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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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北边有个叫山戎的部族,盘踞在令支国一带。这地方西边挨着燕国,东南靠着齐国、鲁国,仗着地势险要兵强马壮,既不称臣也不纳贡,还三天两头南下骚扰。早年间就曾进犯齐国边境,被郑国的公子忽打得落花流水。这回听说齐桓公要当诸侯霸主,山戎首领密卢立刻点齐上万骑兵,直扑燕国边境,想切断燕国和齐国的联系。

燕庄公哪扛得住这番攻势?连夜派心腹抄小路赶到齐国求救。

齐桓公捋着胡子问管仲:"这事儿你怎么看?"管仲一拍案几:"南边有楚国虎视眈眈,北边戎狄猖獗,这都是中原心腹大患啊!就算山戎没打燕国,咱们也该收拾他们,何况现在燕国都来求救了?"桓公当即点齐兵马北上。

大军渡过济水时,鲁庄公早就在岸边候着了。桓公把讨伐山戎的事一说,鲁庄公拱手道:"您这是为民除害,我们鲁国也沾光。要不我派些兵跟着?"桓公连连摆手:"北方山高路远,哪敢劳您大驾。要是打赢了算托您的福,打不赢再借兵不迟。"

辞别鲁庄公,大军转向西北进发。这时令支首领密卢已经在燕国抢了两个月,听说齐国大军压境,赶紧带着抢来的金银财宝撤围跑了。

等齐军开到蓟门关,燕庄公亲自出迎。管仲却皱眉道:"山戎没吃败仗就溜了,等咱们一走肯定卷土重来。不如趁势端了他们老窝!"桓公点头称是。燕庄公刚要请命打头阵,桓公按住他肩膀:"您刚遭了兵灾,哪能再让燕军冲锋?在后面压阵就行。"

燕庄公忽然想起什么:"往东八十里有个无终国,虽说是戎人,但跟山戎不对付。不如请他们当向导?"桓公立即派公孙隰朋带着金银绸缎去请。没过几天,无终国大将虎儿斑就带着两千骑兵来助阵。桓公重重赏赐,让他们打先锋。

走了约莫二百里,山路越来越窄。燕庄公指着险要处说:"这儿叫葵兹,是山戎进出要道。"管仲当即下令分出一半粮草在此筑关,留下老将鲍叔牙镇守。休整三日后,只带精兵轻装前进。

那边密卢听说齐军追来,忙找大将速买商量。速买眯着眼睛献计:"齐军远道而来,咱们趁他们立足未稳突袭..."当夜就派三千骑兵埋伏在山谷里。

第二天虎儿斑的前锋刚到,速买带着百来骑假装迎战。两人锤来刀往几个回合,速买突然败退。虎儿斑追进树林,只听一声呼哨,伏兵四起把他团团围住。正危急时,齐国大将王子成父率援军杀到,救出浑身是血的虎儿斑。

桓公不但没责怪,反而赐他名马。虎儿斑感动得直抹眼泪。

大军在伏龙山扎营,用战车围成城墙。第二天密卢亲率万骑来攻,从早打到午后都攻不进去。管仲在山上看见戎兵渐渐松懈,拍拍虎儿斑后背:"将军雪耻的时候到了!"三路齐军同时杀出,果然打得山戎丢盔弃甲。

速买又献毒计:在黄台山谷口堆满滚木礌石,再派重兵把守;又把濡水上游截断,想让齐军活活渴死。管仲发现水路被断,急召虎儿斑问路。虎儿斑挠头说:"要绕道芝麻岭得走好几天,没水可不行啊!"

正当全军焦渴时,公孙隰朋突然说:"蚂蚁洞附近肯定有水!"士兵们按他说的往山阳处挖,果然涌出清泉。桓公大喜,当场把泉水命名为"圣泉",伏龙山也改叫龙泉山。三军将士捧着水碗欢呼,声震山谷。

密卢那边派出的探子急匆匆跑回来,喘着粗气报告:"齐军那边根本不缺水!"密卢手里的酒碗啪嗒掉在地上,胡子都惊得翘起来:"中原人难道有神灵相助不成?"

速买摸着刀柄冷笑:"就算他们有水喝,可远道而来粮草必定接济不上。咱们只要死守不战,等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,自然就得滚蛋。"密卢连连点头,当即下令紧闭寨门。

这边管仲早料到戎人会使这招。他悄悄派宾须无假装回葵兹运粮,实则让熟悉地形的虎儿斑带兵绕道芝麻岭,约定六日后在黄台山会合。又让牙将连挚天天到山前叫阵,那戎兵就像缩头乌龟似的,任凭怎么骂阵就是不出来。

到了第六天清晨,管仲望着山间雾气突然拍案:"时机到了!"他让士兵们每人背个土袋子,先派两百辆空车探路,遇到沟壑就用土袋填平。大军推进到谷口时,突然齐声呐喊,推着木石就往里冲。

密卢正和速买喝得满脸通红,忽听杀声震天,慌得连铠甲都穿反了。刚爬上马背,又听哨兵尖叫:"西边也有敌军杀来了!"速买脸色刷白,护着密卢就往东南逃。宾须无追了几里地,眼见戎人骑着马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,只好收兵回营。这一仗缴获的牛羊帐篷堆成小山,救回的燕国百姓更是数都数不清。

那些令支国的百姓哪见过这等阵仗,纷纷捧着饭食清水跪在路边迎接。齐桓公亲自扶起老人孩童,严令不得伤害降民。有个归顺的戎人壮着胆子说:"我们大王准是逃去孤竹国了,那儿离这一百多里,有条卑耳溪..."

