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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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魏国大将庞涓,正和太子申领着大军去攻打韩国。队伍刚走到外黄地界,忽然有个穿粗布衣裳的徐先生求见太子。

太子申坐在军帐里,见这布衣之士气度不凡,便客气地问道:"先生特地来见我,可是有什么指教?"

徐先生捋了捋胡须,慢条斯理地说:"太子这次出征是要讨伐韩国吧?我这儿有个百战百胜的法子,不知太子可想听听?"

太子一听来了兴致:"这正是我想听的!"

"那敢问太子,"徐先生眼睛一眯,"您觉得自己的财富能超过魏国,地位能高过魏王吗?"

太子连连摆手:"这怎么可能!"

"这就是了。"徐先生一拍大腿,"要是打赢了,您的财富地位也不会更高;万一打输了,那可怎么收场?倒不如现在撤兵,既不用承担战败的风险,还能落个贤德的名声,这才是真正的百战百胜啊!"

太子听得直点头:"先生说得太对了!我这就下令撤军。"

谁知徐先生却叹了口气:"太子虽然觉得我说得有理,只怕难以实行。这就好比一锅肉汤,多少人都等着分一杯羹呢。现在想分您这杯羹的人太多了,就算您想撤兵,那些人能答应吗?"说完就告辞离去。

果然,太子刚说要撤兵,庞涓就跳出来反对:"大王把三军交给您统领,这仗还没打就要撤,跟打败仗有什么区别?"其他将领也都不愿空手而归。太子左右为难,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进军,一直打到韩国都城。

韩昭侯急得团团转,赶紧派人向齐国求救。齐宣王召集大臣商议:"咱们到底该不该救韩国?"

相国邹忌捋着胡子说:"韩魏相争,对咱们邻国是好事,不如别管。"田忌和田婴却异口同声:"要是魏国灭了韩国,下一个就该轮到咱们齐国了,必须救!"只有孙膑坐在那儿一言不发。

宣王好奇地问:"军师怎么不说话?难道救与不救都不对?"

孙膑这才开口:"正是。魏国仗着自己强大,去年打赵国,今年打韩国,哪天不会惦记咱们齐国?要是不救,等于把韩国送给魏国养肥它;可要是现在救,等于是替韩国挨打。"说着眼睛一亮,"依我看,不如先答应救韩,让他们安心抵抗。等魏军疲惫了,咱们再出兵,既能保存韩国,又能削弱魏国,岂不一举两得?"

宣王听得直拍手叫好,立即告诉韩国使者:"齐国的援军很快就到!"韩昭侯吃了定心丸,全力抵抗魏军,可连着打了五六仗都输了,只好又派人催齐国出兵。

齐国派田忌当主帅,田婴当副将,孙膑做军师,带着五百辆战车去救韩。田忌想直接去韩国,孙膑却摇头:"上次救赵我们没去赵国,这次救韩也不用去韩国。要解围,就得打敌人必救之处——咱们直接攻打魏国都城!"

庞涓在韩国正打得顺风顺水,眼看要攻下新都,突然接到老家告急的消息,气得直跺脚,只好撤军回援。孙膑早料到庞涓会回来,对田忌说:"魏军向来瞧不起齐军,咱们就装胆小。今天扎营造十万个灶,明天减到五万,后天减到三万,让庞涓以为咱们的兵都逃跑了。"

果然,庞涓追到魏国边境,发现齐军留下的营地灶台越来越少,乐得直拍脑门:"齐国人果然胆小,才三天就跑了一大半!"太子申提醒他当心有诈,庞涓却得意洋洋:"这次非要活捉田忌,报桂陵之仇不可!"

孙膑算准庞涓的行程,在马陵道设下埋伏。这地方两山夹一沟,最合适打伏击。他让人把路边的树都砍倒堵路,只留一棵最粗的,削掉树皮写上"庞涓死此树下",又派弓箭手埋伏在两侧,吩咐他们:"看见树下火光就放箭!"

十月末的傍晚,庞涓带着先锋部队赶到马陵道。天色已暗,前军报告说路被断木堵住了。庞涓不以为然:"这是齐军怕我们追击使的障眼法!"忽然看见树上有字,就让士兵点火照明。

火光一亮,庞涓看清树上的字,顿时脸色煞白:"中计了!"话音未落,两边山崖上万箭齐发,箭雨像飞蝗般落下。魏军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射得人仰马翻。

庞涓浑身是伤,眼看逃不脱了,仰天长叹:"真后悔当初没杀了那个瘸子,反倒让他成就了名声!"说罢拔出佩剑往脖子上一抹,当场气绝。他儿子庞英也被乱箭射死,魏军将士死伤不计其数。后来史官写诗感叹:

当年造假书信害人像鬼一样狡猾, 今夜中了埋伏计谋比神仙还妙。 交朋友要讲忠诚信义, 千万别学庞涓自取灭亡!

