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秋纪事·秦晋恩怨
管仲病榻上气若游丝，攥着齐桓公的衣袖叮嘱："易牙、竖刁、开方这三个佞臣，您可得远着些..."话没说完又咳出血来，颤巍巍推举隰朋接替相位。谁料帐外有个小侍竖着耳朵，转身就跑去给易牙报信。
易牙气得直跺脚，拉着鲍叔牙诉苦："仲父这病糊涂了！当年是您举荐他当宰相，如今倒说您不堪为政..."话里话外挑拨着，眼珠子滴溜溜转。鲍叔牙却哈哈大笑："这正是我当年举荐管仲的缘故啊！他心中装着社稷，连至交的情面都不顾。若让我这火爆性子主政..."说着突然盯住易牙，"你们这些宵小之徒，怕是要连夜卷铺盖逃命！"易牙顿时面红耳赤，灰溜溜退下。
待到秋蝉嘶哑时，桓公再来看望，管仲已经说不出话了。鲍叔牙和隰朋守在榻前，泪水把衣襟都打湿了片。当夜星子特别亮，管仲咽下最后一口气。桓公捶胸痛哭："苍天啊！这是生生折断我的臂膀！"厚葬时连陪葬的玉器都堆成小山，生前封地全留给管家子孙。
易牙又去撺掇大夫伯氏："当年君上夺你三百户封地赏给管仲，如今..."伯氏突然抬头，眼中泪光混着火光："我无功受禄本就惭愧！管仲虽死，他的功绩还在那里摆着..."易牙愣在原地，半晌苦笑道："人都死了还能让人心服口服，我们这些活着的倒成了跳梁小丑。"
隰朋继任相位不到三十天，竟也追随管仲去了。桓公望着落叶发呆："仲父莫非能未卜先知？"转头硬要鲍叔牙出山。鲍叔牙推辞不过，正色道："要我上任可以，但必须赶走那三个祸害！"桓公想起管仲临终眼神，终于把易牙等人逐出宫门。
这时淮夷进犯杞国的急报到了。齐桓公带着七国联军出征，战车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。各国诸侯见齐国依旧按管仲旧制行事，纷纷听从调遣。
话说晋国连着三年闹饥荒，粮仓老鼠都饿得打晃。晋惠公搓着手发愁："跟秦国借粮？可咱们还欠人家五座城呢..."郤芮眯着眼献计："就说延期偿还嘛！要是他们不肯借粮，理亏的反倒是他们。"惠公眼睛一亮，立即派庆郑带着宝玉去秦国。
秦穆公在朝堂上把玉璧转来转去："当初说好割让的五城没影儿，现在倒来借粮？"百里奚和蹇叔同时出列："邻国遭灾，救济本是天道。"公孙枝捋着胡子补充："施恩总不会吃亏，就算他们不报恩，天下人也会记着您的仁义。"
只有丕豹红着眼眶吼叫："这是天赐良机啊！趁他病要他命..."话没说完就被穆公抬手止住："祸是晋君闯的，百姓何辜？"当即下令开通渭水粮道，运粮船首尾相连三百里，晋国百姓跪在岸边痛哭流涕。
第二年风水轮流转，秦国闹起饥荒，晋国却麦浪翻滚。穆公刚提起借粮的事，丕豹就冷笑："那白眼狼能答应才怪！"庆郑在晋国朝堂上急得直跺脚："去年秦国可是二话不说..."虢射突然阴恻恻插话："去年是老天爷把晋国送给秦国，他们傻乎乎不要；如今反过来了，咱们岂能违逆天意？"
惠公最终对秦国使臣冷至摆手："我们刚缓过劲儿，自家粥都不够稠..."吕饴甥更指着使者鼻子骂："想要粮食？让秦伯带兵来抢啊！"冷至摔门而出时，庆郑拉住史官郭偃的袖子："主公这般忘恩负义，大祸要临头了！"郭偃望着宫墙外沙鹿山崩塌的土石，喃喃道："山川都在发抖，晋国的气数..."
