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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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屈完又一次来到齐军大营,求见齐桓公。管仲捋着胡须笑道:"楚使又来了,这回准是来求和的,主公可得给他个体面。"屈完见了齐桓公,恭恭敬敬行了大礼,桓公也客客气气还了礼,问他此番来意。

屈完拱手道:"我家主公因为没按时进贡,惹得您兴师问罪,如今已经知错了。您要是肯退兵三十里,我们国君哪敢不听您的吩咐!"桓公摸着腰间玉佩说:"大夫若能劝你们国君尽到朝贡的本分,让我对周天子有个交代,我还有什么可求的?"屈完千恩万谢地走了,回去跟楚王禀报:"齐侯答应退兵了,臣也答应恢复进贡,您可不能失信啊!"

刚过晌午,探子慌慌张张来报:"八国联军拔营了!"楚王派人再去打探,回来禀告说:"退了三十里,在召陵扎营呢。"楚王一拍案几:"齐军退兵,定是怕了我!"就想反悔进贡的事。老臣子文急得直跺脚:"人家八国国君都不失信于平民百姓,您难道要让平民百姓看国君的笑话吗?"楚王被说得哑口无言,只好让屈完带着八车金银绸缎去犒劳联军,又备了一车祭祀用的菁茅,先让齐军验过货,再准备正式进贡周室。

这时许国传来丧报,许穆公去世了。新继位的僖公感念桓公恩德,派大夫百佗带兵来召陵会盟。桓公听说屈完又来,立即吩咐诸侯:"把各国兵马分成七队,摆开阵势。我们齐军驻扎南面正对楚军,等我的中军鼓响,七路大军一齐擂鼓,兵器铠甲都要擦得锃亮,让楚人见识中原的威风!"

屈完进营献上犒军礼物,桓公让人分发给八国军队。验过菁茅后,仍交给屈完保管准备进贡。桓公突然笑道:"大夫可曾见过我中原大军的阵势?"屈完拱手道:"臣久居南方蛮荒之地,今日正要开开眼界。"桓公拉着屈完登上战车,只见七国军队旌旗猎猎,连绵数十里望不到头。忽然齐军鼓声大作,七路鼓声应和,震得地动山摇。桓公得意地指着军队说:"我有这样的雄师,还怕打不赢仗、攻不下城吗?"

屈完不慌不忙答道:"君侯能当上中原盟主,靠的是替周天子行德政、抚百姓。若以德服人,谁敢不服?若仗着兵多将广——"他指着远处山峦,"我们楚国虽小,可有方城山当城墙,汉水当护城河。城高水深,就算您有百万大军,怕也施展不开啊!"

桓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半晌才说:"大夫真是楚国的栋梁!我想与贵国重修旧好,你看如何?"屈完立即接话:"君侯肯赏脸与我们结盟,是我们国君的福分,哪敢推辞?不如现在就订盟约?"桓公连连点头:"好!好!"

当晚设宴款待屈完。第二天在召陵筑起盟坛,桓公亲自割牛耳主盟,管仲司仪,屈完代表楚王立下盟书:"从今往后,世代友好。"桓公先饮血酒,七国诸侯和屈完依次歃血为盟。

礼成后,管仲私下找屈完商量,请楚国释放郑国大夫聃伯,屈完也替蔡侯赔罪,双方都答应了。管仲这才传令撤军。

路上鲍叔牙忍不住问管仲:"楚国最大的罪过是僭越称王,您怎么只提菁茅的事?"管仲叹道:"楚国称王都三代人了,我们要是逼他们改称号,他们肯低头吗?真要打起来,战火连绵没完没了。我拿菁茅说事,给他们个台阶下。只要名义上服个软,我们既能在诸侯面前挣足面子,也好向周天子交代,总比打个没完强吧?"鲍叔牙听得直咂嘴。

再说陈国大夫辕涛涂见要撤军,偷偷跟郑国大夫申侯商量:"大军要是从咱们两国过,粮草军需非得把国库掏空不可。不如让他们走东海边回去,让徐国、莒国去头疼。"申侯点头称妙。涛涂便去劝桓公:"君侯北伐戎狄,南征楚国,何不顺便去东夷亮亮肌肉?"桓公刚要答应,申侯却跑来告密:"涛涂这是心疼自家钱粮呢!眼下将士们春夏征战早乏了,万一在东边遇上叛军可怎么好?"桓公勃然大怒,当场把涛涂抓起来,还把虎牢关赏给申侯。郑伯虽然照办,心里却结下疙瘩。后来陈国送来厚礼求情,桓公才放了涛涂。

楚王见诸侯退兵,又不想进贡了。屈完急道:"咱们刚跟齐国立了盟约!再说这些年不朝贡周室,倒让齐国捡了便宜。不如借这机会重新搭上周天子。"楚王皱眉:"可咱们自称'王'..."屈完献计:"在周天子面前自称'远臣'不就得了?"楚王这才派屈完带着十车菁茅和金银去洛邑。周惠王乐得合不拢嘴:"楚国多少年不进贡了,这定是先王在天之灵保佑啊!"忙去宗庙祭祖,还赐给楚国祭肉,叮嘱他们守好南方别来中原惹事。

屈完前脚刚走,齐国的隰朋后脚就来报捷。惠王招待得格外热情,隰朋请求见太子时,惠王却变了脸色,叫次子带着太子一起来见。隰朋冷眼瞧着,觉得天子家里怕是藏着什么难言之隐。

那日隰朋从周朝回来,风尘仆仆地赶到齐桓公跟前,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急着说:"主公,周王室怕是要出乱子了!"