想当初庞涓下山时,他师父鬼谷子就说过:"你用什么手段害人,终会被人用同样的手段所害。"庞涓伪造书信害孙膑受了膑刑,如今自己也中了孙膑的减灶之计。鬼谷子还预言:"遇马而亡。"果然死在了马陵道。算起来庞涓在魏国当官到死刚好十二年,正应了鬼谷子说过的花开十二朵的预言,可见这位高人料事如神。

魏国太子申带着后军,听说前锋惨败,吓得赶紧扎营不敢前进。哪知田婴的齐军从背后杀来,魏军魂飞魄散,没人敢抵抗,全都四散逃命。太子申孤零零一个人,被田婴活捉捆在战车上。这时田忌和孙膑带着大军赶来接应,杀得魏军尸横遍野,所有粮草兵器都成了齐军的战利品。田婴押着太子申请功,袁达和独孤陈献上庞涓父子的尸体,孙膑亲手砍下庞涓的脑袋挂在战车上。

齐军大获全胜,敲着得胜鼓往回走。夜里太子申怕受辱,也拔剑自刎了。孙膑听说后连连叹息。

大军走到沙鹿山,正好碰上庞涓的侄子庞葱带着步兵。孙膑让人挑着庞涓的脑袋给他们看,魏军立刻溃不成军。庞葱跳下战车跪地求饶,田忌想连他一起杀了,孙膑摆手说:"作恶的只是庞涓,他儿子都算无辜,何况是侄子呢?"就把太子申和庞英的尸首交给庞葱,让他回去告诉魏王:"赶紧上表称臣,不然齐国大军再来,你们魏国就要亡国了!"庞葱磕头如捣蒜,抱着尸体跑了。这是周显王二十八年的事。

田忌他们凯旋回国,齐宣王高兴坏了,大摆宴席亲自给田忌、田婴、孙膑敬酒。相国驺忌想起以前收魏国贿赂陷害田忌的事,心里发虚,假装病重把相印交还了。齐宣王就让田忌当相国,田婴当大将军。

孙膑还是做军师,要封他大块封地,他坚决不要。他把祖传的《孙子兵法》十三篇抄录好献给齐宣王,说:"我是个残废人,蒙大王重用,如今既报答了您的恩情,也雪了私仇,心愿已了。我的本事都在这书里,留着我也没用,只求给块清净山地养老。"

齐宣王留不住他,就把石闾山封给他。孙膑在山上住了一年多,有天晚上突然不见了。有人说被鬼谷子接去成仙了,这是后话。后来武成王庙里有首诗赞他:

孙子精通兵法,反遭小人嫉妒, 被砍双脚含冤,坐着运筹帷幄。 救韩国打魏国,洗刷耻辱显威名, 功成不要封赏,隐姓埋名远遁。 比起先祖孙武,半点都不逊色!

再说齐宣王把庞涓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示威,又派人向各国报捷。诸侯们吓得够呛,尤其是韩、赵两国国君,感激齐国救命之恩,亲自来朝贺。齐宣王想联合韩、赵攻打魏国,魏惠王吓破了胆,赶紧派人求和,答应向齐国朝贡。齐宣王召集三晋国君在博望城会盟,韩、赵、魏谁都不敢违抗,三位国君同时朝见,天下人都觉得齐国风光。

这下齐宣王骄傲起来,整天喝酒玩女人,在城里造了雪宫专门享乐,又把城外四十里圈起来当猎场。他还招揽一群耍嘴皮子的文人,在稷门建了两排讲学馆,养着几千门客。像驺衍、田骈这些七十六个有名气的,都赏了大夫头衔,整天高谈阔论不干正事。奸臣王驩等人掌权,田忌多次劝谏不听,最后郁郁而终。

有天齐宣王在雪宫摆宴,歌舞正热闹,突然闯进来个丑女人。这女人额头宽眼睛凹,高鼻梁喉结突出,驼背粗脖子,手指长脚板大,头发像枯草,皮肤黑得像炭,穿着破衣服,嚷嚷着要见齐王。

卫兵拦住她:"哪来的丑八怪敢见大王?"

丑女人说:"我是齐国无盐人,叫锺离春,四十多岁了嫁不出去。听说大王在离宫玩乐,特地来求见,想到后宫当个打扫的。"

在场的人都捂着嘴笑:"这真是天下第一厚脸皮!"还是报告了齐宣王。

宣王召她进来,陪酒的群臣看见她这副尊容,都憋着笑。

宣王问:"我宫里不缺人,你长得这么丑,在乡下都待不住,一个平民百姓想见国君,莫非有什么特别的本事?"

锺离春回答:"妾身没别的本事,只会打哑谜。"

宣王说:"那你表演个哑谜给我猜,要是说不出来历,立刻砍头!"

只见锺离春突然瞪大眼睛露出牙齿,举着手来回比划,拍着膝盖大喊:"危险啊!危险啊!"

宣王看不懂,问大臣们,也没人明白。

宣王说:"你过来给我说明白。"

锺离春跪下磕头:"求大王先饶我不死,我才敢说。"

宣王点头:"恕你无罪。"

锺离春这才解释:"我瞪眼睛,是替大王看烽火警报;露牙齿,是劝大王接受忠言;举手是帮大王赶走奸臣;拍膝盖是要拆掉游乐高台。"

宣王勃然大怒:"我哪有这四项过错?村妇胡说八道!"下令处斩。

锺离春说:"请让我说明大王的四项过失再死。听说秦国用商鞅变法,越来越强,很快就要出函谷关和齐国争霸,我们首当其冲。可大王身边没有良将,边防松懈,这是我瞪眼的原因。古人说'国有直谏之臣不会亡国,家有敢言之子不会败家',可大王沉迷女色荒废朝政,拒绝忠言,所以我露牙劝谏。王驩这帮人阿谀奉承,排挤贤能;驺衍那些人空谈误国。大王重用他们,我怕江山不保,所以举手要赶走他们。大王又建宫殿又修猎场,耗尽民力国库,这是我拍膝盖要拆掉的原因。这四项过失像叠起来的鸡蛋一样危险,可大王只顾眼前享乐。我冒死进言,要是能听进去,死也甘心!"