（注：严格遵循原文情节与人物对话，通过环境细节与合理神态动作补白，如"秋蝉嘶哑""粮仓老鼠打晃"等生活化描写，保持口语化叙事风格）
秦穆公气得胡子直抖，猛地一拍案几："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！寡人先收拾梁国，再跟晋国算账！"
百里奚捋着花白胡子劝道："梁伯那老小子整天大兴土木，城里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，百姓怨声载道，哪还有力气帮晋国？倒是晋国那边，虽说惠公不是东西，可吕甥、郤芮都是狠角色。要是让他们从绛州调来大军，咱们西边可就危险了。"老臣子说着突然眼睛一亮，"兵法上说先下手为强，趁着咱们将士用命，先声讨晋侯背信弃义的罪过，准能打个胜仗。到时候再调头收拾梁国，就跟秋风扫落叶似的。"
穆公听得直点头。当即点齐三军人马，留下蹇叔和繇余辅佐太子守家，派孟明视带兵巡视边境防备戎族。自己亲率中军，百里奚随行，西乞术和白乙丙护驾左右，公孙枝统领右军，公子絷带着左军。四百辆战车浩浩荡荡杀向晋国，车轮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。
晋国西边的守将连滚带爬跑来报信，晋惠公在朝堂上急得直转圈："秦国无缘无故打过来，诸位爱卿有何良策？"
庆郑出列时靴子踩得咚咚响："人家是来讨伐主公背弃盟约的，怎么能说无缘无故？依臣之见，不如认错求和，割让五座城池保住江山，总比动刀动枪强。"
惠公气得把玉圭摔在地上："堂堂千乘之国割地求和，寡人还有脸当国君吗？"说着就要喊侍卫："先把庆郑拖出去砍了，再发兵迎敌！"
虢射连忙拦住："还没出兵先斩大将，不吉利啊。不如让他戴罪立功。"惠公这才勉强压下火气。
点兵那日，六百辆战车在阳光下闪着寒光。惠公把军队分成左右两翼，派郤步扬、家仆徒、庆郑和蛾晰分别统领，自己与虢射坐镇中军，让力大无穷的屠岸夷打头阵。大军离开绛州向西进发时，惠公坐骑是郑国进贡的"小驷马"。这马生得玲珑可爱，毛色油亮，平日里最得君王欢心。
庆郑又忍不住劝谏："自古出征都要骑本国战马，熟悉水土通晓人性。如今大敌当前，主公骑外国马匹恐怕......"
"闭嘴！"惠公一鞭子抽在马鞍上，"这匹马寡人骑惯了！"
此时秦军已经渡过黄河，连赢三场，守军望风而逃。他们长驱直入，在韩原扎下大营。惠公听到消息直搓手："敌人都打到眼皮底下了，如何是好？"
庆郑冷笑："这不是您自找的吗？"
惠公恼羞成怒："滚下去！"晋军在韩原十里外安营，派韩简去探虚实。
韩简回来时脸色发青："秦军人数虽少，可斗志是咱们十倍啊！"
惠公瞪大眼睛："此话怎讲？"
"当初您靠秦国帮忙才当上国君，闹饥荒又是秦国救济的粮食。受了三次恩惠却忘恩负义，现在秦军上下都憋着口气呢！"韩简说着偷瞄庆郑一眼。
惠公顿时火冒三丈："这分明是庆郑教你的话！寡人非要跟秦国拼个你死我活！"当即派韩简去下战书。
秦穆公听完战书哈哈大笑："毛头小子好大的口气！"让公孙枝回话道："当初你要国君之位我们给了，要粮食我们送了，现在想打仗，我们奉陪到底！"
韩简退出来时腿都在抖："秦国占着理呢，咱们这回凶多吉少了。"
惠公找人占卜车右人选，结果只有庆郑最合适。惠公撇嘴："他跟秦国穿一条裤子，怎么能用？"改用家仆徒当车右，让郤步扬驾车，在韩原摆开阵势。
百里奚站在高处望见晋军黑压压一片，赶紧劝穆公："晋侯这是要拼命，咱们避其锋芒吧。"
穆公指着苍天发誓："晋国负我太甚！要是老天有眼，定叫我们取胜！"在龙门山下严阵以待。
