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国朝堂上,烛火摇曳。晋献公斜倚在榻上,眉头紧锁。自从骊姬入了宫,这位国君的心思就越来越难猜了。他身边还围着两个叫"二五"的佞臣,整日里嘀嘀咕咕,把几个亲生儿子都疏远了,反倒对骊姬生的将齐格外疼爱。
要说太子申生,那可真是个老实人。平日里对父亲百依百顺,带兵打仗也屡立战功,骊姬想挑他的错处都挑不出来。这天夜里,骊姬悄悄召来心腹优施,咬着耳朵说:"我想废了太子,改立将齐,可有什么好法子?"
优施眼珠子一转:"三位公子都在边远封地,谁还敢跟夫人作对?"
骊姬急得直搓手:"他们年纪都不小了,在朝中党羽众多,我哪敢轻举妄动啊!"
"那就一个个除掉。"优施凑近些,"得先从申生下手。这人爱惜名声,心肠又软。咱们这么办..."他在骊姬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。
当夜三更天,献公睡得正香,忽然被抽泣声惊醒。只见骊姬哭得梨花带雨,再三追问也不肯说。献公急了,骊姬才抹着眼泪道:"妾身说了您也不信。我是怕...怕不能再伺候您了!"
献公听得莫名其妙:"这叫什么话?"
骊姬抽抽搭搭地说:"听说申生在曲沃广施恩惠,百姓都愿为他赴死。他常对人说,您被妾身迷惑,迟早要祸乱晋国。满朝文武都知道,就瞒着您呢!不如杀了妾身平息他的怒火,免得为了个妇人闹得百姓不安..."
"申生对百姓仁厚,难道会对亲爹狠心?"献公将信将疑。
骊姬立刻接话:"妾身也纳闷呢。可外头都说,平民讲孝道是仁,国君讲的是利国。要是对国家有利,亲爹算什么?"见献公还在犹豫,她又添了把火:"当年周幽王没杀太子宜臼,结果被申侯引犬戎杀死在骊山。如今谁还记得幽王冤不冤?只道宜臼是东周明君呢!"
献公听得后背发凉,一骨碌坐起来:"那...那怎么办?"
"您不如假装年老,把国政交给他。等他尝到甜头..."骊姬话没说完,献公就拍案而起:"不行!我靠武力威慑诸侯,要是活着就丢了江山,还算什么英雄?有儿子却压不住,还有什么威严?这事你别管了,我自有主张。"
过了几日,边境传来赤狄皋落氏侵扰的消息。骊姬趁机进言:"不如让申生带兵讨伐,正好试试他的本事。要是败了,治罪名正言顺;要是胜了,说明他深得军心,更要提防。"献公点头称善。
老臣里克听说后急忙劝阻:"太子是储君,应该留守监国。带兵远征不合礼制啊!"献公不耐烦地摆手:"申生以前也带过兵。"里克还要再劝,献公仰天长叹:"我有九个儿子,还没定谁当太子呢!"吓得里克赶紧退下,偷偷给申生送信,劝他逃跑避祸。
申生读完信苦笑:"父王派我出征,分明是在试探。违抗君命是大罪,战死反倒能留个好名声。"果然在稷桑大败皋落氏,凯旋而归。骊姬急得直跺脚:"太子这么得军心可怎么好?"献公阴沉着脸:"别急,再等等。"
这时南边又传来虢国犯境的消息。骊姬还想派申生出征,献公却犹豫了——万一再立战功更难控制。他召来大夫荀息问计。荀息捋着胡子说:"虞虢两国唇齿相依,硬攻怕是不行。不过..."他压低声音献上一计。
没过多久,晋国给虢公送去一群能歌善舞的美人。虢公乐得找不着北,整天沉溺酒色。大夫舟之侨劝谏反被贬去守关。这时犬戎突然来犯,虢公仓促应战,在桑田与敌军僵持不下。
荀息见时机成熟,又献上条妙计:"咱们给虞国送厚礼,借他们的路去打虢国。"献公担心虞国不信,荀息笑道:"让边境百姓故意挑衅虢国,不就有出兵的理由了?"果然虢国边境守将来质问,晋国趁机大举兴兵。虢公正被犬戎缠得焦头烂额,哪还顾得上这边?
晋国朝堂上,烛火摇曳,映得献公眉头紧锁。他搓着手指问荀息:"如今要打虢国倒是不愁没理由,可要用什么宝贝才能打动虞国借道呢?"
荀息抹了抹额角的汗,凑近些说:"虞公那老儿贪是贪,可寻常物件入不了他的眼。得用两样稀世珍宝才行,就怕主君舍不得啊。"
"你且说说看?"献公身子往前倾了倾。
"虞公最爱美玉良马。主君库里的垂棘璧和屈地产的骏马,不正合他用?"荀息咬着耳朵说,"咱们拿这两样去借道,那老儿见了宝贝,准保中计。"
献公猛地拍案:"这哪成!那璧玉是先王传下来的,骏马更是寡人心头肉!"