桓公闻言拍腿大笑:"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他们!"恰巧鲍叔牙派高黑押送五十车干粮赶到,桓公当即休整三日。临行前特意挑选千名戎族勇士,交给虎儿斑补充兵力。

再说密卢逃到孤竹国,抱着答里呵的腿哭得鼻涕横流。答里呵拍着胸脯保证:"兄弟别慌,那卑耳溪连鸟儿都飞不过去!等齐军熬不住退兵,咱们再杀回去..."大将黄花急得直跺脚:"大王,还是派兵守住溪口稳妥啊!"答里呵却醉醺醺地摆手:"他们难不成现造竹筏?"

齐军这边刚走出十里,就被连绵的怪石荒山拦住去路。管仲命人撒上火药硫磺,刹那间整片山林化作火海,烧了五天五夜。火灭后士兵们抡起铁锹开道,抱怨说这山路车马难行。管仲却笑道:"戎人骑马灵活,唯有战车能克制!"

他当场编了两首军歌。当"上山歌"响起时,士兵们推着战车像长了翅膀;唱"下山歌"时,车轮转得比陀螺还快。桓公站在山顶看得目瞪口呆:"原来唱歌真能当饭吃啊!"管仲捋着胡子说:"当年我被鲁国押送时,就是靠唱歌让车夫忘了疲倦..."

正说着,前军突然骚动起来——狭窄的山路被石壁卡住了战车。桓公急得直搓手,忽然瞧见石缝里钻出个穿红衣服的小人儿,对着他连鞠三躬,扯着衣角往左边跑了。管仲听完描述拍掌大笑:"这是山神俞儿来指路呢!"

探路的士兵很快回报:"右边溪水深不可测,左边三里处水才没膝盖。"燕庄公惊得合不拢嘴:"我在北方几十年,从不知卑耳溪有浅滩!"桓公望着对岸飘扬的戎旗,缓缓抽出佩剑:"传令全军,涉溪破敌!"

齐桓公勒住马缰,望着远处问道:"咱们要去孤竹城,这一路上得走多远?"

燕庄公抖了抖缰绳,指着东边说:"过了前面那条溪水,先要经过团子山,接着是马鞭山,最后是双子山。这三座山连成一片,约莫三十里地,听说埋着商朝孤竹国的三位先君。翻过这三座山,再走二十五里,就能看见无棣城,那就是孤竹国现在的都城了。"

虎儿斑在马上抱拳请命:"末将愿带本部人马先行渡河。"管仲却笑着摇头:"大军挤作一处,万一遇上埋伏,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。"说着转头吩咐士兵们砍竹子,用藤条扎成筏子。不过半日工夫,数百只竹筏就漂在溪面上。辎重车留在岸边当浮桥,士兵们牵着战马,兵分两路:王子成父和高黑带着主力从右边乘筏渡河,公子开方和竖貂护着齐桓公在后接应;宾须无和虎儿斑领着奇兵从左路涉水而过,管仲与连挚陪着燕庄公压阵。两支人马约定在团子山下会合。

这时候无棣城里,答里呵正急得团团转。派出去的探子慌慌张张跑回来,说溪面上全是竹筏,齐军正黑压压地渡河。黄花元帅立刻带着五千精兵出城迎敌,密卢主动请缨:"让我和速买打头阵吧!"黄花却冷笑一声:"常败将军还是歇着吧。"说完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。

答里呵把密卢拉到一旁:"西北边的团子山是咽喉要道,劳烦贤君臣去守着,也好随时接应。"密卢嘴上答应着,心里却记恨黄花当众羞辱他。

黄花带着兵马刚到溪口,就撞上高黑的前锋部队。两人交手没几个回合,高黑就招架不住。正想撤退时,王子成父的援兵到了。黄花撇下高黑,与王子成父杀得难分难解。忽然左右两翼鼓声大作,公子开方和竖貂带着大军包抄上来。黄花见势不妙,丢下部下独自逃命。五千人马死的死降的降,等他狼狈逃到团子山下,抬眼望去满山都是齐燕联军的旗帜——宾须无的奇兵早已抢占山头。黄花只好丢了战马,扮成砍柴的樵夫,从小路爬悬崖溜走。

齐桓公在团子山大营里犒赏三军,正商议下一步进军计划。密卢那边刚赶到马鞭山,就接到团子山失守的消息,只得就地扎营。这时黄花灰头土脸地来投奔,密卢故意高声问道:"常胜将军怎么落得这般光景?"见黄花羞得满脸通红,又故意只给他一升炒麦充饥,牵来的战马还是瘸腿的。黄花咬牙切齿回到无棣城,对答里呵说:"如今只有砍了密卢的脑袋献给齐侯,才能保住国家。"

宰相兀律古凑上前献计:"北边有片叫旱海的死亡谷,白骨遍地,白日见鬼。要是能把齐军引进去..."答里呵将信将疑:"他们会上当吗?"兀律古附耳道:"主公带着家眷躲到阳山,让百姓都撤走。再派个降将去告诉齐侯,说您逃往砂碛搬救兵..."

