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这智伯瑶啊,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。他是智武子跞的孙子,智宣子徐吾的儿子。当年他爹徐吾要立继承人,找来族中长老智果商量:"我想立瑶儿当继承人,您看如何?"
智果连连摆手:"使不得使不得!要我说,不如立宵儿。"徐吾不解:"宵儿哪方面都比不上瑶儿啊。"智果掰着手指头数:"瑶儿确实有五样过人之处——长得高大英俊,骑射功夫了得,多才多艺,做事果断,脑子转得快。可偏偏有个致命的短处:贪得无厌又心狠手辣!这样的人要是掌权,咱们智家怕是要遭灭顶之灾啊!"
徐吾哪里听得进去,执意立了智瑶。智果急得直跺脚:"我可不能跟着这条船一起沉!"转头就去找太史官,硬是把自家姓氏改成了"辅"。
等到徐吾去世,智瑶继位,果然大权独揽。身边有智开、智国这些心腹,外头还有絺疵、豫让这样的谋士,渐渐就打起了取代晋国的主意。
这天智伯召集心腹密谋,谋士絺疵献计:"如今四家势力相当,不如假借讨伐越国的名义,让韩赵魏三家各献出百里封地。他们要是乖乖听话,咱们就白得三百里地;要是不从,正好名正言顺出兵讨伐!"
智伯听得两眼放光:"妙计!先从哪家下手?"絺疵捻着胡子说:"韩魏两家跟咱们交好,赵家素来不和。先拿韩家开刀,魏家自然跟进,最后赵家孤掌难鸣。"
第二天智开就去了韩虎府上。韩虎听完来意,客客气气送走使者,转头就召集谋士商议。谋士段规劝道:"不如先答应他。智伯贪得无厌,必定会继续向赵魏两家要地。等他们打起来,咱们坐收渔利。"韩虎点头称是。
次日韩虎亲自献上地图,智伯乐得在蓝台设宴。酒过三巡,智伯命人展开一幅《卞庄刺虎图》,指着画对韩虎说:"史书上叫'虎'的名人,齐国有高虎,郑国有罕虎,加上您可就是三虎了!"旁边的段规身材矮小,忍不住插嘴:"按礼数不该直呼主君名讳..."
话没说完,智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:"小矮子也敢多嘴?三虎吃剩的肉渣是不是该给你啊?"说完哈哈大笑。韩虎假装喝醉闭着眼睛附和,宴席散后立即告辞。
智国听说这事急忙劝谏:"主公这般羞辱韩氏君臣,恐怕..."智伯瞪着眼睛打断:"谁敢动我?"智国急得直跺脚:"蚂蚁蜜蜂还能蜇人呢!"智伯不屑一顾:"我正要学卞庄子一举拿下三虎,怕什么虫蚁!"
果然不出段规所料,智伯接着向魏家要地。魏驹本想拒绝,谋臣任章劝道:"给他!得地的会骄傲,失地的会害怕。等他们骄傲轻敌时,就是我们的机会。"魏驹也乖乖献上了城池。
轮到赵家时却碰了钉子。赵襄子无恤拍案而起:"祖宗传下来的土地,岂能随便送人?"智伯勃然大怒,立即联合韩魏两家发兵讨伐。
赵家谋臣张孟谈见势不妙,拉着无恤就跑:"咱们去晋阳!当年董安于在那儿修筑宫室,尹铎又深得民心,先君临终前特意嘱咐过..."
逃亡路上,家臣原过遇到个云雾缭绕的神仙,递给他两节青竹让转交无恤。无恤劈开竹筒,里面朱砂写着:"霍山神奉天帝命,三月丙戌日助你灭智氏。"
等逃到晋阳城,百姓们果然扶老携幼出来迎接。可清点军械时,无恤发现箭矢还不到一千支,急得直搓手:"这怎么守城啊?"
赵无恤正愁着箭矢不够用,张孟谈一拍大腿说:"主公您还记得董安于当年修晋阳城的事儿吗?那宫墙看着是芦苇杆子垒的,其实里头全是箭杆料子!"无恤一听眼睛都亮了,赶紧叫人扒开宫墙一看——好家伙,整整齐齐全是上好的箭杆材料,堆得跟小山似的。
可无恤又皱起眉头:"箭是有了,可铸兵器的铜料上哪儿找去?"孟谈笑着指了指大殿:"您瞧这些铜柱子,当年董安于特意用精铜铸的,拆下来足够打造千把好兵器!"工匠们叮叮当当卸下铜柱,炉火日夜不熄,打出来的刀剑寒光闪闪,比原先的还要锋利三分。百姓们见着这阵势,心里更踏实了。
无恤望着忙碌的工匠们感慨:"治国真少不了贤臣啊!董安于备下这些家当,尹铎收拢了民心,老天爷这是要咱们赵氏兴旺啊!"