荀息不急不慢地捋着胡子:"臣早料到主君舍不得。可您想想,只要虞国肯借道,虢国孤立无援必亡。虢国一亡,虞国还能独活?到时候宝贝不就物归原主了?这就好比把玉璧暂存别家库房,把骏马寄养别处马厩罢了。"
这时大夫里克插话:"虞国可有宫之奇、百里奚两位贤臣,他们要是看穿计谋拦着怎么办?"
荀息哈哈一笑:"虞公又贪又蠢,就算有人劝谏也不会听的!"
这天夜里,献公终于把璧玉骏马交给荀息。虞公初见晋国使者时还怒气冲冲,等那垂棘璧在烛光下泛出莹润光泽,骏马在庭前扬蹄长嘶,他眼睛都直了,摸着玉璧舍不得撒手:"这等天下至宝,晋侯怎舍得送我?"
荀息躬身道:"我家主君仰慕您的贤明,敬畏贵国强大,特意献宝结好。"
"说吧,到底要寡人做什么?"虞公虽然被宝物晃花了眼,到底还留着三分清醒。
荀息不慌不忙:"虢国屡犯我边境,我家主君想借贵国道路去讨个说法。若是得胜,战利品全归您所有,晋虞两国永结盟好。"
虞公乐得直搓手,正要答应,宫之奇突然冲出来拽住他衣袖:"主君万万不可!俗话说'唇亡齿寒',虢国要是完了,下一个就轮到咱们虞国了!"
"你懂什么!"虞公甩开袖子,"晋侯连这等宝贝都舍得,寡人还在乎借条路?再说晋国比虢国强十倍,丢了虢国攀上晋国,有什么不好?退下!"
宫之奇还要再劝,百里奚悄悄拉住他衣角。等退出殿外,宫之奇急得直跺脚:"你为何拦我?"
百里奚叹道:"对牛弹琴有什么用?夏桀杀关龙逢,商纣杀比干,不都是因为忠言逆耳?你再劝下去,怕是要掉脑袋啊!"
"那虞国肯定要亡了,咱们不如趁早离开?"宫之奇急得眼眶发红。
百里奚摇摇头:"你要走便走,再带上我,岂不是罪加一等?我且再观望观望。"当夜宫之奇就带着全族人悄悄离开了。
荀息回去复命后,献公正要亲自带兵,里克抢着请战:"杀鸡焉用牛刀?臣愿领兵前往。"他献计先攻虢国要塞下阳关,献公便派他为主将,荀息为副,领着四百辆战车出发。
虞公听说晋军要来,还热心地要派兵相助。荀息眼珠一转:"不如帮我们诈开下阳关?"他让虞公假装支援虢国,把藏着晋军的百辆铁叶车送进关内。守将舟之侨刚打开城门,车里就跳出来全副武装的晋兵,转眼就占了关口。
虢公正在和犬戎打仗,听说老家被偷,急忙回师又遭伏击,最后只带着几十辆车逃回都城。晋军围城三个月,城里连烧火的柴都没了。里克让投降的舟之侨写信劝降,虢公硬气地说:"我家世代是周王卿士,岂能向诸侯投降!"半夜带着家眷逃往洛邑去了。
里克进城后秋毫无犯,把虢国府库的三成财宝和歌姬送给虞公。虞公乐得合不拢嘴,天天派人给驻扎城外的里克送药问安。过了一个多月,忽听晋侯亲率大军到来,虞公还傻乎乎地出城迎接,约着献公去箕山打猎炫耀武力。
猎到日头偏西,忽见城中浓烟滚滚。献公假装淡定:"定是百姓家失火。"百里奚却悄悄拉住虞公:"城里恐怕出事了!"虞公赶回去时,只见城门紧闭,晋国大将站在城楼上大笑:"先前承蒙借道,如今再借贵国一用!"
虞公气得要攻城,城上箭如雨下。后路又被晋军截断,他捶胸顿足:"早该听宫之奇的话啊!"转头看见百里奚还跟在身边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:"当初你为何不劝我?"
百里奚苦笑道:"宫之奇的话您都不听,难道会听我的?臣当时不说话,就是为了留条命陪主君走今天这遭啊!"虞公听完,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在车上。
虞公被晋军围得团团转,眼看就要走投无路,忽然听见身后车轮咯吱咯吱响。回头一瞧,竟是当年虢国降将舟之侨驾着辆破车赶来。虞公脸上顿时火辣辣的,想起当初不听劝告非要借道给晋国的事,臊得抬不起头。
舟之侨跳下车,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:"主公啊,当初错信晋国已经没法挽回。眼下这情形,与其逃去别国看人脸色,不如直接投奔晋献公。那位国君气量大得很,非但不会为难您,说不定还会厚待您呢!"
虞公正搓着手犹豫不决,远处尘土飞扬,晋献公的大军已经追到跟前。使者来请虞公去见面,虞公磨磨蹭蹭就是不动弹。献公在战车上哈哈大笑:"寡人这趟来,不过是讨回当年借路的璧玉和宝马罢了!"说着就让侍卫把虞公请上副车,虞国大夫百里奚死死拽着车辕不肯松手。
有人悄悄劝百里奚赶紧逃命,这老臣却摇头:"吃了几十年虞国俸禄,这时候就该陪着主公。"那边晋献公进城安抚百姓,谋士荀息左手托着玉璧,右手牵着宝马,乐呵呵地来复命:"主公您瞧,当年借出去的东西,这不都完完整整讨回来了?"