两军擂鼓交锋时，屠岸夷抡着百斤重的铁枪冲在最前头，秦军被杀得人仰马翻。遇上白乙丙后，两人从车上打到车下，滚作一团。屠岸夷喘着粗气说："是汉子就单挑！"
白乙丙扯开衣襟："正想活捉你立功呢！"两人扭打着滚进乱军之中。
惠公见先锋陷阵，急忙派韩简、梁繇靡攻左翼，自己带着家仆徒攻右翼。穆公也分兵迎战。谁知惠公的马车正撞上公孙枝，家仆徒刚交手就招架不住。惠公急得亲自助战，公孙枝一声怒吼如炸雷般，吓得虢射缩在车里直哆嗦。那匹小驷马哪见过这阵仗，惊得拖着马车就往泥坑里冲，任步扬怎么抽打都拔不出蹄子。
正巧庆郑驾车经过，惠公扯着嗓子喊："庆郑快救驾！"
庆郑扭头冷笑："虢射大人呢？怎么喊起我来了？"
惠公急得声音都变了调："快把车驾过来！"
"主公还是坐稳您的小驷马吧！"庆郑一甩鞭子扬长而去。步扬想找别的车救援，却被秦兵团团围住。
另一边韩简率军撞上穆公中军，与西乞术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。蛾晰带兵夹击时，西乞术招架不住，被韩简一戟挑下车去。梁繇靡兴奋大喊："快趁势活捉秦君！"
韩简压根没理会西乞术，带着晋国兵马直冲秦穆公的车驾杀去，眼看就要活捉这位秦国国君。
秦穆公仰天长叹："没想到今日反倒成了晋国的俘虏，老天爷还有没有公道啊！"话音未落，忽然听见西边传来震天喊杀声。只见三百多个壮汉披头散发，赤膊赤脚，草鞋踏得尘土飞扬，手里抡着明晃晃的大砍刀，腰间挂着弓箭，活像阎王爷手下的索命鬼差。这群人冲进晋军阵中就是一顿乱砍，杀得晋兵人仰马翻。韩简和梁繇靡慌忙调转马头迎战。
这时北边又冲来一辆战车，庆郑站在车上扯着嗓子喊："别在这儿耗着了！咱们主公被秦军困在龙门山的烂泥地里，快去救驾！"韩简他们一听这话，哪还顾得上打架，扔下这群凶神恶煞就往龙门山跑。
谁知晋惠公早被公孙枝逮了个正着，连带着家仆徒、虢射、步扬几个大臣，全被五花大绑押回秦军大营了。韩简气得直跺脚："本来抓住秦君还能换回主公，都怪庆郑误事！"
梁繇靡苦着脸说："主公都落在人家手里了，咱们还能去哪儿？"两人扔了兵器，垂头丧气地到秦营投降，跟晋惠公当了难兄难弟。
再说那三百壮士救下秦穆公，顺带把西乞术也捞了出来。秦军趁势掩杀，晋兵溃不成军，龙门山下尸体堆得跟小山似的，六百辆战车逃出去的还不到两三成。庆郑听说国君被俘，偷偷溜出战场，半路遇见受伤的蛾晰，赶紧把他扶上马车逃回晋国。
秦穆公回到大营，拍着百里奚的肩膀说："当初没听你的劝，差点让晋国人看了笑话。"这时营门外黑压压跪了一片人，正是那三百救命恩人。
穆公好奇地问："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，为何拼死相救？"
领头的壮汉答道："主公还记得当年跑丢的骏马吗？我们都是吃过马肉的乡野村夫啊！"原来多年前穆公在梁山打猎时丢了几匹好马，官吏追查到岐山脚下，发现三百多个村民正在分食马肉。官吏建议派兵抓人，穆公却说："马都死了，再杀人性命，百姓该骂我重畜轻人了。"反而送去几十坛美酒，传话说："吃好马肉不喝酒伤身，这些酒赏给你们。"
村民们感动得直磕头，分酒时都说："偷马不治罪，还怕我们吃坏肚子，这样的恩情怎么报答？"这回听说穆公伐晋，三百多人二话不说赶来助阵，正巧碰上穆公遇险。
穆公听得眼眶发热："山野村夫都知报恩，晋侯反倒不如你们！"当下就要封官赐爵，壮汉们齐声推辞："我们就是来报恩的，不要官职。"穆公又赠金银绸缎，他们分文不取就走了。后来有人写诗说：要是当年杀了这些吃马肉的，今日谁能救穆公脱险？
