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陈国有个公子叫跃,是陈桓公的庶出儿子,母亲是蔡姬,也就是蔡侯封人的外甥。那年陈国和蔡国联手攻打郑国,陈国派了大夫伯爰诸当将军,蔡国则由蔡侯的弟弟蔡季带兵。
两军阵前,蔡季悄悄拉住伯爰诸打听陈国近况。伯爰诸叹着气说:"新君佗虽然篡了位,可人心不服。这人整天就知道打猎,常常带着几个随从就往郊外跑,根本不理朝政,我看陈国迟早要出事。"
蔡季眼珠一转:"那咱们干脆讨伐这个逆贼如何?"伯爰诸苦笑着摇头:"谁不想呢?可我们势单力薄啊!"等到周天子兵败,三国军队各自撤兵。蔡季一回国就把这事禀告了蔡侯。
蔡侯拍案而起:"太子免死后,本该轮到我外甥继位。佗这个弑君篡位的逆贼,岂能让他长久逍遥?"蔡季凑近献计:"佗不是爱打猎吗?等他出猎时咱们半路截杀。"蔡侯连连点头,当即密令蔡季带着百辆兵车埋伏在边境,专等陈佗出猎。
探子来报,说陈君三日前已经出猎,眼下正在边境游荡。蔡季抚掌大笑:"天助我也!"他把兵马分成十队,全都扮作猎人模样,一路围猎向前。正巧撞见陈佗的随从射倒一头鹿,蔡季驾车冲过去就抢。陈佗气得跳脚,亲自带人来追。蔡季假装逃跑,等陈佗追到埋伏圈,只听铜锣一响,十队"猎人"突然亮出兵刃,当场把陈佗按倒在地。
蔡季高声宣布:"我乃蔡侯亲弟蔡季!今日特来讨伐弑君逆贼,只诛首恶,余者不问!"陈国众人吓得跪倒一片。蔡季挨个扶起他们,和颜悦色地说:"先君之子跃是咱们蔡侯的外甥,立他为君可好?"众人齐声欢呼:"正合我等心意!"
蔡季当场砍下陈佗的脑袋挂在车头,带着归顺的陈国人马长驱直入。沿途百姓见只诛元凶,都拍手称快。到了陈国都城,蔡季用逆贼的首级祭奠了陈桓公,拥立公子跃即位,这就是陈厉公。算起来公子佗篡位才一年半,为这短暂富贵落得千古骂名,真是愚不可及!
陈厉公即位后,与蔡国交好,太平了好些年。这段故事暂且按下不表。
再说南方的楚国,本是子爵小国。他们的先祖来头可不小,能追溯到上古火神祝融。传到楚君熊通这代,是个狠角色。他杀了侄子自立为王,见周桓王被郑国打得大败,觉得周王室不过如此,渐渐生出称王的野心。
令尹斗伯比劝道:"咱们楚国废弃王号多年,突然要恢复,恐怕诸侯不服。不如先拿随国开刀,只要降服了随国,汉水淮河一带的小国自然都会归顺。"熊通觉得有理,亲率大军驻扎在瑕地,派大夫薳章去随国求和。
随国有两个大臣,贤臣季梁整天忧心忡忡,奸臣少师专会拍马屁。楚使到来时,随侯先问二人意见。季梁皱眉道:"楚强随弱,突然来求和,必有蹊跷。不如表面答应,暗地里加紧防备。"少师却拍着胸脯说:"让臣去探探虚实!"
楚营这边,斗伯比听说来的是少师,立即献计:"这人是个草包,咱们把精兵藏起来,专让他看老弱病残。"大夫熊率比担心:"可随国还有季梁这样的明白人啊?"斗伯比笑道:"放长线才能钓大鱼。"
少师趾高气扬地进了楚营,看见士兵们拄着拐杖、盔甲生锈,心里乐开了花。他对熊通说:"我们两国井水不犯河水,您这是唱的哪出啊?"熊通装可怜:"我们连年饥荒,怕被周边小国欺负,想跟贵国结盟求个庇护。"少师得意洋洋:"汉东这些小国都听我们随国号令,您就放心吧!"