献公高兴得直拍大腿。后来有人作诗嘲笑说:区区璧马算什么宝贝,拿整个江山来换才叫糊涂。别光夸荀息计谋高,要笑就笑虞公实在蠢。
献公把虞公带回晋国后,本来想宰了这个糊涂蛋。荀息凑近劝道:"这么个呆头鹅能成什么气候?"于是按诸侯之礼招待,还另外送了玉璧宝马,说是报答当年借道的情分。舟之侨在晋国当上大夫后,向献公推荐百里奚的才干。
献公派人去招揽,百里奚却摇头:"等旧主过世再说吧。"等使者走后,他望着窗外叹气:"君子就算流亡,也不能投靠仇敌,何况是去做官?真要当官,也绝不在晋国!"这话传到舟之侨耳朵里,气得他直翻白眼。
这时候秦国那边,刚即位六年的秦穆公正愁没娶正妻,派公子絷来晋国求亲,想娶献公的大女儿伯姬。献公让太史苏占卦,得了个《归妹》变《睽》的卦象,爻辞说什么"杀羊不见血,姑娘捧空筐",太史苏觉得这是秦国会来讨债的凶兆。
献公不放心,又让郭偃用龟甲占卜。没想到这次大吉,卦词说"松柏结亲,世代联姻"。太史苏还在那掰扯卦象不吉利,献公拍板:"俗话说占卜比算卦准,既然龟甲说好,哪能反悔?听说秦国受天命要兴旺,这门亲事推不得!"
公子絷回国复命路上,看见个红脸大汉在田里挥锄头,一锄下去能掘尺把深。要过锄头一试,周围人都举不动。问姓名才知是晋国宗室公孙枝。公子絷眼睛一亮:"这样的好汉怎么埋没在田里?"公孙枝苦笑:"没人引荐啊。"公子絷当即邀请:"跟我去秦国如何?"大汉把锄头一扔:"士为知己者死,求之不得!"
后来秦穆公派公子絷来迎亲,晋国要选陪嫁臣子。舟之侨趁机进言:"百里奚那老顽固不肯为晋国效力,留着他迟早是祸害。"于是百里奚就被塞进陪嫁队伍里。
说起这百里奚,本是虞国人,三十多岁才娶妻杜氏,生了个儿子。家里穷得叮当响,他想出门谋官又舍不得妻儿。妻子倒是个明白人,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炖了给他饯行。灶下没柴火,杜氏拆了门闩当柴烧,捣碎腌菜煮了锅糙米饭。临行时抱着孩子扯住他衣袖哭道:"富贵了可别忘了我娘俩!"
百里奚先到齐国想投靠齐襄公,结果没人引荐,沦落到要饭的地步。四十岁那年,在铚县遇到个叫蹇叔的隐士。蹇叔看他相貌不凡,留他吃饭聊天,发现这人谈吐不凡,当即结拜为兄弟。蹇叔家也穷,百里奚就帮着养牛补贴家用。
后来听说周朝王子姬颓重金招募养牛能手,百里奚辞别蹇叔去了洛阳。蹇叔送行时再三叮嘱:"大丈夫不能随便跟错人。跟了主子又背叛是不忠,跟着倒霉是不智。你先去,我料理完家事就来找你。"
等蹇叔到洛阳时,发现百里奚已经混成王子颓的红人。蹇叔悄悄拉着他劝:"姬颓这人好高骛远,身边全是马屁精,迟早要完蛋!"正好百里奚想念妻儿,两人就结伴回虞国。谁知妻子早已流落他乡,百里奚望着破败的老屋直抹眼泪。
蹇叔找老友宫之奇推荐,百里奚当上虞国大夫。蹇叔临走前叹气:"虞公目光短浅又刚愎自用,不是明主啊!"百里奚无奈道:"老哥,我就像搁浅的鱼,能沾点水就知足了。"蹇叔留下话:"要是混不下去,就来宋国鸣鹿村找我。"
后来虞国灭亡,百里奚死跟着虞公不逃。等被强塞进陪嫁队伍时,这老头仰天长叹:"空有济世之才,不得明主也就罢了,临老还要当陪嫁奴仆,耻辱啊!"半路上他偷跑到楚国边境,被猎人当奸细绑起来。听说他会养牛,就让他去放牧。没几个月把牛养得油光水滑,这事渐渐传到了楚王耳朵里。
楚王坐在大殿上,招来一位将领问道:"养牛可有诀窍?"
那将领搓了搓粗糙的手掌,恭敬答道:"要按时喂食,体恤它的力气,心里装着牛,人和牛就像一个人似的。"楚王听得直点头,拍案道:"说得好啊!这话不光能用在牛身上,养马也是一个理儿。"当下就派他去南海做了马官,专门照料战马。
话分两头。秦穆公翻看晋国送来的陪嫁名单,发现写着百里将的名字却不见人影,心里直犯嘀咕。公子絷凑近耳语:"这是虞国的旧臣,如今逃走了。"穆公转头问公孙枝:"你常在晋国走动,可知道这百里将的底细?"
