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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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周景王十二年,楚灵王灭了陈国、蔡国还不够,又把许、胡、沈、道、房、申六个小国的人都赶到荆山那片荒凉地界。老百姓拖家带口走在路上,哭天喊地的,可灵王倒好,整天在章华台上喝酒作乐,还盘算着派人去周天子那儿要九鼎来镇楚国。

右尹郑丹劝他:"大王啊,眼下齐国晋国还强盛,吴国越国也没归顺。周天子虽然怕咱们,可其他诸侯难免说闲话。"

灵王一听就火了,拍案道:"寡人差点忘了!上回在申地会盟,我饶了徐国国君,让他跟着打吴国。结果这厮转头就投靠吴国,出工不出力。这回寡人先收拾徐国,再打吴国,把江东都收服了,天下就有一半姓楚了!"当即派薳羆和蔡洧辅佐太子留守,自己带着大军往东边州来打猎,驻扎在颍水边上。又派司马督领着三百辆战车去攻打徐国,把城池团团围住。灵王带着主力军在乾溪扎营,给前线壮声势。这时候是周景王十五年,楚灵王在位第十一个年头了。

寒冬腊月里,突然下起鹅毛大雪,积了足有三尺多厚。但见天上乌云压顶,北风像狼嚎似的,雪片子扑簌簌往下砸。一眨眼功夫,青山都成了白头,平地上翻起银浪。树梢的鸟窝冻成冰坨子,穿着厚皮袄烤着火还嫌冷,那些披着铁甲站在雪地里的士兵就更遭罪了。

灵王在帐中吩咐:"把秦国进贡的'复陶裘'和'翠羽被'取来。"裹上貂裘又加了锦被,头戴皮帽子,脚蹬豹皮靴,攥着紫丝鞭出来赏雪。正巧郑丹来见,灵王赶紧摘了帽子放下鞭子跟他说话,嘴里还直哈白气:"这天可真够冷的!"

郑丹搓着手说:"大王穿着厚裘皮靴,待在虎皮帐里还嫌冷。那些士兵穿着单衣露着脚脖子,顶着铁盔在风雪里扛兵器,该多遭罪啊!不如先回都城,把伐徐的军队召回来,等开春天暖和了再出兵?"

灵王不以为然:"爱卿说得在理。不过寡人用兵向来战无不胜,司马督这两天就该报捷了。"郑丹急得直跺脚:"徐国跟陈蔡不一样,离咱们东北三千多里,还靠着吴国撑腰。大王为贪这个功劳,让三军在外头挨冻,万一国内出事,军心涣散..."话没说完,看见左史倚相从跟前走过。

灵王指着倚相对郑丹夸道:"这可是个博学之士,什么三坟五典八索九丘,没有他不知道的。"郑丹却摇头:"大王过誉了。当年周穆王驾着八匹骏马周游天下,祭公谋父作《祈招》诗劝谏,穆王听了才回国免祸。我问过倚相这诗,他竟不知道。本朝的事都不清楚,何况远古?"

灵王来了兴致:"这诗怎么念的?"郑丹清清嗓子吟道:"祈招之愔愔,式昭德音..."解释说这是劝君王爱惜民力,别贪得无厌。灵王听出弦外之音,闷声不响半天才说:"爱卿先退下,容寡人想想。"

当晚灵王正打算撤兵,探子来报说司马督打了胜仗,把徐国围住了。灵王大喜:"徐国灭定了!"就留在乾溪不走了。从冬天玩到开春,整天射猎取乐,还征调百姓修台建宫,压根不想回国。

这时候蔡国大夫归生的儿子朝吴,正在蔡公弃疾手下当差。他天天琢磨着复国,跟家臣观从商量。观从拍腿道:"楚王在外头打仗不回来,国内空虚民怨沸腾,这是天赐良机啊!"朝吴忙问计策,观从附耳道:"灵王篡位时,他三个兄弟都不服气。咱们假传蔡公命令,把子干、子晰两位公子骗来..."

朝吴依计行事,让观从假传蔡公之命,把在晋国的子干和在郑国的子晰都召来,说蔡公要帮他们打回楚国。两位公子兴冲冲赶到蔡国边境,朝吴却出来说:"蔡公压根没下这命令,不过咱们可以逼他就范。"见二人犹豫,朝吴掰着指头分析:"楚王在外游玩,都城空虚。蔡洧记着杀父之仇,斗成然跟蔡公交好,穿封戍在陈国也不真心归附..."

子干、子晰这才放心结盟。他们宰牲献血,嘴上说是给先君郏敖报仇,盟书上却把蔡公写成主谋。完事就带着家兵冲进蔡城,蔡公正吃早饭呢,吓得筷子都掉了。朝吴一把拽住他袖子:"事到如今您还想跑?"两位公子抱着蔡公哭诉:"灵王杀侄篡位,还流放我们。只要您帮忙报仇,事成后让您当楚王!"

蔡公慌得直结巴:"从、从长计议..."朝吴已经招呼人摆饭:"二位公子先垫垫肚子。"等他们吃完,朝吴立刻敲锣打鼓宣布:"蔡公确实召了二位公子,盟书都埋在郊外了!"蔡公急得直跳脚:"胡说八道!"朝吴凑近低声道:"郊外埋的盟书又不是没人看见。您就别推辞了,赶紧起兵共谋富贵才是正经。"

朝吴站在集市上,扯着嗓子喊开了:"乡亲们啊!那楚王残暴无道,灭了咱们蔡国。如今蔡公答应帮咱们复国,你们都是蔡国的子民,难道忍心看着祖宗香火断绝吗?快跟着蔡公去接应二位公子,一起打进楚国去!"这话一传开,蔡国百姓呼啦啦全涌来了,抄起锄头棍棒,把蔡公府邸围得水泄不通。

朝吴急得直搓手:"民心可用啊主公!再不行动怕要生变。"蔡公弃疾愁眉苦脸:"你这是逼我骑虎难下啊!可接下来怎么办?"朝吴凑近耳语:"二位公子还在城外,咱们赶紧合兵。我去说服陈国出兵相助。"蔡公咬牙点头。

子干、子晰带着人马刚和蔡公会师,朝吴就派观从连夜赶往陈国。半道上遇见老熟人夏啮——这可是当年夏征舒的曾孙。观从刚说明来意,夏啮就拍大腿:"巧了!我在陈公跟前当差,正琢磨复国的事。陈公现在病得下不来床,你别去了,我这就带陈国兵马去会合!"

