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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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惠公怒杀庆郑 介子推割股啖君

晋惠公被关在灵台山上,还以为是大姐穆姬在生他的气,完全不知道人家穿着丧服迎接他的事。他苦着脸对韩简说:"当年先君和秦国商量婚事的时候,史官苏就说过'西边邻居会来责难,这门亲事不吉利'。要是听他的劝,哪会有今天这档子事啊!"

韩简搓着手说:"先君做错的事,哪能怪到结亲上呢?再说了,要不是秦国看在亲戚份上,您怎么能回国当国君?现在您刚即位就攻打人家,把亲戚变成仇人,秦国哪能咽下这口气?您可得想明白啊。"惠公听了闷声不响。

没过几天,秦穆公派公孙枝来灵台山看望晋侯,答应放他回去。公孙枝板着脸说:"我们秦国上下都想把您千刀万剐,就因为我们国君看在夫人光着脚踩炭火求情的份上,才没撕破脸。您赶紧把答应割让的五座城交出来,再让太子圉来当人质,就能回去了。"惠公这才知道大姐为他做的牺牲,臊得恨不得钻地缝,马上派大夫郤乞回国传话。

吕省带着五城的地契和户口册子来见秦穆公,说要交人质换国君。穆公摸着胡子问:"太子怎么没来?"吕省赔着笑说:"国内意见不统一,等我们国君回去后,太子立刻就来。"穆公追问:"你们晋国闹什么别扭呢?"吕省叹气道:"明白人知道自己理亏,想报答秦国恩情;糊涂蛋不知好歹,非要找秦国报仇,这不就吵起来了。"

穆公突然笑了:"你说得对,抓了你们国君能立威,放了又能显仁义,这才是霸主该做的事。"当下就派孟明去接收五城,把晋惠公搬到郊外宾馆,好吃好喝招待着,还送了牛羊猪各七头的厚礼。这年九月被俘的晋惠公,直到十一月才被放回国。跟他一起遭难的臣子们都跟着回来了,只有虢射病死在秦国。

这边蛾晰听说国君要回来了,赶紧找庆郑:"你当初为救国君耽误韩简追击,害得国君被俘。这回国君回来肯定饶不了你,不如逃到别国去吧?"庆郑挺直腰杆说:"军法规定战败该死,主将被俘更该死。我害国君受这么大羞辱,罪加一等。要是国君回不来,我早就带着全家去秦国殉葬了。现在留着这条命,就是等着让国君出气,让大伙看看犯罪的代价!"

等惠公快到绛城时,太子圉带着狐突、郤芮一帮大臣出城迎接。惠公在车上瞧见庆郑,气得浑身发抖,叫家仆徒把他揪过来:"你还有脸来见我?"庆郑不慌不忙:"我劝您别打秦国您不听,劝您讲和您不听,劝您别骑那匹小矮马您还不听。我对您够忠心了,怎么不敢见?"

惠公咬牙切齿:"你还有什么话说?"庆郑昂着头:"我有三条死罪:没能让您听进忠言,没能让您用对车右,没能阻止您被俘虏。请杀了我给大家做个榜样。"惠公被噎得说不出话,让梁繇靡数落他的罪状。

梁繇靡跳着脚骂:"你在泥地里听见国君喊救命都不回头,该杀!我差点抓住秦君被你搅和了,该杀!大家都被俘虏就你全须全尾跑回来,该杀!"庆郑冷笑:"三军将士都在这儿,你们见过等死的人会不敢拼命吗?"蛾晰赶紧劝:"庆郑不怕死是条好汉,不如留着他报仇。"梁繇靡急得直跺脚:"打了败仗还用罪人报仇,别国还不笑死我们晋国没人了?"