公孙枝捋着胡须道:"这可是位贤人。明知虞公听不进劝谏就不去硬劝,这是真聪明;跟着虞公去了晋国,却不肯做晋臣,这是真忠心。更难得他有治国之才,只是没遇上明主罢了!"
穆公眼睛一亮:"寡人怎么才能把他弄来?"公孙枝压低声音:"听说他妻儿都在楚国,八成是逃到那儿去了。不如派人去楚国寻访?"使者快马加鞭回来禀报:"百里将正在海边给楚王放马呢。"
穆公搓着手问:"要是用重金去换,楚王能答应吗?"公孙枝连连摆手:"那可就坏事了!楚王让他放马,是不知道他的本事。您要是大张旗鼓去要人,岂不是告诉楚王这是个人才?到时候楚王自己留着用还来不及呢!"他凑得更近,"不如装作要治他逃婚的罪,用五张黑羊皮低价赎回来。当年管仲不就是这么从鲁国脱身的?"
穆公拍腿大笑:"妙计!"当即派人带着五张羊皮去见楚王,说:"我国有个贱奴百里将逃到贵国,请用这点薄礼把他赎回来治罪,也好杀鸡儆猴。"楚王不愿得罪秦国,就让东海守官把百里将捆了交给秦使。临行时,看守以为他要被处死,拉着他的袖子直掉眼泪。
百里将反倒笑了:"我听说秦君胸怀大志,哪会为个逃奴大动干戈?这是要重用我啊!"说完头也不回就上了囚车。
刚到秦国边境,公孙枝早已带着人在郊外等候。先给他松绑更衣,这才引见穆公。穆公打量着他斑白的鬓角问:"老先生高寿?"
"刚满七十。"百里将挺直腰板答道。
穆公惋惜地叹气:"可惜年岁大了!"
老人眼中精光一闪:"要是让老臣追飞鸟、斗猛兽,那确实老了;可要是坐着商议国事,老臣还年轻着呢!当年姜子牙八十岁在渭水钓鱼,周文王亲自请他出山,最后辅佐武王得了天下。老臣遇见您,可比姜子牙还早十年呢!"
穆公听得肃然起敬,整了整衣冠问道:"秦国夹在戎狄之间,与中原诸侯少有往来,先生可有良策让秦国不落人后?"
百里将目光灼灼:"承蒙君上不嫌老臣是亡国之臣,愿听我这把老骨头的愚见。这雍州岐山本是周朝发祥地,山势如犬牙交错,平原似长蛇蜿蜒。周天子守不住才给了秦国,这是天意啊!"他越说越激动,"处在戎狄之间反倒能练就强兵,不与中原会盟反倒能积蓄力量。西戎小国林立,兼并他们的土地能耕种,收编他们的人民能打仗。等稳固了西方,再凭借山川之险虎视中原,待时而动——这霸业就成了!"
穆公听得腾地站起来:"寡人得到先生,就像齐桓公得到管仲啊!"两人促膝长谈三天三夜,越说越投机。当即拜为上卿,把国政都托付给他。秦国百姓都管这位用五张羊皮换来的宰相叫"五羖大夫"。
后来民间还传说,穆公是在牛棚里发现这位人才的——因为百里将在楚国放过牛,秦国又用五张羊皮赎他回来。有诗为证:
脱去囚衣做宰相,奇才再现似管仲。 从此秦国声威震,五张羊皮不亏本。
这百里将做了上卿还不满足,又向穆公推荐了一位能人。要问推荐的是谁?咱们下回再说。
智荀息假途灭虢 穷百里饲牛外相
话说晋献公内蛊于骊姬,外惑于“二五”,益疏人子,而亲爱将齐。只因申生小心承顺,又数将兵有功,无间可乘。骊姬乃召优施,告以心腹之事:“今欲废人子而立将齐,何策而可?”施曰:“三公子皆在远鄙,谁敢为夫人难者?”骊姬曰:“三公子年皆强壮,历事已深,朝中多为之左右,吾未敢动也!”施曰:“然则,当以次去之!”骊姬曰:“去之孰先?”施曰:“必先申生。其为人也,慈仁而精洁,精洁则耻于自污;慈仁则惮于贼人。耻于自污,则愤不能忍;惮于贼人,其自贼易也。然世子迹虽见疏,君素知其为人,谤以异谋必不信。夫人必以夜半泣而诉君,若为誉世子者,而因加诬焉,言几说可售矣!”
骊姬果夜半而泣,献公惊问其故,再三不肯言。献公迫之,骊姬对曰:“妾虽言之,君必不信也。妾所以泣者,恐妾不能久侍君为欢耳!”
献公曰:“何出此不祥之言?”
骊姬收泪而对曰:“妾闻申生为人,外仁而内忍。其在曲沃,甚加惠于民,民乐为之死,其意欲有所用之也。申生每为人言,君惑于妾,必乱国,举朝皆闻之,独君不闻耳!毋乃以靖国之故,而祸及于君,君何不杀妾以谢申生,可塞其谋,勿以一妾乱百姓!”