清点将士时独缺白乙丙，士兵们最后在土坑里找到他——正和晋将屠岸夷扭作一团，两人都力竭昏死，手指还死死掐着对方脖子。军医抢救时，白乙丙已经说不出话。公子絷认出另一个是晋国猛将屠岸夷，穆公本想收服他，公子絷却说："这人杀过卓子、害死里克，该杀！"穆公便下令处斩，又脱下锦袍盖在白乙丙身上，让百里奚用暖车送回秦国调养。白乙丙后来吐了半年的血才痊愈，这是后话。
得胜的秦军准备班师，穆公派人给晋惠公传话："您当初不肯让我躲清静，如今我也不能让您清静了，请到秦国做客吧！"惠公低着头不吭气。公孙枝带着百辆战车押送晋国君臣，虢射、韩简他们都披头散发跟在后面，活像送葬的队伍。
穆公又安抚晋国大臣们："你们不是说要用武力讨要晋国的粮食吗？我留你们国君做客，正好让他把粮食送来。别愁眉苦脸的，还怕没国君伺候吗？"韩简等人连连磕头："您宽宏大量，皇天在上都听见了，我们感激不尽！"
回到秦国边境，穆公召集大臣商量："我奉天命平定晋乱，立夷吾为君。如今他忘恩负义，就是违抗天命。我想用晋君祭祀上天，你们觉得如何？"
公子絷立即附和："主公英明！"
公孙枝却反对："晋国是大国，我们俘虏百姓已经结怨，再杀他们的国君，这仇就结大了！"
公子絷又说："杀了无道昏君，改立贤明的重耳为君，晋国人感谢我们还来不及呢！"
公孙枝摇头："重耳是仁厚之人，父亲刚死都不肯回国争位，会踩着弟弟的尸体上位吗？要是他拒绝，另立他人和夷吾有什么区别？要是他真回来，肯定要为弟弟报仇。到时候我们既失了夷吾这个旧交，又多了重耳这个新仇。"
穆公摸着胡子问："那放了他？关着他？还是送他回去？哪个划算？"
公孙枝答道："关着就是个废人，放了肯定有人接应，不如送佛送到西。"
秦穆公皱着眉头问："这样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之前的战功？"
子桑枝搓着手掌，眼中闪着精明的光："主公啊，臣下想的可不只是放他回去这么简单。咱们得让晋国把河西那五座城池乖乖还回来，还得让他们太子圉留在咱们这儿当人质。等这些条件都办妥了，再答应讲和。这么一来，晋君这辈子都不敢跟秦国作对。等将来老晋君死了，太子继位——您想啊，咱们对他有恩，晋国世世代代都得念着秦国的好，这买卖多划算？"
穆公拍着大腿直笑："好你个桑枝，连子孙后代的好处都算进去了！"当下就把晋惠公安置在灵台山的行宫里，派了上千士兵把守。
正要送晋侯启程回国那天清晨，忽然看见一队穿着丧服的内侍跌跌撞撞跑来。穆公心里咯噔一下，以为夫人出事了。还没等他开口，领头的内侍就哭着传话："夫人说，老天降灾让秦晋两国兵戈相见，晋君被俘也是她的耻辱。要是晋君早晨进城，她就早晨自尽；要是晚上进城，她就晚上自尽。现在特意让我们穿着孝服来拦您的军队——赦免晋侯就是赦免夫人啊！"
穆公手里的马鞭啪嗒掉在地上："夫人现在在宫里怎么样？"内侍抹着眼泪说："自从听说晋君被俘，夫人就带着太子换上丧服，光着脚走到后园高台上。搭了个茅草棚住着，台下堆了几十层柴火。每天送饭的人都得踩着柴火堆上去。夫人说了，只等晋君押进城，她就从台上跳进火堆..."
"我的老天爷！"穆公倒吸一口凉气，"要不是子桑劝我别杀晋君，差点就害了夫人性命！"赶紧让内侍们脱了孝服，派人去告诉穆姬："夫人快回宫吧，我这就放晋侯回去。"穆姬这才含着泪下了高台。
有个年轻内侍忍不住问："晋侯忘恩负义，背弃盟约又辜负夫人，如今自作自受，夫人何必这样伤心？"穆姬望着晋国方向轻声说："我听说真正的仁者，就算心里有怨恨也不会忘记骨肉亲情，就算正在生气也不会抛弃礼仪。要是晋侯真死在秦国，我也成了罪人啊。"在场的内侍们听得直点头，心里都夸夫人贤德。
秦晋大战龙门山 穆姬登台要大赦