惠公一挥手,司马说立刻行刑。庆郑伸长脖子等着挨刀。那天乌云压顶,日头都没了光亮,好多大臣偷偷抹眼泪。蛾晰收殓了庆郑的尸体,说是报答当年搭车的情分。

惠公回国后,马上把太子圉送去秦国当人质,又给屠岸夷办了风光大葬,让他儿子当了中大夫。有天他对郤芮说:"我在秦国这三个月,最怕重耳趁机杀回来。现在总算能睡安稳觉了。"郤芮眯着眼睛说:"重耳在外头终归是祸害,得赶紧除掉。"惠公就问谁去办这事合适,郤芮推荐了太监勃鞮——当年追杀重耳时砍下过他半截袖子的人。

勃鞮领了密令,搓着手说:"重耳在翟国住了十二年,娶了当地姑娘,连儿子都生了,早把咱们忘了。要是明着去打,翟国人肯定帮忙。不如派几个高手偷偷摸过去,趁他出门时一刀结果了。"

晋惠公一拍大腿,眼睛都亮了:"这主意绝了!"当下就赏了勃鞮百两黄金,让他赶紧去找几个亡命之徒。临走前还拍着勃鞮肩膀叮嘱:"给你三天准备,办完这差事回来,寡人重重有赏!"

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?惠公虽然只跟勃鞮密谋,宫里那些内侍们耳朵可灵着呢。老国舅狐突发现勃鞮最近挥金如土,到处招募壮士,心里直打鼓。老人家在宫里人脉广,三杯酒下肚,就把这惊天秘密给套出来了。狐突吓得胡子都翘起来,连夜写了密信,派心腹快马加鞭往翟国送。

那天重耳正和翟国国君在渭水边打猎,忽然有个满身尘土的信使闯入围场,喘着粗气要找狐家兄弟。狐毛、狐偃拆开父亲的家书,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:"主公派勃鞮来刺杀公子,三日内就要动身,速带公子逃命!"

重耳听完急得直搓手:"我老婆孩子都在这儿,能往哪儿逃啊?"狐偃一把拉住他袖子:"公子糊涂!咱们来翟国是暂避风头,如今晋国待不得了。我看那齐桓公虽然年老,但齐国仍是霸主,管仲刚去世正缺人才..."

正说着,壶叔慌慌张张跑来:"不好了!勃鞮那阉人提前出发了!"重耳手里的茶碗啪嗒掉在地上,连外衣都来不及穿,光着脚就往城外跑。后头赵衰他们追得上气不接下气,最可恨的是管钱粮的头须,居然卷款潜逃了。

这边勃鞮带着杀手日夜兼程,满心想着:"上次没抓住重耳,这次定要他的命!"谁知赶到翟国,城门守军查得严严实实——原来老国舅又派人送信了。勃鞮在城门口转悠半天,最后灰溜溜回去复命。

重耳一行人饿着肚子走到卫国边境,守关士兵听说是晋国公子,连忙去通报。谁知卫文公撇撇嘴:"一个逃难的,接待他还得摆酒席,多费事!"竟让人把城门关得死死的。

中午太阳毒得很,魏犨饿得眼睛发绿,看见田埂上几个农夫在吃饭,冲上去就要抢。重耳气得直跺脚:"咱们再落魄也不能当强盗!"狐偃陪着笑脸去讨饭,有个农夫竟扔来块土疙瘩说:"拿这个当碗吧!"魏犨抡起拳头就要打,狐偃却突然跪下:"公子快拜谢!这是上天赐您国土的吉兆啊!"

重耳照着那人说的,赶紧从车上下来,恭恭敬敬地行礼。田里干活的农夫们看得莫名其妙,围在一起指指点点,笑得前仰后合:"这怕不是个傻子吧!"

