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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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卫国有个叫吴起的年轻人,从小就是个刺儿头,整天在街上耍剑斗狠。他娘气得直跺脚,抄起扫帚就要打他。谁知这小子更绝,一口咬破自己胳膊,鲜血直流,跪在地上发毒誓:"娘,儿子今日就离家闯荡,要是当不上大官,坐着四匹马拉的华盖车回来,这辈子绝不踏进卫国城门!"老太太眼泪哗哗地往下掉,拽着儿子衣袖不撒手,可这狠心人甩开老娘头也不回,出了北门就再没回头。

这吴起来到鲁国,拜在曾子门下读书。白天啃竹简,晚上背经典,那股子狠劲儿全用在了学问上。齐国大夫田居来鲁国做客,见这后生谈吐不凡,学问像井水似的掏不完,一高兴就把闺女许配给他。

在曾子门下学了年余,有天老师问他:"你出门六年都不回家看看老娘,这心里过得去吗?"吴起梗着脖子说:"学生发过誓的,不当大官绝不回卫国。"曾子气得胡子直抖:"对别人发誓也就罢了,亲娘也能拿来发誓?"打这儿起,老先生就看不上这个学生了。

没过多久,卫国来信说吴起娘亲去世。这狠心人仰天干嚎三声,抹把脸又捧起书简。曾子拍案大怒:"亲娘死了都不奔丧,连根本都不要了!没源头的溪水要干涸,没根的树木要折断,人要是没了根本,能有好下场?"当即把吴起逐出师门。

吴起转头就去学兵法,三年后到鲁国求官。鲁相公仪休跟他讨论军事,觉得是个人才,推荐给鲁穆公当了大夫。有了俸禄,吴起立刻买了一大堆歌姬婢女,天天饮酒作乐。

这时齐国田和想篡位,怕鲁国干涉,就借口旧怨发兵攻打。公仪休急得直搓手:"要退齐兵,非用吴起不可!"鲁穆公皱着眉头:"他老婆是田家闺女,万一临阵倒戈怎么办?"

吴起在相府外头拦住公仪休:"齐军都打到家门口了,主公还没选好大将?不是我说大话,要是用我,保管叫齐军有来无回!"听说主公因为自己娶了田家女犹豫,吴起冷笑:"这还不简单?"

回家就问媳妇:"人为什么要娶老婆?"田氏正在梳头,抿嘴一笑:"男主外女主内,这才叫成家立业呀。"吴起凑近说:"要是当上卿相,拿万石俸禄,青史留名,这才是大事业,不正是夫人期望的?"见妻子点头,他突然按住剑柄:"现在要借夫人一样东西..."

田氏还没反应过来,剑光一闪,梳子啪嗒掉在地上。吴起用白布包着血淋淋的人头去见鲁穆公:"臣斩了妻子,主公该信我了吧?"鲁穆公脸都吓白了,转头对公仪休说:"这人太狠毒!"老丞相跺脚:"他连老婆都不要就要功名,您要是不用,他转头就能投奔齐国!"

吴起当上大将后,跟士兵同吃同住。有士兵背上长疮,他亲自用嘴吸脓血。全军感动得嗷嗷叫,恨不得立刻上阵杀敌。

齐军主帅田和听说对手是自家女婿,笑得直拍大腿:"那个花花公子懂什么打仗?"派探子一看,吴起正跟最下等的士兵蹲地上喝野菜汤。田和更放心了,又派张丑假装议和。吴起把精兵藏起来,让老弱残兵出来见客,还假装胆小:"我哪敢跟岳父家打仗啊!"

等张丑一走,吴起立刻兵分三路追击。齐军正在埋锅造饭,突然杀声震天。田和光着脚丫子爬上战车,整个大军像炸了窝的马蜂。鲁军乘胜追击,尸体从艾陵一直铺到平陆。

鲁穆公乐得合不拢嘴,封吴起为上卿。田和把张丑骂得狗血淋头,转头又让他带着两个美女和千两黄金去贿赂吴起。这吴起果然来者不拒,摸着金子对使者说:"回去告诉田相国,只要齐国不来犯,鲁国绝不找麻烦。"张丑一出城就到处嚷嚷,没过半天,满鲁国都知道吴起收受贿赂的事了。

秦穆公拍案而起,胡子气得直抖:"我早看出吴起那小子心术不正!"当即就要削去他的爵位治罪。

吴起在府里听到风声,吓得连夜收拾细软,连家眷都顾不上带,趁着夜色逃出秦国。他一路向东狂奔,最后躲进了魏国大臣翟璜的府邸。

说来也巧,魏文侯正和翟璜在书房商量西河防务的事。烛火摇曳间,翟璜突然拍腿道:"主公何必舍近求远?眼下就有个现成的人才——吴起正在我府上避难呢!"

文侯召见时,吴起还穿着逃难时的粗布衣裳。文侯打量着他:"听说将军在鲁国立下赫赫战功,怎么沦落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?"

吴起扑通跪下,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:"鲁侯听信谗言,臣不得不逃命。早就听说您礼贤下士,今日愿效犬马之劳!"说着眼眶都红了,"只要您用得着,赴汤蹈火在所不辞!"

