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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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齐景公从平邱回来,虽说被晋国兵马吓得不轻,勉强签了盟约,可心里头总觉得憋屈。他琢磨着晋国也没什么了不起,就找晏子商量:"晋国在西北称霸,咱在东南称霸,有什么不行的?"

晏子捋着胡子说:"晋国大兴土木劳民伤财,这才失了人心。大王要想称霸,不如先体恤百姓。"

景公眨巴着眼睛问:"怎么个体恤法?"

晏子掰着手指头说:"刑罚轻些,百姓就不怨恨;赋税少些,百姓就感恩。古时候的贤王春天察看耕种,帮补不足;夏天察看收成,救济困苦。大王何不学学?"景公听了,立刻减免刑罚,开仓放粮救济穷人,齐国上下都欢天喜地。

没多久,齐国要东方诸侯来朝见。白国不肯听话,景公就派大将田开疆带兵讨伐。两军在蒲隧大战一场,田开疆斩了白国大将嬴爽,俘虏五百多士兵。白国吓破了胆,赶紧派人求和。景公趁机约了郯国、莒国和白国在蒲隧会盟,白国还献上了祖传的甲父鼎。晋国虽然知道这事,愣是没敢吱声。从此齐国日渐强盛,跟晋国平起平坐。

景公念着田开疆平定白国的功劳,又想起古冶子当年斩杀黄河巨鼋的功绩,特意设立"五乘之宾"的殊荣来表彰他们。田开疆又推荐了公孙捷,这人长得面如蓝靛,眼珠突出,身高一丈,力大无穷。景公见了啧啧称奇,带着他去桐山打猎。

正走着,突然窜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,咆哮着直扑景公的马匹。景公吓得魂飞魄散,只见公孙捷从车上跳下来,赤手空拳迎上去,左手揪住虎脖子,右手抡拳就打,三下五除二就把老虎打死了。景公大喜,也让他当了"五乘之宾"。

这三人结拜为兄弟,自称"齐邦三杰",仗着功劳大、武艺高,在街上横行霸道,见了大臣也爱答不理,在景公面前都敢你我相称。景公爱惜他们的才能,也就睁只眼闭只眼。

朝中有个奸臣叫梁邱据,最会拍马屁,景公特别宠信他。这人在宫里讨好景公,在外头结交三杰,拉帮结派。更麻烦的是田开疆跟陈无宇是一族的,陈无宇正在收买人心,日后必成祸患。晏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,想除掉三杰又怕景公不同意。

这天鲁昭公因为跟晋国闹别扭,想来结交齐国,亲自来朝见。景公设宴款待,鲁国是叔孙婼执礼,齐国是晏子执礼。三杰挎着宝剑站在台阶下,昂首挺胸,目中无人。

酒过三巡,晏子突然说:"御花园的金桃熟了,不如摘来给两位国君尝尝鲜。"景公点头同意,让管园子的去摘。晏子却说:"这金桃珍贵,还是臣亲自去摘吧。"说着拿了钥匙就走了。

景公对鲁昭公说:"这桃树是先王时候东海人进献的,叫'万寿金桃',种了三十多年才结果。今年就结了这么几个,平日都锁着园门。今日贵客临门,不敢独享。"鲁昭公连连道谢。

不多时,晏子带着园吏端来雕花盘子,里头堆着六个碗口大的桃子,红得像炭火,香气扑鼻。景公问:"就这几个?"晏子说:"还有三四个没熟,只摘得这六个。"

晏子先给鲁昭公敬酒献桃,说:"这桃大如斗,天下少有。两位国君吃了,必定福寿绵长。"鲁昭公吃了赞不绝口,景公也吃了一个。景公又说:"叔孙大夫贤名远播,又负责礼仪,该吃一个。"叔孙婼连忙推辞:"臣哪比得上晏相国,这桃该给晏相国。"景公就让他们各吃一个。

这时盘里还剩两个桃子。晏子建议:"不如让群臣自报功劳,功劳大的吃桃。"景公觉得这主意好,就传令下去。

公孙捷第一个跳出来:"当年陪主公在桐山打猎,徒手打死猛虎,这功劳如何?"晏子说:"保驾之功,当吃一桃!"