观从赶回蔡国报信时,朝吴已经秘密联络了楚国的蔡洧做内应。蔡公派家臣须务牟打头阵,史猈当副手,观从带路,精锐部队悄没声就出发了。刚出城就撞见夏啮带着陈国兵马风尘仆仆赶来,夏啮咧嘴一笑:"守将穿封戍死了,我振臂一呼,陈国弟兄们都愿跟着干!"

蔡公乐得合不拢嘴,当即分兵两路:朝吴带蔡军为右翼,夏啮率陈军为左翼。三更造饭五更出发,大军趁着夜色直扑郢都。城里的蔡洧早安排心腹接应,斗成然亲自到郊外迎接。那边令尹薳羆刚要布防,蔡洧突然打开城门,须务牟冲进来就喊:"蔡公在乾溪杀了楚王,大军进城了!"百姓早恨透了灵王暴政,竟没一个人抵抗。

薳羆想带着世子禄逃跑,可王宫早被围得铁桶似的。这老臣回家就抹了脖子,血溅三尺。蔡公大军随后杀入王宫,把世子禄和公子罢敌都给结果了。清扫完宫殿,蔡公非要推子干继位。子干连连摆手推辞,蔡公急得直跺脚:"长幼有序啊大哥!"硬是把子干按上王座,让子晰当令尹,自己做了司马。

夜深人静时,朝吴扯住蔡公袖子:"主公带头起义,怎么把王位让了?"蔡公眯起眼睛:"灵王还在乾溪呢,再说越过两位兄长自立,要遭人戳脊梁骨的。"朝吴眼珠一转,附耳献计:"灵王的兵在外头风吹日晒早想家了,咱们派人去散布消息,保管军心大乱!"

观从奉命跑到乾溪军营,扯着嗓子喊:"蔡公已经打进郢都啦!新王有令:先回家的赏田宅,晚回的割鼻子,敢跟着灵王的诛三族!连送饭的都要连坐!"当兵的听了这话,眨眼间跑了大半。

这时候灵王还在乾溪高台喝得烂醉,郑丹慌慌张张冲进来报信。灵王听说两个儿子被杀,直接从榻上滚下来,捶地嚎哭。郑丹急得直搓手:"军心散了,大王快回师吧!"灵王抹着眼泪问:"别人疼儿子,也像寡人这般吗?"郑丹叹气:"鸟兽还知道护崽呢!"灵王突然惨笑:"寡人杀别人儿子的时候,可没手软过......"

正说着探马来报:"蔡公带着陈蔡联军杀过来了!"灵王气得摔了酒樽:"斗成然这白眼狼!寡人宁可战死也不投降!"当即拔营沿汉水往襄州撤,想绕道偷袭郢都。可士兵沿路逃跑,灵王连杀几人都止不住,到訾梁时就剩百来号人了。

灵王摘下王冠挂在柳树上,整个人像抽了筋骨。郑丹还劝:"要不先去郊外探探风声?"灵王摇头:"举国皆叛,还探什么!"郑丹又说:"那咱们逃到别国借兵?"灵王苦笑:"诸侯谁肯收留?好运不会来两次的。"郑丹见劝不动,半夜拉着倚相溜了。

灵王发现郑丹跑了,在釐泽荒野转来转去。随从全跑光了,饿得眼前发黑想找村子讨饭,又不认得路。村民早听说新王严令,看见他就躲。整整三天水米未进,灵王瘫在路边直勾勾盯着大路,巴望来个熟人。

忽然看见个面熟的——是旧日守门官涓人畴。灵王嘶哑着喊:"救救寡人!"畴硬着头皮过来磕头。灵王气若游丝:"三天没吃饭了,给碗粥续命吧......"畴为难道:"百姓都怕新王法令,小的上哪儿找吃的?"灵王叹口气,枕着畴的大腿想眯会儿。等灵王睡着,畴赶紧用土块替换自己大腿,溜之大吉。

灵王醒来摸到冰凉的土块,仰天痛哭都没了力气。这时远处来了辆牛车,车上人听见哭声下车查看,扑通就跪下了:"大王怎么落到这步田地?"灵王泪眼模糊:"你是......"那人叩头:"臣是申无宇之子申亥啊!当年家父两次冒犯大王都被赦免,临终嘱咐臣誓死报恩。听说郢都出事,臣一路找到这儿!"说着掏出干粮。灵王狼吞虎咽后,被申亥扶上牛车,晃晃悠悠往棘村去了。

话说那楚灵王平日里住的是金碧辉煌的章华台,雕梁画栋的宫殿,如今却要住进申亥这农家小院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,眼前是茅草屋顶、竹篱笆墙,灵王低着头走进去,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
申亥赶紧跪下说:"大王您宽宽心,这地方偏僻,没人会来。您先住几天,等打听到国中消息,咱们再从长计议。"灵王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,只是摇头。申亥又跪着端来饭菜,灵王光顾着哭,一口也吃不下。申亥没法子,只好让自己两个亲生女儿去伺候灵王歇息,想让他开开心。谁知灵王连衣裳都没脱,整宿都在长吁短叹。到了五更天,屋里突然没动静了。两个姑娘推门一看,吓得赶紧跑去告诉父亲:"大王...大王在房里上吊了!"