文侯当即任命他镇守西河。吴起到任后,带着士兵们夯土筑城,天不亮就操练阵法。他亲自给伤兵敷药,夜里总要把每个岗哨都查遍。新修的城墙巍峨高耸,百姓们都管它叫"吴城"。

这时秦国传来丧钟——惠公驾崩了。太子出子刚继位,朝堂就闹翻了天。原来当年灵公去世时,他儿子师隰年纪太小,大臣们就拥立了灵公的叔叔简公。如今传了三代到出子手里,长大的师隰突然带着甲士闯进大殿:"这江山本是我父亲的!"大臣们面面相觑,没过几天就有人暗杀了出子,把师隰扶上王位,这就是秦献公。

吴起抓住秦国内乱的时机,连夜发兵突袭,一口气拿下河西五座城池。捷报传来时,韩国赵国的使节正在魏国朝堂上道贺呢!

文侯念翟璜举荐有功,想让他当相国。他私下问李克的意见,李克摇头:"魏成更合适。"翟璜听说后堵住李克质问:"我举荐乐羊平定中山,西门豹治理邺城,吴起镇守西河,哪点比不上魏成?"

李克掰着手指给他算:"魏成推荐的卜子夏、田子方、段干木,都是主公的老师。您推荐的都是臣子。魏成把俸禄的九成都用来招揽贤士,您呢?"翟璜顿时满脸通红,躬身作揖:"是我糊涂了。"从此魏国人才济济,成了三晋中最强的。

齐国相国田和看着眼红,赶紧派使者带着厚礼来结盟。转头就把自家国君康公赶到海边,只留一座小城给他养老。又托文侯向周天子说情,想学韩赵魏三家自立为侯。

这时周威烈王刚去世,新即位的安王根本不敢说不。这年冬天,田和正式受封为齐侯。从陈国公子完投奔齐国算起,传了十代终于取代姜氏,这是后话了。

话说韩国相国侠累年轻时,有个结拜兄弟叫严遂。当年侠累穷得叮当响,全靠严遂接济。后来侠累发达了,严遂满心欢喜来投奔,却在相府门口等了整整一个月。最后他咬牙贿赂韩王近臣,才见到烈侯。谁知侠累在背后说坏话,硬是搅黄了这事。

严遂气得离开韩国,四处寻找刺客。有天在齐国肉铺前,看见个壮汉抡着三十斤重的斧头剁牛骨,刀刃过处骨肉分离。严遂眼前一亮,第二天就带着黄金登门。聂政把母亲扶到里屋才出来见客:"先生厚赐,必有所求吧?"

等听完来龙去脉,聂政摸着腰间匕首叹气:"老母在世,不敢以死相许。"严遂连忙摆手:"我敬重你是孝子,绝不敢勉强。"硬是把黄金留下给聂母买补品。

一年后聂母去世,严遂披麻戴孝来送葬。聂政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:"从今往后,这条命就是您的了。"他只要了把匕首,连告别的话都没多说。

那天清晨,侠累的车驾刚从王宫出来,聂政就混在人群里跟进相府。趁着侍卫换岗的空档,他突然暴起冲上台阶。侠累还没反应过来,匕首已经捅进心窝。聂政杀出重围后,竟用匕首划烂自己的脸,最后反手刺穿喉咙。

韩国人把尸体挂在集市上示众,悬赏千金都认不出是谁。直到有个素衣女子从魏国赶来,扑在尸首上痛哭:"这是我弟弟聂政啊!他怕连累我,才毁容赴死..."话音未落,她突然撞向旁边的石柱,鲜血顿时染红了雪白的丧服。

市集上的官吏盯着眼前这个女子,厉声问道:"既然死者是你弟弟,那你必定知道他为谁卖命行刺。只要你老实交代幕后主使,我向主上求情,饶你不死。"

那女子昂起头,眼中闪着决绝的光:"我若是贪生怕死之辈,就不会站在这里了。我弟弟不惜性命刺杀千乘之国的国相,为他人报仇雪恨。我若不说出他的名字,就是埋没他的名声;我若泄露其中缘由,更是辜负他的义举!"话音未落,她猛地撞向市井边的石柱,鲜血顿时染红了青石。韩烈侯听闻此事,长叹一声,命人厚葬这位烈女,同时任命韩山坚接替侠累的相位。

烈侯去世后,其子文侯继位;文侯传位给哀侯。韩山坚向来与哀侯不和,趁乱弑君。众大臣合力诛杀山坚,拥立哀侯之子若山即位,史称懿侯。懿侯之子昭侯在位时,重用精通刑名之学的申不害为相,韩国因此大治,这都是后话了。

周安王十五年,魏文侯病重,急召镇守中山的太子击回都。赵国得知魏太子离开中山,立即发兵偷袭夺取。从此魏赵两国结下仇怨。等太子击赶回都城,魏文侯已经驾崩。太子击继位为武侯,任命田文为相国。

此时吴起正从西河返回都城,自以为功勋卓著,定能拜相。听说田文当了相国,顿时怒火中烧。退朝时,他在宫门前拦住田文:"你可知道我的功劳?今日倒要与你论个明白。"田文拱手道:"愿闻其详。"

吴起质问道:"统领三军,让士兵闻鼓忘死,为国建功,你比得上我吗?"田文摇头:"不如。"吴起又问:"治理百官,安抚百姓,充实国库,你比得上我吗?"田文还是摇头:"不如。"吴起再问:"镇守西河,使秦兵不敢东侵,韩赵两国臣服,你比得上我吗?"田文依然答道:"不如。"

