直腰板答道:"在下姓毛名遂,大梁人士,在您门下做食客已有三年了。"

平原君忍不住笑出声来:"贤士处世,就像锥子放在布袋里,尖儿立刻就会露出来。先生在我门下三年,我却从未听说过您,看来先生是文不成武不就啊!"

毛遂不慌不忙,眼中闪着精光:"今日才请主公把我放进布袋里。若是早放进去,只怕整个锥子都要脱囊而出,岂止露出个尖儿那么简单?"

平原君听罢心头一震,觉得此人谈吐不凡,便让他凑足二十人之数。第二天就辞别赵王,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陈都赶去。

到了楚国,先拜会春申君黄歇。这黄歇与平原君素有交情,便替他们引见楚考烈王。次日天刚蒙蒙亮,平原君就入宫觐见。大殿之上,楚王与平原君分宾主落座,毛遂和其他十九人则在台阶下肃立。

平原君不紧不慢地谈起联合抗秦的事。楚王却摇头道:"当年合纵之约由赵国发起,后来被张仪三言两语就瓦解了。先王怀王做盟主时伐秦失利,齐湣王再举义旗,诸侯又纷纷背离。如今各国提起合纵就忌讳,这事就像捏沙成团,难啊!"

平原君连忙解释:"当年苏秦倡导合纵,六国结为兄弟,在洹水盟誓后,秦兵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。后来齐、魏中了犀首的离间计要伐赵,怀王又被张仪欺骗去伐齐,盟约才渐渐松动。若是三国能坚守洹水之盟,秦国又能如何?至于齐湣王,他名为合纵,实则想吞并他国,这怎能怪合纵之策不好?"

楚王还是犹豫:"如今秦国强盛,列国衰弱,能自保就不错了,哪还顾得上互相救援?"

平原君急得额头冒汗:"秦国虽强,要同时对付六国却力不从心;六国虽弱,联合起来对付秦国绰绰有余。若是各自为战,强弱立判,只怕秦国的军队就要步步紧逼了!"

楚王又提起长平之战:"秦军一战就拿下上党十七城,坑杀赵军四十多万。韩赵两国合力都敌不过一个白起,如今秦军又逼近邯郸,楚国远在南方,怕是鞭长莫及啊。"

平原君赶紧解释:"我国先前用人不当,才有长平之败。如今王陵、王龁二十多万大军围困邯郸一年多,却寸步难进。只要救兵一到,定能挫败秦军锋芒,保数年太平。"

楚王仍有顾虑:"秦国刚与楚国修好,若我出兵救赵,秦国必然迁怒于楚国,这不是替赵国受过吗?"

平原君一针见血:"秦国与楚国修好,是想专心对付三晋。等三晋灭亡了,楚国还能独存吗?"楚王被说中心事,脸色阴晴不定,还是下不了决心。

台阶下的毛遂抬头看看日晷,见日头已经正午,突然按剑大步踏上台阶,对平原君说:"合纵的利害,两句话就能说清。从日出谈到正午还定不下来,这是为何?"

楚王勃然大怒:"这是何人?"平原君连忙解释:"这是臣的门客毛遂。"楚王呵斥道:"寡人与你主君议事,门客怎敢多嘴!"挥手就要赶他下去。

毛遂不但不退,反而上前几步,手按剑柄高声道:"合纵是天下大事,天下人都有权议论!我主君在此,大王凭什么呵斥我?"

楚王见他气势逼人,语气稍缓:"你有何高见?"

毛遂目光如电:"楚国疆域五千里,自武王、文王称王以来,一直称雄天下。可自从秦国崛起,屡败楚军,怀王被囚死在秦国,白起那小子接连攻下鄢、郢,逼得楚国迁都。这等奇耻大辱,连三尺孩童都觉得羞耻,大王难道忘了吗?今日合纵,为的是楚国,可不是为赵国!"

楚王被说得面红耳赤,连连点头:"先生说得是..."

毛遂趁热打铁:"大王可是下定决心了?"

楚王终于拍案而起:"寡人决心已定!"

毛遂立即招呼侍从取来歃血用的铜盘,跪呈给楚王:"请大王先歃血为盟,接着是我主君,最后是在下。"盟约就这样定了下来。毛遂歃血完毕,左手持盘,右手招呼台阶下那十九人:"诸位也来歃血吧!你们啊,就是所谓'靠别人成事'的那种人!"

楚王既已答应合纵,当即命春申君率八万大军救赵。平原君回国后感叹道:"毛先生三寸不烂之舌,胜过百万雄师。我自以为阅人无数,却在毛先生身上看走了眼。从今往后,我再不敢随便评价天下士人了!"从此将毛遂奉为上宾。

再说魏安釐王派大将晋鄙率十万大军救赵。秦王得知诸侯来援,亲自到邯郸督战,派人威胁魏王:"我早晚攻下邯郸,谁敢救援,我就先打谁!"魏王吓得赶紧派人追上晋鄙,命令停止前进。晋鄙只好驻扎在邺城。春申君也停在武关观望。这事暂且按下不表。

且说秦王孙异人,自秦赵渑池会盟后就在赵国做人质。这异人是安国君的次子。安国君名柱,字子傒,是秦昭襄王的太子。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,都是姬妾所生,没有嫡子。他最宠爱的楚妃华阳夫人没有子嗣。异人的生母夏姬不受宠又早逝,所以异人在赵国为质,与秦国断了联系。

当时王翦攻赵,赵王迁怒于人质,要杀异人。平原君劝谏道:"异人不受宠,杀他有什么用?只会让秦国找到借口,断绝日后和谈的可能。"赵王余怒未消,就把异人软禁在丛台,派大夫公孙乾看守,还削减了他的用度。异人出门没车坐,用度拮据,整日郁郁寡欢。

这时有个阳翟商人吕不韦正在邯郸做生意。这天在街上偶然看见异人,见他面如傅粉,唇若涂朱,虽处境落魄,却掩不住一身贵气。吕不韦暗暗称奇,问路人:"这是何人?"路人答:"这是秦国王孙,在赵国做人质。因为秦军屡次犯境,赵王差点杀了他。现在虽然免死,但被关在丛台,穷得跟平民没什么两样。"

吕不韦闻言心中一动,回家问父亲:"种地能得几倍利?"