这时候智伯带着韩魏两家的兵马,黑压压地把晋阳城围得像铁桶一般。城里的老百姓抄起家伙就要往外冲,乌泱泱挤到宫门前请战。无恤找来孟谈商量,孟谈捋着胡子说:"硬拼不是办法,咱们不如紧闭城门等着。韩魏两家跟咱们没仇,不过是碍着智伯的面子才来打仗。您想啊,他们平白无故割了地,心里能痛快?这三家联军看着声势浩大,其实各怀鬼胎呢!"
无恤照着孟谈的主意,亲自上城头安抚百姓。城里军民拧成一股绳,连妇女孩子都抢着帮忙守城。只要敌军靠近,城头就万箭齐发,硬是扛了一年多没让联军讨着便宜。
智伯坐着战车绕城转悠,望着铜墙铁壁般的晋阳城直叹气。走到龙山脚下时,他突然盯着奔流的晋水出神,拽住个当地人问:"这水能引到城里去不?"当地人指着山说:"这叫悬瓮山,晋水就从这儿发源,离城西门不过十里地。"
智伯一拍大腿,连夜把韩虎、魏驹叫来商量:"咱们在龙山北边挖条大渠,等春雨下来截住晋水,水涨起来就能淹了晋阳城!"韩虎还犹豫:"晋水向来往东流,哪能倒灌?"智伯得意地比划:"咱们在山北高处挖渠筑坝,等水势大了决堤放水,保管叫晋阳城变成汪洋大海!"
三家分头行动,智伯亲自督工挖渠筑堤。春雨一来,山洪果然顺着新挖的智伯渠倒灌进城。百姓们房倒屋塌,只好在树上搭窝棚,吊着锅做饭。无恤和张孟谈划着竹筏巡视,眼见水位离城头只剩四五尺,城外白浪滔天像要吞没整座城池。
无恤夜里悄悄对孟谈说:"水再涨下去全城都得喂鱼,霍山神这是要亡我啊!"孟谈压低声音:"韩魏两家未必真心跟着智伯干。您多备些船筏兵器,我今晚就溜出去游说他们反水!"无恤急得直搓手:"这重重包围你怎么出得去?"孟谈眨眨眼:"我自有妙计,您就等着看智伯的脑袋搬家吧!"
当夜孟谈扮成智伯的士兵,从城头吊着绳子溜下去。摸到韩虎大帐前,他故意嚷嚷:"智元帅派我来传密令!"守卫搜遍他全身没发现破绽。见到韩虎后,孟谈突然跪下:"实不相瞒,我是赵氏家臣张孟谈。智伯今日灭赵,明日就要轮到韩魏了!您想想,范氏、中行氏怎么没的?"韩虎眉头一跳,挥手屏退左右:"你接着说。"
韩虎皱着眉头,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打,半天没吭声。张孟谈凑近些,压低声音说:"韩魏两家如今跟着智伯打赵国,不就图着城破那天能分赵家的地吗?可您想想,当年韩魏不也割让过万户大邑给智伯?自家祖传的疆土,他都敢硬抢,您两家连个不字都不敢说,何况是别人的地盘?"
他见韩虎眼皮跳了跳,赶紧趁热打铁:"等赵国灭了,智伯势力更大,您二位还能跟他讨价还价?就算今天真分到赵地,谁能保证明天智伯不再来要?将军您细品品这话。"
韩虎猛地抬头:"那依先生之见?"
张孟谈眼睛一亮:"要我说,不如暗中与我们主公讲和,调转枪头打智伯。赵国的地三家平分不说,智伯的地盘可比赵家大得多。既除了后患,三家往后互相照应,岂不美哉?"
韩虎摸着胡子沉吟:"这话倒有几分道理。不过得跟魏家通个气,先生先回去,三天后来听信儿。"
"将军!"张孟谈急得往前一扑,"我冒死前来,军中眼线众多,这一去怕是..."他喉结滚动,"求您让我在营里等三天。"
当夜烛火摇曳,韩虎悄悄召来段规。这段规曾被智伯当众羞辱,听完孟谈的计策,恨得牙痒痒:"就该这么办!"两人连夜把张孟谈藏进段规帐中,三更时分还凑在一处密谋。
第二天露水未干,段规就溜进魏驹大营。魏驹听完直搓手:"那狂徒确实可恨,就怕打虎不成..."
"智伯迟早容不下咱们!"段规拳头砸在案上,"不如趁现在联手赵国。等赵家快完蛋时拉他们一把,这份恩情不比跟着恶人强?"
魏驹盯着帐外飘动的军旗:"再容我想想。"
悬瓮山上酒香四溢,智伯指着晋阳城哈哈大笑:"瞧见没?再淹三版墙高,这城就完蛋!"他转头拍着韩虎肩膀,"我现在才明白,什么山河之险都是狗屁!汾水、浍水这些大河,亡起国来比刀剑还快!"
魏驹突然用胳膊肘捅了韩虎一下,两人脚在案几下碰了碰,各自惊出一身冷汗。酒席散后,智伯的谋士絺疵拦住主子:"韩魏要反!"
"胡扯!"智伯酒气喷了絺疵一脸,"我们刚喝过结盟酒!"
絺疵急得跺脚:"您说水能亡国时,他俩脸色都变了。想想汾水能淹魏都安邑,绛水能灌韩都平阳..."