古冶子紧接着站出来:"打死老虎算什么!我在黄河斩杀巨鼋,救主公脱险,这功劳如何?"景公拍案叫好:"当时惊涛骇浪,要不是将军,寡人就喂鱼了!该吃桃!"

晏子正要递桃,田开疆一把撩开衣襟冲出来:"我奉命讨伐白国,斩杀敌将,俘虏五百多人,吓得白国献鼎求和,郯国莒国都来会盟,这功劳够吃桃吗?"

晏子为难地说:"将军功劳比他们大十倍,可惜没桃了,先喝杯酒,等来年吧。"景公也叹气:"爱卿功劳最大,可惜说晚了。"

田开疆"唰"地拔出宝剑:"杀鼋打虎算什么!我千里征战,反倒不能吃桃,在两国君臣面前丢脸,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!"说完就抹了脖子。

公孙捷大惊,也拔剑道:"我们小功劳吃桃,田兄大功劳反倒吃不上。抢桃不知谦让是不廉,见同伴死而不追随是不勇!"说完也自刎了。

古冶子仰天长啸:"我们三人誓同生死,他俩都死了,我独活算什么好汉!"话音未落,剑光一闪,也跟着去了。

景公慌忙叫人阻拦,已经来不及了。鲁昭公起身叹道:"久闻三位都是天下勇士,可惜一朝尽丧。"景公脸色难看,晏子却不慌不忙地说:"不过几个莽夫,有点小功劳罢了。"

鲁国国君眯着眼睛,啧啧称奇:"贵国这样的猛将,还有多少啊?"

晏子捋着胡须笑道:"运筹帷幄的谋士,威震四方的将领,能辅佐君王的少说也有几十位。至于那些只会逞匹夫之勇的,不过是给咱们国君赶车的料,他们的死活哪值得齐国放在心上?"齐景公听到这话,紧绷的脸色才缓和下来。晏子赶紧给两位国君斟酒,宾主尽欢而散。

在荡阴里的三座坟茔格外显眼,后来诸葛亮在《梁父吟》里还专门写过这事:

走出齐国东城门,远远望见荡阴里。 三座坟头紧相连,形状就像小山丘。 要问埋的是何人?田疆古冶两勇士。 力气能推倒南山,才学能贯通古今。 谁知中了离间计,两个桃子杀三人。 要问是谁设的局?正是齐国晏大夫!

送走鲁昭公后,景公把晏子叫来问话:"爱卿在酒席上把话说得太满,虽然保全了齐国颜面,可这三杰之后,再难找到这样的猛将,这可如何是好?"

晏子胸有成竹:"臣推荐一人,能顶三个勇士用。"

"是谁?"景公急忙追问。

"有个叫田穰苴的,既能团结将士,又能威慑敌军,是真正的将才!"

景公皱眉:"该不会和田开疆是同族吧?"

晏子解释道:"虽说是田氏分支,但出身低微,不受本家待见。如今隐居东海边。要选将领,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。"

景公埋怨道:"爱卿既然知道他的才能,怎么不早说?"

晏子微微一笑:"良禽择木而栖。像田疆、古冶那样的莽夫,穰苴哪屑与他们为伍?"景公嘴上应着,心里却顾忌田氏与陈氏的宗族关系,迟迟拿不定主意。

忽然边关急报传来:"晋国听说三杰已死,正攻打东阿!燕国也在北境蠢蠢欲动!"景公吓得直冒冷汗,赶紧让晏子带着厚礼去东海请穰苴。穰苴一番兵法见解让景公连连称奇,当场封他为将军,统领五百辆战车抵御燕晋联军。

穰苴却提出请求:"臣出身微贱,突然执掌兵权恐难服众。请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近臣当监军,这样军令才能畅通。"景公觉得有理,便派宠臣庄贾同往。

两人领命出宫时,穰苴在宫门外叮嘱庄贾:"明日午时整军出发,我在军营恭候,千万别误了时辰。"说完拱手告别。

第二天晌午前,穰苴早早来到军营,让人立起日晷计时。眼看日头偏西,庄贾还没露面。穰苴沉着脸推倒日晷,倒掉漏壶里的水,直接登台点兵,宣布军纪。

太阳都快落山了,才见庄贾坐着四匹白马拉的豪车姗姗来迟,满脸酒气。他慢悠悠下车,在随从前呼后拥中踱上点将台。穰苴端坐不动,冷冷问道:"监军为何迟到?"