那日,吕不韦回到家中,与父亲闲谈。他给父亲斟了杯酒,装作不经意地问:"爹啊,您说种地能得几倍利?"

老父亲抿了口酒,伸出十根手指:"十倍吧。"

不韦又凑近些:"那要是倒卖珠宝玉器呢?"

父亲眼睛一亮:"这买卖可赚,少说百倍利!"

不韦突然压低声音:"那要是...扶个人坐上王位呢?"

"啪嗒"一声,老父亲的酒杯掉在案几上。他盯着儿子看了半晌,突然哈哈大笑:"你这孩子说梦话呢?这等事要是成了,那利钱千万倍都算不过来啊!"

这话像把火,把不韦的心烧得滚烫。他当即揣着百金去拜访看守秦国王孙异人的公孙乾。酒过三巡,两人就熟络得像多年老友。借着这层关系,不韦终于见到了被软禁在赵国的秦国王孙异人。

那天公孙乾设宴,席间只有他们三人。酒至半酣,公孙乾起身去茅厕。不韦立刻凑到异人跟前,压低声音说:"殿下,如今秦王年迈,太子最宠爱的华阳夫人又没有子嗣。您兄弟二十多人,谁不想争这个位置?您何不设法回国,认华阳夫人为母?"

异人手里的酒杯突然一颤,酒水洒在衣襟上。他眼圈发红,声音哽咽:"我...我做梦都想回去啊!可这身子困在赵国,插翅难飞..."

不韦一把抓住他的手:"我虽不是巨富,愿倾尽家财送您回国!"

异人反握住不韦的手,指甲都掐进他肉里:"若真能成事,富贵与君共享!"

正说着,门外传来脚步声。不韦立刻松开手,高声笑道:"我刚问王孙秦国玉价几何,王孙竟说不知呢!"进来的公孙乾不疑有他,三人又推杯换盏直到夜深。

自此不韦常来探望,暗中给异人五百金打点上下。那些看守的侍卫拿了钱,渐渐把异人当自己人看待。不韦又备下五百金的奇珍异宝,直奔秦国都城咸阳。

他先买通华阳夫人姐姐府上的下人,献上礼盒时说:"这是王孙异人在赵国,日夜思念太子夫人,特地备下的孝礼。"那姐姐掀开帘子一看,满盒珠光宝气,顿时眉开眼笑。

"王孙在赵国...可还想家?"姐姐试探着问。

不韦立刻接话:"我与他比邻而居,无话不谈。王孙常说自幼丧母,早把华阳夫人当亲娘,恨不能飞回来尽孝呢!"说着又呈上价值五百金的宝物。

等姐姐把这些话转述给华阳夫人时,这位太子宠妃摸着锦盒里的玉璧,眼泪扑簌簌往下掉。当晚侍寝时,她突然伏在太子肩上啜泣。

"爱妃这是怎么了?"太子安国君慌忙询问。

华阳夫人抬起泪眼:"妾身福薄无子,听闻异人那孩子贤孝,诸侯宾客没有不夸的。若能认他作儿子..."太子当即答应,还特意将玉符剖成两半,刻上"适嗣异人"为证。

可秦王正在气头上,死活不同意接回异人。不韦又生一计,找到王后弟弟阳泉君府上。

"君侯大祸临头了!"不韦见面就扔下这句话。

阳泉君手里的茶盏"咣当"砸在地上:"先生此话怎讲?"

不韦不紧不慢道:"您府上高官厚禄,骏马美人样样不缺。可太子门下却寒酸得很。等老王百年之后..."话没说完,阳泉君已经冷汗涔涔,扑通跪下求教。

三日后,王后在秦王枕边柔声细语:"异人那孩子在赵国吃了不少苦..."老秦王终于松口:"等赵国来求和,就接他回来吧。"

消息传到太子耳中,他连夜召见不韦:"父王还未应允,先生可有良策?"

不韦"咚"地磕了个响头:"太子若立异人为嗣,小人愿散尽家财,定要让王孙平安归秦!"

话说那太子和夫人一听吕不韦带来的好消息,高兴得合不拢嘴,当即就拿出三百镒黄金交给吕不韦,让他转交给王孙异人作为结交宾客的费用。王后也大方,掏出二百镒黄金一并交给不韦。夫人还特意为异人准备了一箱新衣裳,又额外给不韦一百镒黄金,提前拜他为异人的太傅,还让他给异人带话:"很快就能见面了,千万别着急。"

吕不韦告辞回到邯郸,先去找父亲把这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。老爷子乐得直拍大腿。

第二天一大早,吕不韦就备好礼物先去拜访公孙乾,接着才去见王孙异人。他把王后和太子夫人说的话原原本本讲给异人听,又把五百镒黄金和那箱新衣裳恭恭敬敬地献上。

异人高兴得直搓手,对不韦说:"衣裳我收下,这黄金还是先生保管着。往后要用钱的地方,全凭先生做主。只要能帮我回到秦国,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。"

再说吕不韦在邯郸养了个绝色美人,名叫赵姬,能歌善舞。他知道这赵姬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,眼珠一转计上心来:"要是异人回国继承王位,我把这赵姬献给他。万一她生下个男孩,那可是我的亲骨肉。这孩子要是将来当了秦王,嬴家的江山不就变成我吕家的了?这买卖做得值!"