第三天韩魏回请,酒过三巡,智伯突然摔杯:"听说你俩要反?"韩虎手里的酒樽一晃,强笑道:"定是赵家使的反间计!城都快破了,谁放着现成便宜不捡?"
智伯哈哈大笑,把酒泼在地上发誓:"谁再猜疑,有如此酒!"可等絺疵追出去时,正撞见韩魏二人慌慌张张躲他,当夜就装病逃往秦国。
月黑风高夜,韩虎和魏驹与张孟谈割破手指把血滴在酒里。韩虎咬着牙说:"明晚三更决堤,你们城里看见水退就杀出来!"
次日半夜,突然轰隆一声巨响。智伯在睡梦中被冷水激醒,整个大营已成汪洋。他光脚爬上小舟时,听见四面都是喊杀声。豫让护着他往山后逃,谁知刚转出山坳,迎面撞上赵襄子的伏兵。智伯被捆成粽子时,还在嘶吼:"早该听絺疵的!"
豫让带着残兵拼死抵抗,可终究寡不敌众,眼看着手下将士一个个倒下。忽然传来智伯被擒的消息,他急忙换上粗布衣裳,趁着夜色逃进石室山深处。那边厢赵无恤清点战果时,发现这天正是竹简预言的三月丙戌日——天神留下的谶语果然应验了。
韩赵魏三家联军汇合后,第一件事就是拆毁智伯筑起的水坝。滚滚晋水重新向东奔流,晋阳城里的积水这才慢慢退去。无恤安抚完惊魂未定的百姓,拉着韩康子、魏桓子到僻静处说话:"这次多亏二位相助,否则晋阳早成鱼鳖之窟。只是..."他摸着剑柄上的纹路,"智伯虽死,他那些族人..."
"杀干净便是!"韩康子拍案而起,眼睛通红,"我家祖庙差点被淹,此恨不消难平!"
当夜三家兵马围住智氏府邸,借着"谋反"的罪名,从八十老翁到襁褓婴儿一个不留。只有早改姓辅氏的智果躲过一劫——这时候人们才明白他当初为何要脱离宗族。三家瓜分完智氏封地,连块砖头都没给晋国公室留下。这是周贞定王十六年,槐花正香的时节。
论功行赏时,众将都推举张孟谈为首功。无恤却把最高赏赐给了整场围城战里毫无建树的高赫。孟谈憋得满脸通红:"高赫既没出谋划策,也没冲锋陷阵..."
"当时乱箭如雨,连我都要弯腰避箭。"无恤摩挲着酒樽,"只有高赫始终挺直腰杆,保持着臣子该有的仪态。战功能耀一时,礼仪可垂万世。"孟谈听完,默默退到阴影里擦汗。
无恤给霍山的山神立了祠堂,派原过世代祭祀。但对智伯的恨意始终未消,竟把那颗头颅漆成溺器。消息传到石室山,豫让跪在溪边痛哭:"士为知己者死!如今主君尸骨受辱,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?"
他改名换姓混进囚徒队伍,怀里揣着淬毒的匕首,整天在赵府茅厕附近转悠。这日无恤刚解下玉带,突然心头狂跳。侍卫从茅坑里拖出豫让时,他昂着头说:"智氏家臣豫让,特来报仇!"
"反贼该杀!"侍卫的刀已经出鞘。无恤却摆手:"为主报仇的义士,杀了会遭天谴。"临走时他又叫住豫让:"我放你走,这仇能揭过吗?"豫让眼睛盯着屋檐下的蜘蛛网:"您放我是私恩,我报仇是公义。"
回家后妻子劝他投奔韩魏谋个前程,豫让气得把陶碗摔得粉碎。再潜入晋阳时,他刮掉眉毛胡须,浑身涂满漆树汁,趴在街角学狗叫。妻子循着熟悉的嗓音找来,盯着那张溃烂的脸看了半天,摇摇头走了。
"还不够像。"豫让喃喃自语,转身吞下烧红的木炭。当他在市集发出沙哑的呜咽声时,连最亲近的妻子也认不出来了。
有个老友看出端倪,偷偷拉他回家吃饭:"你假装投靠赵氏,等取得信任再动手不好吗?"豫让用炭条在桌上写道:"事二主者,猪狗不如。我就是要让天下贰臣看看,什么叫以死报恩!"写完把陶碗一推,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中。
此时无恤正在视察智伯修建的水渠。为镇住晋水,他命人在渠上建了座朱漆大桥。车驾行至桥头,马匹突然人立而起,任凭鞭打也不肯前进。张孟谈眯起眼睛:"良马不陷主于险——桥下必有古怪!"
侍卫们从桥洞拖出具"尸体"时,无恤突然大笑:"豫让啊豫让!"那具"尸体"猛地跳起来,虽然满脸疮疤,眼神却亮得吓人。
"上次饶你不死,这次..."无恤的剑已经出鞘。豫让突然仰天大哭,血泪混着脓水流进嘴里。见众人疑惑,他嘶声道:"我是哭智伯之后再无报仇之人!"
