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僖公膝下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。大女儿嫁给了卫国国君,就是后来闹得满城风雨的卫宣姜,这段故事咱们暂且按下不表。单说这小女儿文姜,生得那叫一个标致——眼波流转似秋水,面若芙蓉带露开,连花儿见了都要低头,美玉相比都失了颜色,真真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。这姑娘不仅貌美,还满腹诗书,出口成章,所以得了"文姜"这个美称。
文姜同父异母的哥哥诸儿,是个贪杯好色的主儿。虽说两人是兄妹,可诸儿只比文姜大两岁,从小在宫里同进同出,嬉戏打闹惯了。等到文姜出落得亭亭玉立,诸儿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。见妹妹这般才貌双全,加上举止轻佻,便时常言语挑逗。那文姜也是个不守礼数的,说起话来荤素不忌,连市井粗话都敢挂在嘴边。
说来也巧,诸儿生得高大俊朗,唇红齿白,跟文姜站一块儿活脱脱一对璧人。可惜生在帝王家,兄妹名分横在中间,终究做不得夫妻。两人整日耳鬓厮磨,除了最后那道防线,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遍了。齐僖公夫妇对儿女太过溺爱,竟不知防范,任由他们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勾当。后来诸儿弑君亡国的祸事,根子就种在这儿。
那年郑国世子忽大败戎狄,齐僖公在文姜面前把他夸得天花乱坠,说要与郑国联姻。文姜听得心花怒放,谁知世子忽竟一口回绝。这姑娘又羞又恼,竟憋出病来,整日昏昏沉沉,茶饭不思。有诗为证:二八佳人正怀春,一腔心事锁眉间。凤凰不肯入罗网,野雀家鸡总枉然。
诸儿借着探病的由头,三天两头往妹妹闺房里钻。坐在床沿摸手摸脚,嘴上问着"妹妹哪里不舒服",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。要不是顾忌着宫女们在旁,早就做出不堪的事来。
这天齐僖公偶然来看女儿,撞见儿子在房里,当场沉下脸来:"虽是兄妹,也该避嫌。往后让宫人来问候便是。"诸儿诺诺连声退下,从此兄妹难得见面。没过多久,僖公给诸儿娶了宋国公主,鲁国和莒国还送来陪嫁的媵妾。诸儿沉迷新婚之乐,渐渐把妹妹抛在脑后。文姜独守深闺,相思成疾,这苦楚却又说不出口。正是:黄连入口哑巴亏,满腹辛酸自己知。又有诗云:春草萋萋柳如烟,深闺独卧不成眠。积怨催人容颜老,相思似火焚心田。几回明月照孤枕,魂梦飞度到君前。
话说鲁桓公即位时年纪不小了,后宫却还空着。大夫臧孙达进谏:"古时候国君十五岁就当爹了。如今君上连正妻都没有,将来宗庙祭祀靠谁主持?"公子翚插话道:"听说齐侯有个宝贝女儿文姜,原本想许配给郑国世子忽没成。君上何不求娶?"桓公点头称是,当即派公子翚去齐国提亲。
当时文姜还在病中,齐僖公便请求缓些时日。宫女们把鲁国来提亲的消息告诉文姜,这姑娘的相思病竟好了大半。后来齐、鲁两国在稷地会盟,鲁桓公当面又提亲事,僖公答应来年办喜事。到了鲁桓公三年,鲁侯亲自到嬴地与齐侯相会。僖公见他这般诚心,终于点头。鲁侯当场下了加倍的聘礼,把僖公乐得合不拢嘴,约定当年九月亲自送女儿到鲁国完婚。
诸儿听说妹妹要远嫁,那颗不安分的心又蠢蠢欲动。他让宫女给文姜送花,花束里藏了首诗:"桃花开得艳,灿若云霞鲜。当户不忍折,飘落成枯残。可叹啊可叹!"文姜心领神会,回诗一首:"桃李正芳芬,灼灼有精魂。今朝若不采,来春可重温?切记啊切记!"