齐桓公正摆弄着案上的竹简,闻言眉头一皱:"这话怎么说?"

隰朋抹了把汗,压低声音道:"周王长子郑本是姜王后所生,早立为太子。如今姜后过世,次妃陈妫得宠当了新王后,她生的儿子带最会讨周王欢心,整日里'父王''父王'叫得亲热,周王竟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。"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汗巾擦了擦脖颈,"臣亲眼看见周王召见太子时眼神闪烁,怕是《小弁》诗中父子相疑的祸事又要重演。您身为诸侯盟主,这事可不能不管啊。"

齐桓公当即召来管仲商议。管仲听完来龙去脉,捋着胡须笑道:"臣倒有个主意。如今太子势单力薄,咱们不妨以诸侯想朝见储君为由,请太子出来会盟。只要太子在诸侯面前露过脸,君臣名分就板上钉钉了。"

"妙啊!"齐桓公拍案叫好,当即下令筹备会盟。第二年槐花飘香时,各国诸侯齐聚首止。周惠王虽不情愿,但碍于齐国势大,只得放太子郑赴会。

会盟那日暑气正盛,太子郑的马车刚到行宫,就见齐桓公领着七国诸侯乌泱泱跪了一片。太子慌忙下车搀扶:"诸位快请起!"齐桓公却坚持行大礼:"臣等见太子如见周王,岂敢不拜?"

当夜蝉鸣声声,太子郑悄悄请齐桓公到内室,红着眼眶诉说太叔带如何得宠。齐桓公拍着胸脯保证:"您放心,咱们这就立盟约共同拥戴您!"这一留就是三个月,诸侯们轮番设宴,把个行宫闹得跟过年似的。

周惠王在洛阳城里急得团团转。惠后和太叔带整天在耳边吹风,说得老天子终于动了歪心思。这日他偷偷召来太宰周公孔,塞过一封密信:"快去交给郑伯,让他弃齐投楚!"老太宰苦劝:"楚国向来反复无常,怎能比得上世代联姻的齐国?"周王却铁了心:"朕意已决!"

郑文公接到密信乐得合不拢嘴,在朝堂上直嚷嚷:"周王要重用咱们郑国啦!"大夫孔叔急得直跺脚:"当初是齐国帮咱们对付楚国,如今背弃盟约要遭天谴的!"可郑伯早被"从王不从霸"的迷魂汤灌晕了头,趁着夜色就溜回了郑国。

会盟台上,齐桓公看着空出来的郑国席位,气得宝剑哐当出鞘。管仲连忙按住他的手:"主公息怒,咱们先把盟约签了再说。"七国诸侯歃血为盟时,太子郑站在高台上热泪盈眶,看得卫国国君也跟着抹眼泪。

那边楚成王听说郑国反水,乐得在宫里连转三个圈,立刻派使者联系郑国大夫申侯。这申侯原是楚国旧臣,最会钻营,三言两语就说得郑伯暗中投靠了楚国。可他们没想到,转年开春齐桓公就带着联军打到了新密城下,吓得郑伯连夜派人向楚国求救。申侯正在楚国喝酒呢,闻言摔了酒盏对楚王说:"您要是不救郑国,我这张老脸可没处搁了!"

楚王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议对策,烛火摇曳间,令尹子文捋着胡须上前一步,压低声音道:"当年召陵之战,许穆公死在军中,齐国一直对许国心怀怜悯。许国侍奉齐国最为殷勤,大王若发兵攻打许国,诸侯必定前来救援,这样郑国的围困自然就解除了!"楚王听罢连连点头,当即亲自率军讨伐许国,把许城围得水泄不通。

果然不出所料,诸侯们听说许国被围,纷纷从郑国撤兵去救许国。楚军见计谋得逞,也就撤兵回国。申侯回到郑国后,自以为保全郑国有功,整日趾高气扬,就等着郑伯给他加官进爵。谁知郑伯想起虎牢之战时申侯的所作所为,觉得他早已僭越本分,不但没给封赏,反而对他日渐疏远。申侯心里不痛快,嘴上难免有些怨言。

转眼到了第二年开春,齐桓公又带着大军来攻打郑国。这时陈国大夫辕涛涂记恨申侯当年伐楚归来时与自己结下的梁子,就给郑国的孔叔写了封信,信中说申侯先前媚惑齐国,独吞了虎牢之战的封赏;如今又媚惑楚国,害得郑国背信弃义,招来战祸,连累百姓。只要杀了申侯,齐军自然会退兵。孔叔把这封信呈给郑文公看,郑伯想起之前没听孔叔劝告擅自逃盟,导致齐军两次来犯,心里又惭愧又后悔,就把气都撒在申侯身上。

郑伯召来申侯厉声责问:"你不是说只有楚国能对抗齐国吗?如今齐军来了又来了,楚国的救兵在哪儿?"申侯刚要辩解,郑伯已经喝令武士把他推出去斩了。砍下的脑袋被装在匣子里,郑伯派孔叔送到齐军营中,说:"我家主公先前误信申侯谗言,没能与贵国保持友好,如今已经将他正法,特派下臣前来请罪,还望君侯宽恕。"