无恤突然问:"当年范氏灭族时,你怎么不为旧主报仇?"豫让的破袖子在风里猎猎作响:"范氏待我如草芥,智伯待我如国士。您说,草芥之恩与国士之遇,能一样吗?"
剑锋抵住咽喉时,豫让突然说:"让我砍您的衣袍三剑,也算全了报仇之义。"无恤解下锦袍抛过去。众人只见寒光连闪,那件袍子竟渗出斑斑血迹。豫让大笑着横剑自刎,尸体倒下的方向正对着智氏旧宅。
后来这座桥改叫豫让桥。无恤抱着染血的锦袍回府,当夜就发起了高烧。有人说这是忠魂显灵,也有人说那血迹其实是漆毒反噬。要知无恤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智伯决水灌晋阳 豫让击衣报襄子
话说智伯名瑶,乃智武子跞之孙,智宣子徐吾之子。徐吾欲建嗣,谋于族人智果曰:“吾欲立瑶何如?”智果曰:“不如宵也!”徐吾曰:“宵才智皆逊于瑶,不如立瑶。”智果曰:“瑶有五长过人,惟一短耳:美须长大过人,善射御过人,多技艺过人,强毅果敢过人,智巧便给过人,然而贪残不仁,是其一短。以五长凌人,而济之以不仁,谁能容之?若果立瑶,智宗必灭!”徐吾不以为然,竟立瑶为适子。智果叹曰:“吾不别族,惧其随波而溺也!”乃私谒太史,求改氏谱,自称辅氏。
及徐吾卒,瑶嗣位,独专晋政,内有智开,智国等肺腑之亲,外有絺疵、豫让等忠谋之士,权尊势重,遂有代晋之志。召诸臣密议其事,谋士絺疵进曰:“四卿位均力敌,一家先发,三家拒之,今欲谋晋室,先削三家之势。”智伯曰:“削之何道?”絺疵曰:“今越国方盛,晋失主盟,主公托言兴兵与越争霸,假传晋侯之命,令韩、赵、魏三家各献地百里,率其赋以为军资,三家若从命割地,我坐而增三百里之封,智氏益强,而三家日削矣,有不从者,矫晋侯之命,率大军先除灭之,此‘食果去皮'之法也!”智伯曰:“此计甚妙。但三家先从那家割起?”絺疵曰:“智氏睦于韩,魏,而与赵有隙,宜先韩次魏,韩,魏既从,赵不能独异也!”
智伯即遣智开至韩虎府中,虎延入中堂,叩其来意,智开曰:“吾兄奉晋侯之命,治兵伐越,令三卿各割采地百里入于公家,取其赋以充公用,吾兄命某致意,愿乞地界回复。”韩虎曰:“子且暂回,某来日即当报命。”智开去,韩康子虎召集群下谋曰:“智瑶欲挟晋侯以弱三家,故请割地为名,吾欲兴兵先除此贼,卿等以为何如?”谋士段规曰:“智伯贪而无厌,假君命以削吾地,若用兵,是抗君也,彼将借以罪我,不如与之,彼得吾地,必又求之于赵、魏,赵、魏不从,必相攻击,吾得安坐而观其胜负。”韩虎然之。
次日,令段规画出地界百里之图,亲自进于智伯,智伯大喜,设宴于蓝台之上,以款韩虎,饮酒中间,智伯命左右取画一轴,置于几上,同虎观之,乃鲁卞庄子刺三虎之图,上有题赞云:“三虎啖羊,势在必争。其斗可俟,其倦可乘。一举兼收,卞庄之能。”
智伯戏谓韩虎曰:“某尝稽诸史册,列国中与足下同名者,齐有高虎,郑有罕虎,今与足下而三矣!”时段规侍侧,进曰:“礼,不呼名,惧触讳也,君之戏吾主,毋乃甚乎?”段规生得身材矮小,立于智伯之旁,才及乳下,智伯以手拍其顶曰:“小儿何知,亦来饶舌,三虎所啖之余,得非汝耶!”言毕,拍手大笑,段规不敢对,以目视韩虎。韩佯醉,闭目应曰:“智伯之言是也!”即时辞去。
智国闻之,谏曰:“主公戏其君而侮其臣,韩氏之恨必深,若不备之,祸且至矣!”智伯瞋目大言曰:“我不祸人足矣,谁敢兴祸于我?”智国曰:“蚋蚁蜂虿,犹能害人,况君相乎?主公不备,异日悔之何及?”智伯曰:“吾将效卞庄子一举刺三虎!蚋蚁蜂虿,我何患哉?”智国叹息而出。史臣有诗云:
智伯分明井底蛙,眼中不复置王家。
宗英空进兴亡计,避害谁如辅果嘉?