诸儿读到回诗,知道妹妹余情未了,越发心痒难耐。不久鲁国上卿公子翚来迎亲,僖公打算亲自送嫁。诸儿跑去请求:"儿子愿代父亲送妹妹出嫁。"僖公摇头:"我亲口答应的事,怎能反悔?"正说着,侍卫来报鲁侯已在边境等候。僖公叹道:"鲁国最重礼数,都迎到半路了,我岂能失信?"诸儿黯然退下,文姜也像丢了魂似的。
九月初,吉日将近。文姜辞别后宫嫔妃,特意来东宫与兄长道别。诸儿设宴饯行,四目相对尽是难舍,偏生正妃在座,又有父王派来的宫人盯着,连句体己话都说不得。临上车时,诸儿挤到车边,低声道:"妹妹别忘了那首'切记'。"文姜含泪答道:"哥哥保重,后会有期。"
僖公留下诸儿监国,亲自送女到边境。鲁侯以女婿之礼盛情款待,随行人员都得了厚赏。等僖公返程后,鲁侯便带着文姜回国成亲。一来齐国是大国,二来文姜貌若天仙,鲁侯对她宠爱有加。三朝庙见时,文武百官的家眷都来朝见新夫人。僖公还特意派弟弟夷仲年去鲁国探望女儿,从此齐、鲁两国越发亲密。有诗叹道:男女自古要避嫌,兄妹更该隔重帘。只为临别一句嘱,埋下日后丑闻篇。
再说周桓王听说郑庄公假借王命伐宋,气得七窍生烟,干脆让虢公林父独揽朝政,把郑伯晾在一边。郑庄公怀恨在心,连续五年不去朝见。桓王拍案怒道:"郑寤生太放肆了!若不惩治,诸侯都要效仿。朕要亲率大军问罪!"虢公林父连忙劝阻:"郑家世代为卿士,如今突然夺权,他不来朝见也是情理之中。不如先下诏责备,何必劳动天子亲征?"
周桓王气得脸色铁青,一巴掌拍在案几上:"寤生这个老狐狸,欺君罔上不是头一回了!朕跟他势不两立!"当即传令召集蔡国、卫国和陈国,要联合出兵讨伐郑国。这时候陈国刚死了国君陈侯鲍,他那弟弟公子佗——字伍父的,杀了太子免自立为王,给兄长上了个桓公的谥号。陈国百姓都不服气,逃的逃散的散。周天子使者来征兵,公子佗刚坐上君位不敢违抗,硬着头皮凑了些兵马,派大夫伯爰诸带着往郑国去。蔡国和卫国也各自派兵助战。
桓王安排虢公林父统领右军,带着蔡卫两国的兵;派周公黑肩统领左军,带着陈国的兵。自己亲率中军坐镇,左右两军策应。
郑庄公听说天子御驾亲征,连忙召集大臣商议对策。满朝文武都不敢先开口。上卿祭足搓着手说:"天子亲自带兵,指责咱们不去朝见,名正言顺啊。不如派使者去请罪,说不定能转祸为福。"
庄公气得胡子直翘:"他夺我政权在先,如今又派兵来犯。我郑国三代勤王的功劳,全都白费了!这次要不挫挫他的锐气,祖宗基业难保!"
大将高渠弥摸着佩剑说:"陈国跟咱们向来交好,这次出兵是迫不得已。蔡卫两国跟咱们有旧怨,肯定卖力。天子正在气头上,锋芒太盛,咱们不如坚守城池等他们士气低落,到时候是战是和都好说。"
公子元突然上前一步:"以臣子对抗君王,道理上说不过去。要打就得快!臣有个主意——"他眼睛发亮,"王师分三路,咱们也分三路应对。左右两军摆开方阵,用咱们的左军打他们的右军,右军打他们的左军,主公亲率中军对阵周王。"
庄公捻着胡须问:"这法子准能赢?"
"陈佗弑君篡位,百姓都不服气,勉强来打仗肯定军心涣散。"公子元胸有成竹,"让右军先突袭陈国部队,打他个措手不及,必定溃逃。左军直接冲击蔡卫联军,他们听说陈国败了也会逃跑。到时候三军合围周王主力,必胜无疑!"
庄公拍案叫好:"爱卿真是料敌如神!子封要是活着......"话没说完,边境守将急匆匆来报:"王师已经到了葛地,三座大营连成一片了!"
庄公冷笑:"只要攻破一营,其余不足为惧。"当即派大夫曼伯率右军,祭足率左军,自己带着高渠弥、原繁、瑕叔盈、祝聃这些猛将坐镇中军,竖起那面著名的"蝥弧"大旗。
祭足连忙劝阻:"'蝥弧'旗打宋国、许国还行,可这是讨伐天子......"