申亥听到这个消息,哭得肝肠寸断。他亲手给灵王收殓,转头就把两个女儿杀了陪葬。后来人们都说,申亥报答灵王恩情给他下葬是对的,可让两个无辜姑娘殉葬,这也太过了不是?

这时候蔡公带着斗成然、朝吴、夏啮一帮将领,正沿着乾溪追赶灵王。半道上碰见郑丹和倚相,两人把灵王落难的情形说了一遍:"现在侍卫都跑光了,大王一个人求死,我们实在不忍心看,这才离开的。"

蔡公眯着眼睛问:"你们现在要去哪儿?"

"想回国都去。"

"不如先跟着我的军队,等找到楚王下落,咱们一块儿回去。"蔡公说着就带兵继续搜寻。到了訾梁一带,连个人影都没见着。倒是有个村民认出是蔡公,献上来一套楚王的衣冠,说:"三天前在河边柳树上捡到的。"

蔡公紧盯着问:"你知道大王是死是活吗?"

村民摇头:"这个真不知道。"蔡公收下衣冠,重重赏了村民。

正当蔡公要继续找,朝吴凑过来献计:"楚王连衣冠都丢了,肯定是走投无路死在哪个沟渠里了。倒是现在子干坐在王位上,要是让他站稳脚跟收拾民心,咱们可就不好办了。"

蔡公摸着胡子问:"那你说怎么办?"

朝吴眼睛一转:"现在楚国人还不知道大王下落。咱们派几十个小兵假装败兵,绕着郢都城喊'楚王带着大军杀回来了'。再让斗成然回去报信,就说...如此这般。子干、子晰那俩草包听到这消息,准得吓得自杀。到时候您慢慢带兵回去,这王位不就稳稳当当到手了么?"

蔡公听得直点头,立刻派观从带着百来个士兵,装成败兵跑回郢都。这些人绕着城墙边跑边喊:"蔡公兵败被杀啦!楚王的大军马上就到!"老百姓都信以为真,吓得乱作一团。不一会儿斗成然也到了,说的跟败兵们一模一样。百姓们更慌了,全都爬上城头张望。

斗成然跑去见子干,慌慌张张地说:"楚王气得要命,说要治您擅自继位的罪,要像处置蔡般、齐庆封那样处置您。您赶紧想个法子吧,我也得逃命去了!"说完扭头就跑。

子干赶紧找来弟弟子晰,兄弟俩抱头痛哭。子晰抹着眼泪说:"都是朝吴害了我们啊!"这时宫外又传来喊声:"楚王已经带兵进城啦!"子晰拔出佩剑就往脖子上抹,子干慌慌张张也跟着自刎。宫里顿时乱成一锅粥,宫女太监们吓得纷纷寻死,哭喊声传得老远。

斗成然带着人回来收拾残局,领着百官去迎接蔡公。老百姓起初还以为是灵王回来了,等走近了才发现是蔡公,这才明白之前那些消息都是蔡公的计谋。

蔡公进城即位,改名叫熊居,这就是楚平王。当年共王向神灵祈祷时说过,谁对着玉璧下拜谁就能当国君,如今果然应验了。

老百姓还不知道灵王已死,夜里经常有人谣传"大王回来了",吓得男女老少半夜爬起来开门张望。平王觉得这样不行,就偷偷和观从商量,从汉水边找来具尸体,给穿上灵王的衣冠,从上游漂下来,假装找到了灵王尸首。平王派斗成然去安葬,给上了个"灵王"的谥号,又贴出安民告示,人心这才安定下来。

三年后,平王派人找到申亥问明灵王真正的葬处,把灵王迁葬了。这是后话。

再说那司马督带兵围攻徐国,久攻不下,又怕灵王问罪不敢回国,暗地里和徐国勾勾搭搭。听说灵王兵败身亡,这才撤军。走到豫章时,被吴国公子光带兵截住,三百辆战车全被俘虏。公子光乘胜夺取了楚国的州来城。这都是灵王暴政惹的祸啊!

楚平王安定楚国后,用公子之礼安葬了子干、子晰,论功行赏。让斗成然当令尹,阳匄当左尹。想起冤死的薳掩和伯州犁,就让伯州犁的儿子郤宛当右尹,薳掩的弟弟薳射、薳越都当大夫。朝吴、夏啮、蔡洧都封了下大夫。因为公子鲂作战勇猛,让他当司马。这时伍举已经去世,平王念他生前敢说真话,封他儿子伍奢在连地,号称连公。伍奢的儿子伍尚封在棠地,称棠君。其他像薳启疆、郑丹这些老臣,官职照旧。平王想给观从封官,观从说祖上是占卜的,就想当卜尹,平王答应了。

大臣们都来谢恩,唯独朝吴和蔡洧站着不动,说要辞官。平王问为什么,他俩说:"当初辅佐大王起兵,是想恢复蔡国。如今大王坐稳江山,可蔡国的宗庙还没人祭祀,我们哪有脸站在朝堂上?当年灵王贪得无厌吞并他国失了民心,大王应该反其道而行,才能让人心服口服。要反其道而行,最好的办法就是恢复陈国、蔡国的祭祀。"