话说管仲于病中，嘱桓公斥远易牙、竖刁、开方三人，荐隰朋为政。左右有闻其言者，以告易牙。易牙见鲍叔牙谓曰：“仲父之相，叔所荐也，今仲病，君往问之，乃言叔不可以为政，而荐隰朋，吾意甚不平焉。”
鲍叔牙笑曰：“是乃牙之所以荐仲也。仲忠于为国，不私其友。夫使牙为司寇，驱逐佞人，则有余矣；若使当国为政，即尔等何所容身乎？”易牙大惭而退。
逾一日，桓公复往视仲，仲已不能言。鲍叔牙、隰朋莫不垂泪。
是夜，仲卒，桓公哭之恸，曰：“哀哉，仲父！是天折吾臂也。”使上卿高虎董其丧，殡葬从厚，生前采邑悉与其子，令世为大夫。
易牙谓大夫伯氏曰：“昔君夺子骈邑三百，以赏仲之功；今仲父已亡，子何不言于君，而取还其邑，吾当从旁助子。”伯氏泣曰：“吾惟无功，是以失邑。仲虽死，仲之功尚在也，吾何面目求邑于君乎？”易牙叹曰：“仲死犹能使伯氏心服，吾侪真小人矣。”
且说桓公念管仲遗言，乃使公孙隰朋为政。未一月，隰朋病卒，桓公曰：“仲父其圣人乎？何以知朋之用于吾不久也？”
于是使鲍叔牙代朋之位，牙固辞，桓公曰：“今举朝无过于卿者，卿欲让之何人？”牙对曰：“臣之好善恶恶，君所知也。君必用臣，请远易牙、竖刁、开方，乃敢奉命。”
桓公曰：“仲父固言之矣，寡人敢不从子。”即日罢斥三人，不许入朝相见。
鲍叔牙乃受事。
时有淮夷侵犯杞国，杞人告急于齐。齐桓公合宋、鲁、陈、卫、郑、许、曹七国之君，亲往救杞，迁其都于缘陵。诸侯尚从齐之令，以能用鲍叔，不改管仲之政故也。
话分两头，连岁麦禾不熟，至五年，复大荒，仓廪空虚，民间绝食，惠公欲乞籴于他邦，思想惟秦毗邻地近，且婚姻之国，但先前负约未偿，不便开言。郤芮进曰：“吾非负秦约也，特告缓其期耳。若乞籴而秦不与，秦先绝我，我乃负之有名矣。”
惠公曰：“卿言是也。”乃使大夫庆郑持宝玉如秦告籴。
穆公集群臣计议：“晋许五城不与，今因饥乞籴，当与之否？”
蹇叔、百里奚同声对曰：“天灾流行，何国无之，救灾恤邻，理之常也。顺理而行，天必福我。”
穆公曰：“吾之施于晋已重矣。”
公孙枝对曰：“若重施而获报，何损于秦；其或不报，曲在彼矣。民憎其上，孰与我敌，君必与之。”
丕豹思念父仇，攘臂言曰：“晋侯无道，天降之灾，乘其饥而伐之，可以灭晋，此机不可失。”
繇余曰：“仁者不乘危以邀利，智者不侥幸以成功。与之为当。”
穆公曰：“负我者，晋君也。饥者，晋民也。吾不忍以君故，迁祸于民。”于是运粟数万斛于渭水，直达河、汾、雍、绛之间，舳舻相接，命曰“泛舟之役”，以救晋之饥。晋人无不感悦。史官有诗称穆公之善云：
晋君无道致天灾，雍绛纷纷送粟来。
谁肯将恩施怨者？穆公德量果奇哉！
明年冬，秦国年荒，晋反大熟。穆公谓蹇叔、百里奚曰：“寡人今日乃思二卿之言也，丰凶互有。若寡人去冬遏晋之籴，今日岁饥，亦难乞于晋矣。”
豹曰：“晋君贪而无信，虽乞之，必不与。”穆公不以为然，乃使冷至亦赍宝玉，如晋告籴，惠公将发河西之粟，以应秦命。郤芮进曰：“君与秦粟，亦将与秦地乎？”
惠公曰：“寡人但与粟耳，岂与地哉！”
芮曰：“君之与粟为何？”
惠公曰：“亦报其泛舟之役也。”
芮曰：“如以泛舟为秦德，则昔年纳君，其德更大。君舍其大而报其小，何哉？”
庆郑曰：“臣去岁奉命乞籴于秦，秦君一诺无辞，其意甚美。今乃闭籴不与，秦怨我矣！”
吕饴甥曰：“秦与晋粟，非好晋也，为求地也。不与粟而秦怨，与粟而不与地，秦亦怨，均之怨也，何为与之？”
庆郑曰：“幸人之灾，不仁；背人之施，不义。不义不仁，何以守国？”
韩简曰：“郑之言是也。使去岁秦闭我籴，君意何如？”
虢射曰：“去岁天饥晋以授秦，秦弗知取，而贷我粟，是甚愚也；今岁天饥秦以授晋，晋奈何逆天而不取？以臣愚意，不如约会梁伯，乘机伐秦，共分其地，是为上策。”
惠公从虢射之言，乃辞冷至，曰：“敝邑连岁饥馑，百姓流离，今冬稍稔，流亡者渐归故里，仅能自给，不足以相济也。”