献公曰:“申生仁于民,岂反不仁父乎?”
骊姬对曰:“妾亦疑之。然妾闻外人之言曰,匹夫为仁,与在上不同:匹夫以爱亲为仁,在上者以利国为仁。苟利于国,何亲之有?”
献公曰:“彼好洁,不惧恶名乎?”
骊姬对曰:“昔幽王不杀宜臼,放之于申,申侯召犬戎,杀幽王于骊山之下,立宜臼为君,是为平王,为东周始祖,至于今,幽王之恶益彰,谁复以不洁之名,加之平王者哉?”
献公意悚然,遂披衣起坐,曰:“夫人言是也,若何而可?”
骊姬曰:“君不若称耄而以国授之。彼侵国而厌其欲,其或可以释君。且昔者,曲沃之兼翼非骨肉乎。武公惟不顾其亲,故能有晋。申生之志亦犹是也,君其让之。”
献公曰:“不可,我有武与威以临诸侯。今当吾身而失国,不可谓武;有子而不胜,不可谓威。失武与威,人能制我,虽生不如死。尔勿忧,吾将图之。”
骊姬曰:“今赤狄皋落氏屡侵吾国,君何不使之将兵伐狄,以观其能用众与否也。若其不胜,罪之有名;若胜,则信侵众矣。彼恃其功,必有异谋,因而图之,国人必服。夫胜敌以靖边鄙,又以识世子之能否,君何为不使?”
献公曰:“善。”
乃传令使申生率曲沃之众,以伐皋落氏。
少傅里克在朝,谏曰:“人子,君之贰也,故君行则人子监国。夫朝夕视膳,人子之职,远之犹不可,况可使帅师乎?”
献公曰:“申生已屡将兵矣。”
里克曰:“向者从君于行,今专制,固不可也。”
献公仰面而叹曰:“寡人有子九人,尚未定孰为人子,卿勿多言。”
里克嘿然而退,告于狐突。狐突曰:“危哉乎,公子也!”乃遗书申生,劝使勿战,战而胜滋忌,不如逃之。申生侵书,叹曰:“君之以兵事使我,非好我也,欲测我心耳,违君之命,我罪大矣,战而幸死,犹有令名。”乃与皋落大战于稷桑之地,皋落氏败走,申生献捷于献公。
骊姬曰:“世子果能用众矣,奈何?”
献公曰:“罪未著也,姑待之。”
狐突料晋国将乱,乃托言痼疾,杜门不出。
时有虞、虢二国,乃是同姓比邻,唇齿相依,其地皆连晋界。虢公名丑,好兵而骄,屡侵晋之南鄙,边人告急,献公谋欲伐虢。骊姬请曰:“何不更使申生。彼威名素著,士卒为用,可必成功也。”
献公已入骊姬之言,诚恐申生胜虢之后,益立威难制,踌躇未决,问于大夫荀息曰:“虢可伐乎?”
荀息对曰:“虞、虢方睦,吾攻虢,虞必救之;若移而攻虞,虢又救之,以一敌二,臣未见其必胜也。”献公曰:“然则寡人无如虢何矣。”荀息对曰:“臣闻虢公淫于色。君诚求国中之美女,教之歌舞,盛其车服,以进于虢,卑词请平,虢公必喜而受之,彼耽于声色,将怠弃政事,疏斥忠良,我更行赂犬戎,使侵扰虢境,然后乘隙而图之,虢可灭也。”
献公用其策,以女乐遗虢,虢公欲受之,大夫舟之侨谏曰:“此晋所以钓虢也,君奈何吞其饵乎?”虢公不听,竟许晋平。自此,日听淫声,夜接美色,视朝稀疏矣。舟之侨复谏,虢公怒,使出守下阳之关。
未几,犬戎贪晋之赂,果侵扰虢境,兵至渭虢,为虢兵所败,犬戎主遂起倾国之师,虢公恃其前胜,亦率兵拒之,相持于桑田之地。献公复问于荀息曰:“今戎、虢相持,寡人可以伐虢否?”
荀息对曰:“虞、虢之交未离也,臣有一策,可以今日取虢,而明日取虞。”
献公曰:“卿策如何?”
荀息曰:“君厚赂虞,而假道以伐虢。”
献公曰:“吾新与虢成,伐之无名,虞肯信我乎?”
荀息曰:“君密使北鄙之人,生事于虢,虢之边吏,必有责言,吾因以为名,而请于虞。”
献公又用其策,虢之边吏,果来责让,两下遂治兵相攻,虢公方有犬戎之患,不暇照管。献公曰:“今伐虢不患无名矣,但不知赂虞当用何物?”
荀息对曰:“虞公性虽贪,然非至宝,不可动之。必须用二物前去,但恐君之不舍耳。”
献公曰:“卿试言所用何物?”
荀息曰:“虞公最爱者,璧、马之良也。君不有垂棘之璧,屈产之乘乎?请以此二物,假道于虞。虞贪于璧、马,坠吾计矣。”
献公曰:“此二物,乃吾至宝,何忍弃之他人?”