平王点头说:"好主意。"立刻派人去找陈国、蔡国的后人。找到陈国世子偃师的儿子妫吴,蔡国世子有的儿子姬庐。让太史挑了个好日子,封妫吴为陈侯,就是陈惠公;封姬庐为蔡侯,就是蔡平公。朝吴、蔡洧跟着蔡平公回蔡国,夏啮跟着陈惠公回陈国。原先被灵王抢走的宝物器物,都从楚国库房里找出来还给他们。那些被迁到荆山的六个小国,也都让他们回老家去。各国君臣百姓高兴得像枯木逢春,死人复活似的。这是周景王十六年的事。

平王的大儿子叫建,字子木,是蔡国郧阳封人的女儿生的,已经成年,就立为太子,让连尹伍奢当太师。有个叫费无极的楚国人,最会拍马屁,平王很宠信他,让他当大夫。费无极请求去伺候太子,就让他当了少师,又让奋扬当东宫司马。

楚平王刚坐上王位那会儿,天下太平得很。这位新君整天沉迷在歌舞美色里头,连吴国占了州来这块地都顾不上讨要。那个叫费无极的,虽说挂着太子老师的名头,却天天陪着平王花天酒地。太子建最见不得他这副谄媚相,渐渐就疏远了。

这费无极可不是省油的灯。令尹斗成然仗着有功横行霸道,被他三言两语就害死了,换上个阳匄当令尹。太子建老替斗成然喊冤,费无极心里直打鼓,暗地里就跟太子结下了梁子。他还把鄢将师推荐给平王当右领,这人也得了宠。这段恩怨咱们暂且按下不表。

话说晋国那边,自从修了祈宫这座豪华宫殿,诸侯们都看出他们只顾享乐。等晋昭公继位想重振雄风时,听说齐景公派晏婴去楚国修好,赶紧也派人去齐国要求朝见。齐景公眼瞅着晋楚两国都不安生,心里盘算着要当霸主,就带着勇士古冶子往晋国去。

渡黄河那天可出了件奇事。景公最心爱的那匹左边拉车的马,正拴在船头喂料呢,忽然暴雨倾盆,浪头打得船直晃悠。水里猛地冒出只大鳖,血盆大口一张就把那匹马拖下水去。景公吓得脸都白了,古冶子却脱个精光,提着剑就跳进汹涌的波涛里。

大伙儿眼看着他沉浮九里远,景公直叹气说冶子准没命了。谁知风浪突然平息,水面漂起一片血红,古冶子左手拽着马尾巴,右手拎着血淋淋的鳖头破浪而出。景公惊得直拍大腿:"这才是真勇士!先王设什么勇爵,哪比得上这等人物!"

到了晋国都城,晋昭公设宴招待。两边陪席的是晋国的荀虒和齐国的晏婴。酒过三巡,晋昭公提议玩投壶赌酒。齐景公刚说个好字,晋侯就抢着先投。荀虒在旁边念祝词:"美酒似淮水,肥肉堆成山,我家主公投中,就当诸侯盟主。"结果真投中了,晋国大臣们呼啦啦跪倒一片喊千岁。

齐景公心里不痛快,也照着来:"美酒似渑水,肥肉堆成陵,寡人投中了,就替您当盟主。"嘿,也投中了!晏婴跟着喊千岁时,晋侯脸都气青了。荀虒当场质问:"您这话什么意思?"晏婴不慌不忙回怼:"盟主之位看德行,当年晋国不也是接替齐国当的盟主?要是晋国没德行,别说我们齐国,吴国楚国也要来争呢!"

阶下的古冶子突然大喝:"太阳都偏西了,该散席了!"齐景公趁机告辞。第二天羊舌肹跟晋侯说:"诸侯都要离心,不吓唬吓唬他们,霸业就完了。"于是晋国调集四千辆兵车、三十万大军,借着周天子使臣的名头,七月间在平丘会盟诸侯。

会盟那天,十二路诸侯看着晋国黑压压的军队腿都软了。羊舌肹捧着盟盘说:"当年赵武跟楚国讲和吃了大亏,现在我们主公要学践土之盟,请各位歃血为誓!"其他诸侯都低头称是,只有齐景公梗着脖子说:"要是大家都听话,还盟什么誓?"羊舌肹立刻威胁要动武,景公这才服软。

会盟后邾国、莒国告鲁国的状,晋国就把鲁国上卿季孙意如给扣下了。后来有人劝晋侯:"鲁国比邾莒大十倍,得罪他们去投靠齐楚怎么办?"这才放了人。经此一事,诸侯们更不服晋国了。有诗为证:

效仿楚国筑宫墙,耀武扬威会盟忙。 投壶戏语成谶语,山河依旧霸业亡。

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
原文言文

  杀三兄楚平王即位 劫齐鲁晋昭公寻盟

  话说周景王十二年,楚灵王既灭陈、蔡,又迁许、胡、沈、道、房、申六小国于荆山之地,百姓流离,道路嗟怨,灵王自谓天下可唾手而得,日夜宴息于章华之台,欲遣使至周,求其九鼎,以为楚国之镇。右尹郑丹曰:“今齐、晋尚强,吴、越未服,周虽畏楚,恐诸侯有后言也!”灵王愤然曰:“寡人几忘之,前会申之时,赦徐子之罪,同于伐吴,徐旋附吴,不为尽力,今寡人先伐徐,次及吴,自江以东,皆为楚属,则天下已定其半矣!”乃使薳羆同蔡洧奉世子禄居守,大阅车马,东行狩于州来,次于颍水之尾,使司马督率车三百乘伐徐,围其城,灵王大军屯于乾溪,以为声援,时周景王之十五年,楚灵王之十一年也。

  冬月,值大雪,积深三尺有余。怎见得?有诗为证:

  彤云蔽天风怒号,飞来雪片如鹅毛。
  忽然群峰失青色,等闲平地生银涛。
  千树寒巢僵鸟雀,红炉不暖重裘薄。
  此际从军更可怜,铁衣冰凝愁难著。

  灵王问左右:“向有秦国所献‘复陶裘',‘翠羽被',可取来服之。”左右将裘被呈上,灵王服裘加被,头带皮冠,足穿豹舄,执紫丝鞭,出帐前看雪。有右尹郑丹来见,灵王去冠被,舍鞭,与之立而语,灵王曰:“寒甚!”郑丹对曰:“王重裘豹舄,身居虎帐,犹且苦寒,况军士单褐露踝,顶兜穿甲,执兵于风雪之中,其苦何如?王何不返驾国都,召回伐徐之师,俟来春天气和暖,再图征进,岂不两便?”