庄贾满不在乎地拱手:"亲戚们设宴饯行,多喝了几杯。"

穰苴拍案而起:"将领受命就该忘记小家,临阵就该忘记亲人,冲锋陷阵就该忘记生死!如今敌寇犯境,国君寝食难安,把三军托付给我们,指望早日退敌解民倒悬,你倒有闲心喝酒作乐?"

庄贾还嬉皮笑脸:"反正没耽误行军,将军何必动怒?"

穰苴厉声喝问军法官:"延误军期该当何罪?"

"按律当斩!"军法官高声回答。

庄贾这才慌了神,转身就要逃。穰苴喝令亲兵把他捆成粽子拖到辕门外。庄贾酒全吓醒了,哭爹喊娘地求饶。随从慌忙跑回宫里报信,景公也吓一跳,急忙派梁邱据持节杖去救人。

可惜节杖还没送到,庄贾的脑袋已经挂在辕门上了。梁邱据的马车还在尘土飞扬地狂奔,穰苴喝令拦下,转头又问军法官:"军中驰车该当何罪?"

"按律当斩!"军法官的声音像铁锤砸在梁邱据心上,这位使者吓得面如土色,结结巴巴地说:"我、我是奉王命来的......"

穰苴沉声道:"既有君命,不杀使者。但军法不可废!"当即下令砍了车辕,宰了边马抵罪。梁邱据捡回条命,连滚带爬地逃回都城。三军将士看得两腿直打颤。

说也奇怪,穰苴的大军还没开出国境,晋军就闻风而逃,燕军也忙着渡河北撤。穰苴率军追击,杀敌上万,逼得燕国割地求和。凯旋那天景公亲自到郊外犒劳,封他当了大司马。后人有诗赞道:

宠臣使者皆伏法,军令如山谁敢违。 但愿穰苴今犹在,保家卫国慰黎民。

各国诸侯听说穰苴的威名,没有不敬畏的。景公内有晏子治国,外有穰苴掌兵,齐国日渐强盛。景公又开始像当年齐桓公那样,整天打猎喝酒享乐。

有天夜里,景公在宫里和妃嫔饮酒作乐,觉得不够尽兴,突然想起晏子,叫人抬着酒具就往相府去。

侍卫提前跑来通报:"国君驾到!"晏子慌忙系好衣带,捧着玉笏恭恭敬敬站在大门口。

景公马车还没停稳,晏子就迎上来紧张地问:"可是诸侯生变?还是国家有难?"

"都没有。"景公摆摆手。

晏子正色道:"那您为何深夜驾临臣家?"

景公笑道:"想着相国操劳国事,寡人有美酒佳肴,不敢独享啊。"

晏子后退半步:"安邦定国的事臣自当效力。至于铺席摆宴这种小事,您身边有的是人伺候,臣不敢越俎代庖!"

景公讪讪地掉转车头,又去了穰苴府上。通报的侍卫刚说完,就见穰苴顶盔贯甲,手持长戟肃立在大门外。他躬身迎驾,沉声问道:"可是诸侯来犯?还是有大臣谋反?"

齐景公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:"哎呀,我哪有什么事儿啊!"

穰苴将军眉头一皱:"那大半夜的,您怎么亲自跑到臣家里来了?"

景公搓着手笑道:"寡人就是想着将军带兵辛苦,宫里新酿了好酒,还有编钟雅乐,想请将军一起乐呵乐呵。"

穰苴一听,立刻正色道:"要是打仗平乱,臣万死不辞。可这铺席摆宴的事儿,您身边伺候的人多着呢,何必来找我这个穿盔甲的粗人?"