庄公猛地醒悟:"是寡人考虑不周。"赶紧让人换上普通旌旗,叫瑕叔盈举着,把那面"蝥弧"旗收进武库再不用了。
高渠弥又献计:"周王懂兵法,这仗不好打。不如摆'鱼丽阵'?"见庄公疑惑,他解释道:"二十五辆战车为一偏,五名甲士为一伍。战车在前,二十五名步兵在后补缺。战车损一人,步兵立刻补上,只许进不许退。这阵法铜墙铁壁似的,最难攻破。"
庄公连连称妙。三军开到葛地附近扎营。周桓王听说郑庄公竟敢出兵对抗,气得直跳脚,非要亲自上阵,被虢公林父死活劝住。第二天两军对垒,庄公传令:"左右两军按兵不动,等中军大旗挥动再一齐进攻。"
再说周桓王憋了满肚子斥责郑国的话,就等郑庄公出阵对骂,好灭他威风。谁知郑军列好阵势就紧闭营门,半点动静没有。桓王派人挑战,对面理都不理。熬到午后,庄公估摸王师该懈怠了,让瑕叔盈挥动大旗。霎时间左右两军战鼓雷动,将士们如猛虎下山。
曼伯率右军冲进左翼,陈国部队本来就没斗志,顿时四散奔逃,反倒冲乱了周军阵型。周公黑肩拦都拦不住,大败而逃。祭足带着左军直扑蔡卫联军,两国军队招架不住,各自逃命。虢公林父倒是有本事,持剑站在战车前厉声喝令:"乱动者斩!"硬是稳住阵脚缓缓撤退,没折损一兵一卒。
桓王在中军听见杀声震天,刚要应战,就见士兵们交头接耳——原来溃兵逃回来,左右两翼失守的消息传开,中军也乱了阵脚。郑军像潮水般涌来,祝聃打头阵,原繁断后,曼伯、祭足带着得胜之兵合围。杀得周军车翻马倒,尸横遍野。桓王急忙下令撤退,亲自断后。祝聃眼尖,看见华盖下人影,张弓搭箭"嗖"地射中周王左肩。幸亏铠甲厚实,伤得不重。祝聃正要乘胜追击,虢公林父及时赶来救驾。两边正厮杀得难解难分,郑军突然鸣金收兵。
桓王败退三十里才扎营。周公黑肩灰头土脸来请罪:"都怪陈国人不肯出力......"桓王臊得满脸通红:"是朕用人不当。"
祝聃回营就嚷嚷:"臣都射中周王肩膀了,眼看就能活捉,主公为何收兵?"庄公摇头叹气:"咱们对抗天子实属无奈。今日能保全社稷已是万幸,真要抓了天子怎么处置?射伤君王已是大罪,万一......"祭足赶紧接话:"主公明鉴。不如派使者去慰问,让周王知道射箭绝非主公本意。"
庄公当即备下十二头牛、百只羊、百余车粮草,连夜派祭足去周营。祭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:"罪臣寤生为保社稷不得已用兵,没想到军士冒犯天威,实在罪该万死!特命微臣前来请罪,这些薄礼权当犒军之用,求天王开恩啊!"
桓王铁青着脸不说话。虢公林父代为答道:"既然知罪,且饶你们这回。"祭足又磕了几个头,退出大帐后还挨个军营问候将士。后来史官写诗感叹这场荒唐仗,说郑庄公前头对天子刀兵相见,转头又装模作样赔礼。另有诗讽刺周桓王轻举妄动,自取其辱——哪有天子亲自上阵打仗的道理?
周桓王兵败回朝,气得胡子直翘,拍着案几直嚷:"来人啊!快给我写讨伐檄文!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郑寤生这个逆贼的罪过!"
虢公林父赶忙上前,捻着胡须劝道:"大王息怒啊!这檄文一发,不是明摆着告诉全天下咱们打了败仗吗?如今除了陈、卫、蔡三国,其他诸侯可都跟郑国穿一条裤子。到时候征兵没人来,反倒让郑国看笑话。"说着凑近几步,压低声音:"再说郑国已经派祭足带着厚礼来赔罪了,咱们不如顺水推舟..."