后来有人写诗感叹这事:土地本是立国根,老天借它救危难。聪明人早看出门道,反倒被乡下人笑疯癫。

又走了十来里路,随从们饿得腿都抬不动了,只好在棵大树下歇脚。重耳饿得头晕眼花,枕着狐毛的大腿直喘气。狐毛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说:"子余还带着干粮呢,他走得慢,咱们再等等。"

魏犨撇撇嘴:"就他那点口粮,自己都不够吃,早没啦!"大伙儿只好去摘野菜煮汤。重耳捧着粗陶碗,野菜梗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。这时介子推突然端来碗肉汤,热腾腾的香气勾得重耳三两口喝了个精光。他抹着嘴问:"这荒郊野岭的,哪来的肉啊?"

介子推撩起衣摆,露出血淋淋的大腿:"老话说孝子能割肉奉亲,忠臣就该割肉侍君。看公子饿成这样,我就..."话没说完,重耳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进空碗里:"我这落难之人连累你们了,往后可怎么报答..."

"只求公子早日回国继位,让咱们这些老骨头能尽忠报效,哪敢要什么报答!"介子推说着把衣摆按回伤口,血渍在粗布上晕开一大片。后来有诗赞他:孝道重天伦,伤身辱双亲。可敬介子推,割股喂明君。肝胆照日月,生死共浮沉。忠孝两难全,赤心耀古今。

正说着,赵衰一瘸一拐赶到了。众人问他怎么落在后头,他解开绑腿露出血糊糊的小腿:"让荆棘丛刮的。"说着从竹筐里掏出个陶罐,里头还剩半壶粥。重耳捧着罐子直发愣:"你自己不饿吗?怎么不吃?"

赵衰跪得笔直:"臣子就算饿死,也不敢背着君主偷吃啊!"狐毛用手肘捅捅魏犨,故意大声说:"这粥要是到你手里,怕早化成粪了吧?"魏犨臊得满脸通红,躲到树后头去了。重耳把粥罐递给赵衰,看他兑了清水,分给每个人一小勺。

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走到齐国地界。齐桓公早听说重耳贤明,听说他入境,马上派车队到郊外迎接。宴席上桓公捋着胡子问:"公子没带家眷?"

重耳苦笑着摇头:"逃命都来不及,哪顾得上娶妻生子。"桓公拍案道:"寡人独寝一夜都难熬,公子长途跋涉连个铺床叠被的人都没有,实在可怜。"当即挑了宗室里最俊俏的姑娘许配给他,还送了二十辆马车。这下随行人员全都有车坐了。

桓公又吩咐粮官每日送米,厨子顿顿供肉。重耳感动得直搓手:"早听说齐侯礼贤下士,今日才知不假。难怪能当上霸主!"这是周襄王八年,齐桓公在位第四十二个年头。

自打前年桓公听了鲍叔牙劝告,按管仲临终嘱咐赶走竖刁、雍巫、开方三个宠臣,日子过得没滋没味。吃饭不香,睡觉不甜,连玩笑都懒得开。长卫姬端着羹汤劝他:"君上赶走他们后,国事没见起色,人倒瘦了一圈。要是身边人不得力,何不召他们回来?"

桓公盯着汤碗叹气:"寡人也想他们,可刚撵走又召回,怕伤了鲍叔牙的心啊。"长卫姬舀起一勺汤吹了吹:"鲍叔牙手下难道没人使唤?您这把年纪何必苦着自己。要不先叫易牙回来掌勺?他一到,另两个肯定跟着来。"

桓公果然召回了雍巫来调味。鲍叔牙拄着拐杖来劝:"君上忘了仲父遗训吗?"桓公不以为然:"他们伺候寡人尽心,又没祸害国家。仲父说得太过了。"结果三个宠臣全官复原职。鲍叔牙气得吐血而亡,齐国朝政从此江河日下。要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
原文言文

  晋惠公怒杀庆郑 介子推割股啖君

  话说晋惠公囚于灵台山,只道穆姬见怪,全不知衰绖逆君之事,遂谓韩简曰:“昔先君与秦议婚时,史苏已有‘西邻责言,不利婚媾'之占;若从其言,必无今日之事矣!”