结盟后少师兴冲冲回去,把楚军形容得不堪一击,怂恿随侯出兵追击。幸亏季梁及时阻拦:"楚国人世代经营江汉,熊通更是凶残无比。他们故意示弱,分明是引我们上钩啊!"随侯占卜不吉,这才作罢。
楚王熊通听说季梁劝住了追兵,又召来斗伯比商量对策。斗伯比摸着胡子献计:"不如召集各路诸侯在沈鹿会盟。要是随国肯来,那他们就是真心归顺;要是不来,咱们正好以违抗盟约的名义讨伐。"熊通一听有理,立即派出使者通知汉水以东各国,约定在立夏这天到沈鹿会盟。
到了日子,巴国、庸国、濮国等十二个诸侯国都来了,唯独黄国和随国没露面。熊通气得直拍案几,先派薳章去责问黄国,黄国国君赶紧派人来赔罪。又派屈瑕去质问随国,谁知随侯硬气得很,根本不买账。熊通当即点齐兵马,浩浩荡荡开到汉水和淮水之间扎营。
随侯在宫里急得团团转,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。季梁上前拱手道:"楚国刚会盟诸侯,兵锋正盛,咱们不如先说些软话求和。要是他们答应,两国重修旧好;要是不答应,理亏的就是他们。等楚军轻敌懈怠,咱们再..."
话没说完,少师就跳出来嚷嚷:"季梁你也太怂了!楚人大老远跑来送死,不赶紧打,难道等他们跑了吗?"随侯被他说得热血沸腾,当即任命少师为车右,季梁驾车,亲自带兵在青林山下摆开阵势。
季梁站在战车上眺望楚军,突然脸色一变:"楚军分左右两翼。按他们习俗,国君肯定在左军,精锐也都集中在那儿。咱们应该先打右军..."少师在旁边冷笑:"躲着楚王不打,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?"随侯听了少师的话,挥师直扑楚军左翼。
谁知刚冲进楚军阵营,四面伏兵突然杀出。少师正遇上楚将斗丹,不到十个回合就被斩落车下。季梁护着随侯拼死突围,好不容易杀出重围,清点人马已经折了六七成。随侯悔得直跺脚:"都怪我没听你的!"听说少师战死,他又忍不住叹气。季梁急道:"这种误国之人有什么可惜的?现在赶紧求和才是正经!"
季梁来到楚营,熊通拍案怒喝:"你们国君先是违约,又敢抵抗,现在打输了才来求和,哪有半点诚意?"季梁不慌不忙答道:"都是奸臣少师蛊惑国君,如今少师已死,我们国君真心悔过。您要是开恩,我们愿意带着汉东各国永远臣服。"斗伯比悄悄对熊通说:"老天爷都不想灭随国,所以才让那个马屁精少师送死。不如让他们牵头,帮您向周天子讨个王号..."
熊通转怒为喜,私下对季梁说:"要是你们能说动周天子封我为王,我立即退兵。"随侯哪敢不答应,连忙联络各国上书周王室。谁知周桓王死活不答应,熊通气得破口大骂:"我祖上辅佐过两代周王,才得了个芝麻大的封地。现在郑国人射伤天子肩膀都没事,周王室还有什么威信?"干脆自封楚武王,带着大军耀武扬威地走了。
花开两朵各表一枝。郑庄公打了胜仗,重赏公子元,唯独冷落了射伤周王的祝聃。祝聃气得背上生疮,没几天就死了。庄公虽然厚葬他,心里却打着别的算盘。
这年夏天,庄公病重在床,把祭足叫到跟前:"我十一个儿子里,除了世子忽,就数子突最有出息。我想传位给他..."祭足连忙摆手:"废长立幼可是取乱之道啊!"庄公叹气道:"子突不是甘居人下的性子,要是立了忽,只能把子突送到他姥姥家去了。"果然庄公刚死,在宋国避难的子突就勾结宋国,把来出使的祭足给绑了。
华督提着酒菜来牢里"探望",笑眯眯地说:"只要您肯帮忙废了子忽,立子突为君,我们国君愿意世代跟郑国结亲。"祭足望着牢窗外晃动的刀光,手里的酒樽微微发抖。
祭足搓着手在堂前来回踱步,烛火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他忽然站定,对华督摇头道:"我们国君继位是先君亲口定的,要是做臣子的废了君主,各国诸侯还不得来问罪啊?"