"这三样你都不如我,为何官位反在我之上?"吴起怒目而视。田文不慌不忙:"我占据高位确实惭愧。但新君刚继位,主少国疑,百姓不安,大臣未附。我不过是凭着先辈功勋,暂时充任要职。现在恐怕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啊。"

吴起低头沉思良久,终于说道:"你说得有理。但这个位置终归该是我的。"这番对话被内侍听见,禀报给武侯。武侯怀疑吴起心怀不满,便扣留他不让返回西河。吴起害怕被杀,连夜逃往楚国。

楚悼王早就仰慕吴起的才能,一见之下立即授以相印。吴起感激涕零,决心助楚国富国强兵。他向悼王进言:"楚国地广兵多,本该称霸诸侯。之所以不如人意,全因养兵之道有误。养兵要先富国,再强军。如今朝廷冗官充斥,远亲耗费国库,士兵却只能吃糠咽菜,这样怎能指望他们效死?请大王裁撤冗官,削减公族俸禄,省下的钱财厚赏勇士。若这样还不能振兴国威,我甘愿受罚!"

悼王采纳建议,不顾群臣反对。吴起大刀阔斧改革:裁撤数百名冗官,禁止大臣子弟无功受禄;规定公族五世以上者自谋生路,五世以下按亲疏递减俸禄。省下的钱财全部用于训练精兵,按才能给予厚赏。楚国军力因此大振,威震天下。三晋、齐、秦都不敢来犯,直到悼王去世。

悼王刚咽气,那些被削去俸禄的贵族子弟就趁机作乱。他们追杀吴起,吴起逃入灵堂,眼看无路可逃,突然扑到悼王尸体上。乱箭齐发,连王尸也中了好几箭。吴起临死前大喊:"我死不足惜!但你们竟敢亵渎王尸,大逆不道,楚国法律绝不会饶恕你们!"乱党闻言大惊,四散而逃。

太子熊臧继位为肃王。一个月后,肃王派弟弟熊良夫彻查射尸之罪,将参与叛乱的七十多家贵族满门抄斩。

再说齐国,田和死后传位给儿子午,午又传位给因齐。因齐见吴越两国都称王,不甘示弱,也自立为齐威王。魏侯听说后,立即效仿称魏王,就是孟子见过的梁惠王。

齐威王即位后沉迷酒色,不理朝政。九年间韩、魏、鲁、赵接连来犯,边境屡战屡败。这天,有个叫驺忌的琴师求见。威王赐座后,驺忌抚琴不弹。威王奇怪地问:"先生善琴,为何不弹?是琴不好,还是对寡人有意见?"

驺忌放下琴正色道:"我精通的是琴理,至于弹奏技巧,那是乐工的事,不值得大王一听。"威王好奇:"琴理是什么?"

"琴的本意是'禁',用来禁止淫邪,归于正道。"驺忌娓娓道来,"上古伏羲制琴,长三尺六寸六分,象征一年天数;宽六寸,象征天地六合;前宽后窄,象征尊卑有序;上圆下方,效法天地;五根弦对应五行。大弦如君,小弦似臣。音调缓急体现清浊:浊音宽而不弛是君道,清音廉而不乱是臣道。文王武王各添一弦,象征君臣和睦。治国之道,不过如此。"

威王赞叹:"先生既懂琴理,必通琴音,请为寡人弹奏一曲如何?"

驺忌抱着琴,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却不弹奏,抬头望着齐威王说:"微臣整天琢磨琴道,自然懂得弹琴的门道。大王您日理万机,难道不该比微臣更懂得治国之道吗?如今大王握着国家大权却不治理,就像微臣抱着琴却不弹奏一样啊。微臣不弹琴,大王就听不到美妙的乐曲;大王不治国,百姓们又怎能过上舒心日子呢?"

威王听得一愣,拍案道:"先生这是借琴劝谏寡人啊!"当即把驺忌请到上等客房住下。

第二天威王特意沐浴更衣,郑重其事地召见驺忌。两人促膝长谈,驺忌劝威王少喝酒、远女色,考核官员政绩,分辨忠奸,让百姓休养生息、操练兵马,为称霸天下做准备。威王越听越高兴,当场就拜驺忌做了相国。

这事儿传开后,齐国著名的辩士淳于髡心里不服气。他带着一帮徒弟大摇大摆来见驺忌。驺忌恭恭敬敬地迎接,淳于髡却鼻孔朝天,一屁股坐在上座,斜着眼说:"在下有些粗浅的想法,不知当讲不当讲?"

驺忌拱手道:"愿闻其详。"

淳于髡突然蹦出一句:"孩子离不开娘,媳妇离不开郎。"驺忌立刻会意:"谨记教诲,定当常伴君王左右。"

淳于髡又冒出一句:"枣木做的车轮抹上猪油滑溜溜,可要是塞进方孔里照样转不动。"驺忌点头:"明白,施政要顺应民心。"

淳于髡接着说:"胶粘的弓干迟早会开胶,百川归海却是自然天成。"驺忌微笑:"懂了,要与百姓同心同德。"

淳于髡又抛出谜语:"破狐裘可不能拿狗皮来补。"驺忌正色道:"受教了,定当选用贤才,不让庸人混入朝堂。"

最后淳于髡说:"车辐长短不齐做不成车,琴弦松紧不一弹不成调。"驺忌郑重回答:"谨记在心,必当严明法度,惩治贪官。"