  简对曰:“先君之败德,岂在婚秦哉!且秦不念婚姻,君何以得入?入而又伐,以好成仇,秦必不然,君其察之。”惠公嘿然。

  未几,穆公使公孙枝至灵台山问候晋侯,许以复归。公孙枝曰:“敝邑群臣,无不欲甘心于君者,寡君独以君夫人登台请死之故,不敢伤婚姻之好;前约河外五城,可速交割,再使太子圉为质,君可归矣!”惠公方才晓得穆姬用情,愧惭无地,即遣大夫郤乞归晋,吩咐吕省以割地质子之事;省特至王城,会秦穆公,将五城地图,及钱谷户口之数献之,情愿纳质归君。

  穆公问:“太子如何不到?”

  省对曰:“国中不和,故太子暂留敝邑,俟寡君入境之日,太子即出境矣!”

  穆公曰:“晋国为何不和?”

  省对曰:“君子自知其罪,惟思感秦之德,小人不知其罪,但欲报秦之仇,以此不和也。”

  穆公曰:“汝国犹望君之归乎?”

  省对曰:“君子以为必归,便欲送太子以和秦;小人以为必不归,坚欲立太子以拒秦。然以臣愚见,执吾君可以立威,舍吾君又可以见德,德威兼济,此伯主之所以行乎诸侯也。伤君子之心,而激小人之怒,于秦何益?弃前功而坠伯业,料君之必不然矣!”

  穆公笑曰:“寡人意与饴甥正合。”

  命孟明往定五城之界,设官分守,迁晋侯于郊外之公馆,以宾礼待之,馈以七牢,遣公孙枝引兵同吕省护送晋侯归国。凡牛羊豕各一,谓之一牢,七牢,礼之厚者,此乃穆公修好之意也。

  惠公自九月战败,囚于秦,至十一月才得释。与难诸臣,一同归国,惟虢射病死于秦,不得归。蛾晰闻惠公将入,谓庆郑曰:“子以救君误韩简,君是以被获,今君归,子必不免,盍奔他国以避之?”

  庆郑曰:“军法:‘兵败当死,将为虏当死',况误君而贻以大辱,又罪之甚者?君若不还,吾亦将率其家属以死于秦,况君归矣,乃令失刑乎。吾之留此,将使君行法于我,以快君之心,使人臣知有罪之无所逃也,又何避焉?”

  蛾晰叹息而去。惠公将至绛,太子圉率领狐突、郤芮、庆郑、蛾晰、司马说、寺人勃鞮等,出郊迎接。惠公在车中望见庆郑,怒从心起,使家仆徒召之来前,问曰:“郑何敢来见寡人?”

  庆郑对曰:“君始从臣言报秦之施,必不伐;继从臣言,与秦讲和,必不战;三从臣言,不乘‘小驷',必不败。臣之忠于君也至矣。何为不见?”

  惠公曰:“汝今尚有何言?”

  庆郑对曰:“臣有死罪三:有忠言而不能使君必听,罪之一也;卜车右吉,而不能使君必用,罪之二也;以救君召二三子,而不能使君必不为人擒,罪之三也。臣请受刑,以明臣罪。”

  惠公不能答,使梁繇靡代数其罪。梁繇靡曰:“郑所言,皆非死法也。郑有死罪三,汝不自知乎?君在泥泞之中,急而呼汝,汝不顾,一宜死;我几获秦君,汝以救君误之,二宜死;二三子俱受执缚,汝不力战,不面伤,全身逃归,三宜死。”

  庆郑曰:“三军之士皆在此,听郑一言。有人能坐以待刑,而不能力战面伤者乎?”

  蛾晰谏曰:“郑死不避刑,可谓勇矣。君可赦之,使报韩原之仇。”

  梁繇靡曰:“战已败矣,又用罪人以报其仇,天下不笑晋为无人乎?”