这天他特意请异人和公孙乾来家里喝酒。席上山珍海味摆满桌,歌姬舞女列两行,那排场就别提了。酒过三巡,不韦笑着说:"在下新得了个小妾,歌舞还算拿得出手,想让她给二位敬杯酒,可别嫌弃。"说着就让两个丫鬟去唤赵姬出来。

"快给两位贵人见礼。"不韦吩咐道。只见赵姬轻移莲步,在红毯上盈盈下拜。异人和公孙乾慌得赶紧起身还礼。

不韦让赵姬捧着金酒杯上前敬酒。轮到异人时,他抬头一看,这女子当真美得惊人。怎么个美法?

乌云般的鬓发间点缀着翠玉簪,弯弯的眉毛像春山含黛。樱桃小口一点朱唇,白玉般的牙齿整整齐齐。浅浅一笑,活像当年迷惑周幽王的褒姒;款款移步,分明是能迷倒吴王夫差的西施再世。那万种风情看都看不过来,再高明的画师也描摹不出这般姿色。

赵姬敬完酒,舒展长袖,就在红毯上跳起舞来。那身段柔似游龙,衣袖白如素虹,旋转时像羽毛随风飘荡,轻盈得仿佛要与尘雾融为一体。把个公孙乾和异人看得神魂颠倒,一个劲儿地叫好。舞罢,不韦又让赵姬斟上大杯酒劝饮,二人仰脖一饮而尽。赵姬劝完酒就退回内室去了。

宾主接着推杯换盏,喝得尽兴。公孙乾醉得直接瘫在席上。异人满脑子都是赵姬的影子,借着酒劲对不韦说:"我孤身一人在此为质,实在寂寞。想向先生讨要这位美人做妻子,了却平生心愿。不知要多少身价银,我一定如数奉上。"

不韦假装生气:"我好心请客,让妻妾出来献艺表敬意。殿下倒好,竟要夺我所爱,这是什么道理?"

异人羞愧得无地自容,扑通跪下:"我客居在外孤苦伶仃,一时糊涂说了醉话,先生千万别见怪。"

不韦赶紧扶他起来:"我为殿下谋划归国,万贯家财都舍得,还在乎一个女子?只是这丫头年纪小脸皮薄,怕她不愿意。她要是点头,我立刻送她过去伺候殿下。"异人连连道谢。等公孙乾酒醒,三人一同乘车离去。

当晚不韦对赵姬说:"秦王孙看上你了,想娶你为妻,你怎么想?"

赵姬委屈道:"妾身已经跟了您,又怀了您的骨肉,怎么忍心让我去伺候别人?"

不韦压低声音:"你跟着我,这辈子顶多是个商人的老婆。可王孙将来要当秦王的,你要是得宠,就是王后。万一生下男孩,那就是太子。到时候咱们就是秦王的爹娘,享不尽的荣华富贵。念在夫妻情分上,你就依了我这计策,千万别走漏风声。"

赵姬抹着眼泪说:"夫君谋划的是大事,妾身哪敢不从。只是恩爱夫妻,怎么忍心分离?"

不韦摸着她的头发安慰:"你要是不忘旧情,等得了秦国的天下,咱们再做夫妻永不分开,岂不更好?"两人对天起誓,当夜格外缠绵,这里就不细说了。

第二天,不韦去公孙乾府上为昨晚招待不周道歉。公孙乾说:"正想和王孙一起去府上道谢呢,怎么反倒劳您跑一趟?"正说着异人也来了,三人互相客套。

不韦开口道:"承蒙殿下不嫌弃小妾粗陋,愿意收她为妻。我跟她再三商量,总算勉强答应了。今天是个好日子,这就把她送到殿下府上伺候。"

异人感动得不行:"先生大恩大德,我粉身碎骨也难报答!"

公孙乾拍手笑道:"既然有这等良缘,我就来做这个媒人。"当即吩咐下人准备喜宴。

不韦告辞回家,天黑后就用暖车把赵姬送去和异人成亲。有诗为证: 新欢旧爱转手间,穷途末路遇良缘。 都道王孙能得国,谁知暗藏吕家传?

异人得了赵姬,如胶似漆恩爱非常。过了一个多月,赵姬对异人说:"妾身有幸伺候殿下,如今已经怀上您的骨肉了。"异人哪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,还以为是自己的种,高兴得不得了。

其实赵姬嫁过来前就有两个月身孕了。按理说怀孕十月就该生产,可她肚子里怀的是将来一统天下的真命天子,自然与众不同。足足怀了十二个月,才在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初一这天临盆。生产时满屋红光,百鸟绕着房子飞。那孩子生得鼻梁高挺,眼睛细长,额头方正,眼中有两个瞳孔,嘴里竟长着几颗牙,后背还有块龙鳞状的胎记。哭声洪亮,半条街都听得见。

异人乐得合不拢嘴:"我听说真命天子降生必有异象。这孩子骨相非凡,又生在正月初一,将来必定能统治天下!"就用赵姬的姓氏,给孩子取名赵政。这孩子后来继承王位,吞并六国,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。