冷至曰：“寡君念婚姻之谊，不责地，不闭籴，固曰：‘同患相恤也。'寡君济君之急，而不得报于君，下臣难以复命。”
吕饴甥、郤芮大喝曰：“汝前与丕郑父合谋，以重币诱我，幸天破奸谋，不堕汝计，今番又来饶舌！可归语汝君，要食晋粟，除非用兵来取。”
冷至含愤而退。
庆郑出朝，谓太史郭偃曰：“晋侯背德怒邻，祸立至矣。”
郭偃曰：“今秋沙鹿山崩，草木俱偃。夫山川，国之主也，晋将有亡国之祸，其在此乎？”史臣有诗讥晋惠公云：
泛舟远道赈饥穷，偏遇秦饥意不同。
自古负恩人不少，无如晋惠负秦公。
冷至回复秦君，言：“晋不与秦粟，反欲纠合梁伯，共兴伐秦之师。”
穆公大怒曰：“人之无道，乃至出于意料若此！寡人将先破梁，而后伐晋。”
百里奚曰：“梁伯好土功，国之旷地，皆筑城建室，而无民以实之，百姓胥怨，此其不能用众助晋明矣。晋君虽无道，而吕、郤俱强力自任，若起绛州之众，必然震惊西鄙。《兵法》云：‘先发制人',今以君之贤，诸大夫之用命，往声晋侯负德之罪，胜可必也。因以余威，乘梁之敝，如振槁叶耳。”
穆公然之。乃大起三军，留蹇叔、繇余辅太子守国，孟明视引兵巡边，弹压诸戎。穆
公同百里奚亲将中军，西乞术、白乙丙保驾，公孙枝将右军，公子絷将左军，共车四百乘，浩浩荡荡，杀奔晋国来。
晋之西鄙告急于惠公，惠公问于群臣曰：“秦无故兴兵犯界，何以御之。”
庆郑进曰：“秦兵为主上背德之故，是以来讨，何谓无故，依臣愚见，只宜引罪请和，割五城以全信，免动干戈。”
惠公大怒曰：“以堂堂千乘之国，而割地求和，寡人何面目为君哉。”
喝令：“先斩庆郑，然后发兵迎敌。”
虢射曰：“未出兵，先斩将，于军不利。姑赦令从征，将功折罪。”惠公准奏。
当日大阅车马，选六百乘，命郤步扬、家仆徒、庆郑、蛾晰分将左右，己与虢射居中军调度，屠岸夷为先锋，离绛州望西进发。
晋侯所驾之马，名曰“小驷”，乃郑国所献。其马身材小巧，毛鬣润泽，步骤安稳，惠公平昔甚爱之。庆郑又谏曰：“古者出征大事，必乘本国出产之马，其马生在本土，解人心意，安其教训，服习道路，故遇战随人所使，无不如志。今君临大敌，而乘异产之马，恐不利也。”
惠公叱曰：“此吾惯乘，汝勿多言。”
却说秦兵已渡河东，三战三胜，守将皆奔窜。长驱而进，直至韩原下寨。
晋惠公闻秦军至韩，乃蹙额曰：“寇已深矣，奈何？”
庆郑曰：“君自招之，又何问焉？”
惠公曰：“郑无礼，可退。”
晋兵离韩原十里下寨，使韩简往探秦兵多少。简回报曰：“秦师虽少于我，然其斗气十倍于我。”
惠公曰：“何故？”
简对曰：“君始以秦近而奔梁，继以秦援而得国，又以秦赈而免饥，三受秦施而无一报。君臣积愤，是以来伐，三军皆有责负之心，其气锐甚，岂止十倍而已？”
惠公愠曰：“此乃庆郑之语，定伯亦为此言乎，寡人当与秦决一死敌。”
遂命韩简往秦军请战曰：“寡人有甲车六百乘，足以待君。君若退师，寡人之愿；若其不退，寡人即欲避君，其奈此三军之士何。”
穆公笑曰：“孺子何骄也。”
乃使公孙枝代对曰：“君欲国，寡人纳之；君欲粟，寡人给之；今君欲战，寡人敢拒命乎？”
韩简退曰：“秦理直。吾不知死所矣。”
晋惠公使郭偃卜车右。诸人莫吉，惟庆郑为可。惠公曰：“郑党于秦，岂可任哉？”乃改用家仆徒为车右，而使郤步扬御车，逆秦师于韩原。
百里奚登垒，望见晋师甚众，谓穆公曰：“晋侯将致死于我，君其勿战。”
穆公指天曰：“晋负我已甚。若无天道则已，天而有知，吾必胜之。”乃于龙门山下，整列以待。
须臾，晋兵亦布阵毕。
两阵对圆，中军各鸣鼓进兵，屠岸夷恃勇，手握浑铁枪一条，何止百斤之重，先撞入对阵，逢人便刺，。秦军披靡。正遇白乙丙，两下交战，约莫五十馀合，杀得性起，各跳下车来，互相扭结，屠岸夷曰：“我与你拚个死活，要人帮助的，不为好汉。”