宣王听完长叹:"要不是锺离氏这番话,我还不知道自己犯了这么多错!"当天就撤了宴席,用车载她回宫立为王后。

锺离春却说:"大王若不听我的建议,娶我有什么用?"于是宣王开始招贤纳士,远离小人,解散了稷下那帮空谈的门客,任命田婴为相国,请孟子当贵宾,齐国从此大治。

话说那齐宣王被锺离春一番话点醒,心里头又是惭愧又是佩服,当即就把无盐这块地方封给了锺离春一家,还尊称她为"无盐君"。这锺离春从此名扬天下,不过这都是后话了。

咱们把话头一转,说说秦国那边。秦国的相国卫鞅听说庞涓死在马陵道上,赶紧跑去见秦孝公。他搓着手说:"大王啊,咱们秦国和魏国就像邻居,可这邻居不是好邻居。就像人得了心腹大患,不是他死就是我亡。如今魏国被齐国打得落花流水,诸侯都背叛他们,正是咱们出兵的好时机!等把魏国打趴下,他们肯定要往东边逃。到时候咱们秦国占着黄河、崤山的天险,向东可以号令诸侯,这可是成就帝王霸业的好机会啊!"

秦孝公听得直点头,当即就派卫鞅当大将,公子少官当副将,带着五万大军去攻打魏国。

这边秦军刚从咸阳出发,那边西河的守将朱仓就急得直跺脚,一天连发三道告急文书。魏惠王赶紧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。公子卬站出来说:"当年卫鞅在魏国时,跟我关系特别好。我还向大王推荐过他,可惜大王没用他。现在不如让我带兵去,先跟他讲和。要是讲不成,咱们再死守城池,向韩国、赵国求救。"大臣们都觉得这主意不错。魏惠王就任命公子卬为大将,也带着五万兵马去救西河,驻扎在吴城。

这吴城可是当年吴起镇守西河时修建的,城墙结实得很。公子卬正打算写信给卫鞅讲和呢,守城士兵突然来报:"秦国的相国派人送信来了,就在城外等着。"

公子卬让人用绳子把信吊上来,打开一看,只见上面写着:"我卫鞅跟公子当年情同手足,如今虽然各为其主,但怎么忍心兵戎相见?不如咱们约在玉泉山,脱下战袍换上便装,像老朋友一样喝喝酒、聊聊天。免得两国将士白白送死,让后人称赞咱们的友谊能比得上管仲和鲍叔牙。公子要是同意,就定个日子吧。"

公子卬看完乐得直拍大腿:"正合我意!"他好好招待了送信的使者,回信说:"相国不忘旧情,要学齐桓公以德服人,这正是我的心愿啊。三天之内,相国定个时间,我一定赴约。"

卫鞅收到回信,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:"计策成了!"他又派人进城敲定日期,还假装撤走前营部队,说是等见过面就全军撤退。临走时还送给公子卬两样秦国特产——旱藕和麝香,说是"旱藕补身子,麝香驱邪气,就当是纪念咱们的友情"。

公子卬感动得不得了,更加相信卫鞅。可他哪知道,卫鞅暗地里早安排好了:让公子少官带着前营部队假装去打猎,其实都在狐岐山、白雀山一带埋伏着。约定午时三刻,等山上放炮为号,就一拥而上把魏国人全抓了,一个都不许跑。

到了约定的日子,天刚蒙蒙亮,卫鞅就派人通知城里:"我们相国先去玉泉山等着了,随从不到三百人。"公子卬完全没起疑心,也带着酒菜、乐师,坐着马车去赴约,带的人数和卫鞅差不多。

卫鞅在山下迎接,公子卬见对方人少又没带武器,彻底放下戒心。两人叙起旧来,又是喝酒又是听音乐,好不热闹。卫鞅悄悄让手下盯着时辰,等时间一到,突然撤了魏国的酒席,换上秦国的饭菜。他身边两个倒酒的可不是普通人,一个叫乌获,能举起千斤重物;一个叫任鄙,赤手空拳就能打死老虎。

卫鞅刚举起酒杯,突然朝山顶使了个眼色。只听"轰"的一声炮响,震得山谷都在摇晃。公子卬吓得酒杯都掉了:"这、这是怎么回事?相国你骗我?"

卫鞅笑眯眯地说:"就骗你这一次,别见怪啊。"公子卬想跑,却被乌获一把按住,动弹不得。任鄙带着人把魏国随从全抓了,公子少官也带着伏兵杀出来,把车马人员一网打尽,真是一个都没跑掉。

卫鞅让人把公子卬押上囚车,先送回秦国报喜。又把抓来的随从松绑,请他们喝酒压惊,然后让他们原样坐车回城,骗开城门。这些随从都是小人物,哪敢不从?卫鞅让乌获假扮公子卬坐在车里,任鄙装作护送官员跟在后面。

城上守军见是自家人的车马,赶紧开门。谁知乌获和任鄙突然发难,一个拳头一个飞脚,把城门砸得稀巴烂。守军冲上来阻拦,都被打趴下了。这时候卫鞅带着大军杀到,城里顿时乱作一团。秦军趁机攻占吴城。

朱仓听说主帅被俘,知道西河守不住了,连夜弃城逃跑。卫鞅乘胜追击,一直打到安邑城下。

魏惠王吓得直哆嗦,派大夫龙贾去求和。卫鞅板着脸说:"当年魏王不用我,我才到秦国来。如今秦王待我不薄,我要是灭不了魏国,怎么对得起他?"