吕不韦听说赵姬生了个男孩,暗地里偷着乐。到秦昭襄王五十年,赵政已经三岁了。这时秦军把邯郸围得水泄不通,不韦对异人说:"赵王要是再拿您出气可怎么办?不如逃回秦国,才能保住性命。"

异人点头:"全凭先生安排。"

不韦当即拿出六百斤黄金,用其中三百斤买通南门守将,谎称:"我们全家从阳翟来做生意,碰上秦军围城。如今想回家乡,这些钱孝敬各位,行个方便放我们出城,感激不尽。"守将见钱眼开,爽快答应了。

吕不韦又拿出百斤黄金送给公孙乾,一边叹气一边说想回老家阳翟,反倒求公孙乾帮忙跟南门守将打个招呼。那守将和士兵们收了厚礼,乐得做个顺水人情。不韦早让异人把赵姬母子悄悄安顿在娘家。这天他摆下酒席请公孙乾,举着酒杯说:"兄弟我三日内就要出城,今天特备薄酒跟您道别。"席间左一杯右一杯,把公孙乾灌得烂醉如泥,旁边那些守军更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,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呼呼大睡。

等到三更半夜,异人换上粗布衣裳混在仆役堆里,跟着不韦父子摸到南门。守将醉眼朦胧也辨不清真假,偷偷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去。

要说秦将王龁的军营本在西门外,可不韦当初谎称要回阳翟老家,特意选了南门——那可是通往阳翟的官道啊!三人带着仆从连夜赶路,兜了个大圈子想投奔秦军。天蒙蒙亮时,被秦国巡逻骑兵逮个正着。不韦赶紧指着异人说:"这位可是秦国的王孙,在赵国当人质多年,如今逃出邯郸来投奔祖国,你们快带路!"

巡逻兵连忙让出三匹马,领着他们直奔王龁大营。王龁问清来龙去脉,立刻请他们进帐,给异人换上华服,摆酒接风。

王龁捋着胡子说:"大王正在十里外的行宫督战。"当即备好车马送他们过去。秦昭襄王见到异人喜出望外,拍着案几说:"太子日夜惦记着你,如今天意让我孙儿逃出虎口!快回咸阳见你父母,好让他们安心。"

异人拜别秦王,与不韦父子登车直奔咸阳。这一去,父子重逢会是怎样光景?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
原文言文

  武安君含冤死杜邮 吕不韦巧计归异人

  话说赵孝成王初时接得赵括捷报,心中大喜,已后闻赵军困于长平,正欲商量遣兵救援,忽报:“赵括已死,赵军四十余万尽降于秦,被武安君一夜坑杀,止放二百四十人还赵。”赵王大惊,群臣无不悚惧。国中子哭其父,父哭其子,兄哭其弟,弟哭其兄,祖哭其孙,妻哭其夫,沿街满市,号痛之声不绝。

  惟赵括之母不哭,曰:“自括为将时,老妾已不看作生人矣。”赵王以赵母有前言,不加诛,反赐粟帛以慰之。又使人谢廉颇。赵国正在惊惶之际,边吏又报道:“秦兵攻下上党,十七城皆已降秦,今武安君亲率大军前进,声言欲围邯郸。”

  赵王问群臣:“谁能止秦兵者?”群臣莫应。

  平原君归家,遍问宾客,宾客亦无应者。适苏代客于平原君之所,自言:“代若至咸阳,必能止秦兵不攻赵。”平原君言于赵王,赵王大出金币,资之入秦。

  苏代往见应侯范睢,睢揖之上坐,问曰:“先生何为而来?”

  苏代曰:“为君而来。”

  范睢曰:“何以教我?”

  苏代曰:“武安君已杀马服子乎?”

  睢应曰:“然。”

  代曰:“今且围邯郸乎?”

  睢又应曰:“然。”

  代曰:“武安君用兵如神,身为秦将,所收夺七十余城,斩首近百万,虽伊尹、吕望之功,不加于此。今又举兵而围邯郸,赵必亡矣;赵亡,则秦成帝业;秦成帝业,则武安君为佐命之元臣,如伊尹之于商,吕望之于周。君虽素贵,不能不居其下也。”

  范睢愕然前席曰:“然则如何?”

  苏代曰:“君不如许韩、赵割地以和于秦。夫割地以为君功,而又解武安君之兵柄,君之位则安于泰山矣。”

  范睢大喜。明日即言于秦王曰:“秦兵在外日久,已劳苦,宜休息。不如使人谕韩、赵,使割地以求和。”

  秦王曰:“惟相国自裁。”

  于是范睢复大出金帛,以赠苏代之行,使之往说韩、赵。韩、赵二王惧秦,皆听代计。韩许割垣雍一城,赵许割六城,各遣使求和于秦。秦王初嫌韩止一城太少,使者曰:“上党十七县,皆韩物也。”秦王乃笑而受之,召武安君班师。

  白起连战皆胜,正欲进围邯郸,忽闻班师之诏,知出于应侯之谋,乃大恨。

  自此白起与范睢有隙,白起宣言于众曰:“自长平之败,邯郸城中一夜十惊,若乘胜往攻,不过一月可拔矣,惜乎应侯不知时势,主张班师,失此机会。”

  秦王闻之,大悔曰:“起既知邯郸可拔,何不早奏?”乃复使起为将,欲使伐赵,白起适有病不能行,乃改命大将王陵,陵率军十万伐赵,围邯郸城。赵王使廉颇御之,颇设守甚严,复以家财募死士,时时夜缒城往砍秦营,王陵兵屡败。