  家仆徒亦谏曰:“郑有忠言三,可以赎死,与其杀之以行君之法,不若赦之以成君之仁。”

  梁繇靡又曰:“国所以强,惟法行也。失刑乱法,谁复知惧?不诛郑,今后再不能用兵矣!”

  惠公顾司马说,使速行刑。庆郑引颈受戮。髯仙有诗叹惠公器量之浅,不能容一庆郑也。诗曰:

  闭籴谁教负泛舟,反容奸佞杀忠谋。
  惠公褊急无君德,只合灵台永作囚。

  梁繇靡当时围住秦穆公,自谓必获,却被庆郑呼云:“急救主公!”遂弃之而去。以此深恨庆郑,必欲诛之。诛郑之时,天昏地惨,日色无光,诸大夫中多有流涕者,蛾晰请其尸葬之,曰:“吾以报载我之恩也。”

  惠公既归国,遂使世子圉随公孙枝入秦为质,因请屠岸夷之尸,葬以上大夫之礼,命其子嗣为中大夫。

  惠公一日谓郤芮曰:“寡人在秦三月,所忧者惟重耳,恐其乘变求入,今日才放心也。”

  郤芮曰:“重耳在外,终是心腹之疾,必除了此人,方绝后患。”

  惠公问:“何人能为寡人杀重耳者?寡人不吝重赏。”

  郤芮曰:“寺人勃鞮,向年伐蒲,曾斩重耳之衣袂,常恐重耳入国,或治其罪。君欲杀重耳,除非此人可用。”

  惠公召勃鞮,密告以杀重耳之事。勃鞮对曰:“重耳在翟十二年矣。翟人伐咎如,获其二女,曰叔隗、季隗,皆有美色,以季隗妻重耳,而以叔隗妻赵衰,各生有子,君臣安于室家之乐,无复虞我之意,臣今往伐,翟人必助重耳兴兵拒战,胜负未卜,愿得力士数人,微行至翟,乘其出游,刺而杀之。”

  惠公曰:“此计大妙。”遂与勃鞮黄金百镒,使购求力士,自去行事:“限汝三日内便要起身,事毕之日当加重用。”

  自古道:“若要不知,除非莫为;若要不闻,除非莫言。”惠公所托虽是勃鞮一人,内侍中多有闻其谋者。狐突闻勃鞮挥金如土,购求力士,心怀疑惑,密地里访问其故。那狐突是老国舅,哪个内侍不相熟?不免把这密谋来泄漏于狐突之耳。狐突大惊,即时密写一信,遣人星夜往翟,报与公子重耳知道。

  却说重耳,是日正与翟君猎于渭水之滨,忽有一人冒围而入,求见狐氏兄弟,说:“有老国舅家书在此。”狐毛、狐偃曰:“吾父素不通外信,今有家书,必然国中有事。”即召其人至前,那人呈上书信,叩了一头,转身就走,毛偃心疑,启函读之,书中云:“主公谋刺公子,已遣寺人勃鞮,限三日内起身,汝兄弟禀知公子,速往他国,无得久延取祸。”

  二狐大惊,将书禀知重耳。

  重耳曰:“吾妻子皆在此,此吾家矣,欲去将何之?”

  狐偃曰:“吾之适此,非以营家,将以图国也,以力不能适远,故暂休足于此。今为日已久,宜徙大国。勃鞮之来,殆天遣之以促公子之行乎?”

  重耳曰:“即行,适何国为可?”