次日,智伯再遣智开求地于魏桓子驹,驹欲拒之,谋臣任章曰:“求地而与之,失地者必惧,得地者必骄,骄则轻敌,惧则相亲,以相亲之众,待轻敌之人,智氏之亡可待矣!”魏驹曰:“善。”亦以万家之邑献之。
智伯乃遣其兄智宵,求蔡皋狼之地于赵氏,赵襄子无恤衔其旧恨,怒曰:“土地乃先世所传,安敢弃之。韩、魏有地自予,吾不能媚人也,”智宵回报,智伯大怒,尽出智氏之甲,使人邀韩、魏二家,共攻赵氏,约以灭赵氏之日,三分其地。韩虎、魏驹一来惧智伯之强,二来贪赵氏之地,各引一军,从智伯征进。
智伯自将中军,韩军在右,魏军在左,杀奔赵府中,欲擒赵无恤。赵氏谋臣张孟谈预知兵到,奔告无恤曰:“寡不敌众,主公速宜逃难,”无恤曰:“逃在何处方好?”张孟谈曰:“莫如晋阳,昔董安于曾筑公宫于城内,又经尹铎经理一番,百姓受尹铎数十年宽恤之恩,必能效死,先君临终有言:‘异日国家有变,必往晋阳!'主公宜速行,不可迟疑。”无恤即率家臣张孟谈、高赫等,望晋阳疾走,智伯勒二家之兵,以追无恤。
却说无恤有家臣原过,行迟落后,于中途遇一神人,半云半雾,惟见上截金冠锦袍,面貌亦不甚分明,以青竹二节授之,嘱曰:“为我致赵无恤。”原过追上无恤,告以所见,以竹管呈之,无恤亲剖其竹,竹中有朱书二行:“告赵无恤,余霍山之神也,奉上帝命,三月丙戌,使汝灭智氏。”无恤令秘其事。
行至晋阳,晋阳百姓感尹铎仁德,携老扶幼,迎接入城,驻扎公宫。无恤见百姓亲附,又见晋阳城堞高固,仓廪充实,心中稍安。即时晓谕百姓,登城守望。
点阅军器,戈戟钝敝,箭不满千,愀然不乐,谓张孟谈曰:“守城之器,莫利于弓矢,今箭不过数百,不够分给,奈何?”孟谈曰:“吾闻董安于之治晋阳也,公宫之墙垣,皆以荻蒿楛楚聚而筑之,主公何不发其墙垣,以验虚实?”无恤使人发其墙垣,果然都是箭杆之料,无恤曰:“箭已足矣,奈无金以铸兵器何?”孟谈曰:“闻董安于建宫之时,堂室皆练精铜为柱,卸而用之,铸兵有余也。”无恤再发其柱,纯是练过的精铜,即使冶工碎柱,铸为剑戟刀枪,无不精利,人情益安。
无恤叹曰:“甚哉,治国之需贤臣也!得董安于而器用备,得尹铎而民心归。天祚赵氏,其未艾乎?”
再说智、韩、魏三家兵到,分作三大营,连络而居,把晋阳围得铁桶相似,晋阳百姓,情愿出战者甚众,齐赴公宫请令,无恤召张孟谈商之。孟谈曰:“彼众我寡,战未必胜,不如深沟高垒,坚闭不出,以待其变。韩、魏无仇于赵,特为智伯所迫耳。两家割地,亦非心愿,虽同兵而实不同心,不出数月,必有自相疑猜之事,安能久乎?”
无恤纳其言,亲自抚谕百姓,示以协力固守之意,军民互相劝勉,虽妇女童稚,亦皆欣然愿效死力,有敌兵近城,辄以强弩射之,三家围困岁余,不能取胜。
智伯乘小车周行城外,叹曰:“此城坚如铁瓮,安可破哉?”正怀闷间,行至一山,见山下泉流万道,滚滚望东而逝,拘土人问之,答曰:“此山名曰龙山,山腹有巨石如瓮,故又名悬瓮山,晋水东流,与汾水合,此山乃发源之处也,”智伯曰:“离城几何里?”土人曰:“自此至城西门,可十里之遥,”智伯登山以望晋水,复绕城东北,相度了一回,忽然省悟曰:“吾得破城之策矣!”