  时武安君病已愈,秦王欲使代王陵,武安君奏曰:“邯郸实未易攻也,前者大败之后,百姓震恐不宁,因而乘之,彼守则不固,攻则无力,可克期而下;今二岁余矣,其痛已定,又廉颇老将,非赵括比,诸侯见秦之方和于赵,而复攻之,皆以秦为不可信,必将‘合纵'而来救,臣未见秦之胜也。”秦王强之行,白起固辞。

  秦王复使应侯往请,武安君怒应侯前阻其功,遂称疾,秦王问应侯曰:“武安君真病乎?”应侯曰:“病之真否未可知,然不肯为将,其志已坚。”秦王怒曰:“起以秦别无他将,必须彼耶?昔长平之胜,初用兵者王龁也,龁何遽不如起?”乃益兵十万,命王龁往代王陵,王陵归国,免其官。

  王龁围邯郸,五月不能拔,武安君闻之,谓其客曰:“吾固言邯郸未易攻,王不听吾言,今竟如何?”客有与应侯客善者,泄其语,应侯言于秦王,必欲使武安君为将,武安君遂伪称病笃,秦王大怒,削武安君爵士,贬为士伍,迁于阴密,立刻出咸阳城中,不许暂停。

  武安君叹曰:“范蠡有言,‘狡兔死,走狗烹。'吾为秦攻下诸侯七十余城,故当烹矣。”于是出咸阳西门,至于杜邮,暂歇,以待行李。

  应侯复言于秦王曰:“白起之行,其心怏怏不服,大有怨言,其托病非真,恐适他国为秦害。”

  秦王乃遣使赐以利剑,令自裁,使者至杜邮,致秦王之命,武安君持剑在手,叹曰:“我何罪于天,而至此?”良久曰:“我固当死。长平之役,赵卒四十余万来降,我挟诈一夜尽坑之,彼诚何罪?我死固其宜矣!”乃自刭而死,时秦昭襄王之五十年十一月,周赧王之五十八年也。

  秦人以白起死非其罪,无不怜之,往往为之立祠。后至大唐末年,有天雷震死牛一只,牛腹有“白起”二字。论者谓白起杀人太多,故数百年后,尚受畜生雷震之报。杀业之重如此,为将者可不戒哉?

  秦王既杀白起,复发精兵五万,令郑安平将之,往助王龁,必攻下邯郸方已。

  赵王闻秦益兵来攻,大惧,遣使分路求救于诸侯。

  平原君赵胜曰:“魏,吾姻家,且素善,其救必至;楚大而远,非以‘合纵'说之不可,吾当亲往。”于是约其门下食客,欲得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同往。三千余人内,文者不武,武者不文,选来选去,止得一十九人,不足二十之数,平原君叹曰:“胜养士数十年于兹矣,得士之难如此哉?”有下坐客一人,出言曰:“如臣者,不识可以备数乎?”平原君问其姓名,对曰:“臣姓毛名遂,大梁人,客君门下三年矣。”

  平原君笑曰:“夫贤士处世,譬如锥之处于囊中,其颖立露,今先生处胜门下三年,胜未有所闻,是先生于文武一无所长也!”

  毛遂曰:“臣今日方请处囊中耳。使早处囊中,将突然尽脱而出,岂特露颖而已哉?”

  平原君异其言,乃使凑二十人之数,即日辞了赵王,望陈都进发。

  既至,先通春申君黄歇,歇素与平原君有交,乃为之转通于楚考烈王。平原君黎明入朝,相见礼毕,楚王与平原君坐于殿上,毛遂与十九人俱叙立于阶下。

  平原君从容言及‘合纵'却秦之事。楚王曰:“‘合纵'之约,始事者赵,后听张仪游说,其约不坚。先怀王为‘纵约长',伐秦不克;齐湣王复为‘纵约长',诸侯背之。至今列国以‘纵'为讳,此事如团沙,未易言也!”

  平原君曰:“自苏秦倡‘合纵'之议,六国约为兄弟,盟于洹水,秦兵不敢出函谷关者十五年。其后,齐、魏受犀首之欺,欲其伐赵;怀王受张仪之欺,欲其伐齐,所以纵约渐解。使三国坚守洹水之誓,不受秦欺,秦其奈之何哉?齐湣王名为‘合纵',实欲兼并,是以诸侯背之,岂‘合纵'之不善哉?”

  楚王曰:“今日之势,秦强而列国俱弱,但可各图自保,安能相为?”

  平原君曰:“秦虽强,分制六国则不足;六国虽弱,合制秦则有余。若各图自保,不思相救,一强一弱,胜负已分,恐秦师之日进也!”

  楚王又曰:“秦兵一出而拔上党十七城,坑赵卒四十余万,合韩、赵二国之力,不能敌一武安君。今又进逼邯郸,楚国僻远,能及于事乎?”

  平原君曰:“寡君任将非人,致有长平之失。今王陵、王龁二十余万之众,顿于邯郸之下,先后年余,不能损赵之分毫,若救兵一集,可以大挫其锋,此数年之安也!”

  楚王曰:“秦新通好于楚,君欲寡人‘合纵'救赵,秦必迁怒于楚,是代赵而受怨矣!”

  平原君曰:“秦之通好于楚者,欲专事于三晋,三晋既亡,楚其能独立哉?”

  楚王终有畏秦之心,迟疑不决。

  毛遂在阶下顾视日晷,已当午矣,乃按剑历阶而上,谓平原君曰:“‘纵'之利害,两言可决,今自日出入朝,日中而议犹未定,何也?”