齐桓公素来知道孔叔贤能,就答应与郑国讲和。随后在宁母召开诸侯会盟。郑文公因为顾忌周天子的态度,不敢公然赴会,就派世子华代替自己前往。

说起这世子华,他和弟弟子臧都是嫡夫人所生。当年嫡夫人得宠,所以立华为世子。后来郑伯又立了两位夫人,都生了儿子,嫡夫人渐渐失宠,不久就病死了。还有个南燕国来的姞姓女子,原本是陪嫁的侍女,一直没被临幸。有天夜里她梦见一个魁梧男子手持兰草对她说:"我是你祖先伯儵,把这国香赠你为子,将来能振兴你的国家。"说完就把兰草递给她。醒来后满屋香气,她把梦境告诉同伴,大家都笑她:"这是要生贵子啊!"说来也巧,那天郑文公进宫,一眼就相中这个侍女。见她佩戴兰草,听说了梦境,文公大喜:"这可是好兆头,就让寡人成全你吧!"当夜临幸后果然怀孕,生下的儿子就取名叫兰。这女子也因此得宠,被称为燕姞。

世子华见父亲宠爱的儿子越来越多,担心自己世子之位不保,就私下找叔詹商量。叔詹劝他:"得失都是天命,公子只管尽孝道就是。"又去找孔叔,孔叔也是同样的话。世子华碰了一鼻子灰,心里很不痛快。他那弟弟子臧更是个怪人,喜欢收集鹬鸟羽毛做帽子。师叔劝他:"这不合礼制,请公子别戴了。"子臧嫌他多嘴,跑去跟哥哥告状。这样一来,世子华与叔詹、孔叔、师叔这三位大夫之间,都结下了梁子。

这次郑伯派世子华去参加会盟,世子华怕齐桓公责怪,本不想去。叔詹却催促他赶紧动身,世子华心里更恨了,暗自盘算保全自己的办法。

见到齐桓公后,世子华屏退左右,神秘兮兮地说:"郑国的政事都被泄氏、孔氏、子人氏这三家把持着。先前逃盟的事,就是他们主导的。要是君侯能帮我除掉这三家,我愿让郑国像附庸一样归顺齐国。"桓公点头说好,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管仲。

管仲一听急得直摆手:"使不得!使不得!诸侯之所以臣服齐国,靠的是礼法和信义。儿子违抗父命,这是无礼;借着和好的名义去扰乱别国,这是无信。况且我听说这三家都是贤能的大夫,郑国人称他们为'三良'。做盟主最可贵的就是顺应民心。要是违背人心一意孤行,灾祸迟早会来。依我看,这世子华怕是要遭殃,君上千万别答应。"

齐桓公于是对世子华说:"世子说的都是国家大事,等你父亲来了再商量吧。"世子华顿时面红耳赤,冷汗直流,灰溜溜地回了郑国。管仲厌恶世子华的奸诈,故意把他的话泄露给郑国人。还没等世子华复命,郑伯就已经知道了内情。世子华还撒谎说:"齐侯怪罪父亲不亲自赴会,不肯讲和,不如咱们投靠楚国吧。"郑伯拍案大怒:"逆子!差点卖了郑国,还敢胡说八道!"当即命人把世子华关进暗室。后来世子华挖墙逃跑,郑伯就把他杀了,果然应了管仲的预言。公子臧逃往宋国,也被郑伯派人半路截杀。郑伯感激齐国没有听信世子华的谗言,又派孔叔去道谢,请求加入盟约。

这年冬天,周惠王病重。太子郑怕惠后生变,赶紧派下士王子虎向齐国求助。没过多久惠王驾崩。太子郑与周公孔、召伯廖商量后,决定暂不发丧,连夜派人密报王子虎。王子虎禀报齐侯,齐侯立即召集诸侯在洮地会盟,这次郑文公亲自来参加。与会的共有齐、宋、鲁、卫、陈、郑、曹、许八国诸侯。各国都写了奏表,派大夫前往周朝都城。八国大夫车马相连,仪仗盛大,以问安为名聚集在王城外。王子虎先行报信,太子郑派召伯廖慰劳众大夫,这才发丧。众大夫坚持要拜见新王,周公、召公扶着太子郑主持丧礼,众大夫以吊唁为名,实则奉各国君命前来。

于是众人共请太子郑继位,百官朝贺,这就是周襄王。惠后和叔带虽然心里叫苦,却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了。

襄王改元后的第一个春天,祭祀大典刚结束,就命宰周公孔赐祭肉给齐国,表彰齐桓公辅佐新王的功劳。齐桓公提前得到消息,又召集诸侯在葵邱会盟。路上齐桓公和管仲说起周室的事,管仲说:"周朝嫡庶不分,差点酿成大祸。如今君上还没立储,也该早做打算,以免后患。"桓公叹道:"寡人六个儿子都是庶出。按长幼该立无亏,论贤能当立昭儿。长卫姬跟寡人最久,寡人答应过立无亏。易牙、竖貂也总替无亏说话;可寡人又喜爱昭儿的贤德,一直拿不定主意,今天就请仲父决断吧。"管仲知道易牙、竖貂都是奸佞小人,又深得长卫姬宠信,担心无亏继位后内外勾结祸乱朝政。而公子昭是郑姬所生,郑国刚加入盟约,立昭还能结好郑国,于是拱手答道:"要想继承霸业,非立贤君不可。君上既然知道公子昭贤能,立他为嗣最合适。"

葵邱之会·齐桓公篇

烛火摇曳间,齐桓公搓着手指对管仲低声道:"我那长子无亏仗着年长,日后若来争位可如何是好?"管仲捋着胡须笑道:"周天子的位置还得靠您来定夺呢。这次会盟,您只管从诸侯里挑个最贤明的托付后事,还怕什么?"桓公眉头这才舒展开来。