白乙丙曰：“正要独手擒拿你，方是英雄。”吩咐众人：“都莫来！”两个拳捶脚踢，直扭入阵后去了。
晋惠公见屠岸夷陷阵，急叫韩简、梁繇靡引军冲其左，自引家仆徒等冲其右，约于中军取齐。
穆公见晋分兵两路冲来，亦分作两路迎敌。
且说惠公之车，正遇见公孙枝。惠公遂使家仆徒接战。那公孙枝有万夫不当之勇，家仆徒如何斗得过？惠公教步扬：“用心执辔，寡人亲自助战！”公孙枝横戟大喝曰：“会战者一齐上来！”只这一声喝，如霹雳震天，把个国舅虢射吓得伏于车中，不敢出气。
那小驷未经战阵，亦被惊吓，不繇御人做主，向前乱跑，遂陷于泥泞之中，步扬用力鞭打，奈马小力微，拔脚不起，正在危急。
恰好庆郑之车，从前而过，惠公呼曰：“郑速救我！”
庆郑曰：“虢射何在？乃呼郑耶。”
惠公又呼曰：“郑速将车来载寡人。”
郑曰：“君稳乘小驷，臣当报他人来救也。”遂催辕转左而去。
步扬欲往觅他车，争奈秦兵围裹将来，不能得出。
再说韩简一军冲入，恰遇著秦穆公中军，遂与秦将西乞术交战，三十余合，未分胜败，蛾晰引军又到，两下夹攻，西乞术不能当，被韩简一戟刺于车下。梁繇靡大叫：“败将无用之物，可协力擒捉秦君。”
韩简不顾西乞术，驱率晋兵，迳奔戎辂，来捉穆公。
穆公叹曰：“我今日反为晋俘，天道何在？”才叹一声，只见正西角上一队勇士，约三百余人，高叫：“勿伤吾恩主。”穆公抬头看之，见那三百余人，一个个蓬首袒肩，脚穿草履，步行如飞，手中皆执大砍刀，腰悬弓箭，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，脚踪到处，将晋兵乱砍，韩简与梁繇靡慌忙迎敌。
又见一人飞车从北而至，乃庆郑也，高叫：“勿得恋战，主公已被秦兵困于龙门山泥泞之中，可速往救驾。”韩简等无心厮杀，撇了那一伙壮士，迳奔龙门山来救晋侯。
谁知晋惠公已被公孙枝所获，并家仆徒、虢射，步扬等，一齐就缚，已归大寨去了。韩简顿足曰：“获秦君犹可相抵。庆郑误我矣！”
梁繇靡曰：“君已在此。我辈何归？”遂与韩简各弃兵仗，。来投秦寨。与惠公做一处。
再说那壮士三百余人，救了秦穆公，又救了西乞术。秦兵乘胜掩杀，晋兵大溃，龙门山下尸积如山，六百乘得脱者，十分中之二三耳。庆郑闻晋君见擒，遂偷出秦军，遇蛾晰被伤在地，扶之登车，同回晋国。髯翁有诗咏韩原大战之事。诗曰：
龙门山下叹舆尸，只为昏君不报施。
善恶两家分胜败，明明天道岂无知？
却说秦穆公还于大寨，谓百里奚曰：“不听井伯之言，几为晋笑。”
那壮士三百余人，一齐到营前叩首。穆公问曰：“汝等何人，乃肯为寡人出死力耶？”
壮士对曰：“君不记昔年亡善马乎？吾等皆食马肉之人也。”
原来穆公曾出猎于梁山，夜失良马数匹，使吏求之。寻至岐山之下，有野人三百余，群聚而食马肉。吏不敢惊之，趋报穆公：“速遣兵往捕，可尽得。”穆公叹曰：“马已死矣，又因而戮人，百姓将谓寡人贵畜而贱人也。”乃索军中美酒数十瓮，使人赍往岐下，宣君命而赐之曰：“寡君有言，‘食良马肉，不饮酒则伤人。'今以美酒赐汝。”野人叩头谢恩，分饮其酒，齐叹曰：“盗马不罪，更虑我等之伤，而赐以美酒，君之恩大矣，何以报之？”至是，闻穆公伐晋，三百余人，皆舍命趋至韩原，前来助战。恰遇穆公被围，一齐奋勇救出，真个是：
种瓜得瓜，种豆得豆。
施薄报薄，施厚报厚。
有施无报，何异禽兽？
穆公仰天叹曰：“野人且有报德之义，晋侯独何人哉？”乃问众人中：“有愿仕者，寡人能爵禄之！”壮士齐声应曰：“吾侪野人，但报恩主一时之惠，不愿仕也。”穆公各赠金帛，野人不受而去，穆公叹息不已。后人有诗云：
韩原山下两交锋，晋甲重重困穆公。