  楚王怒问曰:“彼何人?”平原君曰:“此臣之客毛遂。”楚王曰:“寡人与汝君议事,客何得多言。”叱之使去。

  毛遂走上几步,按剑而言曰:“‘合纵'乃天下大事,天下人皆得议之,吾君在前,叱者何也!”

  楚王色稍舒,问曰:“客有何言?”

  毛遂曰:“楚地五千余里,自武文称王,至今雄视天下,号为盟主;一旦秦人崛起,数败楚兵,怀王囚死,白起小竖子,一战再战,鄢、郢尽没,被逼迁都。此百世之怨,三尺童子,犹以为羞,大王独不念乎?今日‘合纵'之议,为楚,非为赵也。”

  楚王曰:“唯唯。”

  遂曰:“大王之意已决乎?”

  楚王曰:“寡人意已决矣。”

  毛遂呼左右,取歃血盘至,跪进于楚王之前曰:“大王为‘纵约长',当先歃,次则吾君,次则臣毛遂。”

  于是纵约遂定,毛遂歃血毕,左手持盘,右手招十九人曰:“公等宜共歃于堂下,公等所谓‘因人成事'者也!”

  楚王既许“合纵”,即命春申君将八万人救赵。

  平原君归国,叹曰:“毛先生三寸之舌,强于百万之师。胜阅人多矣,乃今于毛先生而失之。胜自今不敢复相天下士矣!”自是以遂为上客。正是:

  橹樯空大随人转,秤锤虽小压千斤。

  利锥不与囊中处,文武纷纷十九人。

  时魏安釐王遣大将晋鄙帅兵十万救赵。秦王闻诸侯救至,亲至邯郸督战,使人谓魏王曰:“秦攻邯郸,旦暮且下矣。诸侯有敢救者,必移兵先击之!”魏王大惧,遣使者追及晋鄙军,戒以勿进。晋鄙乃屯于邺下。春申君亦即屯兵于武关,观望不进。此段事权且放过。

  却说秦王孙异人,自秦、赵会渑池之后,为质于赵。

  那异人乃安国君之次子。安国君名柱,字子傒,昭襄王之太子也。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,皆诸姬所出,非适子。所宠楚妃,号为华阳夫人,未有子。异人之母曰夏姬,无宠又早死,故异人质赵,久不通信。当王翦伐赵,赵王迁怒于质子,欲杀异人。

  平原君谏曰:“异人无宠,杀之何益?徒令秦人借口,绝他日通和之路。”赵王怒犹未息,乃安置异人于丛台,命大夫公孙乾为馆伴,使出入监守,又削其廪禄。异人出无兼车,用无余财,终日郁郁而已。

  时有阳翟人姓吕,名不韦,父子为贾,平日往来各国,贩贱卖贵,家累千金。其时适在邯郸,偶于途中望见异人,生得面如傅粉,唇若涂朱,虽在落寞之中,不失贵介之气。不韦暗暗称奇,指问旁人曰:“此何人也?”答曰:“此乃秦王太子安国君之子,质于赵国,因秦兵屡次犯境,我王几欲杀之。今虽免死,拘留丛台,资用不给,无异穷人。”

  不韦私叹曰:“此奇货可居也!”乃归问其父曰:“耕田之利几倍?”

  父曰:“十倍。”

  又问:“贩卖珠玉之利几倍?”

  父曰:“百倍。”

  又问:“若扶立一人为王,掌握山河,其利几倍?”

  父笑曰:“安得王而立之?其利千万倍,不可计矣!”

  不韦乃以百金结交公孙乾,往来渐熟,因得见异人。佯为不知,问其来历,公孙乾以实告。

  一日,公孙乾置酒请吕不韦,不韦曰:“座间别无他客,既是秦国王孙在此,何不请来同坐?”公孙乾从其命,即请异人与不韦相见,同席饮酒。至半酣,公孙乾起身如厕,不韦低声而问异人曰:“秦王今老矣。太子所爱者华阳夫人,而夫人无子。殿下兄弟二十余人,未有专宠,殿下何不以此时求归秦国,事华阳夫人,求为之子。他日有立储之望!”

  异人含泪对曰:“某岂望及此?但言及故国,心如刀刺,恨未有脱身之计耳!”

  不韦曰:“某家虽贫,请以千金为殿下西游,往说太子及夫人,救殿下还朝,如何?”

  异人曰:“若如君言,倘得富贵,与君共之。”

  言甫毕,公孙乾到,问曰:“吕君何言?”

  不韦曰:“某问王孙以秦中之玉价,王孙辞我以不知也!”

  公孙乾更不疑惑,命酒更酌,尽欢而散。

  自此不韦与异人时常相会,遂以五百金密付异人,使之买嘱左右,结交宾客。公孙乾上下俱受异人金帛,串做一家,不复疑忌。

  不韦复以五百金市买奇珍玩好,别了公孙乾,竟至咸阳。探得华阳夫人有姊,亦嫁于秦,先买嘱其家左右,通话于夫人之姊,言:“王孙异人在赵,思念太子夫人,有孝顺之礼,托某转送,这些小之仪,亦是王孙奉候姨娘者!”遂将金珠一函献上。

  姊大喜,自出堂,于帘内见客,谓不韦曰:“此虽王孙美意,有劳尊客远涉。今王孙在赵,未审还想故土否?”

  不韦答曰:“某与王孙公馆对居,有事罄与某说,某尽知其心事,日夜思念太子夫人,言自幼失母,夫人便是他嫡母,欲得回国奉养,以尽孝道!”

  姊曰:“王孙向来安否?”