待到葵邱之地,各国诸侯的车驾都到了。连周王室的宰孔也捧着祭肉赶来。正巧宋国老国君刚过世,本该继位的世子兹父非要把君位让给弟弟目夷,目夷死活不肯接,兹父这才即位成了宋襄公。襄公戴着孝帽穿着麻衣,墨色丧服都来不及换就赶来赴会。

管仲悄悄对桓公耳语:"这位宋君有让国的美德,又戴着孝来参会,对您恭敬得很,托付太子昭再合适不过。"当夜管仲便去宋国馆驿密谈。襄公听闻齐侯重托,慌得直摆手:"这怎么敢当!"可握着桓公的手时,心里已暗暗下了决心。

会盟当日,诸侯们玉佩叮当列队登坛。宰孔捧着祭肉高声道:"周王赐胙肉给伯舅!"见桓公要下阶跪拜,宰孔忙拦着:"王上说您年高德劭,免跪拜之礼。"管仲在旁轻咳一声,桓公立刻正色道:"天威就在眼前,小白岂敢废礼?"说着疾步下阶,恭恭敬敬叩首再拜。这番做派,看得诸侯们连连点头。

趁着众人未散,桓公又重申盟约:不准截断水源,不准阻碍买粮,不准废长立幼,不准宠妾灭妻,不准妇人干政。这回连杀牲歃血的仪式都免了,只把盟书放在祭牲上宣读,诸侯们却比往日更信服。

待人群散去,桓公忽然拉住宰孔问起封禅旧事。听罢夏商周三代的仪式,他拍着膝盖道:"泰山梁父都在我齐国境内,不如我也来办这旷古大典?"宰孔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,嘴上应着"君侯说好便是",转头就找管仲咬耳朵:"诸侯谈封禅不合礼制,您怎不劝劝?"

当夜管仲提着灯来见桓公:"主上真要封禅?"见桓公瞪眼,他慢条斯理道:"古来封禅的七十二家,都是天降祥瑞才敢行事。如今凤凰麒麟不见踪影,猫头鹰倒来了一群;嘉禾没长出来,野草反倒茂盛..."说得桓公哑口无言,第二天再没提这事。

回齐国后,桓公越发讲究排场。管仲不但不劝,反而盖起三归台,说是象征万民来朝。鲍叔牙皱眉道:"国君奢侈你也跟着胡闹?"管仲叹道:"人主打拼半生,图个痛快怎么了?我这是替君上分担非议呢!"

再说宰孔返程路上,正撞见姗姗来迟的晋献公。听说会盟已散,献公捶胸顿足:"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!"宰孔望着齐国方向冷笑:"齐侯骄矜自满,月满则亏的日子不远了。"谁料这话竟成谶语——献公回国就病逝,晋国随即大乱。

原文言文

  盟召陵礼款楚大夫 会葵邱义戴周天子

  话说屈完再至齐军,请面见齐侯言事。管仲曰:“楚使复来,请盟必矣,君其礼之!”屈完见齐桓公再拜,桓公答礼,问其来意。屈完曰:“寡君以不贡之故,致干君讨,寡君已知罪矣,君若肯退师一舍,寡君敢不惟命是听!”桓公曰:“大夫能辅尔君以修旧职,俾寡人有辞于天子,又何求焉!”屈完称谢而去,归报楚王,言:“齐侯已许臣退师矣,臣亦许以入贡,君不可失信也!”

  少顷,谍报:“八路军马,拔寨俱起!”成王再使探实,回言:“退三十里,在召陵驻扎!”楚王曰:“齐师之退,必畏我也!”欲悔入贡之事,子文曰:“彼八国之君,尚不失信于匹夫,君可使匹夫食言于国君乎!”楚王嘿然,乃命屈完赍金帛八车,再往召陵犒八路之师,复备菁茅一车,在齐军前呈样过了,然后具表,如周进贡。

  却说许穆公丧至本国,世子业嗣位主丧,是为僖公。感桓公之德,遣大夫百佗率师会于召陵。桓公闻屈完再到,吩咐诸侯:“将各国车徒,分为七队,分列七方,齐国之兵,屯于南方,以当楚冲,俟齐军中鼓起,七路一齐鸣鼓,器械盔甲,务要十分整齐,以强中国之威势!”

  屈完既入,见齐侯陈上犒军之物,桓公命分派八军,其菁茅验过,仍令屈完收管,自行进贡。

  桓公曰:“大夫亦曾观我中国之兵乎!”屈完曰:“完僻居南服,未及睹中国之盛,愿借一观!”桓公与屈完同登戎辂,望见各国之兵,各占一方,联络数十里不绝。齐军中一声鼓起,七路鼓声相应,正如雷霆震击,骇地惊天,桓公喜形于色,谓屈完曰:“寡人有此兵众,以战何患不胜?以攻何患不克!”屈完对曰:“君所以主盟中夏者,为天子宣布德意,抚恤黎元也,君若以德绥诸侯,谁敢不服?若恃众逞力,楚国虽褊小,有方城为城,汉水为池,池深城峻,虽有百万之众,正未知所用耳!”