  狐偃曰:“齐侯虽耄,伯业尚存,收恤诸侯,录用贤士,今管仲、隰朋新亡,国无贤佐,公子若至齐,齐侯必然加礼。倘晋有变,又可惜齐之力,以图复也。”

  重耳以为然,乃罢猎归,告其妻季隗曰:“晋君将使人行刺于我,恐遭毒手,将远适大国,结连秦楚,为复国之计。子宜尽心抚育二子,待我二十五年不至,方可别嫁他人。”

  季隗泣曰:“男子志在四方,非妾敢留。然妾今二十五岁矣,再过二十五年,妾当老死,尚嫁人乎?妾自当待子,子勿虑也。”

  赵衰亦嘱咐叔隗,不必尽述。

  次早,重耳命壶叔整顿车乘,守藏小吏头须收拾金帛,正吩咐间,只见狐毛、狐偃仓皇而至,言:“父亲老国舅见勃鞮受命次日,即便起身,诚恐公子未行,难以提防,不及写书,又遣能行快走之人,星夜赶至,催促公子速速逃避,勿淹时刻。”

  重耳闻信,大惊曰:“鞮来何速也!”

  不及装束,遂与二狐徒步出于城外。壶叔见公子已行,止备犊车一乘,追上与公子乘坐。赵衰、臼季诸人,陆续赶上,不及乘车,都是步行。重耳问:“头须如何不来?”

  有人说:“头须席卷藏中所有逃去,不知所向了。”

  重耳已失窠巢,又没盘费,此时情绪,好不愁闷。事已如此,不得不行。正是:

  忙忙似丧家之犬,

  急急如漏网之鱼。

  公子出城半日。翟君始知。欲赠资装。已无及矣,有诗为证:

  流落夷邦十二年,困龙伏蛰未升天。
  豆箕何事相煎急,道路于今又播迁。

  却说惠公原限寺人勃鞮三日内起身,往翟干事,如何次日便行?

  那勃鞮原是个寺人,专以献勤取宠为事,前番献公差他伐蒲,失了公子重耳,仅割取衣袂而回,料想重耳必然衔恨,今番又奉惠公之差,若能够杀却重耳,不惟与惠公立功,兼可除自己之患,故此纠合力士数人,先期疾走,正要公子不知防备,好去结果他性命,谁知老国舅两番送信,漏泄其情,比及勃鞮到翟,访问公子消息,公子已不在了,翟君亦为公子面上,吩咐关津,凡过往之人,加意盘诘,十分严紧。

  勃鞮在晋国,还是个近侍的宦者,今日为杀重耳而来,做了奸人刺客之流,若被盘诘,如何答应?因此过不得翟国,只得怏怏而回,复命于惠公。惠公没法,只得暂时搁起。

  再说公子重耳一心要往齐邦,却先要经繇卫国,这是“登高必自卑,行远必自迩”。重耳离了翟境,一路穷苦之状,自不必说。数日,至于卫界,关吏叩其来历,赵衰曰:“吾主乃晋公子重耳,避难在外,今欲往齐,假道于上国耳。”

  吏开关延入,飞报卫侯,上卿宁速,请迎之入城。

  卫文公曰:“寡人立国楚丘,并不曾借晋人半臂之力,卫、晋虽为同姓,未通盟好,况出亡之人,何关轻重?若迎之,必当设宴赠贿,费多少事,不如逐之。”乃吩咐守门阍者,不许放晋公子入城,重耳乃从城外而行。魏犨、颠颉进曰:“卫毁无礼,公子宜临城责之。”

  赵衰曰:“蛟龙失势,比于蚯蚓,公子且宜含忍,无徒责礼于他人也,”

  犨、颉曰:“既彼不尽主人之礼,剽掠村落,以助朝夕,彼亦难怪我矣。”

  重耳曰:“剽掠者谓之盗,吾宁忍饿,岂可行盗贼之事乎?”

  是日,公子君臣尚未早餐,忍饥而行。看看过午,到一处地名五鹿,见一伙田夫,同饭于陇上,重耳令狐偃问之求食。田夫问:“客从何来?”

  偃曰:“吾乃晋客,车上者乃吾主也。远行无粮,愿求一餐。”

  田夫笑曰:“堂堂男子,不能自资,而问吾求食耶?吾等乃村农,饱食方能荷锄,焉有余食及于他人?”