黄花主动请缨,路上越想越恨:"不提着密卢的人头,齐侯怎会信我?"到了马鞭山大营,趁密卢出迎时突然拔刀,那颗头颅就滚落马下。速买红着眼杀来,两边的士兵也混战成一团。最后速买单骑冲进虎儿斑的营地投降,却被当作奸细当场斩首。

黄花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来到齐营,跪着说:"我家主公逃往砂碛借兵,末将劝降不成,特取逆贼首级来献。"齐桓公见人头不似作假,就让黄花带路追击。大军开到无棣城,果然只剩空荡荡的街道,更对黄花深信不疑。

天色渐暗时,大军追进了砂碛。忽然四周升起黑雾,阴风里夹杂着鬼哭狼嚎。战马惊得直立嘶鸣,不少士兵突然倒地抽搐。管仲猛地拉住桓公的马辔:"主公快撤!这就是传说中的旱海!"但为时已晚,前后队伍已经走散。火把刚点燃就被怪风吹灭,黑暗中只听见此起彼伏的铜锣声——那是失散的士兵们在互相联络。

天色昏沉,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将士们东奔西走,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。也不知走了多久,忽然风停雾散,一弯新月挂在天边。这时远处传来金鼓声,原来是走散的将士们循着声音找来了。大伙儿扎营歇息,等到天亮清点人数,发现只少了隰朋将军一人。可那些军马就惨了,七零八落的,折损了大半。幸好这是隆冬时节,毒蛇都躲起来冬眠了;加上军队喧闹,猛兽也不敢靠近。要不然啊,这支队伍怕是要全军覆没喽!

管仲望着眼前险峻的山谷,连条人走的路都没有,急得直跺脚,赶紧派人找出口。可这山谷像个迷宫似的,转来转去就是出不去。齐桓公心里早就慌了神。

管仲上前拱手道:"老臣听说老马认得路。无终国和山戎接壤,他们的马多是从漠北来的。不如让虎儿斑挑几匹老马,跟着它们走,说不定能找到出路。"

桓公点头应允。他们放了几匹老马在前面带路,那马儿果然认得道,带着大军七拐八绕,终于走出了山谷。后来有位髯翁先生还为此作诗赞叹呢。

再说那黄花元帅带着齐国将领高黑走在前面,直奔阳山方向。高黑发现后头的大军没跟上来,就让黄花停下等等。可黄花一个劲儿地催着赶路,高黑起了疑心,勒住马不肯走。黄花二话不说就把高黑绑了,带去见孤竹国主答里呵。

黄花隐瞒了杀害密卢的事,谎称:"密卢在马鞭山兵败被杀。臣用诈降计把齐侯大军引进了旱海,还抓了齐将高黑,请大王发落。"

答里呵对高黑说:"你要是肯投降,本王定当重用。"

高黑瞪圆了眼睛骂道:"我世代受齐国恩惠,岂能向你们这些蛮夷称臣?"转头又骂黄花:"你把我骗到这儿,我死不足惜!等我主公大军一到,你们君臣早晚要亡国灭族,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!"黄花气得拔出剑来,亲手砍下了高黑的脑袋。真是一位忠烈之士啊!

答里呵重整军队,要去夺回无棣城。燕庄公因为兵少城空,守不住城池,就命人在四面放火,趁着混乱杀出城去,一直退到团子山下扎营。

这边齐桓公的大军刚走出迷谷,没走十里地就遇上一支队伍,派人一打听,原来是公孙隰朋的部队。两军会合后,直奔无棣城而去。

路上看见百姓们扶老携幼地赶路,管仲派人去问。百姓说:"孤竹国主赶跑了燕军,已经回城了。我们先前躲在山里,现在要回家去。"管仲眼睛一亮:"我有破敌之计了!"

他让虎儿斑挑了几个心腹军士,假扮成百姓混进城去,约定半夜放火为号。等虎儿斑带人出发后,管仲派竖貂攻南门,连挚攻西门,公子开方攻东门,故意留着北门不攻。又让王子成父和隰朋在北门外埋伏,专等答里呵从北门逃跑时截杀。管仲自己和齐桓公在离城十里处扎营。

这时答里呵刚扑灭城中的大火,正招抚百姓恢复生计,同时让黄花整顿兵马准备作战。黄昏时分,忽然炮声四起,哨兵来报:"齐军到了,把城门都围住了!"黄花没想到齐军来得这么快,大吃一惊,赶紧带着军民上城防守。

到了半夜,城里四五处地方突然起火。黄花派人搜查放火的奸细,虎儿斑却带着十几个人直奔南门,砍开城门放竖貂的军队进来。黄花见大势已去,护着答里呵上马逃命。听说北门没有伏兵,就从北门冲了出去。

谁知刚跑出二里地,突然火把通明,鼓声震天——王子成父和隰朋的两路伏兵杀出来了!这时开方、竖貂、虎儿斑已经占领城池,也带兵追来。黄花元帅拼死抵抗,最终力竭战死。答里呵被王子成父活捉,兀律古死在乱军之中。

天亮后,众将迎接桓公入城。桓公当面数落答里呵助纣为虐的罪过,亲手砍了他的脑袋挂在北门上,用来震慑戎狄。安抚百姓时,戎人说起高黑宁死不屈的事迹,桓公十分感慨,当即下令记录他的忠烈事迹,等回国后再行抚恤。