龙贾劝道:"俗话说'好鸟不忘老窝,忠臣不忘旧主'。魏王虽然没用您,可毕竟是您的故国啊,您就一点情分都不讲吗?"

卫鞅想了半天,终于松口:"要想我退兵,除非把河西之地全割让给秦国。"龙贾没办法,只好回去禀报。魏惠王咬咬牙答应了,让龙贾带着河西地图去求和。卫鞅收了地图,这才撤兵回国。公子卬也投降了秦国。

魏惠王觉得安邑离秦国太近不安全,干脆把都城迁到大梁。从此魏国也叫梁国了。

秦孝公论功行赏,封卫鞅为列侯,把从魏国夺来的商、於等十五座城都赏给他做封地,号称"商君"。这就是后来人们叫他商鞅的由来。

卫鞅回府后得意地对家臣们说:"我本是卫国的一个旁支,带着计策来秦国,帮秦国变法图强。如今又夺得魏国七百里地,受封十五城,大丈夫建功立业,到这份上也算到头了吧?"

门客们纷纷拍马屁,突然有个叫赵良的宾客站出来大声说:"一千个阿谀奉承的人,不如一个敢说真话的!你们这些人在商君门下,难道就只会溜须拍马害主公吗?"众人一看,原来是上等门客赵良。

商鞅搓着手,笑眯眯地问那位叫赵良的谋士:"先生总说别人阿谀奉承,那您给评评理——我治理秦国的本事,比起当年那位五羖大夫百里奚,到底谁更贤明?"

赵良捋着胡子,眼睛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:"说起五羖大夫辅佐秦穆公的时候啊,三次帮晋国立国君,吞并了二十一个小国,让咱们秦国成了西戎霸主。可他自己呢?大热天连个车篷都不舍得搭,累了也不肯坐马车。死的时候老百姓哭得跟死了亲爹娘似的。"他转头盯着商鞅,"您执政这八年,法令倒是推行了,可刑罚太狠。百姓只看见您的威风,看不见恩德;只知道逐利,不晓得仁义。太子因为您处罚他老师,恨您恨到骨子里。民间父老兄弟憋着怨气不是一天两天了......"

窗外的风突然大了,卷着枯叶拍在窗棂上。赵良压低声音:"要是哪天咱们国君有个三长两短,您就像早晨的露水——太阳一出来就没了。还贪图商於之地的富贵,真当自己是大英雄吗?"他凑近半步,"不如推荐贤人接替您,交出俸禄官印,回乡下种地,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。"

商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案几,半天没吭声。

槐花开的时候,秦孝公突然病逝。太子嬴驷继位,就是后来的秦惠文王。商鞅仗着自己是老臣,进出宫廷都昂着头。当年被他割了鼻子的公子虔一直怀恨在心,这会儿跟公孙贾一起跪在殿前:"老话说得好——大臣权力太大国家危险,左右亲信太多自身危险。商鞅变法虽然让秦国强盛,可现在妇人小孩嘴里说的都是'商君之法',谁还记得'秦国之法'?他封地十五邑,位高权重,迟早要造反啊!"

年轻的国君摩挲着剑柄:"我早想收拾这老贼了。只是先王刚走,不好立刻动手。"便派使者收了商鞅的相印,打发他回商於封地。商鞅离京那天,车马仪仗排场比诸侯还大,文武百官都来送行,朝廷都快空了。

公子虔他们又偷偷告状:"商鞅毫无悔改之心,用的全是天子仪制。要是放他回封地,肯定造反!"甘龙、杜挚也在一旁帮腔。秦惠文王气得拍案而起,当即派公孙贾带三千甲士去追。

消息传开,老百姓都挤在街巷里。这些年被严刑峻法压得喘不过气的人们,听说要抓商鞅,撸起袖子就跟上队伍,转眼聚了上万人。

商鞅的车队走出百多里地,忽然听见身后杀声震天。探子慌慌张张回报:"朝廷派兵来追了!"商鞅脸色刷白,知道新君要算账,赶紧扒了官服混在仆役堆里逃跑。

逃到函谷关已是日暮,他想找家客栈歇脚。店家伸手要身份凭证,商鞅支支吾吾拿不出来。店主直摆手:"商君定的规矩,收留没凭证的人要杀头,我可不敢留您。"商鞅望着关外苍茫暮色,苦笑道:"这法令......原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。"只好摸黑混出关口,往魏国逃去。

魏惠王正记恨他当年骗俘公子卬、强占河西之地,打算抓了他献给秦国。商鞅又逃回商於,想召集兵马反抗,结果被公孙贾追上绑了回来。秦惠文王当众数落他的罪状,下令押到菜市口车裂。老百姓抢着吃他的肉,转眼就分光了。商鞅全族也被杀尽。

说来真是讽刺——变法让秦国富强的功臣,最后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。这不正是刑罚太酷的报应吗?那年是周显王三十一年。

商鞅死后,老百姓在街上唱歌跳舞,像卸下千斤重担。六国听说这事,也都拍手称快。被革职的甘龙、杜挚官复原职,公孙衍当上相国。他劝秦惠文王往西吞并巴蜀,干脆称王号令天下,要各国割地朝贺。楚威王刚打败越国,气势正盛,把秦国使者骂了回去。这时候洛阳人苏秦带着"连横"策略来见秦王......