  桓公面有惭色,谓屈完曰:“大夫诚楚之良也!寡人愿与汝国修先君之好如何?”屈完对曰:“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,辱收寡君于同盟,寡君其敢自外?请与君定盟可乎?”桓公曰:“可。”

  是晚留屈完宿于营中,设宴款待。次日,立坛于召陵,桓公执牛耳为主盟,管仲为司盟,屈完称楚君之命,同立载书:“自今以后,世通盟好。”桓公先歃,七国与屈完以次受歃。

  礼毕,屈完再拜致谢。管仲私与屈完言,请放聃伯还郑,屈完亦代蔡侯谢罪,两下各许诺。

  管仲下令班师。

  途中鲍叔牙问于管仲曰:“楚之罪,僭号为大,吾子以包茅为辞,吾所未解。”管仲对曰:“楚僭号已三世矣,我是以摈之,同于蛮夷。倘责其革号,楚肯俯首而听我乎?若其不听,势必交兵;兵端一开,彼此报复,其祸非数年不解,南北从此骚然矣!吾以包茅为辞,使彼易于共命。苟有服罪之名,亦足以夸耀诸侯,还报天子,不愈于兵连祸结,无已时乎?”鲍叔牙嗟叹不已。胡曾先生有诗曰:

  楚王南海目无周,仲父当年善运筹。
  不用寸兵成款约,千秋伯业诵齐侯。

  又髯翁有诗讥桓、仲苟且结局,无害于楚,所以齐兵退后,楚兵犯侵中原如故,桓、仲不能再兴伐楚之师矣!诗云:

  南望踌躇数十年,远交近合各纷然。
  大声罪状谋方壮,直革淫名局始全。
  昭庙孤魂终负痛,江黄义举但贻愆。
  不知一歃成何事,依旧中原战血鲜。

  陈大夫辕涛涂闻班师之令,与郑大夫申侯商议曰:“师若取道于陈、郑,粮食衣屦,所费不赀,国必甚病。不若东循海道而归,使徐、莒承供给之劳,吾二国可以少安。”申侯曰:“善,子试言之。”涛涂言于桓公曰:“君北伐戎,南伐楚,若以诸侯之众,观兵于东夷,东方诸侯,畏君之威,敢不奉朝请乎?”桓公曰:“大夫之言是也。”

  少顷,申侯请见。桓公召入,申侯进曰:“臣闻‘师不逾时',惧劳民也。今自春徂夏,霜露风雨,师力疲矣。若取道于陈、郑,粮食衣屦,取之犹外府也;若出于东方,倘东夷梗路,恐不堪战,将若之何?涛涂自恤其国,非善计也,君其察之!”桓公曰:“微大夫之言,几误吾事。”

  乃命执涛涂于军,使郑伯以虎牢之地,赏申侯之功,因使申侯大其城邑,为南北藩蔽。郑伯虽然从命,自此心中有不乐之意。陈侯遣使纳赂,再三请罪,桓公乃赦涛涂,诸侯各归本国。

  桓公以管仲功高,乃夺大夫伯氏之骈邑三百户,以益其封焉。

  楚王见诸侯兵退,不欲贡茅。屈完曰:“不可以失信于齐。且楚惟绝周,故使齐得私之以为重,若假此以自通于周,则我与齐共之矣。”楚王曰:“奈二王何。”屈完曰:“不序爵,但称远臣某可也。”楚王从之,即使屈完为使,赍菁茅十车,加以金帛,贡献天子。周惠王大喜曰:“楚不共职久矣,今效顺如此,殆先王之灵乎?”乃告于文武之庙,因以胙赐楚,谓屈完曰:“镇尔南方,毋侵中国。”屈完再拜稽首而退。

  屈完方去后,齐桓公遣隰朋随至,以服楚告。惠王待隰朋有加礼,隰朋因请见世子,惠王便有不乐之色,乃使次子带与世子郑一同出见,隰朋微窥惠王神色,似有仓皇无主之意。

  隰朋自周归,谓桓公曰:“周将乱矣。”桓公曰:“何故?”隰朋曰:“周王长子名郑,先皇后姜氏所生,已正位东宫矣,姜后薨,次妃陈妫有宠,立为继后,有子名带,带善于趋奉,周王爱之,呼为太叔,遂欲废世子而立带,臣观其神色仓皇,必然此事在心故也,恐‘小弁'之事,复见于今日。君为盟主,不可不图。”桓公乃召管仲谋之,管仲对曰:“臣有一计,可以定周。”桓公曰:“仲父计将安出?”管仲对曰:“世子危疑,其党孤也,君今具表周王,言:‘诸侯愿见世子,请世子出会诸侯!'世子一出,君臣之分已定,王虽欲废立,亦难行矣。”桓公曰:“善。”

  乃传檄诸侯,以明年夏月会于首止,再遣隰朋如周,言:“诸侯愿见世子,以申尊王之情。”周惠王本不欲子郑出会,因齐势强大,且名正言顺,难以辞之,只得许诺。隰朋归报,至次年春,桓公遣陈敬仲先至首止,筑宫以待世子驾临。

  夏五月,齐、宋、鲁、陈、卫、郑、许、曹八国诸侯并集首止,世子郑亦至,停驾于行宫,桓公率诸侯起居。子郑再三谦让,欲以宾主之礼相见。桓公曰:“小白等忝在藩室,见世子如见王也,敢不稽首?”子郑谢曰:“诸君且休矣。”是夜,子郑使人邀桓公至于行宫,诉以太叔带谋欲夺位之事,桓公曰:“小白当与诸臣立盟,共戴世子,世子勿忧也。”子郑感谢不已,遂留于行宫。诸侯亦不敢归国,各就馆舍,轮番进献酒食,及犒劳舆从之属。