燕庄公听说齐侯打了胜仗,也从团子山快马赶来相会。道贺之后,桓公说:"寡人为了救燕国,千里迢迢赶来,幸好成功了。令支、孤竹两国一朝灭亡,拓地五百里,但寡人不能越境占有这些土地,就送给燕国吧。"

燕庄公连忙推辞:"托君侯的福保住宗庙社稷,寡人已经心满意足,哪敢再要土地?请君侯处置就是。"

桓公坚持道:"北方边陲偏远,要是再让夷人占据,必定还会叛乱。君侯就别推辞了。如今东边的道路已经打通,希望燕国能继承先祖召公的基业,向周王室进贡,永为北方屏障,这也是寡人的荣耀。"燕伯这才不敢再推辞。

桓公在无棣城大赏三军。因为无终国有助战之功,就把小泉山下的田地赐给他们。虎儿斑拜谢后先行回国。

休整五日后,大军启程返回。再次渡过卑耳溪时,从石壁上取下战车,整顿好队伍缓缓前行。看到令支一带荒烟蔓草、断壁残垣的景象,桓公不禁黯然神伤,对燕伯说:"戎主无道,连草木都遭了殃,这教训不能不记取啊。"

这时鲍叔牙从葵兹关赶来迎接。桓公称赞道:"粮饷供应从未短缺,都是大夫的功劳!"又嘱咐燕伯派兵驻守葵兹关,这才带着齐军撤回。

燕伯送桓公出境,依依不舍,不知不觉竟送进了齐国地界,离燕国边境已有五十多里。桓公连忙说:"自古诸侯相送不出国境,寡人不能对燕君失礼。"当即把送到之处的土地割让给燕国,作为赔礼。燕伯再三推辞不得,只好接受。后来燕国在这块地上筑了座城,取名"燕留",意思是留下齐侯的恩德。从此燕国西北增加了五百里疆土,东面增加了五十多里,终于成为北方大国。

各国诸侯听说桓公救了燕国又不贪图土地,既敬畏齐国的军威,又感激齐国的仁德。史官为此还专门作诗称颂。

桓公回到鲁济时,鲁庄公亲自到水边迎接慰劳,设宴庆贺。桓公因为与庄公交情深厚,特意把从戎狄那里缴获的战利品分了一半给鲁国。庄公知道管仲在鲁国边境有块叫小谷的封地,就征调民夫为管仲筑城,以示友好。这时是鲁庄公三十二年,周惠王十五年。

这年秋八月,鲁庄公去世,鲁国顿时大乱。欲知后事如何?咱们下回再说。

原文言文

   管夷吾智辨俞儿 齐桓公兵定孤竹

  话说山戎乃北戎之一种,国于令支,亦曰离支。其西为燕,其东南为齐鲁,令支界于三国之间,恃其地险兵强,不臣不贡,屡犯中国。先时曾侵齐界,为郑公子忽所败。至是闻齐侯图伯,遂统戎兵万骑,侵扰燕国,欲绝其通齐之路。燕庄公抵敌不住,遣人走间道告急于齐。

  齐桓公问于管仲,管仲对曰:“方今为患,南有楚,北有戎,西有狄,此皆中国之忧,盟主之责也。即戎不病燕,犹思膺之;况燕人被师,又求救乎?”桓公乃率师救燕。

  师过济水,鲁庄公迎之于鲁济。桓公告以伐戎之事,鲁侯曰:“君剪豺狼,以靖北方,敝邑均受其赐,岂惟燕人?寡人愿索敝赋以从。”桓公曰:“北方险远之地,寡人不敢劳君玉趾。若遂有功,君之灵也。不然,而借兵于君未晚。”鲁侯曰:“敬诺。”

  桓公别了鲁侯,望西北进发。

  却说令支子名密卢,蹂躏燕境,已及二月,掳掠子女,不可胜计。闻齐师大至,解围而去。桓公兵至蓟门关,燕庄公出迎,谢齐侯远救之劳,管仲曰:“山戎得志而去,未经挫折,我兵若退,戎兵必然又来。不如乘此伐之,以除一方之患可也。”桓公曰:“善。”

  燕庄公请率本国之兵为前队。桓公曰:“燕方经兵困,何忍复令冲锋?君姑将后军,为寡人声势足矣。”

  燕庄公曰:“此去东八十里,国名无终,虽戎种,不附山戎,可以招致,使为向导。”桓公乃大出金帛,遣公孙隰朋召之。无终子即遣大将虎儿斑,率领骑兵二千,前来助战。桓公复厚赏之,使为前队。

  约行将二百里,桓公见山路逼险,问于燕伯。燕伯曰:“此地名葵兹,乃北戎出入之要路也。”桓公与管仲商议,将辎重资粮,分其一半,屯聚于葵兹。令士卒伐木筑土为关,留鲍叔牙把守,委以转运之事。休兵三日,汰下疲病,只用精壮,兼程而进。

  却说令支子密卢闻齐兵来伐,召其将速买计议。速买曰:“彼兵远来疲困,乘其安营未定,突然冲之,可获全胜”。密卢与之三千骑。速买传下号令,四散埋伏于山谷之中,只等齐兵到来行事。

  虎儿斑前队先到,速买只引百余骑迎敌,虎儿斑奋勇,手持长柄铁瓜锤,望速买当头便打。速买大叫:“且慢来。”亦挺大杆刀相迎。略斗数合,速买诈败,引入林中,一声呼哨,山谷皆应,把虎儿斑之兵,截为二段。虎儿斑死战,马复被伤,束手待缚。