即时回寨,请韩、魏二家商议,欲引水灌城,韩虎曰:“晋水东流,安能决之使西乎?”智伯曰:“吾非引晋水也,晋水发源于龙山,其流如注,若于山北高阜处,掘成大渠,预为蓄水之地,然后将晋水上流坝断,使水不归于晋川,势必尽注新渠,方今春雨将降,山水必大发,俟水至之日,决堤灌城,城中之人,皆为鱼鳖矣!”韩、魏齐声赞曰:“此计妙哉!”智伯曰:“今日便须派定路数,各司其事,韩公守把东路,魏公守把南路,须早夜用心,以防奔突,某将大营移屯龙山,兼守西北二路,专督开渠筑堤之事。”韩、魏领命辞去。
智伯传下号令,多备锹锸,凿渠于晋水之北,次将各处泉流下泻之道尽皆坝断,复于渠之左右筑起高堤,凡山坳泄水之处,都有堤坝,那泉源泛溢,奔激无归,只得望北而走,尽注新渠,却将铁枋闸板渐次增添,截住水口,其水便有留而无去,有增而无减了,今晋水北流一支,名智伯渠,即当日所凿也。
一月之后,果然春雨大降,山水骤涨,渠高顿与堤平,智伯使人决开北面,其水从北溢出,竟灌入晋阳城来。有诗为证:
向闻洪水汨山陵,复见壅泉灌晋城。
能令阳侯添胆大,便教神禹也心惊。
时城中虽被围困,百姓向来富庶,不苦冻馁,况城基筑得十分坚厚,虽经水浸,并无剥损,过数日,水势愈高,渐渐灌入城中,房屋不是倒塌,便是淹没,百姓无地可栖,无灶可爨,皆构巢而居,悬釜而炊。公宫虽有高台,无恤不敢安居,与张孟谈不时乘竹筏,周视城垣,但见城外水声淙淙,一望江湖,有排山倒峡之势,再加四五尺,便冒过城头了。无恤心下暗暗惊恐,且喜守城军民昼夜巡警,未尝疏怠,百姓皆以死自誓,更无二心。
无恤叹曰:“今日方知尹铎之功矣!”乃私谓张孟谈曰:“民心虽未变,而水势不退,倘山水再涨,阖城俱为鱼鳖,将若之何?霍山神其欺我乎!”孟谈曰:“韩、魏献地,未必甘心,今日从兵,迫于势耳,臣请今夜潜出城外,说韩、魏之君,反攻智伯,方脱此患。”无恤曰:“兵围水困,虽插翅亦不能飞出也,”孟谈曰:“臣自有计,吾主不必忧虑,主公但令诸将多造船筏,利兵器,倘徼天之幸,臣说得行,智伯之头,指日可取矣!”无恤许之。
孟谈知韩康子屯兵于东门,乃假扮智伯军士,于昏夜缒城而出,径奔韩家大寨,只说,”智元帅有机密事,差某面禀。”韩虎正坐帐中,使人召入,其时军中严急,凡进见之人,俱搜简干净,方才放进,张孟谈既与军士一般打扮,身边又无夹带,并不疑心。
孟谈既见韩虎,乞屏左右,虎命从人闪开,叩其所以,孟谈曰:“某非军士,实乃赵氏之臣张孟谈也,吾主被围日久,亡在旦夕,恐一旦身死家灭,无由布其腹心,故特遣臣假作军士,夜潜至此,求见将军,有言相告。将军容臣进言,臣敢开口,如不然,臣请死于将军之前。”
韩虎曰:“汝有话但说,有理则从。”
孟谈曰:“昔日六卿和睦,同执晋政,自范氏、中行氏不得众心,自取覆灭,今存者,惟智、韩、魏、赵四家耳。智伯无故欲夺赵氏蔡皋狼之地,吾主念先世之遗,不忍遽割,未有得罪于智伯也。智伯自恃其强,纠合韩、魏欲攻灭赵氏。赵氏亡,则祸必次及于韩、魏矣!”韩虎沉吟未答,孟谈又曰:“今日韩、魏所以从智伯而攻赵者,指望城下之日,三分赵氏之地耳。夫韩、魏不尝割万家之邑,以献智伯乎?世传疆宇,彼尚垂涎而夺之,未闻韩、魏敢出一语相抗也,况他人之地哉?赵氏灭,则智氏益强,韩、魏能引今日之劳,与之争厚薄乎?即使今日三分赵地,能保智氏异日之不复请乎?将军请细思之!”
韩虎曰:“子之意欲如何?”
孟谈曰:“依臣愚见,莫若与吾主私和,反攻智伯,均之得地,而智氏之地多倍于赵,且以除异日之患,三君同心,世为唇齿,岂不美哉!”韩虎曰:“子言亦似有理,俟吾与魏家计议,子且去,三日后来取回复。”孟谈曰:“臣万死一生,此来非同容易,军中耳目,难保不泄,愿留麾下三日,以待尊命。”
韩虎使人密召段规,告以孟谈所言。段规受智伯之侮,怀恨未忘,遂深赞孟谈之谋。韩虎使孟谈与段规相见,段规留孟谈同幕而居,二人深相结纳。
次日,段规奉韩虎之命,亲往魏桓子营中,密告以赵氏有人到军中讲话,如此恁般:“吾主不敢擅便,请将军裁决。”魏驹曰:“狂贼悖嫚,吾亦恨之,但恐缚虎不成,反为所噬耳。”
段规曰:“智伯不能相容,势所必然,与其悔于后日,不如断于今日。赵氏将亡,韩、魏存之,其德我必深,不犹愈于与凶人共事乎?”魏驹曰:“此事当熟思而行,不可造次。”段规辞去。
到第二日,智伯亲自行水,遂治酒于悬瓮山,邀请韩、魏二将军,同视水势。饮酒中间,智伯喜形于色,遥指著晋阳城,谓韩、魏曰:“城不没者,仅三版矣,吾今日始知水之可以亡人国也,晋国之盛,表里山河,汾、浍、晋、绛,皆号巨川,以吾观之,水不足恃,适足速亡耳。”魏驹私以肘撑韩虎,韩虎蹑魏驹之足,二人相视,皆有惧色。须臾席散,辞别而去。
絺疵谓智伯曰:“韩、魏二家必反矣。”
智伯曰:“子何以知之?”絺疵曰:“臣未察其言,已观其色,主公与二家约,灭赵之日,三分其地,今赵城旦暮必破,二家无得地之喜,而有虑患之色,是以知其必反也!”