  子郑恐久劳诸国,便欲辞归京师。桓公曰:“所以愿与世子留连者,欲使天王知吾等爱戴世子,不忍相舍之意,所以杜其邪谋也,方今夏月大暑,稍俟秋凉,当送驾还朝耳。”遂预择盟期,用秋八月之吉。

  却说周惠王见世子郑久不还辕,知是齐侯推戴,心中不悦,更兼惠后与叔带朝夕在傍,将言语浸润惠王。太宰周公孔来见,谓之曰:“齐侯名虽伐楚,其实不能有加于楚;今楚人贡献效顺,大非昔比,未见楚之不如齐也。齐又率诸侯拥留世子,不知何意,将置朕于何地?朕欲烦太宰通一密信于郑伯,使郑伯弃齐从楚,因为孤致意楚君,努力事周,无负朕意。”宰孔奏曰:“楚之效顺亦齐力也,王奈何弃久昵之伯舅,而就乍附之蛮夷乎?”惠王曰:“郑伯不离,诸侯不散,能保齐之无异谋乎?朕志决矣,太宰无辞。”宰孔不敢复言。

  惠王乃为玺书一通,封函甚固,密授宰孔,宰孔不知书中何语,只得使人星夜达于郑伯,郑文公启函读之,言:“子郑违背父命,植党树私,不堪为嗣,朕意在次子带也,叔父若能舍齐从楚,共辅少子,朕愿委国以听。”郑伯喜曰:“吾先公武庄,世为王卿士,领袖诸侯,不意中绝,夷于小国;厉公又有纳王之劳,未蒙召用。今王命独临于我,政将及焉,诸大夫可以贺我矣!”大夫孔叔谏曰:“齐以我故,勤兵于楚,今乃反齐事楚,是悖德也,况翼戴世子,天下大义,君不可以独异。”郑伯曰:“从霸何如从王?且王意不在世子,孤何爱焉!”孔叔曰:“周之主祀,惟嫡与长。幽王之爱伯服,桓王之爱子克,庄王之爱子颓,皆君所知也,人心不附,身死无成。君不惟大义是从,而乃蹈五大夫之覆辙乎?后必悔之!”大夫申侯曰:“天子所命,谁敢违之?若从齐盟,是弃王命也,我去诸侯必疑,疑则必散,盟未必成。且世子有外党,太叔亦有内党,二子成败,事未可知,不如且归,以观其变。”郑文公乃从申侯之言,托言国中有事,不辞而行。

  齐桓公闻郑伯逃去大怒,便欲奉世子以讨郑,管仲进曰:“郑与周接壤,此必周有人诱之,一人去留,不足以阻大计,且盟期已及,俟成盟而后图之。”桓公曰:“善。”于是即首止旧坛,歃血为盟,齐、宋、鲁、陈、卫、许、曹,共是七国诸侯,世子郑临之,不与歃,示诸侯不敢与世子敌也。盟词曰:“凡我同盟,共翼王储,匡靖王室,有背盟者,神明殛之!”事毕,世子郑降阶揖谢曰:“诸君以先王之灵,不忘周室,昵就寡人,自文武以下,咸嘉赖之!况寡人其敢忘诸君之赐?”诸侯皆降拜稽首。

  次日,世子郑欲归,各国各具车徒护送,齐桓公同卫侯亲自送出卫境,世子郑垂泪而别。史官有诗赞云:

  君王溺爱冢嗣危,郑伯甘将大义违。
  首止一盟储位定,纲常赖此免凌夷。

  郑文公闻诸侯会盟,且将讨郑,遂不敢从楚。

  却说楚成王闻郑不与首止之盟,喜曰:“吾得郑矣!”遂遣使通于申侯,欲与郑修好。

  原来申侯先曾仕楚,有口才,贪而善媚,楚文王甚宠信之,及文王临终之时,恐后人不能容他,赠以白璧,使投奔他国避祸,申侯奔郑,事厉公于栎,厉公复宠信如在楚时,及厉公复国,遂为大夫。楚臣俱与申侯有旧,所以今日打通这个关节,要申侯从中怂恿,背齐事楚。

  申侯密言于郑伯,言:“非楚不能敌齐。况王命乎?不然齐、楚二国皆将仇郑。郑不支矣!”郑文公惑其言。乃阴遣申侯输款于楚。

  周惠王二十六年。齐桓公率同盟诸侯伐郑,围新密。

  时申侯尚在楚。言于楚成王曰:“郑所以愿归宇下者,正谓惟楚足以抗齐也。王不救郑,臣无辞以复命矣!”楚王谋于群臣,令尹子文进曰:“召陵之役,许穆公卒于军中,齐所怜也。许事齐最勤,王若加兵于许,诸侯必救,则郑围自解矣!”楚王从之,乃亲将伐许,亦围许城。

  诸侯闻许被围,果去郑而救许,楚师遂退。申侯归郑,自以为有全郑之功,扬扬得意,满望加封。郑伯以虎牢之役,谓申侯已过分,不加爵赏,申侯口中不免有怨望之言。明年春,齐桓公复率师伐郑。

  陈大夫辕涛涂,自伐楚归时与申侯有隙,乃为书致孔叔曰,申侯前以国媚齐,独擅虎牢之赏。今又以国媚楚,使子之君,负德背义,自召干戈,祸及民社。必杀申侯,齐兵可不战而罢。孔叔以书呈于郑文公。郑伯为前日不听孔叔之言,逃归不盟,以致齐兵两次至郑,心怀愧悔,亦归咎于申侯。乃召申侯责之曰:“汝言惟楚能抗齐,今齐兵屡至,楚救安在?”申侯方欲措辩,郑伯喝教武士推出斩之。函其首,使孔叔献于齐军曰:“寡君昔者误听申侯之言,不终君好,今谨行诛,使下臣请罪于幕下,惟君侯赦宥之!”