  不韦曰:“因秦兵屡次伐赵,赵王每每欲将王孙来斩,喜得臣民尽皆保奏,幸存一命,所以思归愈切!”

  姊曰:“臣民何故保他?”

  不韦曰:“王孙贤孝无比,每遇秦王太子及夫人寿诞,及元旦朔望之辰,必清斋沐浴,焚香西望拜祝,赵人无不知之。又且好学重贤,交结诸侯宾客,遍于天下,天下皆称其贤孝,以此臣民尽行保奏!”不韦言毕,又将金玉宝玩,约值五百金,献上曰:“王孙不得归侍太子夫人,有薄礼权表孝顺,相求王亲转达。”

  姊命门下客款待不韦酒食,遂自入告于华阳夫人。夫人见珍玩,以为“王孙真念我。”心中甚喜。夫人姊回复吕不韦,不韦因问姊曰:“夫人有子几人?”

  姊曰:“无有。”

  不韦曰:“吾闻‘以色事人者,色衰而爱弛'。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,及此时宜择诸子中贤孝者为子,百岁之后,所立子为王,终不失势。不然,他日一旦色衰爱弛,悔无及矣。今异人贤孝,又自附于夫人,自知中男不得立,夫人诚拔以为适子,夫人不世世有宠于秦乎?”姊复述其言于华阳夫人,夫人曰:“客言是也。”

  一夜,与安国君饮正欢,忽然涕泣。太子怪而问之,夫人曰:“妾幸得充后宫,不幸无子,君诸子中惟异人最贤,诸侯宾客来往,俱称誉之不容口,若得此子为嗣,妾身有托。”太子许之。

  夫人曰:“君今日许妾,明日听他姬之言,又忘之矣。”

  太子曰:“夫人倘不相信,愿刻符为誓。”乃取玉符,刻“适嗣异人”四字,而中剖之,各留其半,以此为信。夫人曰:“异人在赵,何以归之。”太子曰:“当乘间请于王也。”

  时秦昭襄王方怒赵,太子言于王,王不听。

  不韦知王后之弟阳泉君方贵幸,复贿其门下,求见阳泉君,说曰:“君之罪至死,君知之乎?”

  阳泉君大惊曰:“吾何罪?”

  不韦曰:“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官,享厚禄,骏马盈于外厩,美女充于后庭;而太子门下,无富贵得势者?王之春秋高矣,一旦山陵崩,太子嗣位,其门下怨君必甚,君之危亡可待也!”

  阳泉君曰:“为今之计当如何。”

  不韦曰:“鄙人有计,可以使君寿百岁,安于泰山,君欲闻否?”

  阳泉君跪请其说。

  不韦曰:“王年高矣,而子傒又无适男,今王孙异人贤孝闻于诸侯,而弃在于赵,日夜引领思归,君诚请王后言于秦王,而归异人,使太子立为适子。是异人无国而有国,太子之夫人无子而有子,太子与王孙之德王后者,世世无穷,君之爵位可长保也。”

  阳泉君下拜曰:“谨谢教。”

  即日以不韦之言告于王后,王后因为秦王言之,秦王曰:“俟赵人请和,吾当迎此子归国耳。”

  太子召吕不韦问曰:“吾欲迎异人归秦为嗣,父王未准,先生有何妙策?”

  不韦叩首曰:“太子果立王孙为嗣,小人不惜千金家业,赂赵当权,必能救回。”

  太子与夫人俱大喜,将黄金三百镒付吕不韦,转付王孙异人为结客之费。王后亦出黄金二百镒,总付不韦。夫人又为异人制衣服一箱,亦赠不韦黄金共百镒,预拜不韦为异人太傅,使传语异人:“只在旦夕,可望相见,不必忧虑。”

  不韦辞归,回至邯郸,先见父亲,说了一遍。父亲大喜。

  次日,即备礼谒见公孙乾,然后见王孙异人,将王后及太子夫人一段说话,细细详述,又将黄金五百镒及衣服献上。异人大喜,谓不韦曰:“衣服我留下,黄金烦先生收去,倘有用处,但凭先生使费,只要救得我归国,感恩不浅。”

  再说不韦向取下邯郸美女,号为赵姬,善于歌舞,知其怀娠两月,心生一计,想道:“王孙异人回国,必有继立之分。若以此姬献之,倘然生得一男,是我嫡血,此男承嗣为王,嬴氏的天下,便是吕氏接代,也不枉了我破家做下这番生意。”

  因请异人和公孙乾来家饮酒,席上珍馐百味,笙歌两行,自不必说。酒至半酣,不韦开言:“卑人新纳一小姬,颇能歌舞,欲令奉劝一杯,勿嫌唐突。”即命二青衣丫鬟,唤赵姬出来。不韦曰:“汝可拜见二位贵人。”赵姬轻移莲步,在氍毹上叩了两个头。异人与公孙乾慌忙作揖还礼。

  不韦令赵姬手捧金卮,向前为寿。

  杯到异人,异人抬头看时,果然标致。怎见得?

  云鬓轻挑蝉翠,蛾眉淡扫春山。

  朱唇点一颗樱桃,皓齿排两行白玉。

  微开笑靥,似褒姒欲媚幽王;

  缓动金莲,拟西施堪迷吴主。

  万种娇容看不尽,一团妖冶画难工。

  赵姬敬酒已毕,舒开长袖,即在氍毹上舞一个大垂手小垂手,体若游龙,袖如素蜺,宛转似羽毛之从风,轻盈与尘雾相乱,喜得公孙乾和异人目乱心迷,神摇魂荡,口中赞叹不已。赵姬舞毕,不韦命再斟大觥奉劝,二人一饮而尽。赵姬劝酒完了,入内去讫。

  宾主复互相酬劝,尽量极欢。

  公孙乾不觉大醉,卧于坐席之上。

  异人心念赵姬,借酒装面,请于不韦曰:“念某孤身质此,客馆寂寥,欲与公求得此姬为妻,足满平生之愿,未知身价几何,容当奉纳。”

  不韦佯怒曰:“我好意相请,出妻献妾,以表敬意。殿下遂欲夺吾所爱,是何道理?”