景公顿时蔫了,像霜打的茄子。左右侍从小声问:"主上,咱们回宫吗?"景公眼珠一转:"走,去梁邱大夫家!"前头报信的刚走,景公的车驾还没到门口,就听见巷子里传来琴瑟和鸣。只见梁邱据左手抱琴,右手持竽,哼着小曲儿迎了出来。景公乐得直拍大腿,当场就脱了朝服摘了冠冕,跟梁邱据在丝竹声中推杯换盏,闹到公鸡打鸣才回宫。

第二天上朝,晏子和穰苴齐刷刷跪着请罪,劝景公不该半夜去臣子家喝酒。景公摆摆手:"治理国家离不开二位爱卿,可要寻开心还得靠梁邱据。咱们各司其职,互不干涉。"

这时候中原乱得很,晋国自顾不暇。晋昭公在位六年就薨了,儿子去疾继位,就是晋顷公。顷公刚上台,韩起、羊舌肹这些老臣接连去世,朝政被魏舒、荀跞这帮贪官把持。祁家出了桩丑事,家臣祁胜跟邬臧私通,被家主祁盈抓个正着。谁知祁胜贿赂荀跞,反倒让顷公把祁盈给抓了。羊舌食我帮着祁家杀了祁胜,结果两家全被灭族,老百姓都替他们喊冤。

后来鲁昭公被权臣季孙意如赶出鲁国,荀跞收了贿赂不肯收留。齐景公在鄢陵会盟诸侯要帮鲁昭公讨公道,天下人都夸他仗义,齐国声望蹭蹭往上涨。

话说周景王十九年,吴王夷昧病得快不行了,非要传位给弟弟季札。季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:"先王在世时我就推辞过了。富贵对我来说就像秋风过耳,留不住的。"说完连夜逃回延陵老家。大臣们只好立夷昧的儿子州于为王,改名僚,就是吴王僚。诸樊的儿子公子光特别会打仗,王僚让他当将军。在长岸之战中,公子光杀了楚国的司马公子鲂,吓得楚国赶紧在州来修城墙。

这时候楚国的费无极正得宠。蔡国世子朱的庶弟东国想夺位,给费无极送了大礼。费无极先陷害忠臣朝吴,把他逼到郑国。等蔡平公一死,他就假传楚王命令赶走世子朱,立东国当国君。楚平王还纳闷:"蔡国为啥要废世子?"费无极张嘴就来:"朱要造反,蔡国百姓不答应啊!"平王居然就信了。

费无极又盯上了太子建,整天琢磨怎么离间他们父子。有天他给平王出主意:"太子年纪不小了,该娶媳妇啦!要娶就娶秦国的公主,两国联姻多威风!"平王派他去秦国提亲。秦哀公和大臣们商量:"晋国跟咱们早断了姻亲,现在楚国势头正猛,这亲事得答应。"于是把妹妹孟嬴许配给太子建。

费无极带着聘礼去迎亲,路上发现孟嬴美若天仙,陪嫁的齐女也端庄秀丽。他偷偷把齐女叫到驿站,压低声音说:"我看你有富贵相,想让你当太子正妃。只要你按我说的做,保你荣华富贵。"齐女低着头不吭声。

费无极抢先回宫,平王问他:"新娘子长得如何?"这老色鬼正等着问呢!费无极夸张地说:"臣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美的!别说楚国后宫,就是古代的妲己、骊姬加起来都比不上!"平王听得直咽口水,半晌才叹气:"寡人白当这么多年王,没见过这样的绝色!"

费无极凑近耳语:"大王既然喜欢,何不自己留下?"平王假惺惺地说:"这不合礼法吧?"费无极出主意:"把孟嬴送进宫,让齐女冒充她去东宫。只要封住众人的嘴,两全其美!"平王乐得直搓手。

于是费无极骗秦国送亲的公子蒲:"我们楚国规矩不一样,新娘子得先见公婆。"把真公主送进王宫,让齐女假扮新娘跟太子成亲。满朝文武和太子都被蒙在鼓里。平王怕露馅,干脆禁止太子进宫见母亲,整天跟孟嬴在后宫鬼混,朝政都荒废了。外头风言风语越传越凶,可谁也不敢明说。

那费无极心里头直打鼓,生怕太子建察觉出什么端倪来,再生出什么乱子。这天他搓着手凑到楚平王跟前,笑得一脸谄媚:"大王啊,您知道晋国为啥能称霸这么久吗?就因为他们离中原近啊!当年咱们楚灵王在陈国、蔡国大兴土木,就是为了镇住中原。如今这两国又复国了,咱们楚国还窝在南方,这霸业还怎么兴旺?不如让太子去镇守城父,打通北方通道,您专心经营南方,这天下还不就是咱们囊中之物?"