智伯曰:“吾与二氏方欢然同事,彼何虑焉?”
絺疵曰:“主公言水不足恃,适速其亡,夫晋水可以灌晋阳,汾水可以灌安邑,绛水可以灌平阳,主公言及晋阳之水,二君安得不虑乎?”
至第三日,韩虎、魏驹亦移酒于智伯营中,答其昨日之情,智伯举觞未饮,谓韩、魏曰:“瑶素负直性,能吐不能茹。昨有人言,二位将军有中变之意,不知果否?”
韩虎、魏驹齐声答曰:“元帅信乎?”
智伯曰:“吾若信之,岂肯面询于将军哉?”
韩虎曰:“闻赵氏大出金帛,欲离间吾三人,此必谗臣受赵氏之私,使元帅疑我二家,因而懈于攻围,庶几脱祸耳。”
魏驹亦曰:“此言甚当。不然,城破在迩,谁不愿剖分其土地,乃舍此目前必获之利,而蹈不可测之祸乎?”
智伯笑曰:“吾亦知二位必无此心,乃絺疵之过虑也!”
韩虎曰:“元帅今日虽然不信,恐早晚复有言者,使吾两人忠心无以自明,宁不堕谗臣之计乎?”
智伯以酒酹地曰:“今后彼此相猜,有如此酒。”
虎、驹拱手称谢,是日饮酒倍欢,将晚而散。
絺疵随后入见智伯曰:“主公奈何以臣之言,泄于二君耶?”
智伯曰:“汝又何以知之?”
絺疵曰:“适臣遇二君于辕门,二君端目视臣,已而疾走,彼谓臣已知其情,有惧臣之心,故遑遽如此,”
智伯笑曰:“吾与二子酹酒为誓,各不相猜,子勿妄言,自伤和气。”
絺疵退而叹曰:“智氏之命不长矣,”乃诈言暴得寒疾,求医治疗,遂逃奔秦国去讫。髯翁有诗咏絺疵云:
韩魏离心已见端,絺疵远识讵能瞒?
一朝托疾飘然去,明月清风到处安。
再说韩虎,魏驹从智伯营中归去,路上二君定计,与张孟谈歃血订约:“期于明日夜半,决堤泄水,你家只看水退为信,便引城内军士,杀将出来,共擒智伯。”孟谈领命入城,报知无恤,无恤大喜,暗暗传令,结束停当,等待接应。
至期,韩虎,魏驹暗地使人袭杀守堤军士,于西面掘开水口,水从西决,反灌入智伯之寨,军中惊乱,一片声喊起,智伯从睡梦中惊醒起来,水已及于卧榻,衣被俱湿,还认道巡视疏虞,偶然堤漏,急唤左右快去救水塞堤。须臾,水势益大。
却得智国、豫让率领水军,驾筏相迎,扶入舟中。
回视本营,波涛滚滚,营垒俱陷,军粮器械,飘荡一空,营中军士尽从水中浮沉挣命。
智伯正在凄惨,忽闻鼓声大震,韩,魏两家之兵各乘小舟,趁著水势杀来,将智家军乱砍,口中只叫:“拿智瑶来献者重赏!”智伯叹曰:“吾不信絺疵之言,果中其诈。”豫让曰:“事已急矣!主公可从山后逃匿,奔入秦邦请兵,臣当以死拒敌,”智伯从其言,遂与智国掉小舟转出山背。
谁知赵襄子也料智伯逃奔秦国,却遣张孟谈从韩、魏二家追逐智军,自引一队伏于龙山之后,凑巧相遇,无恤亲缚智伯,数其罪斩之。智国投水溺死。
豫让鼓励残兵,奋勇迎战,争奈寡不敌众,手下渐渐解散,及闻智伯已擒,遂变服逃往石室山中。智氏一军尽没,无恤查是日,正三月丙戌日也。天神所赐竹书,其言验矣。
三家收兵在于一处,将各路坝闸,尽行拆毁,水复东行,归于晋川。晋阳城中之水,方才退尽。
无恤安抚居民已毕,谓韩、魏曰:“某赖二公之力,保全残城,实出望外。然智伯虽死,其族尚存,斩草留根,终为后患。”韩,魏曰:“当尽灭其宗,以泄吾等之恨。”
无恤即同韩、魏回至绛州,诬智氏以叛逆之罪,围其家,无论男女少长尽行屠戮,宗族俱尽,惟智果已出姓为辅氏,得免于难。到此方知果之先见矣。韩,魏所献地各自收回,又将智氏食邑,三分均分,无一民尺土,入于公家。此周贞定王十六年事也。
无恤论晋阳之功,左右皆推张孟谈为首,无恤独以高赫为第一。孟谈曰:“高赫在围城之中,不闻画一策,效一劳,而乃居首功,受上赏,臣窃不解。”无恤曰:“吾在厄困中,众俱慌错,惟高赫举动敬谨,不失君臣之礼,夫功在一时,礼垂万世,受上赏,不亦宜乎?”