淳于髡突然不说话了,起身深深作揖告退。走到门外,徒弟们纳闷地问:"先生刚才还趾高气扬,怎么突然对相国行大礼?"淳于髡叹道:"我连出五道谜题,他句句对答如流,这样的能人我自愧不如啊!"从此天下说客听说驺忌的名声,再没人敢来齐国班门弄斧。

驺忌牢记淳于髡的提醒,开始认真考察官员。他经常打听:"各地太守谁贤明谁无能?"朝中大臣异口同声夸阿城大夫,贬低即墨大夫。驺忌把这话传给威王,威王留了个心眼,私下派人去两地暗访。

等即墨大夫和阿城大夫先后入朝,威王当众召见即墨大夫,却一句话都不说。大臣们正纳闷呢,威王突然召集百官宣布:"即墨大夫到任后,寡人耳边全是骂他的声音。可暗访发现,即墨田地开垦得好,百姓丰衣足食,官府清廉高效——原来是因为他不巴结寡人身边的近臣,才遭人诬陷!"当场赏赐即墨大夫万户封地。

接着威王沉下脸对阿城大夫说:"你治下阿城田地荒芜,百姓挨饿受冻。赵国军队打来时你见死不救,却拿着金银珠宝贿赂寡人近臣!"阿城大夫跪地求饶,威王一声令下,武士们抬来烧得滚烫的油锅,直接把阿城大夫扔了进去。又把那些收受贿赂的近臣一个个揪出来,挑了十几个罪大恶极的统统下油锅。吓得满朝文武两腿发抖。

后来威王选拔檀子镇守南城防楚国,派田肹驻守高唐防赵国,命黔夫坐镇徐州防燕国,任用种首当司寇,田忌做司马。齐国很快强盛起来,各国诸侯都敬畏三分。

威王把下邳封给驺忌,拍着他肩膀说:"成全寡人霸业的,就是爱卿你啊!"赐号成侯。驺忌谢恩后又献计:"当年齐桓公、晋文公能称霸,靠的是尊奉周天子。如今周室虽弱,但九鼎犹在。大王何不假装称臣朝见,借天子的名义号令诸侯呢?"

威王犹豫道:"寡人已经自称王了,再去朝见周王合适吗?"驺忌笑道:"称王是为震慑诸侯,朝见天子时暂且改称齐侯。周天子必定感动于大王的谦逊,反而会更器重您。"

果然,当威王去洛阳朝见时,周烈王高兴坏了——这些年哪有诸侯来朝贡啊!周王室倾其所有招待齐侯,威王回国时沿途百姓都在歌颂他的贤明。

当时天下七雄并立,齐、楚、魏、赵、韩、燕、秦七国势均力敌。自从齐威王称霸,五国都推举齐国当盟主。唯独西边的秦国被中原各国看不起,一直没能参与会盟。

说来也奇,秦献公在位时,秦国连着三天天上下金子雨。周朝的太史儋私下感叹:"秦地本是周朝故土,分裂五百年后将要重新统一,会有霸主兴起。如今金雨降秦,怕是祥瑞啊!"等到秦孝公即位,深以为耻,张榜招贤:"谁能献计使秦国强大,封大官赏厚禄!"不知会有什么能人前去投奔?

原文言文

  吴起杀妻求将 驺忌鼓琴取相

  话说吴起,卫国人,少居里中,以击剑无赖,为母所责,起自啮其臂出血,与母誓曰:“起今辞母,游学他方,不为卿相,拥节旄,乘高车,不入卫城与母相见。”母泣而留之,起竟出北门不顾。

  往鲁国,受业于孔门高弟曾参,昼研夜诵,不辞辛苦。有齐国大夫田居至鲁,嘉其好学,与之谈论,渊渊不竭,乃以女妻之。起在曾参之门岁余,参知其家中尚有老母,一日,问曰:“子游学六载,不归省觐,人子之心安乎?”起对曰:“起曾有誓词在前:‘不为卿相,不入卫城。'”参曰:“他人可誓,母安可誓也?”由是心恶其人。

  未几,卫国有信至,言起母已死,起仰天三号,旋即收泪,诵读如故。参怒曰:“吴起不奔母丧,忘本之人。夫水无本则竭,木无本则折,人而无本,能令终乎?起非吾徒矣!”命弟子绝之,不许相见。

  起遂弃儒学兵法,三年学成,求仕于鲁。鲁相公仪休常与论兵,知其才能,言于穆公,任为大夫,起禄入既丰,遂多买妾婢,以自娱乐。

  时齐相国田和谋篡其国,恐鲁与齐世姻,或讨其罪,乃修艾陵之怨,兴师伐鲁,欲以威力胁而服之,鲁相国公仪休进曰:“欲却齐兵,非吴起不可。”穆公口虽答应,终不肯用,及闻齐师已拔成邑,休复请曰:“臣言吴起可用,君何不行?”穆公曰:“吾固知起有将才,然其所娶乃田宗之女,夫至爱莫如夫妻,能保无观望之意乎?吾是以踌躇而不决也。”

  公仪休出朝,吴起已先在相府候见。问曰:“齐寇已深,主公已得良将否?今日不是某夸口自荐,若用某为将,必使齐兵只轮不返。”公仪休曰:“吾言之再三,主公以子婚于田宗,以此持疑未决。”吴起曰:“欲释主公之疑,此特易耳。”

  乃归家问其妻田氏曰:“人之所贵有妻者,何也?”田氏曰:“有外有内,家道始立,所贵有妻,以成家耳。”吴起曰:“夫位为卿相,食禄万钟,功垂于竹帛,名留于千古,其成家也大矣,岂非妇之所望于夫者乎?”田氏曰:“然。”起曰:“吾有求于子,子当为我成之。”田氏曰:“妾妇人,安得助君成其功名?”起曰:“今齐师伐鲁,鲁侯欲用我为将,以我娶于田宗,疑而不用,诚得子之头,以谒见鲁侯,则鲁侯之疑释,而吾之功名可就矣!”田氏大惊,方欲开口答话,起拔剑一挥,田氏头已落地。史臣有诗云:

  一夜夫妻百夜恩,无辜忍使作冤魂?
  母丧不顾人伦绝,妻子区区何足论!