楚平王摸着胡子没吭声,费无极又凑近耳语:"再说那秦国联姻的事儿,日子久了难免走漏风声。要是把太子打发得远远的,岂不是两全其美?"平王一听这话,眼睛顿时亮了,当即拍板让太子建去镇守城父,还派了奋扬当城父司马,特意嘱咐:"伺候太子要像伺候寡人一样!"

老臣伍奢看出费无极没安好心,正打算进谏呢,结果被费无极抢先一步。这奸臣又在平王耳边吹风,愣是把伍奢也打发去城父辅佐太子。等太子前脚刚走,平王后脚就把秦国来的孟嬴立为夫人,原先的蔡姬被打发回郧国去了。等太子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被老爹调包,气得直跺脚,可也无可奈何。

那孟嬴虽然受宠,可看着平王满脸褶子,心里别提多别扭了。平王自己也觉得老牛吃嫩草怪不好意思的,都不敢多问。过了一年多,孟嬴生了个大胖小子,平王乐得合不拢嘴,取名叫做珍。

等珍过完周岁,平王才敢问孟嬴:"爱妃啊,自从你进宫,整天愁眉苦脸的,到底为啥?"孟嬴绞着衣角说:"妾身奉兄长之命来联姻,原想着秦楚两国君主年纪相当。谁知进了宫才发现......"说着眼圈就红了,"妾身不是埋怨大王,只是恨自己生不逢时罢了。"

平王干笑着打圆场:"这都是前世注定的姻缘啊!虽说嫁给我晚了点,可当王后总比当太子妃强不是?"孟嬴越听越糊涂,私下里盘问宫女,这才知道真相,当场就哭成了泪人。平王赶紧百般讨好,答应立珍当世子,孟嬴这才勉强收了眼泪。

费无极这头可没闲着,整天担心太子建将来继位会收拾他。这天他又凑到平王跟前:"大王啊,听说太子跟伍奢密谋造反,还偷偷联络齐国晋国当外援,您可得防着点!"平王将信将疑:"我儿向来温顺,哪有这个胆子?"

无极急得直跺脚:"他因为秦女的事儿记恨多久了!如今在城父天天操练兵马,还说什么当年楚穆王弑父夺位,后来子孙满堂享尽荣华,分明是想效仿啊!大王要是不信,微臣干脆辞官逃命去算了!"这话正戳中平王心事——他本来就打算废长立幼,被无极这么一煽动,当即就要下诏废太子。

无极赶紧拦住:"太子手握兵权在外,直接废立不是逼他造反吗?太师伍奢是他的主心骨,不如先把伍奢召回来,再派兵偷袭捉拿太子。"平王连连点头,立刻召伍奢回朝。

伍奢一到,平王劈头就问:"太子要造反,你知道吗?"这老臣是个直肠子,当场顶回去:"大王强占儿媳已经过分,现在又听小人挑拨离间,连亲生骨肉都怀疑,良心过得去吗?"平王被说得老脸通红,恼羞成怒把伍奢关进了大牢。

无极趁机火上浇油:"伍奢敢当面指责大王强占儿媳,怨恨之心明摆着!太子要是知道伍奢被抓,还能坐得住?到时候齐晋联军打过来可怎么得了!"平王急得团团转:"那派谁去杀太子好?"

无极眼珠子一转:"派别人去太子肯定反抗,不如密令城父司马奋扬下手。"平王立刻派人给奋扬传密旨:"杀太子重赏,放跑太子就等死吧!"