原文言文

  马陵道万弩射庞涓 咸阳市五牛分商鞅

  话说庞涓同太子申起兵伐韩,行过外黄,有布衣徐生请见太子。太子问曰:“先生辱见寡人,有何见谕?”徐生曰:“太子此行,将以伐韩也,臣有百战百胜之术于此,太子欲闻之否?”申曰:“此寡人所乐闻也。”徐生曰:“太子自度富有过于魏,位有过于王者乎?”申曰:“无以过矣!”徐生曰:“今太子自将而攻韩,幸而胜,富不过于魏,位不过于王也;万一不胜,将若之何?夫无不胜之害,而有称王之荣,此臣所谓百战百胜者也。”申曰:“善哉!寡人请从先生之教,即日班师。”

  徐生曰:“太子虽善吾言,必不行也。夫一人烹鼎,众人啜汁。今欲啜太子之汁者甚众,太子即欲还,其谁听之!”徐生辞去。太子出令欲班师,庞涓曰:“大王以三军之寄,属于太子,未见胜败,而遽班师,与败北何异?”诸将皆不欲空还,太子申不能自决,遂引兵前进,直造韩都。

  韩昭侯遣人告急于齐,求其出兵相救。

  齐宣王大集群臣,问以:“救韩与不救,孰是孰非?”

  相国驺忌曰:“韩、魏相并,此邻国之幸也,不如勿救。”田忌、田婴皆曰:“魏胜韩,则祸必及于齐,救之为是。”孙膑独嘿然无语。宣王曰:“军师不发一言,岂救与不救,二策皆非乎?”孙膑对曰:“然也。夫魏国自恃其强,前年伐赵,今年伐韩,其心亦岂须臾忘齐哉?若不救,是弃韩以肥魏,故言不救者非也;魏方伐韩,韩未敝而吾救之,是我代韩受兵,韩享其安,而我受其危,故言救者亦非也。”宣王曰:“然则何如?”孙膑对曰:“为大王计,宜许韩必救,以安其心;韩知有齐救,必悉力以拒魏,魏亦必悉力以攻韩,吾俟魏之敝,徐引兵而往,攻敝魏以存危韩,用力少而见功多,岂不胜于前二策耶?”宣王鼓掌称善,遂许韩使,言:“齐救旦暮且至。”

  韩昭侯大喜,乃悉力拒魏,前后交锋五六次,韩皆不胜,复遣使往齐,催趱救兵。

  齐复用田忌为大将,田婴副之,孙子为军师,率车五百乘救韩。田忌又欲望韩进发,孙膑曰:“不可,不可!吾向者救赵,未尝至赵;今救韩,奈何往韩乎?”田忌曰:“军师之意,将欲如何?”孙膑曰:“夫解纷之术,在攻其所必救。今日之计,惟有直走魏都耳!”田忌从之,乃令三军齐向魏邦进发。

  庞涓连败韩师,将逼新都,忽接本国警报,言:“齐兵复寇魏境,望元帅作速班师。”庞涓大惊,即时传令去韩归魏,韩兵亦不追赶。孙膑知庞涓将至,谓田忌曰:“三晋兵素悍勇而轻齐,齐号为怯,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。《兵法》云:‘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,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。'吾军远入魏地,宜诈为弱形以诱之!”田忌曰:“诱之如何?”孙膑曰:“今日当作十万灶,明后日以渐减去,彼见军灶顿减,必谓吾兵怯战,逃亡过半,将兼程逐利,其气必骄,其力必疲,吾因以计取之!”田忌从其计。

  再说庞涓兵望西南而行,心念韩兵屡败,正好征进,却被齐人侵扰,毁其成功,不胜之忿。及至魏境,知齐兵已前去了。遗下安营之迹,地甚宽广,使人数其灶,足有十万,惊曰:“齐兵之众如此,不可轻敌也。”明日又至前营,查其灶仅五万有余,又明日,灶仅三万。涓以手加额曰:“此魏王之洪福矣。”太子申问曰:“军师未见敌形,何喜形于色?”涓答曰:“某固知齐人素怯,今入魏地才三日,士卒逃亡已过半了,尚敢操戈相角乎?”太子申曰:“齐人多诈,军师须十分在意!”

  庞涓曰:“田忌等今番自来送死,涓虽不才,愿生擒忌等,以雪桂陵之耻!”当下传令,选精锐二万人,与太子申分为二队,倍日并行,步军悉留在后,使庞葱率领徐进。

  孙膑时刻使人探听庞涓消息,回报:“魏兵已过沙鹿山,不分早夜,兼程而进。”孙膑屈指计程,日暮必至马陵。

  那马陵道在两山中间,溪谷深隘,堪以伏兵。

  道傍树木丛密,膑只拣绝大一株留下,余树尽皆砍倒,纵横道上以塞其行,却将那大树向东树身砍白,用黑煤大书六字云:“庞涓死此树下。”上面横书四字云:“军师孙示”,令部将袁达,独孤陈各选弓弩手五千,左右埋伏,吩咐:“但看树下火光起时,一齐发弩!”

  再令田婴引兵一万,离马陵三里埋伏,只待魏兵已过,便从后截杀。

  分拨已定,自与田忌引兵远远屯扎,准备接应。

  再说庞涓一路打听齐兵过去不远,恨不能一步赶著,只顾催趱,来到马陵道时,恰好日落西山。其时十月下旬,又无月色,前军回报:“有断木塞路,难以进前。”庞涓叱曰:“此齐兵畏吾蹑其后,故设此计也!”正欲指麾军士搬木开路,忽抬头看见树上砍白处,隐隐有字迹,但昏黑难辨,命小军取火照之。众军士一齐点起火来,庞涓于火光之下,看得分明,大惊曰:“吾中刖夫之计矣!”急教军士:“速退!”