华督嘿嘿一笑,凑近半步:"雍姞可是先君心尖上的人,母亲得宠儿子尊贵,这不是天经地义?再说了,弑君篡位的事儿哪国没有?"他忽然压低声音,热气喷在祭足耳根上:"我们宋国国君当年也是被废又复立的。您要是照办,我们国君保您平安无事。"
见祭足皱着眉头不吭声,华督突然变脸,手按剑柄冷笑道:"您要是不答应,我们国君就派南宫长万带着六百辆战车,护送公子突回郑国。等大军开拔那天——"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,"您这颗脑袋可就要挂在军旗上了!"祭足听得后背发凉,冷汗直冒,只得点头。
"空口无凭,您得立个誓。"华督不依不饶。祭足颤巍巍举起手:"我要是反悔不立公子突,就让天打雷劈!"
当夜华督快马加鞭赶回宋国复命。第二天宋公把公子突叫到密室,故作神秘道:"郑国新君给我密信,说要拿三座城换你的人头。我实在不忍心啊!"公子突扑通跪下:"我的命早就是您的了。要是能回国祭拜祖先,别说三座城,什么都听您的!"
宋公眯着眼睛笑了:"我把祭足扣在军营,就是为了您的大事。"当下把祭足、公子突和雍氏叫来,三人在太宰华督见证下歃血为盟。宋公逼着公子突立下字据:除了三座城,还要百双白璧、万镒黄金,每年进贡三万钟粮食。公子突急着当国君,满口答应。宋公又要求国政全交给祭足,还把祭足的女儿许配给雍氏之子雍纠。
九月初一这天,公子突和雍纠扮成商人,跟着祭足悄悄回到郑国。祭足装病不上朝,等大夫们来探病时,早就在帷帐后埋伏了百名武士。大夫们见他红光满面却称病,正纳闷呢,祭足突然说:"我得的不是身病,是心病啊!宋国要派六百辆战车送公子突回来,咱们打得过吗?"见众人面面相觑,他猛地拍案:"要想免动干戈,只有改立新君!"
高渠弥本来就跟世子忽有仇,第一个跳出来支持。其他人看见帷帐后刀光闪动,吓得纷纷跪地表态。祭足这才请出公子突,逼着大伙儿磕头称臣。他又连夜写了联名奏章,派人送给郑昭公,还附了密信劝他暂时退位。
郑昭公接到奏章,抱着妫妃哭了一场,连夜逃往卫国。九月己亥日,公子突登基成了郑厉公。祭足把女儿嫁给雍纠,朝中大事全由他说了算。只有公子亹和公子仪不服气,一个逃到蔡国,一个投奔陈国。
宋国听说公子突坐稳了江山,派人来道贺。谁也没想到,这封贺信竟成了两国开战的导火索......