  于是以帛裹田氏头,往见穆公,奏曰:“臣报国有志,而君以妻故见疑,臣今斩妻之头,以明臣之为鲁不为齐也!”穆公惨然不乐,曰:“将军休矣!”少顷,公仪休入见,穆公谓曰:“吴起杀妻以求将,此残忍之极,其心不可测也!”公仪休曰:“起不爱其妻,而爱功名,君若弃之不用,必反而为齐矣!”穆公乃从休言,即拜吴起为大将,使泄柳、申详副之,率兵二万,以拒齐师。

  起受命之后,在军中与士卒同衣食,卧不设席,行不骑乘。见士卒裹粮负重,分而荷之;有卒病疽,起亲为调药,以口吮其脓血。士卒感起之恩,如同父子,咸摩拳擦掌,愿为一战。

  却说田和引大将田忌、段朋长驱而入,直犯南鄙,闻吴起为鲁将,笑曰:“此田氏之婿,好色之徒,安知军旅事耶,鲁国合败,故用此人也!”及两军对垒,不见吴起挑战,阴使人觇其作为。见起方与军士中之最贱者,席地而坐,分羹同食。使者还报,田和笑曰:“将尊则士畏,士畏则战力,起举动如此,安能用众,吾无虑矣!”

  再遣爱将张丑,假称愿与讲和,特至鲁军,探起战守之意,起将精锐之士藏于后军,悉以老弱见客,谬为恭谨,延入礼待,丑曰:“军中传闻将军杀妻求将,果有之乎?”起觳觫而对曰:“某虽不肖,曾受学于圣门,安敢为此不情之事,吾妻自因病亡,与军旅之命适会其时,君之所闻,殆非其实。”丑曰:“将军若不弃田宗之好,愿与将军结盟通和。”起曰:“某书生,岂敢与田氏战乎,若获结成,此乃某之至愿也!”起留张丑于军中,欢饮三日,方才遣归,绝不谈及兵事。临行再三致意,求其申好。

  丑辞去,起即暗调兵将,分作三路,尾其后而行。

  田和得张丑回报,以起兵既弱,又无战志,全不挂意,忽然辕门外鼓声大振,鲁兵突然杀至,田和大惊,马不及甲,车不及驾,军中大乱,田忌引步军出迎,段朋急令军士整顿车乘接应,不提防泄柳、申详二军,分为左右,一齐杀入,乘乱夹攻,齐军大败,杀得僵尸满野,直追过平陆方回。

  鲁穆公大悦,进起上卿。

  田和责张丑误事之罪,丑曰:“某所见如此,岂知起之诈谋哉。”田和乃叹曰:“起之用兵,孙武、穰苴之流也,若终为鲁用,齐必不安,吾欲遣一人至鲁,暗与通和,各无相犯,子能去否?”丑曰:“愿舍命一行,将功折罪。”田和乃购求美女二人,加以黄金千镒,令张丑诈为贾客携至鲁,私馈吴起,起贪财好色,见即受之,谓丑曰:“致意齐相国,使齐不侵鲁,鲁何敢加齐哉?”张丑既出鲁城,故意泄其事于行人,遂沸沸扬扬,传说吴起受贿通齐之事。穆公曰:“吾固知起心不可测也!”欲削起爵究罪。

  起闻而惧,弃家逃奔魏国,主于翟璜之家。适文侯与璜谋及守西河之人,璜遂荐吴起可用,文侯召起见之,谓起曰:“闻将军为鲁将有功,何以见辱敝邑?”起对曰:“鲁侯听信谗言,信任不终,故臣逃死于此。慕君侯折节下士,豪杰归心,愿执鞭马前,倘蒙驱使,虽肝脑涂地,亦无所恨。”

  文侯乃拜起为西河守,起至西河,修城治池,练兵训武,其爱恤士卒,一如为鲁将之时,筑城以拒秦,名曰吴城。

  时秦惠公薨,太子名出子嗣位。

  惠公乃简公之子,简公乃灵公之季父,方灵公之薨,其子师隰年幼,群臣乃奉简公而立之,至是三传,及于出子,而师隰年长,谓大臣曰:“国,吾父之国也,吾何罪而见废?”大臣无辞以对,乃相与杀出子而立师隰,是为献公。吴起乘秦国多事之日,兴兵袭秦,取河西五城,韩、赵皆来称贺。