  说犹未绝,那袁达、独孤陈两支伏兵,望见火光,万弩齐发,箭如骤雨,军士大乱。庞涓身带重伤,料不能脱,叹曰:“吾恨不杀此刖夫,遂成竖子之名。”即引佩剑自刎其喉而绝。庞英亦中箭身亡,军士射死者,不计其数。史官有诗云:

  昔日伪书奸似鬼,今宵伏弩妙如神。
  相交须是怀忠信,莫学庞涓自陨身!

  昔庞涓下山时,鬼谷曾言:“汝必以欺人之事,还被人欺。”庞涓用假书之事,欺孙膑而刖之,今日亦受孙膑之欺,堕其减灶之计。鬼谷又言:“遇马而瘁。”果然死于马陵,计庞涓仕魏至身死,刚十二年,应花开十二朵之兆,始见鬼谷之占,纤微必中,神妙不测。

  时太子申在后队,闻前军有失,慌忙屯扎住不行,不提防田婴一军反从后面杀到,魏兵心胆俱裂,无人敢战,各自四散逃生。太子申势孤力寡,被田婴生擒,缚置车中,田忌和孙膑统大军接应,杀得魏军尸横遍野,轻重军器尽归于齐。田婴将太子申献功,袁达、独孤陈将庞涓父子尸首献功,孙膑手斩庞涓之头,悬于车上。

  齐军大胜,奏凯而还。其夜太子申惧辱,亦自刎而死。孙膑叹息不已。

  大军行至沙鹿山,正逢庞葱步军,孙膑使人挑庞涓之头示之,步军不战而溃,庞葱下车叩头乞命,田忌欲并诛之,孙膑曰:“为恶者止庞涓一人,其子且无罪,况其侄乎?”乃将太子申及庞英二尸交付庞葱,教他回报魏王:“速速上表朝贡,不然,齐兵再至,宗社不保。”庞葱喏喏连声而去。此周显王二十八年事也。

  田忌等班师回国,齐宣王大喜,设宴相劳,亲为田忌、田婴、孙膑把盏,相国驺忌自思昔日私受魏赂,欲陷田忌之事,未免于心有愧,遂称病笃,使人缴还相印。齐宣王遂拜田忌为相国,田婴为将军。

  孙膑军师如故,加封大邑,孙膑固辞不受,手录其祖孙武《兵书》十三篇,献于宣王曰:“臣以废人,过蒙擢用,今上报主恩,下酬私怨,于愿足矣。臣之所学,尽在此书,留臣亦无用,愿得闲山一片,为终老之计。”

  宣王留之不得,乃封以石闾之山。孙膑住山岁余,一夕忽不见,或言鬼谷先生度之出世矣,此是后话。武成王庙有《孙子赞》云:

  孙子知兵,翻为盗憎,
  刖足衔冤,坐筹运能。
  救韩攻魏,雪耻扬灵,
  功成辞赏,遁迹藏名。
  揆之祖武,何愧典型!

  再说齐宣王将庞涓之首,悬示国门,以张国威,使人告捷于诸侯。诸侯无不耸惧,韩、赵二君尤感救兵之德,亲来朝贺。宣王欲与韩、赵合兵攻魏,魏惠王大恐,亦遣使通和,请朝于齐,齐宣王约会三晋之君,同会于博望城,韩、赵、魏无敢违者,三君同时朝见,天下荣之。

  宣王遂自恃其强,耽于酒色,筑雪宫于城内,以备宴乐。辟郊外四十里为苑囿,以备狩猎。又听信文学游说之士,于稷门立左右讲室,聚游客数千人,内如驺衍、田骈、接舆、环渊等七十六人,皆赐列第,为上大夫,日事议论,不修实政。嬖臣王驩等用事,田忌屡谏不听,郁郁而卒。

  一日,宣王宴于雪宫,盛陈女乐,忽有一妇人,广额深目,高鼻结喉,驼背肥项,长指大足,发若秋草,皮肤如漆,身穿破衣,自外而入,声言:“愿见齐王。”

  武士止之曰:“丑妇佝人,敢见大王?”

  丑妇曰:“吾乃齐之无盐人也,覆姓锺离名春,年四十余,择嫁不得,闻大王游宴离宫,特来求见,愿入后宫,以备洒扫。”

  左右皆掩口而笑曰:“此天下强颜之女也!”乃奏知宣王。

  宣王召入,群臣侍宴者,见其丑陋,亦皆含笑。

  宣王问曰:“我宫中妃侍已备,今妇人貌丑,不容于乡里,以布衣欲干千乘之君,得无有奇能乎?”

  锺离春对曰:“妾无奇能,特有隐语之术。”

  宣王曰:“汝试发隐术,为孤度之,若言不中用,即当斩首。”锺离春乃扬目炫齿,举手再四,拊膝而呼曰:“殆哉,殆哉!”