楚熊通僭号称王 郑祭足被胁立庶
话说陈桓公之庶子名跃,系蔡姬所出,蔡侯封人之甥也。因陈、蔡之兵一同伐郑,陈国是大夫伯爰诸为将,蔡国是蔡侯之弟蔡季为将。蔡季向伯爰诸私问陈事,伯爰诸曰:“新君佗虽然篡立,然人心不服,又性好田猎,每每微服从禽于郊外,不恤国政,将来国中必然有变。”蔡季曰:“何不讨其罪而戮之?”伯爰诸曰:“心非不欲,恨力不逮耳!”及周王兵败,三国之师各回本国。蔡季将伯爰诸所言,奏闻蔡侯。蔡侯曰:“太子免既死,次当吾甥即位。佗乃篡弑之贼,岂容久窃富贵耶?”蔡季奏曰:“佗好猎,俟其出可袭而弑也。”蔡侯以为然,乃密遣蔡季率兵车百乘待于界口,只等逆佗出猎便往袭之。蔡季遣谍打探,回报:“陈君三日前出猎,见屯界口。”蔡季曰:“吾计成矣。”乃将车马分为十队,都扮作猎人模样一路打围前去,正遇陈君队中射倒一鹿,蔡季驰车夺之。陈君怒,轻身来擒蔡季。季回车便走,陈君招引车徒赶来。只听得金锣一声响亮,十队猎人一齐上前,将陈君拿住。蔡季大叫道:“吾非别人,乃蔡侯亲弟蔡季是也。因汝国逆佗弑君,奉吾兄之命,来此讨贼,止诛一人,余俱不问。”众人俱拜伏于地,蔡季一一抚慰,言:“故君之子跃是我蔡侯外甥,今扶立为君何如?”众人齐声答曰:“如此甚合公心,某等情愿前导。”蔡季将逆佗即时枭首,悬头于车上长驱入陈。在先跟随陈君出猎的一班人众为之开路,表明蔡人讨贼立君之意。于是市井不惊,百姓欢呼载道。蔡季至陈,命以逆佗之首,祭于陈桓公之庙,拥立公子跃为君,是为厉公,此周桓王十四年之事也。公子佗篡位才一年零六个月,为此须臾富贵,甘受万载恶名,岂不愚哉?有诗为证:
弑君指望千年贵,淫猎谁知一旦诛?
若是凶人无显戮,乱臣贼子定纷如!
陈自公子跃即位,与蔡甚睦,数年无事。这段话缴过不提。
且说南方之国曰楚,芈姓,子爵。出自颛顼帝孙重黎,为高辛氏火正之官,能光融天下,命曰祝融。重黎死,其弟吴回嗣为祝融。生子陆终,娶鬼方国君之女,得孕怀十一年,开左胁,生下三子,又开右胁,复生下三子。长曰樊,己姓,封于卫墟,为夏伯,汤伐桀,灭之;次曰参胡,董姓,封于韩墟,周时为胡国,后灭于楚;三曰彭祖,彭姓,封于韩墟,为商伯,商末始亡;四曰会人,妘姓,封于郑墟;五曰安,曹姓,封于邾墟;六曰季连,芈姓,乃季连之苗裔。有名鬻熊者,博学有道,周文王、武王俱师之,后世以熊为氏。
成王时,举文武勤劳之后,得鬻熊之曾孙熊绎,封于荆蛮,胙以子男之田,都于丹阳。五传至熊渠,甚得江汉间民和,僭号称王。周厉王暴虐,熊渠畏其侵伐,去王号不敢称。又八传至于熊仪,是为若敖。又再传至熊眴,是为蚡冒。蚡冒卒,其弟熊通,弑蚡冒之子而自立。熊通强暴好战,有僭号称王之志。见诸侯戴周,朝聘不绝,以此犹怀观望。及周桓王兵败于郑,熊通益无忌惮,僭谋遂决。令尹斗伯比进曰:“楚去王号已久,今欲复称,恐骇观听,必先以威力制服诸侯方可。”熊通曰:“其道如何?”伯比对曰:“汉东之国,惟随为大。君姑以兵临随,而遣使求成焉。随服,则汉淮诸国,无不顺矣。”熊通从之,乃亲率大军,屯于瑕,遣大夫薳章,求成于随。