桓王阴沉着脸不说话,手里的竹简捏得咯吱响。林父见状又补了句:"名正言顺啊大王!现在赦免郑国,既显得您宽宏大量,又能给郑国个台阶下。"
殿外蝉鸣聒噪,桓王盯着案上郑国送来的玉璧看了半晌,终于长叹一声,把竹简重重扔在案上。从此朝堂上再没人敢提郑国的事。
话说蔡侯这边,刚带着兵马跟着周王打郑国,半道上就听说陈国出了乱子。原来陈国老百姓都不服新上位的公子佗。蔡侯眼珠一转,当即调转马头:"要打就得快!"带着兵马直奔陈国去了。这一去是吉是凶?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齐侯送文姜婚鲁 祝聃射周王中肩
话说齐僖公生有二女,皆绝色也。长女嫁于卫,即卫宣姜,另有表白在后。单说次女文姜,生得秋水为神,芙蓉如面,比花花解语,比玉玉生香,真乃绝世佳人,古今国色。兼且通今博古,出口成文,因此号为文姜。世子诸儿,原是个酒色之徒,与文姜虽为兄妹,各自一母。诸儿长于文姜只二岁,自小在宫中同行同坐,觑耍顽皮。及文姜渐已长成,出落得如花似玉,诸儿已通情窦,见文姜如此才貌,况且举动轻薄,每有调戏之意。那文姜妖淫成性,又是个不顾礼义的人,语言戏谑,时及闾巷秽亵,全不避忌。诸儿生得长身伟干,粉面朱唇,天生的美男子,与文姜倒是一对人品。可惜产于一家,分为兄妹,不得配合成双。如今聚于一处,男女无别,遂至并肩携手,无所不至。只因碍著左右宫人,单少得同衾贴肉了。也是齐侯夫妇溺爱子女,不预为防范,以致儿女成禽兽之行,后来诸儿身弑国危,祸皆由此。自郑世子忽大败戎师,齐僖公在文姜面前,夸奖他许多英雄,今与议婚,文姜不胜之喜。及闻世子忽坚辞不允,心中郁闷,染成一疾,暮热朝凉,精神恍惚,半坐半眠,寝食俱废。有诗为证:
二八深闺不解羞,一桩情事锁眉头。
鸾凰不入情丝网,野鸟家鸡总是愁。
世子诸儿以候病为名,时时闯入闺中,挨坐床头,遍体抚摩,指问疾苦,但耳目之际,仅不及乱。
一日,齐僖公偶到文姜处看视,见诸儿在房,责之曰:“汝虽则兄妹,礼宜避嫌。今后但遣宫人致候,不必自到。”诸儿唯唯而出,自此相见遂稀。未几,僖公为诸儿娶宋女,鲁、莒俱有媵。诸儿爱恋新婚,兄妹踪迹益疏。文姜深闺寂寞,怀念诸儿,病势愈加,却是胸中展转,难以出口。正是:“哑子漫尝黄柏味,自家有苦自家知。”有诗为证:
春草醉春烟,深闺人独眠。
积恨颜将老,相思心欲燃。
几回明月夜,飞梦到郎边。
却说鲁桓公即位之年,年齿已长,尚未聘有夫人。大夫臧孙达进曰:“古者,国君年十五而生子。今君内主尚虚,异日主器何望?非所以重宗庙也。”公子翚曰:“臣闻齐侯有爱女文姜,欲妻郑世子忽而不果,君盍求之?”桓公曰:“诺。”即使公子翚求婚于齐。齐僖公以文姜病中,请缓其期。宫人却将鲁侯请婚的喜信,报知文姜。文姜本是过时思想之症,得此消息,心下稍舒,病觉渐减。及齐、鲁为宋公一事,共会于稷,鲁侯当面又以姻事为请,齐侯期以明岁。至鲁桓三年,又亲至嬴地,与齐侯为会。齐僖公感其殷勤,许之。鲁侯遂于嬴地纳币,视常礼加倍隆重。僖公大喜,约定秋九月,自送文姜至鲁成婚,鲁侯乃使公子翚至齐迎女。齐世子诸儿闻文姜将嫁他国,从前狂心,不觉复萌,使宫人假送花朵于文姜,附以诗曰:
桃有华,灿灿其霞。
当户不折,飘而为苴。
吁嗟兮复吁嗟。
文姜得诗,已解其情,亦复以诗曰:
桃有英,烨烨其灵。
今兹不折,讵无来春!