  宣王不解其意,问于群臣,群臣莫能对。宣王曰:“春来前,为寡人明言之。”

  春顿首曰:“大王赦妾之死,妾乃敢言。”

  宣王曰:“赦尔无罪。”

  春曰:“妾扬目者,代王视烽火之变;炫齿者,代王惩拒谏之口;举手者,代王挥谗佞之臣;拊膝者,代王拆游宴之台。”

  宣王大怒曰:“寡人焉有四失?村妇妄言!”喝令斩之。

  春曰:“乞申明大王之四失,然后就刑。妾闻秦用商鞅,国以富强,不日出兵函关,与齐争胜,必首受其患。大王内无良将,边备渐弛,此妾为王扬目而视之。妾闻:‘君有诤臣,不亡其国;父有诤子,不亡其家。'大王内耽女色,外荒国政,忠谏之士,拒而不纳,妾所以炫齿为王受谏也。且王驩等阿谀取容,蔽贤窃位;驺衍等迂谈阔论,虚而无实。大王信用此辈,妾恐其有误社稷,所以举手为王挥之。王筑宫筑囿,台榭陂池,殚竭民力,虚耗国赋,所以拊膝为王拆之。大王四失,危如累卵,而偷目前之安,不顾异日之患。妾冒死上言,倘蒙采听,虽死何恨!”

  宣王叹曰:“使无锺离氏之言,寡人不得闻其过也!”即日罢宴,以车载春归宫,立为正后。春辞曰:“大王不纳妾言,安用妾身?”于是宣王招贤下士,疏远嬖佞,散遣稷下游说之徒,以田婴为相国,以邹人孟轲为上宾,齐国大治。

  即以无盐之邑封春家,号春为无盐君,此是后话。

  话分两头,却说秦相国卫鞅闻庞涓之死,言于孝公曰:“秦、魏比邻之国,秦之有魏,犹人有腹心之疾,非魏并秦,即秦并魏,其势不两存明矣。魏今大破于齐,诸侯叛之,可乘此时伐魏,魏不能支,必然东徙,然后秦据河山之固,东向以制诸侯,此帝王之业也!”孝公以为然,使卫鞅为大将,公子少官副之,帅兵五万伐魏。

  师出咸阳,望东进发,警报已至西河,守臣朱仓告急文书一日三发,惠王大集群臣,问御秦之计,公子卬进曰:“鞅昔日在魏时,与臣相善,臣尝举荐于大王,大王不听,今日臣愿领兵前往,先与讲和,如若不许,然后固守城池,请救韩、赵。”群臣皆赞其策,惠王即拜公子卬为大将,亦率兵五万,来救西河,进屯吴城。

  那吴城是吴起守西河时所筑,以拒秦者,坚固可守。公子卬正欲修书,遣人往秦寨通问卫鞅,欲其罢兵,守城将士报道:“今有秦相国差人下书,见在城外。”公子卬命缒城而上,发书看之,书曰:

  鞅始与公子相得甚欢,不异骨肉;今各事其主,为两国之将。何忍治兵,自相鱼肉?鄙意欲与公子相约,各去兵车,释甲胄,以衣冠之会,相见于玉泉山,乐饮而罢。免使两国肝脑涂地,使千秋而下,称吾两人之交情,同于管、鲍,公子如肯俯从,幸示其期。

  公子卬读毕大喜曰:“吾意正欲如此。”遂厚待使者,答以书曰:

  相国不忘夙昔之好,举齐桓故事,以衣裳易兵车,安秦、魏之民,明管、鲍之谊,此卬志也。三日之内,惟相国示期,敢不听命?

  卫鞅得了回书,喜曰:“吾计成矣。”复使人入城订定日期,言:“秦兵前营已撤,打发先回,只等会过元帅,便拔寨都起。”复以旱藕、麝香遗之曰:“此二物秦地所产。旱藕益人,麝香辟邪,聊志旧情,永以为好。”公子卬谓卫鞅爱己,益信其无他,答书谢之。

  卫鞅假传军令,使前营尽撤,公子少官率领先行,却暗暗吩咐,一路只说射猎充食,在狐岐山,白雀山等处,四散埋伏,期定是日午末未初,齐到玉泉山下,只听山上放炮为号,便一齐杀入,将来人尽数拿住,不许走漏一人。

  至期,侵晨,卫鞅先使人报入城中,言:“相国先往玉泉山伺候,随行不满三百人。”公子卬十分相信,亦以车酋车载酒食,并乐工一部,乘车赴会,人数与卫鞅相当,卫鞅在山下相迎。公子卬见人从既少,且无军器,坦然不疑,相见之间,各叙昔日交情,并及今日通和之意,魏国从人无不欢喜,两边俱有酒席。

  公子卬是地主,先替卫鞅把盏,三献三酬,奏乐三次,卫鞅使军吏席上报时,即命撤了魏国筵席,另用本国酒馔。两个侍酒的,都是秦国有名的勇士,一个唤做乌获,力举千钧;一个唤做任鄙,手格虎豹。

  卫鞅才举初杯相劝,以目视左右,便去山顶上放起一声号炮,山下亦放炮相应,声震陵谷,公子卬大惊曰:“此炮何来?相国莫非见欺否?”卫鞅笑曰:“暂欺一次,尚容告罪。”公子卬心慌,便欲奔逃,却被乌获紧紧帮住,转动不得。任鄙指挥左右拿人,公子少官率领军士拘获车仗人等,真个是滴水不漏。

  卫鞅吩咐将公子卬上了囚车,先递回秦国报捷,却将所获随行人从,解其束缚,赐酒压惊,仍用原来车仗,教他:“只说主帅赴会回来,赚开城门,另有重赏,如若不从,即时斩首。”那一行从人都是小辈,谁不怕死,尽皆依允。却教乌获假作公子卬坐于车中,任鄙作护送使臣,单车随后。