随有一贤臣,名曰季梁,又有一谀臣,名曰少师。随侯喜谀而疏贤,所以少师有宠。及楚使至随,随侯召二臣问之。季梁奏曰:“楚强随弱,今来求成,其心不可测也。姑外为应承,而内修备御,方保无虞。”少师曰:“臣请奉成约,往探楚军。”随侯乃使少师至瑕,与楚结盟。斗伯比闻少师将至,奏熊通曰:“臣闻少师乃浅近之徒,以谀得宠。今奉使来此探吾虚实,宜藏其壮锐,以老弱示之,彼将轻我,其气必骄,骄必怠,然后我可以得志。”大夫熊率比曰:“季梁在彼,何益于事?”伯比曰:“非为今日,吾以图其后也。”熊通从其计。
少师入楚营,左右瞻视,见戈甲朽敝,人或老或弱,不堪战斗,遂有矜高之色,谓熊通曰:“吾两国各守疆宇,不识上国之求成何意?”熊通谬应曰:“敝邑连年荒歉,百姓疲羸,诚恐小国合党为梗,故欲与上国约为兄弟,为唇齿之援耳。”少师对曰:“汉东小国,皆敝邑号令所及,君不必虑也。”熊通遂与少师结盟”少师行后,熊通传令班师。少师还见随侯,述楚军羸弱之状:“幸而得盟,即刻班师,其惧我甚矣。愿假臣偏师追袭之,纵不能悉俘以归,亦可掠取其半,使楚今后不敢正眼视随。”随侯以为然。方欲起师,季梁闻之,趋入谏曰:“不可,不可!楚自若敖、蚡冒以来,世修其政,冯陵江汉,积有岁年。熊通弑侄而自立,凶暴更甚,无故请成,包藏祸心。今以老弱示我,盖诱我耳。若追之,必堕其计。”随侯卜之,不吉,遂不追楚师。
熊通闻季梁谏止追兵,复召斗伯比问计。伯比献策曰:“请合诸侯于沈鹿。若随人来会,服从必矣,如其不至,则以叛盟伐之。”熊通遂遣使遍告汉东诸国,以孟夏之朔,于沈鹿取齐。至期,巴、庸、濮、邓、鄾、绞、罗、郧、贰、轸、申、江诸国毕集,惟黄、随二国不至。楚子使薳章责黄,黄子遣使告罪。又使屈瑕责随,随侯不服。熊通乃率师伐随,军于汉,淮二水之间。随侯集群臣问拒楚之策。季梁进曰:“楚初合诸侯,以兵临我,其锋方锐,未可轻敌,不如卑辞以请成。楚苟听我,复修旧好足矣。其或不听,曲在于楚。楚欺我之辞卑,士有怠心,我见楚之拒请,士有怒气,我怒彼怠,庶可一战,以图侥幸乎。”少师从旁攘臂言曰:“尔何怯之甚也?楚人远来,乃自送死耳。若不速战,恐楚人复如前番遁逃,岂不可惜。”随侯惑其言,乃以少师为戎右,以季梁为御,亲自出师御楚,布阵于青林山之下。
季梁升车以望楚师,谓随侯曰:“楚兵分左右二军。楚俗以左为上,其君必在左,君之所在,精兵聚焉。请专攻其右军,若右败,则左亦丧气矣!”少师曰:“避楚君而不攻,宁不贻笑于楚人乎?”随侯从其言,先攻楚左军,楚开阵以纳随师。随侯杀入阵中,楚四面伏兵皆起,人人勇猛,个个精强。少师与楚将斗丹交锋,不十合,被斗丹斩于车下,季梁保著随侯死战,楚兵不退。随侯弃了戎车,微服混于小军之中,季梁杀条血路,方脱重围,点视军卒,十分不存三四。随侯谓季梁曰:“孤不听汝言,以至于此!”问:“少师何在?”有军人见其被杀,奏知随侯,随侯叹息不已。季梁曰:“此误国之人,君何惜焉?为今之计,作速请成为上。”随侯曰:“孤今以国听子。”
季梁乃入楚军求成。熊通大怒曰:“汝主叛盟拒会,以兵相抗。今兵败求成,非诚心也。”季梁面不改色,从容进曰:“昔者奸臣少师,恃宠贪功,强寡君于行阵,实非出寡君之意。今少师已死,寡君自知其罪,遣下臣稽首于麾下。君若赦宥,当倡率汉东君长,朝夕在庭,永为南服,惟君裁之。”斗伯比曰:“天意不欲亡随,故去其谀佞,随未可灭也。不若许成,使倡率汉东君长,颂楚功绩于周,因假位号,以镇服蛮夷,于楚无不利焉。”熊通曰:“善。”乃使薳章私谓季梁曰:“寡君奄有江汉,欲假位号以镇服蛮夷。若徼惠上国,率群蛮以请于周室,幸而得请,寡君之荣,实惟上国之赐。寡君戢兵以待命。”