  齐侯素知孔叔之贤,乃许郑平。遂会诸侯于宁母。郑文公终以王命为疑,不敢公然赴会,使其世子华代行,至宁母听命。

  子华与弟子臧皆嫡夫人所出,夫人初有宠,故立华为世子。后复立两夫人,皆有子,嫡夫人宠渐衰,未几病死。

  又有南燕姞氏之女,为媵于郑宫,向未进御,一夕梦一伟丈夫,手持兰草谓女曰:“余为伯儵,乃尔祖也。今以国香赠尔为子,以昌尔国。”遂以兰授之。及觉,满室皆香,且言其梦,同伴嘲之曰:“当生贵子!”是日,郑文公入宫,见此女而悦之,左右皆相顾而笑。文公问其故,乃以梦对,文公曰:“此佳兆也,寡人为汝成之!”遂命采兰蕊佩之,曰:“以此为符。”夜召幸之,有娠,生子名之曰兰。此女亦渐有宠,谓之燕姞。

  世子华见其父多宠,恐他日有废立之事,乃私谋之于叔詹。叔詹曰:“得失有命,子亦行孝而已。”又谋之于孔叔,孔叔亦劝之以尽孝,子华不悦而去。

  子臧性好奇诡,聚鹬羽以为冠,师叔曰:“此非礼之服,愿公子勿服!”子臧恶其直言,诉于其兄,故子华与叔詹、孔叔、师叔三大夫,心中俱有芥蒂。

  至是,郑伯使子华代行赴会,子华虑齐侯见怪,不愿往。叔詹促之使速行。子华心中益恨,思为自全之术。既见齐桓公,请屏去左右,然后言曰:“郑国之政,皆听于泄氏、孔氏、子人氏三族。逃盟之役,三族者实主之。若以君侯之灵,除此三臣,我愿以郑附齐,比于附庸。”桓公曰:“诺。”遂以子华之谋,告于管仲。管仲连声曰:“不可,不可。诸侯所以服齐者,礼与信也。子奸父命,不可谓礼;以好来而谋乱其国,不可谓信。且臣闻此三族皆贤大夫,郑人称为‘三良'。所贵盟主,顺人心也。违人自逞,灾祸必及。以臣观之,子华且将不免,君其勿许。”桓公乃谓子华曰:“世子所言,诚国家大事,俟子之君至,当与计之。”子华面皮发赤,汗流浃背,遂辞归郑。管仲恶子华之奸,故泄其语于郑人,先有人报知郑伯。比及子华复命,诡言:“齐侯深怪君不亲行,不肯许成,不如从楚。”郑伯大喝曰:“逆子几卖吾国,尚敢谬说耶?”叱左右将子华囚禁于幽室之中。子华穴墙谋遁,郑伯杀之,果如管仲所料。公子臧奔宋,郑伯使人追杀之于途中。郑伯感齐不听子华之德,再遣孔叔如齐致谢,并乞受盟。胡曾先生咏史诗曰:

  郑用“三良”似屋楹,一朝楹撤屋难撑。
  子华奸命思专国,身死徒留不孝名。

  此周惠王二十二年事也。

  是冬,周惠王疾笃。王世子郑恐惠后有变,先遣下士王子虎告难于齐。未几,惠王崩。子郑与周公孔、召伯廖商议,且不发丧,星夜遣人密报于王子虎,王子虎言于齐侯,乃大合诸侯于洮,郑文公亦亲来受盟。同歃者,齐、宋、鲁、卫、陈、郑、曹、许,共八国诸侯。各各修表,遣其大夫如周。哪几位大夫:齐大夫隰朋、宋大夫华秀老、鲁大夫公孙敖、卫大夫宁速、陈大夫辕选、郑大夫子人师、曹大夫公子戊、许大夫百佗。八国大夫连毂而至,羽仪甚盛,假以问安为名,集于王城之外。王子虎先驱报信,王世子郑使召伯廖问劳,然后发丧。诸大夫固请谒见新王,周、召二公奉子郑主丧,诸大夫假便宜,称君命以吊。

  遂公请王世子嗣位,百官朝贺,是为襄王。惠后与叔带暗暗叫苦,不敢复萌异志矣。

  襄王乃以明年改元,传谕各国。

  襄王元年,春祭毕,命宰周公孔赐胙于齐,以彰翼戴之功。齐桓公先期闻信,复大合诸侯于葵邱。时齐桓公在路上,偶与管仲论及周事。管仲曰:“周室嫡庶不分,几至祸乱。今君储位尚虚,亦宜早建,以杜后患。”桓公曰:“寡人六子,皆庶出也。以长则无亏,以贤则昭。长卫姬事寡人最久,寡人已许之立无亏矣。易牙、竖貂二人,亦屡屡言之;寡人爱昭之贤,意尚未决,今决之于仲父。”管仲知易牙,竖貂二人奸佞,且素得宠于长卫姬,恐无亏异日为君,内外合党,必乱国政。公子昭,郑姬所出,郑方受盟,假此又可结好,乃对曰:“欲嗣伯业,非贤不可。君既知昭之贤,立之可也。”桓公曰:“恐无亏挟长来争,奈何!”管仲曰:“周王之位,待君而定,今番会盟,君试择诸侯中之最贤者,以昭托之,又何患焉!”桓公点首。