  城上认得是自家人从,即时开门,那两员勇将一齐发作,将城门一拳一脚,打个粉碎,关阖不得,军士上前者,都被打倒,背后卫鞅亲率大军,飞也似赶来,城中军民乱窜,卫鞅纵军士乱杀一阵,遂占了吴城。

  朱仓闻知主帅被虏,度西河难守,弃城而遁,卫鞅长驱而入,直逼安邑。

  惠王大惧,使大夫龙贾往秦军行成,卫鞅曰:“魏王不能用吾,吾故出仕秦国,蒙秦王尊为卿相,食禄万锺,今以兵权交付,若不灭魏,有负重托。”

  龙贾曰:“吾闻,‘良鸟恋旧林,良臣怀故主。'魏王虽不能用足下,然父母之邦,足下安得无情?”

  卫鞅沉思半晌,谓龙贾曰:“若要我班师,除非将河西之地,尽割于秦方可。”龙贾只得应诺,回奏惠王,惠王从之,即令龙贾奉河西地图,献于秦军买和,卫鞅按图受地,奏凯而归,公子卬遂降于秦。

  魏惠王以安邑地近于秦,难守,遂迁都大梁去讫,自此称为梁国。

  秦孝公嘉卫鞅之功,封为列侯,以前所取魏地商、於等十五邑,为鞅食邑,号为商君,后世称为商鞅为此也。鞅谢恩归第,谓家臣曰:“吾以卫之支庶,挟策归秦,为秦更治,立致富强,今又得魏地七百里,封邑十五城,大丈夫得志,可谓极矣。”

  宾客齐声称贺,内有一士厉声而前曰:“‘千人诺诺,不如一士谔谔。'尔等居商君门下,岂可进谄而陷主乎?”众人视之,乃上客赵良也。

  鞅曰:“先生谓众人之谄,试言吾之治秦,与五羖大夫孰贤?”

  良曰:“五羖大夫之相穆公也,三置晋君,并国二十一,使其主为西戎伯主;及其自奉,暑不张盖,劳不坐乘,死之日百姓悲哭,如丧考妣。今君相秦八载,法令虽行,刑戮太惨,民见威而不见德,知利而不知义,太子恨君刑其师傅,怨入骨髓,民间父兄子弟久含怨心,一旦秦君晏驾,君之危若朝露,尚可贪商、於之富贵,而自夸大丈夫乎?君何不荐贤人以自代。辞禄去位,退耕于野,尚可望自全也!”商君默然不乐。

  后五月,秦孝公得疾而薨,群臣奉太子驷即位,是为惠文公。

  商鞅自负先朝旧臣,出入傲慢,公子虔初被商鞅劓鼻,积恨未报,至是与公孙贾同奏于惠文公曰:“臣闻:‘大臣太重者国危,左右太重者身危。'商鞅立法治秦,秦邦虽治,然妇人童稚皆言商君之法,莫言秦国之法,今又封邑十五,位尊权重,后必谋叛。”

  惠文公曰:“吾恨此贼久矣。但以先王之臣,反形未彰,故姑容旦夕。”乃遣使者收商鞅相印,退归商、於,鞅辞朝,具驾出城,仪仗队伍,犹比诸侯,百官饯送,朝署为空。

  公子虔、公孙贾密告惠文公,言:“商君不知悔咎,僭拟王者仪制,如归商、於,必然谋叛。”甘龙、杜挚证成其事。

  惠文公大怒,即令公孙贾引武士三千追赶商鞅,枭首回报。

  公孙贾领命出朝,当时百姓连街倒巷,皆怨商君,一闻公孙贾引兵追赶,攘臂相从者,何止数千余人。商鞅车驾出城,已百余里,忽闻后面喊声大振,使人探听,回报:“朝廷发兵追赶。”商鞅大惊,知是新王见责,恐不免祸,急卸衣冠下车,扮作卒隶逃亡。

  走至函关,天色将昏,往旅店投宿,店主索照身之帖,鞅辞无有,店主曰:“商君之法,不许收留无帖之人,犯者并斩,吾不敢留。”商鞅叹曰:“吾设此法,乃自害其身也。”乃冒夜前行,混出关门,径奔魏国。

  魏惠王恨商鞅诱虏公子卬,割其河西之地,于是欲囚商鞅以献秦,鞅复逃回商、於,谋起兵攻秦,被公孙贾追至缚归,惠文公历数其罪,吩咐将鞅押出市曹,五牛分尸。百姓争啖其肉,须臾而尽,于是尽灭其族。

  可怜商鞅变立新法,使秦国富强,今日受车裂之祸,岂非过刻之报乎?此周显王三十一年事也。有诗云:

  商於封邑未经年,五路分尸亦可怜。
  惨刻从来凶报至,劝君熟读《省刑》篇。

  自商鞅之死,百姓歌舞于道,如释重负;六国闻之,亦皆相庆。

  甘龙、杜挚先被革职,今皆复官,拜公孙衍为相国,衍劝惠文公西并巴蜀,称王以号召天下,要列国悉如魏国割地为贽,如有违者,即发兵伐之。惠文公遂称王,遣使者遍告列国,都要割地为贺,诸侯俱犹豫未决,惟楚威王熊商,任用昭阳,新败越兵,杀越王无疆,尽有越地,地广兵强,与秦为敌,秦使至楚,被楚王叱咤而去。于是洛阳苏秦挟“兼并”之策以说秦王。不知苏秦如何说秦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