  恰遇齐侯大军已到,王子成父大逞神威,杀散速买之兵,将虎儿斑救出,速买大败而去。虎儿斑先领戎兵,多有损折,来见桓公,面有愧色。桓公曰:“胜负常事,将军勿以为意”。乃以名马赐之,虎儿斑感谢不已。

  大军东进三十里,地名伏龙山,桓公和燕庄公结寨于山上,王子成父、宾须无立二营于山下。皆以大车联络为城,巡警甚严。

  次日,令支子密卢亲自带领速买,引著骑兵万余,前来挑战。一连冲突数次,皆被车城隔住,不能得入。延至午后,管仲在山头望见戎兵渐渐稀少,皆下马卧地,口中谩骂,管仲抚虎儿斑之背曰:“将军今日可雪耻也”。虎儿斑应诺,车城开处,虎儿斑引本国人马飞奔杀出。

  隰朋曰:“恐戎兵有计”。管仲曰:“吾已料之矣。”即命王子成父率一军出左,宾须无率一军出右,两路接应,专杀伏兵。

  原来山戎惯用埋伏之计,见齐兵坚壁不动,乃伏兵于谷中,故意下马谩骂,以诱齐兵。虎儿斑马头到处,戎兵皆弃马而奔。虎儿斑正欲追赶,闻大寨鸣金,即时勒马而回。密卢见虎儿斑不来追赶,一声呼哨,招引谷中人马,指望悉力来攻,却被王子成父和宾须无两路兵到,杀得七零八落,戎兵又大败而回,干折了许多马匹。

  速买献计曰:“齐欲进兵,必由黄台山谷口而入。吾将木石擂断,外面多掘坑堑,以重兵守之,虽有百万之众,不能飞越也。伏龙山二十余里皆无水泉,必仰汲于濡水。若将濡流坝断,彼军中乏水饮,必乱,乱则必溃。吾因溃而乘之,无有不胜。一面再遣人求救于孤竹国,借兵助战,此万全之策也。”密卢大喜,依计而行。

  却说管仲见戎兵退后,一连三日不见动静,心下怀疑,使谍者探听。回言:“黄台山大路已断塞了。”管仲乃召虎儿斑问曰:“尚有别径可入否?”虎儿斑曰:“此去黄台山不过十五里,便可以直捣其国,若要寻别径,须从西南打大宽转,由芝麻岭抄出青山口,复转东数里,方是令支巢穴。但山高路险,车马不便转动耳”。正商议间,牙将连挚禀道:“戎主断吾汲道,军中乏水,如何?”虎儿斑曰:“芝麻岭一派都是山路,非数日不到,若无水携载,亦自难往。”

  桓公传令,教军士凿山取水,先得水者重赏。公孙隰朋进曰:“臣闻蚁穴居知水,当视蚁蛭处掘之。”军士各处搜寻,并无蚁蛭,又来禀复。隰朋曰:“蚁冬则就暖。居山之阳;夏则就凉,居山之阴。今冬月,必于山之阳,不可乱掘。”军士如其言,果于山腰掘得水泉,其味清洌。桓公曰:“隰朋可谓圣矣。”因号其泉曰圣泉,伏龙山改为龙泉山。

  军中得水,欢呼相庆。密卢打听得齐军未尝乏水,大骇曰:“中国岂有神助耶?”速买曰:“齐兵虽然有水,然涉远而来,粮必不继。吾坚守不战,彼粮尽自然退矣。”密卢从之。

  管仲使宾须无假托转回葵兹取粮,却用虎儿斑领路,引一军取芝麻岭进发,以六日为期;却教牙将连挚,日往黄台山挑战,以缀密卢之兵,使之不疑。如此六日,戎兵并不接战。管仲曰:“以日计之,宾将军西路将达矣,彼既不战,我不可以坐守。”乃使士卒各负一囊,实土其中,先使人驾空车二百乘前探,遇堑坑处,即以土囊填满。大军直至谷口,发声喊,齐将木石搬运而进。

  密卢自以为无患,日与速买饮酒为乐。忽闻齐军杀入,连忙跨马迎敌,未及交锋,戎兵报:“西路又有敌军杀到。”速买知小路有失,无心恋战,保著密卢望东南而走。宾须无追赶数里,见山路崎岖,戎人驰马如飞,不及而还。马匹器仗,牛羊帐幕之类,遗弃无算,俱为齐有。夺还燕国子女,不可胜计。

  令支国人,从未见此兵威,无不箪食壶浆,迎降于马首,桓公一一抚慰,吩咐不许杀戮降夷一人,戎人大悦。桓公召降戎问曰:“汝主此去,当投何国?”降戎曰:“我国与孤竹为邻,素相亲睦,近亦曾遣人乞师未到,此行必投孤竹也!”桓公问孤竹强弱并路之远近,降戎曰:“孤竹乃东南大国,自商朝便有城郭。从此去约百余里,有溪名曰卑耳,过溪便是孤竹界内,但山路险峻难行耳。”桓公曰:“孤竹党山戎为暴,既在密迩,宜前讨之。”适鲍叔牙遣牙将高黑运干糒五十车到,桓公即留高黑军前听用。于降戎中挑选精壮千人,付虎儿斑帐下,以补前损折之数,休兵三日,然后起程。