  文侯以翟璜荐贤有功,欲拜为相国,访于李克。克曰:“不如魏成,”文侯点头。

  克出朝,翟璜迎而问曰:“闻主公欲卜相,取决于子,今已定乎,何人也?”克曰:“已定魏成。”翟璜忿然曰:“君欲伐中山,吾进乐羊;君忧邺,吾进西门豹;君忧西河,吾进吴起。吾何以不若魏成哉?”李克曰:“成所举卜子夏、田子方、段干木,非师即友。子所进者,君皆臣之。成食禄千锺,什九在外,以待贤士;子禄食皆以自赡。子安得比于魏成哉?”璜再拜曰:“鄙人失言,请侍门下为弟子。”自此魏国将相得人,边鄙安集,三晋之中,惟魏最强。

  齐相国田和见魏之强,又文侯贤名重于天下,乃深结魏好,遂迁其君康公贷于海上,以一城给其食,余皆自取。使人于魏文侯处,求其转请于周,欲援三晋之例,列于诸侯。

  周威烈王已崩,子安王名骄立,势愈微弱,时乃安王之十三年,遂从文侯之请,赐田和为齐侯,是为田太公。自陈公子完奔齐,事齐桓公为大夫,凡传十世,至和而代齐有国,姜氏之祀遂绝,不在话下。

  时三晋皆以择相得人为尚,于是相国之权最重。赵相公仲连,韩相侠累。

  就中单说侠累微时,与濮阳人严仲子名遂,为八拜之交。累贫而遂富,资其日用,复以千金助其游费。侠累因此得达于韩,位至相国。

  侠累既执政,颇著威重,门绝私谒。严遂至韩,谒累冀其引进,候月余不得见。

  遂自以家财赂君左右,得见烈侯,烈侯大喜,欲贵重之,侠累复于烈侯前言严遂之短,阻其进用。严遂闻之大恨,遂去韩,遍游列国,欲求勇士刺杀侠累,以雪其恨。

  行至齐国,见屠牛肆中,一人举巨斧砍牛,斧下之处,筋骨立解,而全不费力,视其斧,可重三十余斤,严遂异之,细看其人,身长八尺,环眼虬须,颧骨特耸,声音不似齐人,遂邀与相见,问其姓名来历,答曰:“某姓聂名政,魏人也,家在轵之深井里,因贱性粗直,得罪乡里,移老母及姊,避居此地,屠牛以供朝夕。”亦询严遂姓字,遂告之,匆匆别去。

  次早,严遂具衣冠往拜,邀至酒肆,具宾主之礼,酒至三酌,遂出黄金百镒为赠,政怪其厚,遂曰:“闻子有老母在堂,故私进不腆,代吾子为一日之养耳。”

  聂政曰:“仲子为老母谋养,必有用政之处,若不明言,决不敢受!”严遂将侠累负恩之事,备细说知,今欲如此恁般,聂政曰:“昔专诸有言:‘老母在,此身未敢许人。'仲子别求勇士,某不敢虚尊赐。”遂曰:“某慕君之高义,愿结兄弟之好,岂敢夺若养母之孝,而求遂其私哉。”聂政被强不过,只得受之,以其半嫁其姊罃,余金日具肥甘奉母。

  岁余,老母病卒,严遂复往哭吊,代为治丧,丧葬既毕。聂政曰:“今日之身,乃足下之身也,惟所用之,不复自惜!”仲子乃问报仇之策,欲为具车骑壮士,政曰:“相国至贵,出入兵卫,众盛无比,当以奇取,不可以力胜也。愿得利匕首怀之,伺隙图事,今日别仲子前行,更不相见,仲子亦勿问吾事。”

  政至韩,宿于郊外,静息三日,早起入城,值侠累自朝中出,高车驷马,甲士执戈,前后拥卫,其行如飞,政尾至相府,累下车,复坐府决事,自大门至于堂阶,皆有兵仗,政遥望堂上,累重席凭案而坐,左右持牒禀决者甚众,俄顷,事毕将退,政乘其懈,口称,”有急事告相国。”从门外攘臂直趋,甲士挡之者,皆纵横颠踬,政抢至公座,抽匕首以刺侠累,累惊起,未及离席,中心而死,堂上大乱,共呼,”有贼!”闭门来擒聂政,政击杀数人,度不能自脱,恐人识之,急以匕首自削其面,抉出双眼,还自刺其喉而死。

  早有人报知韩烈侯,烈侯问:“贼何人?”众莫能识,乃暴其尸于市中,悬千金之赏,购人告首,欲得贼人姓名来历,为相国报仇,如此七日,行人往来如蚁,绝无识者,此事直传至魏国轵邑,聂姊闻之,即痛哭曰:“必吾弟也!”便以素帛裹头,竟至韩国,见政横尸市上,抚而哭之,甚哀,市吏拘而问曰:“汝于死者何人也。”妇人曰:“死者为吾弟聂政,妾乃其姊也,聂政居轵之深井里,以勇闻,彼知刺相国罪重,恐累及贱妾,故抉目破面以自晦其名,妾奈何恤一身之死,忍使吾弟终泯没于人世乎。”

  市吏曰:“死者既是汝弟,必知作贼之故,何人主使,汝若明言,吾请于主上,贷汝一死。”

  曰:“妾如爱死,不至此矣,吾弟不惜身躯,诛千乘之国相,代人报仇,妾不言其名,是没吾弟之名也;妾复泄其故,是又没吾弟之义也!”遂触市中井亭石柱而死,市吏报知韩烈侯,烈侯叹息,令收葬之。以韩山坚为相国,代侠累之任。