季梁归,言于随侯,随侯不敢不从。乃自以汉东诸侯之意,颂楚功绩,请王室以王号假楚,弹压蛮夷。桓王不许,熊通闻之,怒曰:“吾先人熊鬻,有辅导二王之劳,仅封微国,远在荆山,今地辟民众,蛮夷莫不臣服,而王不加位,是无赏也;郑人射王肩,而王不能讨,是无罚也。无赏无罚,何以为王?且王号,我先君熊渠之所自称也,孤亦光复旧号,安用周为?”遂即中军自立为楚武王,与随人结盟而去,汉东诸国,各遣使称贺。桓王虽怒楚,无如之何。自此周室愈弱,而楚益无厌。熊通卒,传子熊赀,迁都于郢,役属群蛮,骎骎乎有侵犯中国之势,后来若非召陵之师,城濮之战,则其势不可遏矣。
话分两头,再说郑庄公自胜王师,深嘉公子元之功,大城栎邑,使之居守,比于附庸,诸大夫各有封赏,惟祝聃之功不录,祝聃自言于庄公,公曰:“射王而录其功,人将议我。”祝聃忿恨,疽发于背而死,庄公私给其家,命厚葬之。周桓王十九年夏,庄公有疾,召祭足至床头,谓曰:“寡人有子十一人,自世子忽之外,子突、子亹、子仪,皆有贵征,子突才智福禄,似又出三子之上,三子皆非令终之相也,寡人意欲传位于突,何如?”祭足曰:“邓曼,元妃也,子忽嫡长,久居储位,且屡建大功,国人信从,废嫡立庶,臣不敢奉命。”庄公曰:“突志非安于下位者,若立忽,惟有出突于外家耳。”祭足曰:“知子莫如父,惟君命之。”庄公叹曰:“郑国自此多事矣!”乃使公子突出居于宋。五月,庄公薨,世子忽即位,是为昭公,使诸大夫分聘各国,祭足聘宋,因便察子突之变。
却说公子突之母,乃宋雍氏之女,名曰雍姞。雍氏宗族,多仕于宋,宋庄公甚宠任之,公子突被出在宋,思念其母雍姞,与雍氏商议归郑之策,雍氏告于宋公,宋公许为之计,适祭足行聘至宋。宋公喜曰:“子突之归,只在祭仲身上也。”乃使南宫长万伏甲士于朝,以待祭足入朝,致聘行礼毕,甲士趋出,将祭足拘执,祭足大呼:“外臣何罪?”宋公曰:“姑至军府言之。”是日,祭足被囚于军府,甲士周围把守,水泄不通,祭足疑惧,坐不安席,至晚,太宰华督携酒亲至军府,与祭足压惊,祭足曰:“寡君使足修好上国,未有开罪,不知何以触怒?将寡君之礼,或有所缺,抑使臣之不职乎?”华督曰:“皆非也,公子突之出于雍,谁不知之,今子突窜伏在宋,寡君悯焉。且子忽柔懦,不堪为君,吾子若能行废立之事,寡君愿与吾子世修姻好,惟吾子图之!”祭足曰:“寡君之立,先君所命也,以臣废君,诸侯将讨吾罪矣。”华督曰:“雍姞有宠于郑先君,母宠子贵,不亦可乎?且弑逆之事,何国蔑有?惟力是视,谁加罪焉?”因附祭足之耳曰:“吾寡君之立,亦有废而后兴。子必行之,寡君当任其无咎。”祭足皱眉不答,华督又曰:“子必不从,寡君将命南宫长万为将,发车六百乘,纳公子突于郑。出军之日,斩吾子以殉于军,吾见子止于今日矣。”祭足大惧,只得应诺,华督复要之立誓。祭足曰:“所不立公子突者,神明殛之。”史官有诗讥祭足云:
丈夫宠辱不能惊,国相如何受胁陵?