叮咛兮复叮咛。
诸儿读其答诗,知文姜有心于彼,想慕转切。未几,鲁使上卿公子翚如齐,迎取文姜。齐僖公以爱女之故,欲亲自往送。诸儿闻之,请于父曰:“闻妹子将适鲁侯,齐、鲁世好,此诚美事。但鲁侯既不亲迎,必须亲人往送。父亲国事在身,不便远离,孩儿不才,愿代一行。”僖公曰:“吾已亲口许下自往送亲,安可失信?”说犹未毕,人报:“鲁侯停驾邑,专候迎亲。”僖公曰:“鲁,礼义之国,中道迎亲,正恐劳吾入境。吾不可以不往。”诸儿默然而退,姜氏心中亦如有所失。其时,秋九月初旬,吉期已迫,文姜别过六宫妃眷,到东宫来别哥哥诸儿。诸儿整酒相待,四目相视,各不相舍,只多了元妃在坐。且其父僖公遣宫人守候,不能交言,暗暗嗟叹。临别之际,诸儿挨至车前,单道个“妹子留心,莫忘‘叮咛'之句。”文姜答言:“哥哥保重,相见有日。”齐僖公命诸儿守国,亲送文姜至,与鲁侯相见。鲁侯叙甥舅之礼,设席款待,从人皆有厚赐。僖公辞归,鲁侯引文姜到国成亲。一来,齐是个大国,二来,文姜如花绝色,鲁侯十分爱重。三朝见庙,大夫宗妇,俱来朝见君夫人。僖公复使其弟夷仲年聘鲁,问候姜氏。自此齐、鲁亲密,不在话下。无名子有诗,单道文姜出嫁事。诗云:
从来男女慎嫌微,兄妹如何不隔离。
只为临歧言保重,致令他日玷中闱。
话分两头。再说周桓王自闻郑伯假命伐宋,心中大怒,竟使虢公林父独秉朝政,不用郑伯。郑庄公闻知此信,心怨桓王,一连五年不朝。桓王曰:“郑寤生无礼甚矣。若不讨之,人将效尤。朕当亲帅六军,往声其罪。”虢公林父谏曰:“郑有累世卿士之劳,今日夺其政柄,是以不朝。且宜下诏征之,不必自往,以亵天威。”桓王忿然作色曰:“寤生欺朕,非止一次,朕与寤生誓不两立!”乃召蔡、卫、陈三国,一同兴师伐郑。是时陈侯鲍方薨,其弟公子佗字伍父,弑太子免而自立,谥鲍为桓公。国人不服,纷纷逃散。周使征兵,公子佗初即位,不敢违王之命,只得纠集车徒,遣大夫伯爰诸统领,望郑国进发。蔡、卫各遣兵从征。桓王使虢公林父将右军,以蔡、卫之兵属之;使周公黑肩将左军,陈兵属之。王自统大兵为中军,左右策应。
郑庄公闻王师将至,乃集诸大夫问计。群臣莫敢先应。正卿祭足曰:“天子亲自将兵,责我不朝,名正言顺,不如遣使谢罪,转祸为福。”庄公怒曰:“王夺我政权,又加兵于我,三世勤王之绩,付与东流。此番若不挫其锐气,宗社难保!”高渠弥曰:“陈与郑素睦,其助兵乃不得已也。蔡、卫与我夙仇,必然效力。天子震怒自将,其锋不可当,宜坚壁以待之,俟其意怠,或战或和,可以如意。”大夫公子元进曰:“以臣战君,于理不直,宜速不宜迟也。臣虽不才,愿献一计。”庄公曰:“卿计如何。”子元曰:“王师既分为三,亦当为三军以应之。左右二师,皆结方阵,以左军当其右军,以右军当其左军,主公自率中军以当王。”庄公曰:“如此可必胜乎?”子元曰:“陈佗弑君新立,国人不顺,勉从征调,其心必离,若令右军先犯陈师,出其不意,必然奔窜。再令左军径奔蔡、卫,蔡、卫闻陈败,亦将溃矣,然后合兵以攻王卒,万无不胜。”庄公曰:“卿料敌如指掌,子封不死矣。”