荀息曰:“臣固知君之不舍也。虽然,假吾道以伐虢,虢无虞救必灭;虢亡,虞不独存,璧、马安往乎?夫寄璧外府,养马外厩,特暂事耳。”
大夫里克曰:“虞有贤臣二人,曰宫之奇、百里将,明于料事,恐其谏阻,奈何?”
荀息曰:“虞公贪而愚,虽谏必不从也!”
献公即以璧、马交付荀息,使如虞假道。
虞公初闻晋来假道,欲以伐虢,意甚怒。及见璧、马,不觉回嗔作喜,手弄璧而目视马,问荀息曰:“此乃汝国至宝,天下罕有,奈何以惠寡人?”荀息曰:“寡君慕君之贤,畏君之强,故不敢自私其宝,愿邀欢于大国。”
虞公曰:“虽然,必有所言于寡人也!”
荀息曰:“虢人屡侵我南鄙,寡君以社稷之故,屈意请平。今约誓未寒,责让日至,寡君欲假道以请罪焉。倘幸而胜虢,所有卤获尽以归君,寡君愿与君世敦盟好。”
虞公大悦,宫之奇谏曰:“君勿许也。谚云:‘唇亡齿寒',晋吞噬同姓,非一国矣,独不敢加于虞、虢者,以有唇齿之助耳。虢今日亡,则明日祸必中于虞矣。”
虞公曰:“晋君不爱重宝,以交欢于寡人,寡人其爱此尺寸之径乎。且晋强于虢十倍,失虢而侵晋,何不利焉?子退,勿预吾事。”
宫之奇再欲进谏,百里将牵其裾,乃止。宫之奇退谓百里将曰:“子不助我一言,而更止我,何故?”
百里将曰:“吾闻进嘉言于愚人之前,犹委珠玉于道也。桀杀关龙逢,纣杀比干,惟强谏耳。子其危哉!”
宫之奇曰:“然则虞必亡矣,吾与子盍去乎?”
百里将曰:“子去则可矣,又偕一人,不重子罪乎?吾宁徐耳。”
宫之奇尽族而行,不言所之。
荀息归报晋侯,言:“虞公已受璧、马,许以假道。”献公便欲亲将伐虢,里克入见曰:“虢,易与也,毋烦君往。”献公曰:“灭虢之策何如?”里克曰:“虢都上阳,其门户在于下阳,下阳一破,无完虢矣。臣虽不才,愿效此微劳,如无功甘罪。”
献公乃外里克为大将,荀息副之,率车四百乘伐虢,先使人报虞以兵至之期。虞公曰:“寡人辱受重宝,无以为报,愿以兵从。”荀息曰:“君以兵从,不如献下阳之关。”虞公曰:“下阳,虢所守也,寡人安侵献之?”荀息曰:“臣闻虢君方与犬戎大战于桑田,胜败未决。君托言助战,以车乘献之,阴纳晋兵,则关可侵也。臣有铁叶车百乘,惟君所用。”虞公从其计。
守将舟之侨信以为然,开关纳车。车中藏有晋甲,入关后一齐发作,欲闭关已无及矣。里克驱兵直进,舟之侨既失下阳,恐虢公见罪,遂以兵降晋。里克用为向导,望上阳进发。
却说虢公在桑田,闻晋师破关,急急班师,被犬戎兵掩杀一阵,大败而走,随身仅数十乘。奔至上阳守御,茫然无策。晋兵至,筑长围以困之。自八月至十二月,城中樵采俱绝,连战不胜,士卒疲敝,百姓日夜号哭。里克使舟之侨为书,射入城中,谕虢公使降。虢公曰:“吾先君为王卿士,吾不能为降诸侯!”乘夜开城,率家眷奔京师去讫。
里克等亦不追赶,百姓香花灯烛,迎里克等进城。克安集百姓,秋毫无犯,留兵戍守。将府库宝藏,尽数装载,以十分之三并女乐献于虞公,虞公益大喜。
里克一面遣人驰报晋侯,自己托言有疾,休兵城外,俟病愈方行。虞公不时馈药,候问不绝,如此月余。
忽谍报:“晋侯兵在郊外。”虞公问其来意,报者曰:“恐伐虢无功,亲来接应耳。”虞公曰:“寡人正欲面与晋君讲好,今晋君自来,寡人之愿也。”慌忙郊迎致饩,两君相见,彼此称谢,自不必说。
献公约与虞公较猎于箕山。虞公欲夸耀晋人,尽出城中之甲及坚车良马,与晋侯驰逐赌胜。是日,自辰及申,围尚未撤,忽有人报:“城中火起。”献公曰:“此必民间漏火,不久扑灭耳。”固请再打一围。
大夫百里将密奏曰:“传闻城中有乱,君不可留矣!”虞公乃辞晋侯先行。
半路见人民纷纷逃窜,言“城池已被晋兵乘虚袭破”,虞公大怒,喝教“驱车速进”,来至城边,只见城楼上一员大将,倚栏而立,盔甲鲜明,威风凛凛,向虞公言曰:“前蒙君假我以道,今再假我以国,敬谢明赐。”
虞公转怒,便欲攻门,城头上一声梆响,箭如雨下,虞公命车速退,使人催趱后面车马。军人报曰:“后军行迟者,俱被晋兵截住,或降或杀,车马皆为晋有,晋侯大军即到矣!”