当日若诛牧马士，今朝焉得出樊笼。
穆公点视将校不缺，单不见白乙丙一人。使军士遍处搜寻，闻土窟中有哼声，趋往视之，乃是白乙丙与屠岸夷相持滚入窟中，各各力尽气绝，尚扭定不放手。军士将两下拆开，抬放两个车上，载回本寨。穆公问白乙丙，已不能言。有人看见他两人拚命之事，向前奏知如此如此。
穆公叹曰：“两人皆好汉也！”问左右：“有识晋将姓名者乎？”
公子絷就车中观看，奏曰：“此乃勇士屠岸夷也。臣前吊晋二公子，夷亦奉本国大臣之命来迎，相遇于旅次，是以识之。”
穆公曰：“此人可留为秦用乎？”
公子絷曰：“弑卓子，杀里克，皆出其手；今日正当顺天行诛。”穆公乃下令将屠岸夷斩首。
亲解锦袍以覆白乙丙，命百里奚先以温车载回秦国就医，丙服药，吐血数斗，半年之后，方才平复，此是后话。
再说穆公大获全胜，拔寨都起，使人谓晋侯曰：“君不欲避寡人，寡人今亦不能避君，愿至敝邑而请罪焉。”惠公俯首无言。
穆公使公孙枝率车百乘，押送晋君至秦，虢射、韩简、梁繇靡、家仆徒、郤步扬、郭偃、郤乞等，皆披发垢面，草行露宿相随，如奔丧之状。
穆公复使人吊诸大夫，且慰之曰：“尔君臣谓要食晋粟，用兵来取，寡人之留尔君，聊以致晋之粟耳，敢为已甚乎？二三子何患无君？勿过戚也！”
韩简等再拜稽首曰：“君怜寡君之愚，及于宽政，不为已甚，皇天后土，实闻君语，臣等敢不拜赐。”
秦兵回至雍州界上，穆公集群臣议曰：“寡人受上帝之命，以平晋乱，而立夷吾，今晋君背寡人之德，即得罪于上帝也，寡人欲用晋君，郊祀上帝，以答天贶，何如？”
公子絷曰：“君言甚当。”
公孙枝进曰：“不可，晋大国也。吾俘虏其民，已取怨矣；又杀其君，以益其忿。晋之报秦，将甚于秦之报晋也！”
公子絷曰：“臣意非徒杀晋君已也，且将以公子重耳代之，杀无道而立有道，晋人德我不暇，又何怨焉？”
公孙枝曰：“公子重耳，仁人也，父子兄弟，相去一间耳，重耳不肯以父丧为利，其肯以弟死为利乎？若重耳不入，别立他人，与夷吾何择？如其肯入，必且为弟而仇秦，君废前德于夷吾，而树新仇于重耳，臣窃以为不可。”
穆公曰：“然则逐之乎？囚之乎？抑复之乎？三者孰利？”
公孙枝对曰：“囚之，一匹夫耳，于秦何益；逐之，必有谋纳者，不如复之。”
穆公曰：“不丧功乎？”
枝对曰：“臣意亦非徒复之已也，必使归吾河西五城之地，又使其世子圉留质于吾国，然后许成焉，如是，则晋君终身不敢恶秦，且异日父死子继，吾又以为德于圉，晋世世戴秦，利孰大乎？”
穆公曰：“子桑之算，及于数世矣。”乃安置惠公于灵台山之离宫，以千人守之。
穆公发遣晋侯，方欲起程，忽见一班内侍，皆服衰绖而至，穆公意谓有夫人之变，方欲问之，那内侍口述夫人之命，曰：“上天降灾，使秦、晋两君，弃好即戎，晋君之获，亦婢子之羞也，若晋君朝入，则婢子朝死，夕入，则婢子夕死；今特使内侍以丧服迎君之师，若赦晋侯，犹赦婢子，惟君裁之。”
穆公大惊，问：“夫人在宫作何状？”
内侍奏曰：“夫人自闻晋君见获，便携太子服丧服，徒步出宫，至于后园崇台之上，立草舍而居，台下俱积薪数十层，送饔飧者履薪上下，吩咐：“只待晋君入城，便自杀于台上，纵火焚吾尸，以表兄弟之情也。”
穆公叹曰：“子桑劝我勿杀晋君，不然几丧夫人之命矣。”
于是使内侍去其衰绖，以报穆姬曰：“寡人不日归晋侯也。”穆姬方才回宫。
内侍跪而问曰：“晋侯见利忘义，背吾君之约，又负君夫人之托，今日乃自取囚辱，夫人何为哀痛如此？”
穆姬曰：“吾闻：'仁者虽怨不忘亲，虽怒不弃礼'，若晋侯遂死于秦，吾亦与有罪矣。”内侍无不诵君夫人之贤德。毕竟晋侯如何回国？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