正商议间,疆吏报:“王师已至葛,三营联络不断。”庄公曰:“但须破其一营,余不足破也。”乃使大夫曼伯,引一军为右拒;使正卿祭足引一军为左拒;自领上将高渠弥、原繁、瑕叔盈、祝聃等,建“蝥弧”大旗于中军。祭足进曰:“‘蝥弧'所以胜宋、许也。‘奉天讨罪',以伐诸侯则可,以伐王则不可。”庄公曰:“寡人思不及此。”即命以大旆易之,仍使瑕叔盈执掌,其“蝥弧”置于武库,自后不用。高渠弥曰:“臣观周王颇知兵法,今番交战,不比寻常。请为‘鱼丽'之阵。”庄公曰:“‘鱼丽阵'如何?”高渠弥曰:“甲车二十五乘为偏,甲士五人为伍,每车一偏在前,别用甲士五五二十五人随后,塞其阙漏。车伤一人,伍即补之,有进无退。此阵法极坚极密,难败易胜。”庄公曰:“善”。三军将近葛,扎住营寨。桓王闻郑伯出师抵敌,怒不可言,便欲亲自出战,虢公林父谏止之。次日,各排阵势,庄公传令:“左右二军,不可轻动,只看军中大旆展动,一齐进兵。”
且说桓王打点一番责郑的说话,专待郑君出头打话,当阵诉说,以折其气。郑君虽列阵,只把住阵门,绝无动静。桓王使人挑战,并无人应。将至午后,庄公度王卒已怠,教瑕叔盈把大旆麾动,左右二拒,一齐鸣鼓,鼓声如雷,各各奋勇前进。且说曼伯杀入左军,陈兵原无斗志,即时奔散,反将周兵冲动,周公黑肩阻遏不住,大败而走。再说祭足杀入右军,只看蔡、卫旗号冲突将去,二国不能抵当,各自觅路奔逃。虢公林父仗剑立于车前,约束军人:“如有乱动者斩!”祭足不敢逼。林父缓缓而退,不折一兵。再说桓王在中军,闻敌营鼓声震天,知是出战,准备相持。只见士卒纷纷耳语,队伍早乱。原来望见溃兵,知左右二营有失,连中军也立脚不住。却被郑兵如墙而进,祝聃在前,原繁在后,曼伯、祭足亦领得胜之兵,并力合攻。杀得车倾马毙,将陨兵亡。桓王传令速退,亲自断后,且战且走。祝聃望见绣盖之下,料是周王,尽著眼力觑真,一箭射去,正中周王左肩。幸裹甲坚厚,伤不甚重。祝聃催车前进,正在危急,却得虢公林父前来救驾,与祝聃交锋。原繁、曼伯一齐来前,各骋英雄,忽闻郑中军鸣金甚急,遂各收军。
桓王引兵退三十里下寨。周公黑肩亦至,诉称:“陈人不肯用力,以至于败。”桓王赧然曰:“此朕用人不明之过也。”祝聃等回军,见郑庄公曰:“臣已射王肩,周王胆落,正待追赶,生擒那厮,何以鸣金?”庄公曰:“本为天子不明,将德为怨,今日应敌,万非得已。赖诸卿之力,社稷无陨足矣,何敢多求?依你说取回天子,如何发落?即射王亦不可也。万一重伤殒命,寡人有弑君之名矣。”祭足曰:“主公之言是也。今吾国兵威已立,料周王必当畏惧。宜遣使问安,稍与殷勤,使知射肩,非出主公之意。”庄公曰:“此行非仲不可。”命备牛十二头,羊百只,粟刍之物共百余车,连夜到周王营内。祭足叩首再三,口称:“死罪臣寤生,不忍社稷之陨,勒兵自卫,不料军中不戒,有犯王躬,寤生不胜战兢觳觫之至!谨遣陪臣足,待罪辕门,敬问无恙,不腆敝赋,聊充劳军之用,惟天王怜而赦之。”桓王默然,自有惭色。虢公林父从旁代答曰:“寤生既知其罪,当从宽宥,来使便可谢恩。”祭足再拜,稽首而出,遍历各营,俱问:“安否?”史官有诗叹云:
漫夸神箭集王肩,不想君臣等地天。
对垒公然全不让,却将虚礼媚王前。
又髯翁有诗讥桓王,不当轻兵伐郑,自取其辱。诗云:
明珠弹雀古来讥,岂有天王自出车?
传檄四方兼贬爵,郑人宁不惧王威!
桓王兵败归周。不胜其忿。便欲传檄四方,共声郑寤生无王之罪。虢公林父谏曰:“王轻举丧功。若传檄四方,是自彰其败也。诸侯自陈、卫、蔡三国而外,莫非郑党。征兵不至,徒为郑笑。且郑已遣祭足劳军谢罪,可借此赦宥,开郑自新之路。”桓王默然。自此更不言郑事。
却说蔡侯因遣兵从周伐郑,军中探听得陈国篡乱,人心不服公子佗。于是引兵袭陈,不知胜败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