  灵王曰:“卿言甚善。然吾自用兵以来,所向必克,司马旦晚必有捷音矣!”郑丹对曰:“徐与陈、蔡不同,陈、蔡近楚,久在宇下,而徐在楚东北三千余里,又附吴为重,王贪伐徐之功,使三军久顿于外,受劳冻之苦,万一国有内变,军士离心,窃为王危之。”灵王笑曰:“穿封戍在陈,弃疾在蔡,伍举与太子居守,是三楚也,寡人又何虑哉!”

  言未毕,左史倚相趋过王前,灵王指谓郑丹曰:“此博物之士也,凡‘三坟'、‘五典' 、‘八索' 、‘九邱',无不通晓,子革其善视之!”

  郑丹对曰:“王之言过矣!昔周穆王乘八骏之马,周行天下,祭公谋父作‘祈招'之诗,以谏止王心,穆王闻谏返国,得免于祸。臣曾以此诗问倚相,相不知也。本朝之事,尚然不知,安能及远乎!”

  灵王曰:“‘祈招'之诗如何,能为寡人诵之否!”

  郑丹对曰:“臣能诵之。诗曰:‘祈招之愔愔,式昭德音。思我王度,式如玉,式如金。形

  民之力,而无醉饱之心。' ”

  灵王曰:“此诗何解?”

  郑丹对曰:“愔愔者,安和之貌。言祈父所掌甲兵,享安和之福,用能昭我王之德音,比于玉之坚,金之重。所以然者,由我王能恤民力,适可而止,去其醉饱过盈之心故也。”

  灵王知其讽己,默然无言。良久曰:“卿且退,容寡人思之。”是夜,灵王意欲班师,忽谍报:“司马督屡败徐师,遂围徐。”灵王曰:“徐可灭也。”遂留乾溪。

  自冬逾春,日逐射猎为乐,方役百姓筑台建宫,不思返国。

  时蔡大夫归生之子朝吴,臣事蔡公弃疾,日夜谋复蔡国,与其宰观从商议。观从曰:“楚王黩兵远出,久而不返,内虚外怨,此天亡之日也。失此机会,蔡不可复封矣。”朝吴曰:“欲复蔡,计将安出?”观从曰:“逆虔之立,三公子心皆不服,独力不及耳。诚假以蔡公之命,召子干、子晰,如此恁般,楚可得也。得楚,则逆虔之巢穴已毁,不死何为?及嗣王之世,蔡必复矣。”

  朝吴从其谋,使观从假传蔡公之命,召子干于晋,召子晰于郑,言:“蔡公愿以陈、蔡之师,纳二公子于楚,以拒逆虔。”子干、子晰大喜,齐至蔡郊,来会弃疾。

  观从先归报朝吴。朝吴出郊谓二公子曰:“蔡公实未有命,然可劫而取也。”子干、子晰有惧色。朝吴曰:“王佚游不返,国虚无备,而祭洧念杀父之仇,以有事为幸。斗成然为郊尹,与蔡公相善,蔡公举事,必为内应。穿封戍虽封于陈,其意不亲附王,若蔡公召之,必来。以陈、蔡之众袭空虚之楚,如探囊取物,公子勿虑不成也。”这几句话,说透利害,子干、子晰方才放心,曰:“愿终听教。”

  朝吴请盟,乃刑牲歃血,誓为先君郏敖报仇。口中说誓,虽则如此,誓书上却把蔡公装首,言欲与子干、子晰共袭逆虔,掘地为坎,用牲加书于上而埋之。

  事毕,遂以家众导子干、子晰袭入蔡城。蔡公方朝餐,猝见二公子到,出自意外,大惊,欲起避。朝吴随至,直前执蔡公之袂曰:“事已至此,公将何往!”子干、子晰抱蔡公大哭,言:“逆虔无道,弑史杀侄,又放逐我等,我二人此来,欲借汝兵力,报兄之仇,事成,当以王位属子。”

  弃疾仓皇无计,答曰:“且请从容商议。”朝吴曰:“二公子馁矣,有餐且共食。”子干、子晰食讫,朝吴使速行,遂宣言于众曰:“蔡公实召二公子,同与大事,已盟于郊,遣二公子先行入楚矣。”弃疾止之曰:“勿诬我。”朝吴曰:“郊外坎牲载书,岂无有见之者。公勿讳,但速速成军,共取富贵,乃为上策。”

  朝吴乃复号于市曰:“楚王无道,灭我蔡国,今蔡公许复封我,汝等皆蔡百姓,岂忍宗祀沦亡?可共随蔡公赶上二公子,一同入楚!”蔡人闻呼,一时俱集,各执器械,集于蔡公之门。朝吴曰:“人心已齐,公宜急抚而用之,不然有变。”弃疾曰:“汝迫我上虎背耶?计将安出?”朝吴曰:“二公子尚在郊,宜急与之合,悉起蔡众,吾往说陈公,帅师从公。”弃疾从之。