  异人跼蹐无地,即下跪曰:“某以客中孤苦,妄想要先生割爱。实乃醉后狂言,幸勿见罪。”

  不韦慌忙扶起曰:“吾为殿下谋归,千金家产尚且破尽,全无吝惜。今何惜一女子,但此女年幼害羞,恐其不从,彼若情愿,即当奉送,备铺床拂席之役。”异人再拜称谢,候公孙乾酒醒,一同登车而去。

  其夜,不韦向赵姬言曰:“秦王孙十分爱你,求你为妻,你意若何?”

  赵姬曰:“妾既以身事君,且有娠矣,奈何弃之,使事他姓乎?”

  不韦密告曰:“汝随我终身,不过一贾人妇耳。王孙将来有秦王之分,汝得其宠,必为王后,天幸腹中生男,即为太子,我与你便是秦王之父母,富贵俱无穷矣,汝可念夫妇之情,曲从吾计,不可泄漏。”

  赵姬曰:“君之所谋者大,妾敢不奉命,但夫妻恩爱,何忍割绝?”言讫泪下。

  不韦抚之曰:“汝若不忘此情,异日得了秦家天下,仍为夫妇,永不相离,岂不美哉?”二人遂对天设誓,当夜同寝,恩情倍常,不必细述。

  次日,不韦到公孙乾处,谢夜来简慢之罪。公孙乾曰:“正欲与王孙一同造府,拜谢高情,何反劳枉驾?”少顷,异人亦到,彼此交谢。

  不韦曰:“蒙殿下不嫌小妾丑陋,取侍巾栉,某与小妾再三言之,已勉从尊命矣。今日良辰,即当送至寓所陪伴。”

  异人曰:“先生高义,粉骨难报:“

  公孙乾曰:“既有此良姻,某当为媒。”遂命左右备下喜筵。

  不韦辞去,至晚,以温车载赵姬与异人成亲。髯翁有诗云:

  新欢旧爱一朝移,花烛穷途得意时。
  尽道王孙能夺国,谁知暗赠吕家儿?

  异人得了赵姬,如鱼似水,爱眷非常。约过一月有余,赵姬遂向异人曰:“妾获侍殿下,天幸已怀胎矣。”异人不知来历,只道自己下种,愈加欢喜。

  那赵姬先有了两月身孕,方嫁与异人,嫁过八个月,便是十月满足,当产之期,腹中全然不动,因怀著个混一天下的真命帝王,所以比常不同,直到十二个月周年,方才产下一儿,产时红光满室,百鸟飞翔,看那婴儿,生得丰准长目,方额重瞳,口中含有数齿,背项有龙鳞一搭,啼声洪大,街市皆闻。其日,乃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朔旦。

  异人大喜曰:“吾闻应运之主,必有异征,是儿骨相非凡,又且生于正月,异日必为政于天下。”遂用赵姬之姓,名曰赵政,后来政嗣为秦王,兼并六国,即秦始皇也。

  当时吕不韦闻得赵姬生男,暗暗自喜。

  至秦昭襄王五十年,赵政已长成三岁矣。时秦兵围邯郸甚急,不韦谓异人曰:“赵王倘复迁怒于殿下,奈何?不如逃奔秦国,可以自脱。”

  异人曰:“此事全仗先生筹画。”

  不韦乃尽出黄金共六百斤,以三百斤遍赂南门守城将军,托言曰:“某举家从阳翟来,行贾于此,不幸秦寇生发,围城日久,某思乡甚切,今将所存资本,尽数分散各位,只要做个方便人情,放我一家出城,回阳翟去,感恩不浅。”守将许之。

  复以百斤献于公孙乾,述己欲回阳翟之意,反央公孙乾与南门守将说个方便。守将和军卒都受了贿赂,落得做个顺水人情,不韦预教异人将赵氏母子,密寄于母家。是日,置酒请公孙乾,说道:“某只在三日内出城,特具一杯话别。”席间将公孙乾灌得烂醉,左右军卒,俱大酒大肉,恣其饮啖,各自醉饱安眠。

  至夜半,异人微服混在仆人之中,跟随不韦父子行至南门,守将不知真假,私自开钥,放他出城而去。

  论来王龁大营,在于西门,因南门是走阳翟的大路,不韦原说还乡,所以只讨南门,三人共仆从结队连夜奔走,打大弯转欲投秦军,至天明,被秦国游兵获住,不韦指异人曰:“此秦国王孙,向质于赵,今逃出邯郸,来奔本国,汝辈可速速引路。”

  游兵让马匹与三人骑坐,引至王龁大营,王龁问明来历,请入相见,即将衣冠与异人更换,设宴管待。王龁曰:“大王亲在此督战,行宫去此不过十里。”乃备车马,转送入行宫。

  秦昭襄王见了异人,不胜之喜,曰:“太子日夜想汝,今天遣吾孙脱于虎口也,便可先回咸阳,以慰父母之念。”

  异人辞了秦王,与不韦父子登车,竟至咸阳。不知父子相见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