  烈侯传子文侯,文侯传哀侯。

  韩山坚素与哀侯不睦,乘间弑哀侯,诸大臣共诛杀山坚,而立哀侯子若山,是为懿侯。

  懿侯子昭侯,用申不害为相,不害精于刑名之学,国以大治,此是后话。

  再说周安王十五年,魏文侯斯病笃,召太子击于中山。

  赵闻魏太子离了中山,乃引兵袭而取之,自此魏与赵有隙。

  太子击归,魏文侯已薨,乃主丧嗣位,是为武侯,拜田文为相国。

  吴起自西河入朝,自以功大,满望拜相,乃闻已相田文,忿然不悦,朝退,遇田文于门,迎而谓曰:“子知起之功乎。今日请与子论之。”田文拱手曰:“愿闻。”

  起曰:“将三军之众,使士卒闻鼓而忘死,为国立功,子孰与起?”文曰:“不如。”

  起曰:“治百官,亲万民,使府库充实,子孰与起?”文曰:“不如。”

  起又曰:“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犯,韩、赵宾服,子孰与起?”文又曰:“不如。”

  起曰:“此三者,子皆出我之下,而位加吾上,何也?”文曰:“某叨窃上位,诚然可愧,然今日新君嗣统,主少国疑,百姓不亲,大臣未附,某特以先世勋旧,承乏肺腑,或者非论功之日也。”

  吴起俯首沉思,良久曰:“子言亦是,然此位终当属我。”有内侍闻二人论功之语,传报武侯,武侯疑吴起有怨望之心,遂留起不遣,欲另择人为西河守。吴起惧见诛于武侯,出奔楚国。

  楚悼王熊疑素闻吴起之才,一见即以相印授之。

  起感恩无已,慨然以富国强兵自任,乃请于悼王曰:“楚国地方数千里,带甲百余万,固宜雄压诸侯,世为盟主。所以不能加于列国者,养兵之道失也。夫养兵之道,先阜其财,后用其力。今不急之官,布满朝署;疏远之族,糜费公廪。而战士仅食升斗之余,欲使捐躯殉国,不亦难乎?大王诚听臣计,汰冗官,斥疏族,尽储廪禄,以待敢战之士,如是而国威不振,则臣请伏妄言之诛!”

  悼王从其计,群臣多谓起言不可用,悼王不听。于是使吴起详定官制,凡削去冗官数百员,大臣子弟不得夤缘窃禄。又公族五世以上者,令自食其力,比于编氓;五世以下,酌其远近,以次裁之。所省国赋数万,选国中精锐之士,朝夕训练,阅其材器,以上下其廪食,有加厚至数倍者,士卒莫不竞劝,楚遂以兵强,雄视天下。三晋、齐、秦咸畏之,终悼王之世,不敢加兵。

  及悼王薨,未及殡敛,楚贵戚大臣子弟失禄者,乘丧作乱,欲杀吴起。起奔入宫寝,众持弓矢追之,起知力不能敌,抱王尸而伏,众攒箭射起,连王尸也中了数箭,起大叫曰:“某死不足惜,诸臣衔恨于王,僇及其尸,大逆不道,岂能逃楚国之法哉!”言毕而绝,众闻吴起之言,惧而散走。

  太子熊臧嗣位,是为肃王。

  月余,追理射尸之罪,使其弟熊良夫率兵,收为敌者次第诛之,凡灭七十余家。髯翁有诗叹云:

  满望终身作大臣,杀妻叛母绝人伦。
  谁知鲁魏成流水,到底身躯丧楚人!

  又有一诗,说吴起伏王尸以求报其仇,死尚有余智也。诗云:

  为国忘身死不辞,巧将贼矢集王尸。
  虽然王法应诛灭,不报公仇却报私。

  话分两头,却说田和自为齐侯,凡二年而薨,和传子午,午传子因齐,当因齐之立,乃周安王之二十三年也。因齐自恃国富兵强,见吴、越俱称王,使命往来,俱用王号,不甘为下,僭称齐王,是为齐威王。魏侯闻齐称王,曰:“魏何以不如齐?”于是亦称魏王,即孟子所见梁惠王也。

  再说齐威王既立,日事酒色,听音乐,不修国政。九年之间,韩、魏、鲁、赵悉起兵来伐,边将屡败。

  忽一日,有一士人,叩阍求见,自称:“姓驺名忌,本国人,知琴,闻王好音,特来求见。”威王召而见之,赐之坐,使左右置几,进琴于前,忌抚弦而不弹,威王问曰:“闻先生善琴,寡人愿闻至音,今抚弦而不弹,岂琴不佳乎,抑有不足于寡人耶?”驺忌舍琴,正容而对曰:“臣所知者,琴理也,若夫丝桐之声,乐工之事,臣虽知之,不足以辱王之听也。”

  威王曰:“琴理如何,可得闻乎?”

  驺忌对曰:“琴者,禁也,所以禁止淫邪,使归于正。昔伏羲作琴,长三尺六寸六分,象三百六十六日也;广六寸,象六合也;前广后狭,象尊卑也;上圆下方,法天地也;五弦,象五行也;大弦为君,小弦为臣。其音以缓急为清浊:浊者宽而不弛,君道也;清者廉而不乱,臣道也。一弦为宫,次弦为商,次为角,次为徵,次为羽。文王、武王各加一弦,文弦为少宫,武弦为少商,以合君臣之恩也。君臣相得,政令和谐,治国之道,不过如此。”

  威王曰:“善哉,先生既知琴理,必审琴音,愿先生试一弹之。”驺忌对曰:“臣以琴为事,则审于为琴;大王以国为事,岂不审于为国哉?今大王抚国而不治,何异臣之抚琴而不弹乎?臣抚琴而不弹,无以畅大王之意;大王抚国而不治,恐无以畅万民之意也!”