  子干、子晰率其众与蔡公合。朝吴使观从星夜至陈,欲见陈公。路中遇陈人夏啮,乃夏征舒之玄孙,与观从平素相识,告以复蔡之意。夏啮曰:“吾在陈公门下用事,亦思为复陈之计,今陈公病已不起,子不必往见,子先归蔡,吾当率陈人为一队。”

  观从回报蔡公,朝吴又作书密致蔡洧,使为内应。

  蔡公以家臣须务牟为先锋,史猈副之,使观从为向导,率精甲先行。

  恰好陈夏啮亦起陈众来到。夏啮曰:“穿封戍已死,吾以大义晓谕陈人,特来助义。”蔡公大喜,使朝吴率蔡人为右军,夏啮率陈人为左军,曰:“掩袭之事,不可迟也。”乃星夜望郢都进发。

  蔡洧闻蔡公兵到,先遣心腹出城送款,斗成然迎蔡公于郊外。令尹薳羆方欲敛兵设守,蔡洧开门以纳蔡师,须务牟先入,呼曰:“蔡公攻杀楚王于乾溪,大军已临城矣。”国人恶灵王无道,皆愿蔡公为王,无肯拒敌者。薳羆欲奉世子禄出奔,须务牟兵已围王宫,薳羆不能入,回家自刎而死。哀哉!胡曾先生有诗云:

  漫夸私党能扶主,谁料强都已酿奸?
  若遇郏敖泉壤下,一般恶死有何颜!

  蔡公大兵随后俱到,攻入王宫,遇世子禄及公子罢敌,皆杀之。蔡公扫除王宫,欲奉子干为王。子干辞。蔡公曰:“长幼不可废也!”子干乃即位,以子晰为令尹,蔡公为司马。朝吴私谓蔡公曰:“公首倡义举,奈何以王位让人耶?”蔡公曰:“灵王犹在乾溪,国未定也。且越二兄而自立,人将议我。”

  朝吴已会其意,乃献谋曰:“王卒暴露已久,必然思归,若遣人以利害招之,必然奔溃,大军继之,王可擒也。”蔡公以为然,乃使观从往乾溪,告其众曰:“蔡公已入楚,杀王二子,奉子干为王矣。今新王有令:‘先归者复其田里,后归者劓之,有相从者,罪及三族,或以饮食馈献,罪亦如之!”军士闻之,一时散其大半。

  灵王尚醉卧于乾溪之台,郑丹慌忙入报。灵王闻二子被杀,自床上投身于地,放声大哭。郑丹曰:“军心已离,王宜速返。”灵王拭泪言曰:“人之爱其子,亦如寡人否?”郑丹曰:“鸟兽犹知爱子,何况人也?”灵王叹曰:“寡人杀人子多矣,人杀吾子,何足怪。”

  少顷,哨马报:“新王遣蔡公为大将,同斗成然率陈、蔡二国之兵,杀奔乾溪来了!”灵王大怒曰:“寡人待成然不薄,安敢叛吾?宁一战而死,不可束手就缚!”遂拔寨都起,自夏口从汉水而上,至于襄州,欲以袭郢,士卒一路奔逃,灵王自拔剑杀数人,犹不能止,比到訾梁,从者才百人耳。

  灵王曰:“事不济矣!”乃解其冠服,悬于岸柳之上。郑丹曰:“王且至近郊,以察国人之向背何如。”灵王曰:“国人皆叛,何待察乎。”郑丹曰:“若不然,出奔他国,乞师以自救亦可!”灵王曰:“诸侯谁爱我者?吾闻大福不再,徒自取辱!”郑丹见不从其计,恐自己获罪,即与倚相私奔归楚。

  灵王不见了郑丹,手足无措,徘徊于釐泽之间,从人尽散,只剩单身,腹中饥馁,欲往乡村觅食,又不识路径。村人也有晓得是楚王的,因闻逃散的军士传说,新王法令甚严,那个不怕,各远远闪开。

  灵王一连三日,没有饮食下咽,饿倒在地,不能行动,单单只有两目睁开,看著路傍,专望一识面之人,经过此地,便是救星。忽遇一人前来,认得是旧时守门之吏,比时唤作涓人,名畴。灵王叫道:“畴,可救我!”涓人畴见是灵王呼唤,只得上前叩头。灵王曰:“寡人饿三日矣。汝为寡人觅一盂饭,尚延寡人呼吸之命!”畴曰:“百姓皆惧新王之令,臣何从得食?”灵王叹气一口,命畴近身而坐,以头枕其股,且安息片时。畴候灵王睡去,取土块为枕以代股,遂奔逃去讫。灵王醒来,唤畴不应,摸所枕,乃土块也,不觉呼天痛哭,有声无气。

  须臾,又有一人乘小车而至,认得灵王声音,下车视之,果是灵王,乃拜倒在地,问曰:“大王为何到此地位?”灵王流泪满面,问曰:“卿何人也?”其人奏曰:“臣姓申名亥,乃芋尹申无宇之子也,臣父两次得罪于吾王,王赦不诛,臣父往岁临终嘱臣曰:‘吾受王两次不杀之恩,他日王若有难,汝必舍命相从。'臣牢记在心,不敢有忘,近传闻郢都已破,子干自立,星夜奔至乾溪,不见吾王,一路追寻到此,不期天遣相逢,今遍地皆蔡公之党,王不可他适,臣家在棘村,离此不远,王可暂至臣家,再作商议!”乃以干糒跪进。灵王勉强下咽,稍能起立,申亥扶之上车,至于棘村。

  灵王平昔住的是章华之台,崇宫邃室,今日观看申亥农庄之家,筚门蓬户,低头而入,好生凄凉,泪流不止,申亥跪曰:“吾王请宽心,此处幽僻,无行人来往,暂住数日,打听国中事情,再作进退!”灵王悲不能语,申亥又跪进饮食,灵王只是啼哭,全不沾唇,亥乃使其亲生二女侍寝,以悦灵王之意,王衣不解带,一夜悲叹,至五更时分,不闻悲声,二女启门报其父曰:“王已自缢于寝所矣!”胡曾先生咏史诗曰:

  茫茫衰草没章华,因笑灵王昔好奢。
  台土未干箫管绝,可怜身死野人家。

  申亥闻灵王之死,不胜悲恸,乃亲自殡殓,杀其二女以殉葬焉,后人论申亥感灵王之恩,葬之是矣。以二女殉,不亦过乎?有诗叹曰:

  章华霸业已沉沦,二女何辜伴穸窀?
  堪恨暴君身死后,余殃犹自及闺人。

  时蔡公引著斗成然、朝吴、夏啮众将,追灵王于乾溪,半路遇著郑丹、倚相二人,述楚王如此恁般:“今侍卫俱散,独身求死,某不忍见,是以去之!”蔡公曰:“汝今何往?”二人曰:“欲还国中耳!”蔡公曰:“公等且住我军中,同访楚王下落,然后同归可也!”蔡公引大军寻访,及于訾梁,并无踪迹,有村人知是蔡公,以楚王冠服来献,言:“三日前,于岸柳上得之!”蔡公问曰:“汝知王生死否?”村人曰:“不知。”蔡公收其冠服,重赏之而去。

  蔡公更欲追寻,朝吴进曰:“楚王去其衣冠,势穷力敝,多分死于沟渠,不足再究,但子干在位,若发号施令,收拾民心,不可图矣。”蔡公曰:“然则若何?”朝吴曰:“楚王在外,国人未知下落,乘此人心未定之时,使数十小卒,假称败兵,绕城相呼,言:‘楚王大兵将到!'再令斗成然归报子干,如此如此。子干、子晰皆懦弱无谋之辈,一闻此信,必惊惶自尽,明公徐徐整旅而归,稳坐宝位,高枕无忧,岂不美哉?”

  蔡公然之,乃遣观从引小卒百余人,诈作败兵,奔回郢都,绕城而走,呼曰:“蔡公兵败被杀,楚王大兵,随后便至!”国人信以为实,莫不惊骇,须臾,斗成然至,所言相同,国人益信,皆上城了望,成然奔告子干,言:“楚王甚怒,来讨君擅立之罪,欲如蔡般、齐庆封故事,君须早自为计,免致受辱,臣亦逃命去矣!”言讫,奔狂而出。

  子干乃召子晰言之,子晰曰:“此朝吴误我也!”兄弟相抱而哭,宫外又传:“楚王兵已入城!”子晰先拔佩剑,刎其喉而死,子干慌迫,亦取剑自刭,宫中大乱,宦官宫女,相惊自杀者,横于宫掖,号哭之声不绝。

  斗成然引众复入,扫除尸首,率百官迎接蔡公,国人不知,尚疑来者是灵王,及入城,乃蔡公也,方悟前后报信,皆出蔡公之计。

  蔡公既入城,即位,改名熊居,是为平王。

  昔年共王曾祷于神,当璧而拜者为君,至是果验矣。

  国人尚未知灵王已死,人情汹汹,尝中夜讹传王到,男女皆惊起,开门外探,平王患之,乃密与观从谋,使于汉水之傍,取死尸加以灵王冠服,从上流放至下流,诈云已得楚王尸首,殡于訾梁,归报平王,平王使斗成然往营葬事,谥曰灵王,然后出榜安慰国人,人心始定。

  后三年,平王复访求灵王之尸,申亥以葬处告,乃迁葬焉,此是后话。

  却说司马督等围徐,久而无功,惧为灵王所诛,不敢归,阴与徐通,列营相守,闻灵王兵溃被杀,乃解围班师,行至豫章,吴公子光率师要击,败之。司马督与三百乘悉为吴所获,光乘胜取楚州来之邑,此皆灵王无道之所致也。

  再说楚平王安集楚众,以公子之礼葬子干、子晰,录功用贤,以斗成然为令尹,阳匄字子瑕,为左尹,念薳掩、伯州犁之冤死,乃以犁子郤宛为右尹,掩弟薳射,薳越俱为大夫,朝吴、夏啮、蔡洧俱拜下大夫之职,以公子鲂敢战,使为司马。时伍举已卒,平王嘉其生前有直谏之美,封其子伍奢于连,号曰连公,奢子尚亦封于棠,为棠宰,号曰棠君。其他薳启疆、郑丹等一班旧臣,官职如故。欲官观从,从言其先人开卜:“愿为卜尹。”平王从之。

  群臣谢恩,朝吴与蔡洧独不谢,欲辞官而去。平王问之,二人奏曰:“本辅吾王兴师袭楚,欲复蔡国,今王大位已定,而蔡之宗祀未沾血食,臣何面目立于王之朝乎?昔灵王以贪功兼并,致失人心,王反其所为,方能令人心悦服。欲反其所为,莫如复陈、蔡之祀。”平王曰:“善。”

  乃使人访求陈、蔡之后。得陈世子偃师之子名吴,蔡世子有之子名庐。乃命太史择吉,封吴为陈侯,是为陈惠公;庐为蔡侯,是为蔡平公。归国奉宗祀。朝吴、蔡洧随蔡平公归蔡,夏啮随陈惠公归陈,所率陈、蔡之众各从其主,厚加犒劳。前番灵王掳掠二国重器货宝,藏于楚库者,悉给还之,其所迁荆山六小国,悉令还归故土,秋毫无犯。各国君臣上下,欢声若雷,如枯木之再荣,朽骨之复活。此周景王十六年事也。髯翁有诗云:

  枉竭民脂建二城,留将后主作人情。
  早知故物仍还主,何苦当时受恶名。

  平王长子名建,字子木,乃蔡国郧阳封人之女所生。时年已长,乃立为世子,使连尹伍奢为太师。有楚人费无极,素事平王,善于贡谀,平王宠之,任为大夫。无极请事世子,乃以为少师,以奋扬为东宫司马。

  平王既即位,四境安谧,颇事声色之乐。吴取州来,王不能报,无极虽为世子少师,日在平王左右,从于淫乐,世子建恶其谄佞,颇疏远之。令尹斗成然恃功专恣,无极谮而杀之,以阳匄为令尹。世子建每言成然之冤,无极心怀畏惧,由是阴与世子建有隙。无极又荐鄢将师于平王,使为右领,亦有宠,这段情节,且暂搁起。

  话分两头。

  再说晋自筑祈宫之后,诸侯窥其志在苟安,皆有贰心。昭公新立,欲修复先人之业,闻齐侯遣晏婴如楚修聘,亦使人征朝于齐。齐景公见晋、楚多事,亦有意乘间图伯,欲观晋昭公之为人,乃装束如晋,以勇士古冶子从行。

  方渡黄河,其左骖之马,乃景公所最爱者,即令圉人于从舟取至,系于船头,亲督圉人饲料。忽大雨骤至,波涛汹涌,舟船将覆,有大鼋舒头于水面,张开巨口,抢向船头,衔左骖之马,入于深渊。景公大惊,古冶子在侧,言曰:“君勿惧也,臣请为君索之。”乃解衣裸体,拔剑跃于水中,凌波踢浪而去,载沉载浮,顺流九里,望之无迹,景公叹曰:“冶子死矣!”少顷,风浪顿息,但见水面流红,古冶子左手挽骖马之尾,右手提血沥沥一颗鼋头,浴波而出,景公大骇曰:“真神勇也,先君徒设勇爵,焉有勇士如此哉!”遂厚赏之。

  既至绛州,见了晋昭公,昭公设宴享之。晋国是荀虒相礼,齐国是晏婴相礼,酒酣,晋侯曰:“筵中无以为乐,请为君侯投壶赌酒。”景公曰:“善。”左右设壶进矢,齐侯拱手让晋侯先投,晋侯举矢在手,荀虒进辞曰:“有酒如淮,有肉如坻,寡君中此,为诸侯师。”晋侯投矢,果中中壶,将余矢弃掷于地,晋臣皆伏地称:“千岁。”

  齐侯意殊不怿,举矢亦效其语曰:“有酒如渑,有肉如陵,寡人中此,与君代兴。”扑的投去,恰在中壶,与晋矢相并,齐侯大笑,亦弃余矢,晏婴亦伏地呼:“千岁!”

  晋侯勃然变色,荀虒谓齐景公曰:“君失言矣,今日辱贶敝邑,正以寡君世主夏盟之故。君曰:‘代兴',是何言也?”晏婴代答曰:“盟无常主,惟有德者居焉,昔齐失霸业晋方代之,若晋有德,谁敢不服?如其无德,吴、楚亦将迭进,岂惟敝邑!”羊舌肹曰:“晋已师诸侯矣,安用壶矢?此乃荀伯之失言也!”

  荀虒自知其误,嘿然不语。

  齐臣古冶子立于阶下,厉声曰:“日昃君劳,可辞席矣!”齐侯即逊谢而出,次日遂行。

  羊舌肹曰:“诸侯将有离心,不以威胁之,必失霸业。”晋侯以为然,乃大阅甲兵之数,总计有四千乘,甲士三十万人,羊舌肹曰:“德虽不足,而众可用也。”于是先遣使如周,请王臣降临为重,因遍请诸候,约以秋七月俱集平邱相会。诸侯闻有王臣在会,无敢不赴者。

  至期,晋昭公留韩起守国,率荀虒、魏舒、羊舌肹、羊舌鲋、籍谈、梁丙、张骼、智跞等,尽起四千乘之众,望濮阳城进发,连络三十余营,遍卫地皆晋兵。

  周卿士刘献公挚先到,齐、宋、鲁、卫、郑、曹、莒、邾、滕、薛、杞、小邾十二路诸侯毕集,见晋师众盛,人人皆有惧色。

  既会,羊舌肹捧盘盂进曰:“先臣赵武,误从弭兵之约,与楚通好,楚虔无信,自取陨灭,今寡君欲效践土故事,徼惠于天子,以镇抚诸夏,请诸君同歃为信!”诸侯皆俯首曰:“敢不听命!”惟齐景公不应,羊舌肹曰:“齐侯岂不愿盟耶?”景公曰:“诸侯不服,是以寻盟。若皆用命,何以盟为?”羊舌肹曰:“践土之盟,不服者何国?君若不从,寡君惟是甲车四千乘,愿请罪于城下。”说犹未毕,坛上鸣鼓,各营俱建起大旆。

  景公虑其见袭,乃改辞谢曰:“大国既以盟不可废,寡人敢自外耶?”于是晋侯先歃,齐、宋以下相继,刘挚王臣不使与盟,但监临其事而已,邾、莒以鲁国屡屡侵伐,诉于晋侯,晋侯辞鲁昭公于会,执其上卿季孙意如,闭之幕中。子服惠伯私谓荀虒曰:“鲁地十倍邾、莒,晋若弃之,将改事齐、楚,于晋何益。且楚灭陈、蔡不救,而复弃兄弟之国乎?”荀虒然其言,以告韩起,起言于晋侯,乃纵意如奔归,自是诸侯益不直晋,晋不复能主盟矣。史臣有诗叹云:

  侈心效楚筑祁篪,列国离心复示威。
  壶矢有灵侯统散,山河如故事全非。

  要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