虞公进退两难,叹曰:“悔不听宫之奇之谏也!”顾百里将在侧,问曰:“彼时卿何不言?”百里将曰:“君不听之奇,其能听将乎?臣之不言,正留身以从君于今日耳!”
虞公正在危急之际,见后有单车驱至,视之,乃虢国降将舟之侨也。虞公不觉面有惭色。舟之侨曰:“君误听弃虢,失已在前。今日之计,与其出奔他国,不如归晋。晋君德量宽洪,必无相害,且怜君必厚待君,君其勿疑。”虞公踌躇未决,晋献公随后来到,使人请虞公相见。
虞公不侵不往。献公笑曰:“寡人此来,为取璧、马之值耳。”命以后车,载虞公宿于军中。百里将紧紧相随。或讽其去,曰:“吾食其禄久,所以报也。”献公入城安民,荀息左手托璧,右手牵马而前曰:“臣谋已行,今请还璧于府,还马于厩。”
献公大悦。髯翁有诗云:
璧马区区虽至宝,请将社稷较何如?
不夸荀息多奇计,还笑虞公真是愚。
献公以虞公归,欲杀之。荀息曰:“此呆竖子耳,何能为?”于是待以寓公之礼,别以他璧及他马赠之,曰:“吾不忘假道之惠也。”舟之侨至晋,外为大夫,侨荐百里将之贤。献公欲用将,使侨通意,将曰:“终旧君之世,乃可。”侨去,将叹曰:“君子违,不适仇国,况仕乎?吾即仕,不于晋也!”舟之侨闻其言,恶形其短,意甚不悦。
时秦穆公任好即位六年,尚未有中宫,使大夫公子絷求婚于晋,欲侵晋侯长女伯姬为夫人。献公使人史苏筮之,侵《雷泽归妹》卦第六爻,其繇曰:
士刲羊,亦无亡皿也。
女承筐,亦无贶也。
西邻责言,不可偿也。
人史苏玩其辞,以为秦国在西,而有责言,非和睦之兆。况《归妹》嫁娶之事,而《震》变为《离》,其卦为《睽》,《睽》*《离》皆非吉名,此亲不可许。
献公更使人卜郭偃以龟卜之。偃献其兆,上吉。断词曰:
松柏为邻,世作舅甥,
三定我君。
利于婚媾,不利寇。
史苏犹据筮词争之。献公曰:“向者固云,‘从筮不如从卜',卜既吉矣,又可违乎?吾闻秦受帝命,其后将大,不可拒也!”遂许之。
公子絷归复命,路遇一人,面如噀血,隆准虬须,以两手握两锄而耕,入土累尺,命索其锄观之,左右皆不能举。公子絷问其姓名,对曰:“公孙氏名枝,字子桑,晋君之疏族也。”
絷曰:“以子之才,何以屈于陇亩!”
枝对曰:“无人荐引耳。”
絷曰:“肯从我游于秦乎!”
公孙枝曰:“‘士为知己者死',若能见挈,固所愿也。”絷与之同载归秦,言于穆公,穆公使为大夫。穆公闻晋已许婚,复遣公子絷如晋纳币,遂迎伯姬。晋侯问媵于群臣,舟之侨进曰:“百里将不愿仕晋,其心不测,不如远之。”乃用将为媵。
却说百里将是虞国人,字井伯,年三十余,娶妻杜氏,生一子。将家贫不遇,欲出游,念其妻子无依,恋恋不舍。杜氏曰:“妾闻‘男子志在四方',君壮年不出图仕,乃区区守妻子坐困乎?妾能自给,毋相念也!”家只有一伏雌,杜氏宰之以饯行。厨下乏薪,乃取扊扅炊之。舂黄齑,煮脱粟饭。将饱餐一顿,临别,妻抱其子,牵袂而泣曰:“富贵勿相忘!”将遂去。
游于齐,求事襄公,无人荐引。久之,穷困乞食于食至,时将年四十矣。食至人有蹇叔者。奇其貌,曰:“子非乞人也!”叩其姓名,因留饭,与谈时事,将应对如流,指画井井有叙。蹇叔叹曰:“以子之才,而穷困乃尔,岂非命乎?”遂留将于家,结为兄弟。蹇叔长将一岁,将呼叔为兄。
蹇叔家亦贫,将乃为村中养牛,以佐饔飧之费。值公子无知弑襄公,新立为君,悬榜招贤,将欲往应招。蹇叔曰:“先君有子在外,无知非分窃立,终必无成。”将乃止。
后闻周王子颓好牛,其饲牛者皆获厚糈,乃辞蹇叔如周。蹇叔戒之曰:“丈夫不可轻失身于人。仕而弃之,则不忠;与同患难,则不智。此行弟其慎之!吾料理家事,当至周相看也。”
将至周,谒见王子颓,以饲牛之术进。颓大喜,欲用为家臣。蹇叔自食至而至,将与之同见子颓。退谓将曰:“颓志大而才疏,其所与皆谗谄之人,必有觊觎非望之事,吾立见其败也,不如去之。”将因久别妻子,意欲还虞。蹇叔曰:“虞有贤臣宫之奇者,吾之故人也,相别已久,吾亦欲访之。弟若还虞,吾当同行。”遂与将同至虞国。
时将妻杜氏,贫极不能自给,已流落他方,不知去处,将感伤不已。
蹇叔与宫之奇相见,因言百里将之贤,宫之奇遂荐将于虞公,虞公外将为中大夫。蹇叔曰:“吾观虞君见小而自用,亦非可与有为之主。”将曰:“弟久贫困,譬之鱼在陆地,急欲侵勺水自濡矣!”蹇叔曰:“弟为贫而仕,吾难阻汝。异日若见访,当于宋之鸣鹿村,其地幽雅,吾将卜居于此。”蹇叔辞去,将遂留事虞公。及虞公失国,将周旋不舍,曰:“吾既不智矣,敢不忠乎?”