  威王愕然曰:“先生以琴谏寡人,寡人闻命矣!”遂留之右室。

  明日,沐浴而召之,与之谈论国事,驺忌劝威王节饮远色,核名实,别忠佞,息民教战,经营霸王之业。威王大悦,即拜驺忌为相国。

  时有辩士淳于髡,见驺忌唾手取相印,心中不服,率其徒往见驺忌。忌接之甚恭,髡有傲色,直入踞上坐,谓忌曰:“髡有愚志,愿陈于相国之前,不识可否?”忌曰:“愿闻。”

  淳于髡曰:“子不离母,妇不离夫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不敢远于君侧。”

  髡又曰:“棘木为轮,涂以猪脂,至滑也;投于方孔则不能运转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不敢不顺人情。”

  髡又曰:“弓干虽胶,有时而解;众流赴海,自然而合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不敢不亲附于万民。”

  髡又曰:“狐裘虽敝,不可补以黄狗之皮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请选择贤者,毋杂不肖于其间。”

  髡又曰:“辐毂不较分寸,不能成车;琴瑟不较缓急,不能成律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请修法令而督奸吏。”

  淳于髡默然,再拜而退。

  既出门,其徒曰:“夫子始见相国,何其倨,今再拜而退,又何屈也?”淳于髡曰:“吾示以微言凡五,相国随口而应,悉解吾意,此诚人才,吾所不及。”于是游说之士,闻驺忌之名,无敢入齐者。

  驺忌亦用淳于髡之言,尽心图治,常访问:“邑守中谁贤谁不肖?”同朝之人,无不极口称阿大夫之贤,而贬即墨大夫者。忌述于威王,威王于不意中,时时问及左右,所对大略相同,乃阴使人往察二邑治状,从实回报,因降旨召阿、即墨二守入朝。

  即墨大夫先到,朝见威王,并无一言发放,左右皆惊讶,不解其故。未几,阿邑大夫亦到,威王大集群臣,欲行赏罚,左右私心揣度,都道:“阿大夫今番必有重赏,即墨大夫祸事到矣!”众文武朝见事毕,威王召即墨大夫至前,谓曰:“自子之官即墨也,毁言日至,吾使人视即墨,田野开辟,人民富饶,官无留事,东方以宁,繇子专意治邑,不肯媚吾左右,故蒙毁耳,子诚贤令。”乃加封万家之邑,又召阿大夫谓曰:“自子守阿,誉言日至,吾使人视阿,田野荒芜,人民冻馁。昔日赵兵近境,子不往救,但以厚币精金贿吾左右,以求美誉,守之不肖,无过于汝。”阿大夫顿首谢罪,愿改过,威王不听,呼力士使具鼎镬。须臾,火猛汤沸,缚阿大夫投鼎中,复召左右平昔常誉阿大夫毁即墨者,凡数十人,责之曰:“汝在寡人左右,寡人以耳目寄汝,乃私受贿赂,颠倒是非,以欺寡人,有臣如此,要他何用。可俱就烹。”众皆泣拜哀求,威王怒犹未息,择其平日尤所亲信者十余人,次第烹之,众皆股栗。有诗为证:

  权归左右主人依,毁誉繇来倒是非。
  谁似烹阿封即墨,竟将公道颂齐威。

  于是选贤才改易郡守。使檀子篡守南城以拒楚,田肹守高唐以拒赵,黔夫守徐州以拒燕,种首为司寇,田忌为司马,国内大治,诸侯畏服。威王以下邳封驺忌,曰:“成寡人之志者,吾子也。”号曰成侯,驺忌谢恩毕,复奏曰:“昔齐桓、晋文,五霸中为最盛,所以然者,以尊周为名也,今周室虽衰,九鼎犹在,大王何不如周,行朝觐之礼,因假王宠,以临诸侯,桓、文之业,不足道矣!”威王曰:“寡人已僭号为王,今以王朝王,可乎?”驺忌对曰:“夫称王者,所以雄长乎诸侯,非所以压天子也;若朝王之际,暂称齐侯。天子必喜大王之谦德,而宠命有加矣!”

  威王大悦,即命驾往成周,朝见天子,时周烈王之六年。王室微弱,诸侯久不行朝礼,独有齐侯来朝,上下皆鼓舞相庆,烈王大搜宝藏为赠,威王自周返齐,一路颂声载道,皆称其贤。

  且说当时天下,大国凡七,齐、楚、魏、赵、韩、燕、秦。那七国地广兵强,大略相等。余国如越,虽则称王,日就衰弱;至于宋、鲁、卫、郑,益不足道矣。

  自齐威王称霸,楚、魏、韩、赵、燕五国皆为齐下,会聚之间,推为盟主。惟秦僻在西戎,中国摈弃,不与通好。

  秦献公之世,上天雨金三日,周太史儋私叹曰:“秦之地,周所分也,分五百余岁当复合,有霸王之君出焉,以金德王天下。今雨金于秦,殆其瑞乎?”及献公薨,子孝公代立,以不得列于中国为耻,于是下令招贤,令曰:“宾客群臣,有能出奇计强秦者,授以尊官,封之大邑。”不知有甚贤臣应募而来?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