若是忠臣拚一死,宋人未必敢相轻。
华督连夜还报宋公,说:“祭足已听命了!”次日,宋公使人召公子突至于密室,谓曰:“寡人与雍氏有言,许归吾子。今郑国告立新君,有密书及寡人曰:‘必杀之,愿割三城为谢。'寡人不忍,故私告子。”公子突拜曰:“突不幸,越在上国。突之死生,已属于君。若以君之灵,使得重见先人之宗庙,惟君所命,岂惟三城?”宋公曰:“寡人囚祭仲于军府,正惟公子之故。此大事非仲不成,寡人将盟之。”乃并召祭足使与子突相见,亦召雍氏,将废忽立突之事说明。三人歃血定盟,宋公自为司盟,太宰华督莅事。宋公使子突立下誓约,三城之外,定要白璧百双,黄金万镒,每岁输谷三万锺,以为酬谢之礼。祭足书名为证。公子突急于得国,无不应承。宋公又要公子突将国政尽委祭足,突亦允之。又闻祭足有女,使许配雍氏之子雍纠,就教带雍纠归国成亲,仕以大夫之职,祭足亦不敢不从。
公子突与雍纠皆微服,诈为商贾,驾车跟随祭足,以九月朔日至郑,藏于祭足之家。祭足伪称有疾,不能趋朝,诸大夫俱至祭府问安。祭足伏死士百人于壁衣之中,请诸大夫至内室相见。诸大夫见祭足面色充盈,衣冠齐整,大惊曰:“相君无恙,何不入朝?”祭足曰:“足非身病,乃国病也。先君宠爱子突,嘱诸宋公,今宋将遣南宫长万为将,率车六百乘,辅突伐郑。郑国未宁,何以当之?”诸大夫面面相觑,不敢置对。祭足曰:“今日欲解宋兵,惟有废立可免耳。公子突见在,诸君从否,愿一言而决!”高渠弥因世子忽谏止上卿之位,素与子忽有隙,挺身抚剑而言曰:“相君此言,社稷之福,吾等愿见新君!”
众人闻高渠弥之言,疑与祭足有约,又窥见壁衣有人,各怀悚惧,齐声唯唯。祭足乃呼公子突至,纳之上坐,祭足与高渠弥先下拜。诸大夫没奈何,只得同拜伏于地。祭足预先写就连名表章,使人上之,言:“宋人以重兵纳突,臣等不能事君矣。”又自作密启,启中言:“主君之立,实非先君之意,乃臣足主之。今宋囚臣而纳突,要臣以盟,臣恐身死无益于君,已口许之。今兵将及郊,群臣畏宋之强,协谋往迎。主公不若从权,暂时避位,容臣乘间再图迎复。”末写一誓云:“违此言者,有如日。”郑昭公接了表文及密启,自知孤立无助,与妫妃泣别,出奔卫国去了。九月己亥日,祭足奉公子突即位,是为厉公。大小政事,皆决于祭足。以女妻雍纠,谓之雍姬。言于厉公,官雍纠以大夫之职。雍氏原是厉公外家,厉公在宋时,与雍氏亲密往来,所以厉公宠信雍纠,亚于祭足。自厉公即位,国人俱已安服。惟公子亹、公子仪二人心怀不平,又恐厉公加害,是月公子亹奔蔡、公子仪奔陈。宋公闻子突定位。遣人致书来贺。因此一番使命,挑起两国干戈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