  再说密卢等行至孤竹,见其主答里呵,哭倒在地,备言:“齐兵恃强,侵夺我国,意欲乞兵报仇。”答里呵曰:“俺这里正欲起兵相助,因有小恙,迟这几日,不意你吃了大亏。此处有卑耳之溪,深不可渡。俺这里将竹筏尽行拘回港中,齐兵插翅亦飞不过。俟他退兵之后,俺和你领兵杀去,恢复你的疆土,岂不稳便?”大将黄花元帅曰:“恐彼造筏而渡,宜以兵守溪口,昼夜巡行,方保无事。”答里呵曰:“彼若造筏,吾岂不知?”遂不听黄花之言。

  再说齐桓公大军起程,行不十里,望见顽山连路,怪石嵯峨,草木蒙茸,竹箐塞路,有诗为证:

  盘盘曲曲接青云,怪石嵯岈路不分。
  任是胡儿须下马,还愁石窟有山君。

  管仲教取硫黄焰硝引火之物,撒入草树之间,放起火来,咇咇剥剥,烧得一片声响,真个草木无根,狐兔绝影,火光透天,五日夜不绝。火熄之后,命凿山开道,以便进车,诸将禀称:“山高且险,车行费力!”管仲曰:“戎马便于驱驰,惟车可以制之!”乃制上山下山之歌,使军人歌之。“上山歌”曰:

  山嵬嵬兮路盘盘,木濯濯兮顽石如栏。
  云薄薄兮日生寒,我驱车兮上山元。
  风伯为驭兮俞儿操竿,如飞鸟兮生羽翰,
  跋彼山巅兮不为难!

  “下山歌”曰:

  上山难兮下山易,轮如环兮蹄如坠。
  声辚辚兮人吐气,历几盘兮顷刻而平地。
  捣彼戎庐兮消烽燧,勒勋孤竹兮亿万世!

  人夫唱起歌来,你唱我和,轮转如飞。

  桓公与管仲隰朋等,登卑耳之巅,观其上下之势。桓公叹曰:“寡人今日知人力可以歌取也!”管仲对曰:“臣昔在槛车之时,恐鲁人见追,亦作歌以教军夫,乐而忘倦,遂有兼程之功!”桓公曰:“其故何也?”对曰:“凡人劳其形者疲其神,悦其神者忘其形!”桓公曰:“仲父通达人情,一至于此!”

  于是催趱车徒,一齐进发,行过了几处山头,又上一岭,只见前面大小车辆,俱壅塞不进。军士禀称:“两边天生石壁,中间一径,止容单骑,不通车辆!”桓公面有惧色,谓管仲曰:“此处倘有伏兵,吾必败矣!”

  正在踌躇,忽见山凹里走出一件东西来,桓公睁眼看之,似人非人,似兽非兽,约长一尺有余,朱衣玄冠,赤著两脚,向桓公面前再三拱揖,如相迓之状,然后以右手抠衣,竟向石壁中间疾驰而去。桓公大惊,问管仲曰:“卿有所见乎?”管仲曰:“臣无所见!”桓公述其形状,管仲曰:“此正臣所制歌词中‘俞儿’者是也!”桓公曰:“俞儿若何?”管仲曰:“臣闻北方有登山之神,名曰‘俞儿',有霸王之主则出见,君之所见,其殆是乎!拱揖相迓者,欲君往伐也;抠衣者,示前有水也;右手者,水右必深,教君以向左也!”髯翁有诗论管仲识“俞儿”之事,诗云:

  《春秋》典籍数而知,仲父何从识“俞儿”
  岂有异人传异事,张华《博物》总堪疑。

  管仲又曰:“既有水阻,幸石壁可守,且屯军山上,使人探明水势,然后进兵!”探水者去之良久,回报:“下山不五里,即卑耳溪,溪水大而且深,虽冬不竭,原有竹筏以渡,今被戎主拘收矣,右去水愈深,不啻丈余,若从左而行,约去三里,水面虽阔而浅,涉之没不及膝!”桓公抚掌曰:“俞儿之兆验矣!”燕庄公曰:“卑耳溪不闻有浅处可涉,此殆神助君侯成功也!”

  桓公曰:“此去孤竹城,有路多少?”燕庄公曰:“过溪东去,先团子山,次马鞭山,又次双子山,三山连络,约三十里,此乃商朝孤竹三君之墓;过了三山,更二十五里,便是无棣城,即孤竹国君之都也。”

  虎儿斑请率本部兵先涉,管仲曰:“兵行一处,万一遇敌,进退两难,须分两路而行。”乃令军人伐竹,以藤贯之,顷刻之间,成筏数百,留下车辆,以为载筏,军士牵之。下了山头,将军马分为两队:王子成父同高黑引着一军,从右乘筏而渡为正兵;公子开方、竖貂随著齐桓公亲自接应。宾须无同虎儿斑引著一军,从左涉水而渡为奇兵,管仲同连挚随著燕庄公接应。俱于团子山下取齐。

  却说答里呵在无棣城中,不知齐兵去来消息,差小番到溪中打听,见满溪俱是竹筏,兵马纷纷而渡,慌忙报知城中,答里呵大惊,即令黄花元帅率兵五千拒敌,密卢曰:“俺在此无功,愿引速买为前部。”黄花元帅曰:“屡败之人,难与同事。”跨马径行。