  比至葵邱,诸侯毕集,宰周公孔亦到,各就馆舍。时宋桓公御说薨,世子兹父让国于公子目夷,目夷不受,兹父即位,是为襄公。襄公遵盟主之命,虽在新丧,不敢不至,乃墨衰赴会。管仲谓桓公曰:“宋子有让国之美,可谓贤矣。且墨衰赴会,其事齐甚恭,储贰之事,可以托之。”桓公从其言,即命管仲私诣宋襄公馆舍,致齐侯之意。襄公亲自来见齐侯,齐侯握其手,谆谆以公子昭嘱之:“异日仗君主持,使主社稷。”襄公愧谢不敢当,然心感齐侯相托之意,已心许之矣。

  至会日,衣冠济济,环珮锵锵。诸侯先让天使升坛,然后以次而升。坛上设有天王虚位,诸侯北面拜稽,如朝觐之仪,然后各就位次。

  宰周公孔捧胙东向而立,传新王之命曰:“天子有事于文武,使孔赐伯舅胙。”齐侯将下阶拜受,宰孔止之曰:“天子有后命,以伯舅耋老,加劳,赐一级,无下拜。”桓公欲从之,管仲从旁进曰:“君虽谦,臣不可以不敬。”桓公乃对曰:“天威不违颜咫尺,小白敢贪王命,而废臣职乎!”疾趋下阶,再拜稽首,然后登堂受胙,诸侯皆服齐之有礼。

  桓公因诸侯未散,复申盟好,颂周《五禁》曰:“毋壅泉,毋遏籴,毋易树子,毋以妾为妻,毋以妇人与国事。”誓曰:“凡我同盟,言归于好。”但以载书,加于牲上,使人宣读,不复杀牲歃血。诸侯无不信服。髯翁有诗云:

  纷纷疑叛说春秋,攘楚尊周握胜筹。
  不是桓公功业盛,谁能不歃信诸侯。

  盟事已毕,桓公忽谓宰孔曰:“寡人闻三代有封禅之事,其典何如。可得闻乎?”宰孔曰:“古者封泰山,禅梁父。封泰山者,筑土为坛,金泥玉简以祭天,报天之功;天处高,故崇其土以象高也。禅梁父者,扫地而祭,以象地之卑;以蒲为车,葅秸为藉,祭而掩之,所以报地。三代受命而兴,获祐于天地,故隆此美报也。”桓公曰:“夏都于安邑,商都于亳,周都于丰镐。泰山、梁父去都城甚远,犹且封之禅之。今二山在寡人之封内,寡人欲徼宠天王,举此旷典,诸君以为何如?”宰孔视桓公足高气扬,似有矜高之色,乃应曰:“君以为可,谁敢曰不可!”桓公曰:“俟明日更与诸君议之。”诸侯皆散。

  宰孔私诣管仲曰:“夫封禅之事,非诸侯所宜言也,仲父不能发一言谏止乎?”

  管仲曰:“吾君好胜,可以隐夺,难以正格也。夷吾今且言之矣!”

  乃夜造桓公之前,问曰:“君欲封禅,信乎?”

  桓公曰:“何为不信?”

  管仲曰:“古者封禅,自无怀氏至于周成王,可考者七十二家,皆以受命,然后得封。”

  桓公艴然曰:“寡人南伐楚,至于召陵;北伐山戎、刜令支、斩孤竹、西涉流沙,至于太行,诸侯莫余违也。寡人兵车之会三,衣裳之会六,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虽三代受命,何以过于此?封泰山。禅梁父,以示子孙,不亦可乎?”

  管仲曰:“古之受命者,先有祯祥示征,然后备物而封,其典甚隆备也,鄗上之嘉黍,北里之嘉禾,所以为盛;江淮之间,一茅三脊,谓之‘灵茅',王者受命则生焉,所以为藉;东海致比目之鱼,西海致比翼之鸟,祥瑞之物,有不召而致者,十有五焉。以书史册,为子孙荣,今凤凰、麒麟不来,而鸱鸮数至;嘉禾不生而蓬蒿繁植,如此而欲行封禅,恐列国有识者必归笑于君矣!”

  桓公嘿然,明日,遂不言封禅之事。

  桓公既归,自谓功高无比,益治宫室,务为壮丽。凡乘舆,服御之制,比于王者。国人颇议其僭。

  管仲乃于府中筑台三层,号为“三归之台”,言民人归、诸侯归、四夷归也。又树塞门,以蔽内外;设反坫,以待列国之使臣。鲍叔牙疑其事,问曰:“君奢亦奢,君僭亦僭,毋乃不可乎?”管仲曰:“夫人主不惜勤劳,以成功业,亦图一日之快意为乐耳。若以礼绳之,彼将苦而生怠;吾之所以为此,亦聊为吾君分谤也,”鲍叔口虽唯唯,心中不以为然。

  话分两头,却说周太宰孔自葵邱辞归,于中途遇见晋献公亦来赴会,宰孔曰:“会已撤矣。”献公顿足恨曰:“敝邑辽远,不及观衣裳之盛,何无缘也?”宰孔曰:“君不必恨。今者齐侯自恃功高,有骄人之意。夫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,齐之亏且溢,可立而待,不会亦何伤乎?”献公乃回辕西向,于路得疾,回至晋国而薨。晋乃大乱,欲知晋乱始末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