孟谈愧服,无恤感山神之灵,为之立祠于霍山,使原过世守其祀。
又憾智伯不已,漆其头颅为溲便之器。
豫让在石室山中,闻知其事,涕泣曰:“‘士为知己者死',吾受智氏厚恩,今国亡族灭,辱及遗骸,吾偷生于世,何以为人?”
乃更姓名,诈为囚徒服役者,挟利匕首,潜入赵氏内厕之中,欲候无恤如厕,乘间刺之。无恤到厕,忽然心动,使左右搜厕中,牵豫让出见无恤,无恤乃问曰:“子身藏利器,欲行刺于吾耶?”豫让正色答曰:“吾智氏亡臣,欲为智伯报仇耳。”左右曰:“此人叛逆宜诛。”无恤止之曰:“智伯身死无后,而豫让欲为之报仇,真义士也,杀义士者不祥。”令放豫让还家,临去,复召问曰:“吾今纵子,能释前仇否?”豫让曰:“释臣者,主之私恩;报仇者,臣之大义。”左右曰:“此人无礼,纵之必为后患。”无恤曰:“吾已许之,可失信乎?今后但谨避之可耳。”即日归治晋阳,以避豫让之祸。
却说豫让回至家中,终日思报君仇,未能就计,其妻劝其再仕韩、魏,以求富贵,豫让怒,拂衣而出。思欲再入晋阳,恐其识认不便,乃削须去眉,漆其身为癞子之状,乞丐于市中,妻往市跟寻,闻呼乞声,惊曰:“此吾夫之声也!”趋视,见豫让,曰:“其声似而其人非。”遂舍去。豫让嫌其声音尚在,复吞炭变为哑喉,再乞于市,妻虽闻声,亦不复讶。
有友人素知豫让之志,见乞者行动,心疑为让,潜呼其名,果是也,乃邀至家中进饮食,谓曰:“子报仇之志决矣,然未得报之术也,以子之才,若诈投赵氏,必得重用,此时乘隙行事,唾手而得,何苦毁形灭性,以求济其事乎?”豫让谢曰:“吾既臣赵氏,而复行刺,是贰心也;今吾漆身吞炭,为智伯报仇,正欲使人臣怀贰心者,闻吾风而知愧耳。请与子诀,勿复相见。”遂奔晋阳城来,行乞如故,更无人识之者。
赵无恤在晋阳观智伯新渠,已成之业,不可复废,乃使人建桥于渠上,以便来往,名曰赤桥,赤乃火色,火能克水,因晋水之患,故以赤桥厌之。桥既成,无恤驾车出观,豫让预知无恤观桥,复怀利刃,诈为死人,伏于桥梁之下。
无恤之车,将近赤桥,其马忽悲嘶却步,御者连鞭数策,亦不前进。张孟谈进曰:“臣闻‘良骥不陷其主',今此马不渡赤桥,必有奸人藏伏,不可不察。”无恤停车,命左右搜简,回报:“桥下并无奸细,只有一死人僵卧。”无恤曰:“新筑桥梁,安得便有死尸?必豫让也!”命曳出视之,形容虽变,无恤尚能识认,骂曰:“吾前已曲法赦子,今又来谋刺,皇天岂佑汝哉?”命牵去斩之。
豫让呼天而号,泪与血下,左右曰:“子畏死耶?”让曰:“某非畏死,痛某死之后,别无报仇之人耳。”无恤召回问曰:“子先事范氏,范氏为智伯所灭,子忍耻偷生,反事智伯,不为范氏报仇;今智伯之死,子独报之甚切,何也?”豫让曰:“夫君臣以义合,君待臣如手足,则臣待君如腹心;君待臣如犬马,则臣待君如路人。某向事范氏,止以众人相待,吾亦以众人报之;及事智伯,蒙其解衣推食,以国士相待,吾当以国士报之。岂可一例而观耶?”
无恤曰:“子心如铁石不转,吾不复赦子矣!”遂解佩剑,责令自裁。豫让曰:“臣闻,‘忠臣不忧身之死,明主不掩人之义',蒙君赦宥,于臣已足,今日臣岂望再活?但两计不成,愤无所泄,请君脱衣与臣击之,以寓报仇之意,臣死亦瞑目矣!”
无恤怜其志,脱下锦袍,使左右递与豫让,让掣剑在手,怒目视袍,如对无恤之状,三跃而三砍之,曰:“吾今可以报智伯于地下矣!”遂伏剑而死。
至今此桥尚存,后人改名为豫让桥。
无恤见豫让自刎,心甚悲之,即命收葬其尸,军士提起锦袍,呈与无恤,无恤视所砍之处,皆有鲜血点污,此乃精诚之所感也。无恤心中惊骇,自是染病。不知性命何如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