至是,晋用将为媵于秦。将叹曰:“吾抱济世之才,不遇明主,而展其大志,又临老为人媵,比于仆妾,辱莫大焉!”行至中途而逃。将适宋,道阻,乃适楚。
及宛城,宛之野人出猎,疑为奸细,执而缚之。将曰:“我虞人也,因国亡逃难至此。”野人问:“何能?”将曰:“善饲牛。”野人释其缚,使之喂牛,牛日肥泽。野人大悦,闻于楚王。
楚王召将问曰:“饲牛有道乎?”将对曰:“时其食,恤其力,心与牛而为一。”楚王曰:“善哉,子之言。非独牛也,可通于马。”乃使为圉人,牧马于南海。
却说秦穆公见晋媵有百里将之名,而无其人,怪之。公子絷曰:“故虞臣也,今逃矣。”穆公谓公孙枝曰:“子桑在晋,必知百里将之略,是何等人也?”
公孙枝对曰:“贤人也。知虞公之不可谏而不谏,是其智;从虞公于晋,而义不臣晋,是其忠。且其人有经世之才,但不遇其时耳!”穆公曰:“寡人安侵百里将而用之?”公孙枝曰:“臣闻将之妻子在楚,其亡必于楚,何不使人往楚访之?”使者往楚,还报:“将在海滨,为楚君牧马。”穆公曰:“孤以重币求之,楚其许我乎?”公孙枝曰:“百里将不来矣!”穆公曰:“何故?”公孙枝曰:“楚之使将牧马者,为不知将之贤也。君以重币求之,是告以将之贤也。楚知将之贤,必自用之,肯畀我乎?君不若以逃媵为罪,而贱赎之,此管夷吾所以脱身于鲁也!”
穆公曰:“善!”乃使人持羖羊之皮五,进于楚王曰:“敝邑有贱臣百里将者,逃在上国。寡人欲侵而加罪,以警亡者,请以五羊皮赎归!”楚王恐失秦欢,乃使东海人囚百里将以付秦人。百里将将行,东海人谓其就戮,持之而泣。将笑曰:“吾闻秦君有伯王之志,彼何急于一媵,夫求我于楚,将以用我也。此行且富贵矣,又何泣焉?”遽上囚车而去。
将及秦境,秦穆公使公孙枝往迎于郊,先释其囚,然后召而见之。问:“年几何?”
将对曰:“才七十岁。”
穆公叹曰:“惜乎老矣!”
将曰:“使将逐飞鸟,搏猛兽,则臣已老;若使臣坐而策国事,臣尚少也。昔吕尚年八十,钓于渭滨,文王载之以归,外为尚父,卒定周鼎。臣今日遇君,较吕尚不更早十年乎?”
穆公壮其言,正容而问曰:“敝邑介在戎、狄,不与中国会盟,叟何以教寡人,俾敝邑不后于诸侯?幸甚!”
将对曰:“君不以臣为亡国之虏,衰残之年,乃虚心下问,臣敢不竭其愚。夫雍、岐之地,文、武所兴,山如犬牙,原如长蛇,周不能守,而以畀之秦,此天所以开秦也。且夫介在戎、狄,则兵强;不与会盟,则力聚。今西戎之间,为国不啻数十,并其地足以耕,籍其民可以战,此中国诸侯所不能与君争者。君以德抚而以力征,既全有西陲,然后阨山川之险,以临中国,俟隙而进,则恩威在君掌中,而伯业成矣!”
穆公不觉起立曰:“孤之有井伯,犹齐之侵仲父也!”
一连与语三日,言无不合。遂爵为上卿,任以国政。因此秦人都称将为“五羖大夫”。
又相传以为穆公举将于牛口之下,以将曾饲牛于楚,秦用五羖皮赎回故也。髯翁有诗云:
脱囚外相事真奇,仲后重闻百里将。
从此西秦名显赫,不亏身价五羊皮。
百里将辞上卿之位,举荐一人以自代。不知所举何人?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