  偃曰:“纵不得食,乞赐一食器,”

  田夫乃戏以土块与之曰:“此土可以器也。”

  魏犨大骂:“村夫焉敢辱吾!”夺其食器,掷而碎之。

  重耳亦大怒,将加鞭扑。

  偃急止之曰:“得饭易,得土难,土地国之基也,天假手野人,以土地授公子,此乃得国之兆,又何怒焉?公子可降拜受之!”重耳果依其言,下车拜受,田夫不解其意,乃群聚而笑曰:“此诚痴人耳!”后人有诗曰:

  土地应为国本基,皇天假手慰艰危。
  高明子犯窥先兆,田野愚民反笑痴。

  再行约十余里,从者饥不能行,乃休于树下。

  耳饥困,枕狐毛之膝而卧。狐毛曰:“子余尚携有壶餐,其行在后,可俟之。”

  魏犨曰:“虽有壶餐,不够子余一人之食,料无存矣。”众人争采蕨薇煮食,重耳不能下咽,忽见介子推捧肉汤一盂以进,重耳食之而美,食毕,问:“此处何从得肉?”

  介子推曰:“臣之股肉也。臣闻:‘孝子杀身以事其亲,忠臣杀身以事其君。'今公子乏食,臣故割股以饱公子之腹。”

  重耳垂泪曰:“亡人累子甚矣!将何以报?”

  子推曰:“但愿公子早归晋国,以成臣等股肱之义,臣岂望报哉?”

  髯仙有诗赞云:

  孝子重归全,亏体谓亲辱。
  嗟嗟介子推,割股充君腹。
  委质称股肱,腹心同祸福。
  岂不念亲遗,忠孝难兼局?
  彼哉私身家,何以食君禄。

  良久,赵衰始至。众人问其行迟之故,衰曰:“被棘刺损足胫,故不能前。”

  乃出竹笥中壶餐,以献于重耳。

  重耳曰:“子余不苦饥耶;何不自食?”

  衰对曰:“臣虽饥,岂敢背君而自食耶?”

  狐毛戏魏犨曰:“此浆若落子手,在腹中且化矣。”魏犨惭而退。

  重耳即以壶浆赐赵衰,衰汲水调之,遍食从者,重耳叹服。

  重耳君臣一路觅食,半饥半饱,至于齐国。

  齐桓公素闻重耳贤名,一知公子进关,即遣使往郊,迎入公馆,设宴款待。席间问:“公子带有内眷否?”

  重耳对曰:“亡人一身不能自卫,安能携家乎!”

  桓公曰:“寡人独处一宵,如度一年,公子绌在行旅,而无人以侍巾栉,寡人为公子忧之。”于是择宗女中之美者,纳于重耳,赠马二十乘,自是从行之众,皆有车马。

  桓公又使廪人致粟,庖人致肉,日以为常。重耳大悦,叹曰:“向闻齐侯好贤礼士,今始信之。其成伯,不亦宜乎!”

  其时周襄王之八年,乃齐桓公之四十二年也。

  桓公自从前岁委政鲍叔牙,一依管仲遗言,将竖刁、雍巫、开方三人逐去,食不甘味,夜不酣寝,口无谑语,面无笑容。

  长卫姬进曰:“君逐竖刁诸人,而国不加治,容颜日悴,意者左右使令,不能体君之心,何不召之?”

  公曰:“寡人亦思念此三人,但已逐之,而又召之,恐拂鲍叔牙之意也。”

  长卫姬曰:“鲍叔牙左右,岂无给使令者?老矣,奈何自苦如此?但以调味,先召易牙,则开方、刁可不烦招而致也。”桓公从其言,乃召雍巫和五味。

  鲍叔牙谏曰:“君岂忘仲父遗言乎?何召之。”

  桓公曰:“此三人有益于寡人,无害于国。仲父之言,无乃太过?”遂不听叔牙之言,并召开方、竖刁,三人同时皆令复职,给事左右。鲍叔牙愤郁发病而死。齐事从此大坏矣。后来毕竟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