  答里呵谓密卢曰:“西北团子山,乃东来要路,相烦贤君臣把守,就便接应,俺这里随后也到。”密卢口虽应诺,却怪黄花元帅轻薄了他,心中颇有不悦之意。

  却说黄花元帅兵未到溪口,便遇了高黑前队,两下接住厮杀。高黑战黄花不过,却待要走,王子成父已到,黄花撇了高黑,便与王子成父厮杀,大战五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后面齐侯大军俱到,公子开方在右,竖貂在左,一齐卷上,黄花元帅心慌,弃军而走。五千人马,被齐兵掩杀大半,余者尽降。黄花单骑奔逃,将近团子山,见兵马如林,都打著齐、燕、无终三国旗号,乃是宾须无等涉水而渡,先据了团子山了。黄花不敢过山,弃了马匹,扮作樵采之人,从小路爬山得脱。

  齐桓公大胜,进兵至团子山,与左路军马做一处列营,再议征进。

  却说密卢引军刚到马鞭山,前哨报道:“团子山已被齐兵所占。”只得就马鞭山屯扎。

  黄花元帅逃命至马鞭山,认做自家军马,投入营中,却是密卢。密卢曰:“元帅屡胜之将,何以单身至此?”黄花羞惭无极,索酒食不得,与以炒麦一升,又索马骑,与之漏蹄。黄花大恨,回至无棣城,见答里呵,请兵报仇。

  答里呵曰:“吾不听元帅之言,以至如此。”黄花曰:“齐侯所恨,在于令支,今日之计,惟有斩密卢君臣之首,献于齐君,与之讲和,可不战而退。”答里呵曰:“密卢穷而归我,何忍卖之。”宰相兀律古进曰:“臣有一计,可以反败为攻。”答里呵问:“何计?”兀律古曰:“国之北有地名曰旱海,又谓之迷谷,乃砂碛之地,一望无水草,从来国人死者,弃之于此,白骨相望,白昼常见鬼;又时时发冷风,风过处,人马俱不能存立,中人毛发辄死;又风沙刮起,咫尺不辨。若误入迷谷,谷路纡曲难认,急不能出,兼有毒蛇猛兽之患。诚得一人诈降,诱至彼地,不须厮杀,管取死亡八九,吾等整顿军马,坐待其敝,岂非妙计?”答里呵曰:“齐兵安肯至彼乎?”兀律古曰:“主公同宫眷暂伏阳山,令城中百姓,俱往山谷避兵,空其城市。然后使降人告于齐侯,只说:‘吾主逃往砂碛借兵。'彼必来追赶,堕吾计矣。”黄花元帅欣然愿往,更与骑兵千人,依计而行。

  黄花元帅在路思想:“不斩密卢之首,齐侯如何肯信?若使成功,主公亦必不加罪。”遂至马鞭山来见密卢。

  却说密卢正与齐兵相持未决,且喜黄花救兵来到,欣然出迎。黄花出其不意,即于马上斩密卢之首。速买大怒,绰刀上马来斗黄花。两家军兵,各助其主,自相击斗,互有杀伤。速买料不能胜,单刀独马,径奔虎儿斑营中投降,虎儿斑不信,叱军士缚而斩之。可怜令支国君臣,只因侵扰中原,一朝俱死于非命,岂不哀哉?史官有诗云:

  山有黄台水有濡,周围百里令支居。
  燕山卤获今何在,国灭身亡可叹吁!

  黄花元帅并有密卢之众,直奔齐军,献上密卢首级,备言:“国主倾国逃去砂碛,与外国借兵报仇。臣劝之投降不听,今自斩密卢之首,投于帐下,乞收为小卒。情愿率本部兵马为向导,追赶国主,以效微劳。”桓公见了密卢首级,不由不信,即用黄花为前部,引大军进发,直抵无棣,果是个空城,益信其言为不谬。诚恐答里呵去远,止留燕庄公兵一支守城,其余尽发,连夜追袭。黄花请先行探路,桓公使高黑同之,大军继后。已到砂碛,桓公催军速进。

  行了许久,不见黄花消息。看看天晚,但见

  白茫茫一片平沙,黑黯黯千重惨雾,
  冷凄凄数群啼鬼,乱飒飒几阵悲风。

  寒气逼人,毛骨俱悚,
  狂飙刮地,人马俱惊。

  军马多有中恶而倒者。 时桓公与管仲并马而行,仲谓桓公曰:“臣久闻北方有旱海,是极厉害之处,恐此是也,不可前行。”桓公急教传令收军,前后队已自相失。带来火种,遇风即灭,吹之不燃。管仲保着桓公,带转马头急走。随行军士,各各敲金击鼓,一来以屏阴气,二来使各队闻声来集。

  只见天昏地惨,东西南北,茫然不辨。不知走了多少路,且喜风息雾散,空中现出半轮新月,众将闻金鼓之声,追随而至,屯扎一处。挨至天晓,计点众将不缺,止不见隰朋一人,其军马七断八续,损折无数。幸而隆冬闭蛰,毒蛇不出;军声喧闹,猛兽潜藏。不然,真个不死带伤,所存无几矣!

  管仲见山谷险恶,绝无人行,急教寻路出去。奈东冲西撞,盘盘曲曲,全无出路。桓公心下早已著忙。管仲进曰:“臣闻老马识途,无终与山戎连界,其马多从漠北而来,可使虎儿斑择老马数头,观其所往而随之,宜可得路也。”

  桓公依其言,取老马数匹,纵之先行,委委曲曲,遂出谷口。髯翁有诗云:

  蚁能知水马知途,异类能将危困扶。
  堪笑浅夫多自用,谁能舍己听忠谟?

  再说黄花元帅引齐将高黑先行,径走阳山一路,高黑不见后队大军来到,教黄花暂住,等候一齐进发,黄花只顾催趱,高黑心疑,勒马不行,被黄花执之,来见孤竹主答里呵。黄花瞒过杀密卢之事,只说:“密卢在马鞭山兵败被杀,臣用诈降之计,已诱齐侯大军,陷于旱海,又擒得齐将高黑在此,听凭发落。”答里呵谓高黑曰:“汝若投降,吾当重用。”高黑睁目大骂曰:“吾世受齐恩,安肯臣汝犬羊哉?”又骂黄花:“汝诱吾至此,我一身死不足惜,吾主兵到,汝君臣国亡身死,只在早晚,教你悔之无及!”黄花大怒,拔剑亲斩其首。真忠臣也!答里呵再整军容,来夺无棣城。

  燕庄公因兵少城空,不能固守,令人四面放火,乘乱杀出,直退回团子山下寨。

  再说齐桓公大军出了迷谷,行不十里,遇见一枝军马,使人探之,乃公孙隰朋也,于是合兵一处,径奔无棣城来。一路看见百姓扶老携幼,纷纷行走,管仲使人问之,答曰:“孤竹主逐去燕兵,已回城中,吾等向避山谷,今亦归井里耳。”管仲曰:“吾有计破之矣!”乃使虎儿斑选心腹军士数人,假扮做城中百姓,随著众人,混入城中,只待夜半举火为应。

  虎儿斑依计去后,管仲使竖貂攻打南门,连挚攻打西门,公子开方攻打东门,只留北门与他做走路,却教王子成父和隰朋分作两路,埋伏于北门之外,只等答里呵出城,截住擒杀。管仲与齐桓公离城十里下寨。

  时答里呵方救灭城中之火,招回百姓复业,一面使黄花整顿兵马,以备厮杀。是夜黄昏时候,忽闻炮声四举,报言:“齐兵已到,将城门围住。”黄花不意齐兵即至,大吃一惊,驱率军民,登城守望。延至半夜,城中四五路火起,黄花使人搜索放火之人,虎儿斑率十余人,径至南门,将城门砍开,放竖貂军马入来。

  黄花知事不济,扶答里呵上马,觅路奔走,闻北路无兵,乃开北门而去,行不二里,但见火把纵横,鼓声震地,王子成父和隰朋两路军马杀来,开方、竖貂、虎儿斑得了城池,亦各统兵追袭,黄花元帅死战良久,力尽被杀。答里呵为王子成父所获,兀律古死于乱兵之中。

  至天明,迎接桓公入城,桓公数答里呵助恶之罪,亲斩其首,悬之北门,以警戎夷。安抚百姓,戎人言高黑不屈被杀之事,桓公十分叹息,即命录其忠节,待回国再议恤典。

  燕庄公闻齐侯兵胜入城,亦自团子山飞马来会。称贺已毕,桓公曰:“寡人赴君之急,跋涉千里,幸而成功,令支、孤竹,一朝殄灭,辟地五百里,然寡人非能越国而有之也,请以益君之封。”燕庄公曰:“寡人借君之灵,得保宗社足矣,敢望益地?惟君建置之!”桓公曰:“北陲僻远,若更立夷种,必然复叛,君其勿辞,东道已通,勉修先召公之业,贡献于周,长为北藩,寡人与有荣施矣。”燕伯乃不敢辞。

  桓公即无棣城大赏三军,以无终国有助战之功,命以小泉山下之田畀之,虎儿斑拜谢先归。

  桓公休兵五日而行,再渡卑耳之溪,于石壁取下车辆,整顿停当,缓缓而行。见令支一路荒烟余烬,不觉惨然,谓燕伯曰:“戎主无道,殃及草木,不可不戒。”

  鲍叔牙自葵兹关来迎,桓公曰:“饷馈不乏,皆大夫之功也!”又吩咐燕伯设戍葵兹关,遂将齐兵撤回。

  燕伯送桓公出境,恋恋不舍,不觉送入齐界,去燕界五十余里,桓公曰:“自古诸侯相送,不出境外,寡人不可无礼于燕君。”乃割地至所送之处畀燕,以为谢过之意。燕伯苦辞不允,只得受地而还,在其地筑城,名曰燕留,言留齐侯之德于燕也。燕自此西北增地五百里,东增地五十余里,始为北方大国。

  诸侯因桓公救燕,又不贪其地,莫不畏齐之威,感齐之德。史官有诗云:

  千里提兵治犬羊,要将职贡达周王。
  休言黩武非良策,尊攘须知定一匡。

  桓公还至鲁济,鲁庄公迎劳于水次,设飨称贺。桓公以庄公亲厚,特分二戎卤获之半以赠鲁。庄公知管仲有采邑,名曰小谷,在鲁界首,乃发丁夫代为筑城,以悦管仲之意。时鲁庄公三十二年,周惠王之十五年也。

  是年秋八月,鲁庄公薨,鲁国大乱。欲知鲁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