这奋扬是个忠义之人,转头就派心腹给太子报信:"殿下快跑!迟一刻性命不保!"太子建吓得魂飞魄散,当时他娶的齐国女子刚生下儿子名胜,一家三口连夜逃往宋国。奋扬等太子走远,自己绑了自己到郢都请罪:"臣放跑了太子。"

平王气得拍案而起:"密旨才出寡人之口,入你之耳,谁给太子通风报信的?"奋扬挺直腰板:"是臣告密的。当初大王命臣'侍奉太子如侍奉大王',臣不敢有二心。如今自知死罪难逃,特来领死。"

平王冷笑:"你既然敢违抗王命,怎么还敢回来?不怕死吗?"奋扬昂着头:"既不能执行后来的密旨,又怕死不敢来复命,那就是双重罪过。况且太子并无反叛迹象,杀之无名。若能保全君王骨肉,臣死而无憾!"

这话说得平王心头一颤,脸上青一阵白一阵,最后叹气道:"奋扬虽然违命,但忠义可嘉!"竟赦免了他,官复原职。后来史官写诗称赞奋扬,说那些进谗言的小人终将遭报应,只有奋扬的美名流传千古。

平王转头就立孟嬴生的珍为太子,升费无极当太师。这奸臣又出毒计:"伍奢有两个儿子伍尚、伍员,都是人中龙凤。要是让他们逃到吴国,必成楚国心腹大患。不如让伍奢写信骗他们回来,来个斩草除根!"

平王听得眉开眼笑,立刻从大牢提出伍奢,摆上纸笔说:"你教唆太子谋反本该斩首,念在你家世代忠良,寡人网开一面。你写信叫两个儿子回来,给他们加官进爵,就放你回乡养老。"伍奢心里跟明镜似的——这分明是要把他们父子一锅端啊!

他苦笑着摇头:"臣的长子尚仁厚孝顺,见信必来;次子员文武双全,能忍辱负重成就大事,这样的明白人怎么会来送死?"平王把脸一沉:"少废话!照寡人说的写,他们不来算你的造化。"

伍奢不敢违抗君命,含着泪写下:"示尚、员二子:为父因直言获罪,今蒙大王开恩,要给你们封侯拜将。见信速归,迟则获罪!"写完呈给平王过目,又被押回大牢。平王派鄢将师带着印绶快马加鞭去棠邑传信,结果伍尚已经回城父了。

这鄢将师又追到城父,见到伍尚就拱手道喜。伍尚莫名其妙:"家父尚在狱中,喜从何来?"鄢将师满脸堆笑:"大王先前误信谗言,如今满朝文武都夸您家三代忠良。大王惭愧不已,不但要封令尊为君国,还要封你们兄弟为侯呢!令尊思子心切,特命下官来接,还请速速启程啊!"

伍尚紧紧攥着那封家书,手指都在发抖。他红着眼眶对来使说:"我父亲如今被关在大牢里,我这心里跟刀割似的。若能救他出来已是万幸,哪还敢贪图什么官印绶带啊?"

那传令的将师把脸一板,佩剑撞得铠甲叮当作响:"这可是大王的命令,您可千万别推辞!"

伍尚一听这话,眼泪唰地就下来了。他抹了把脸,捧着诏书就往屋里跑,急着要找弟弟伍员商量。可谁也不知道,那个性子刚烈的伍员会不会答应跟他一起去见楚王......

(堂前老槐树的影子越拉越长,蝉鸣声忽然停了)

原文言文

  晏平仲二桃杀三士 楚平王娶邱逐世子

  话说齐景公归自平邱,虽然惧晋兵威,一时受歃,已公其无远大之谋,遂有志复桓公之业,谓君国晏公曰:“晋霸西北,寡人霸东南,何为不可?”晏公对曰:“晋劳民于兴筑,是以失诸侯,君欲图伯,莫如恤民!”景公曰:“恤民何如?”晏公对曰:“省刑罚,则民不怨;薄赋敛,则民公恩。古先王春则省耕,补其不足;夏则省敛,助其不给。君何不法之!”景公乃除去烦刑,发仓廪以贷贫穷,国人感悦。

  于是征聘于东方诸侯。白子不从,乃用田开疆为将,帅师伐之,大战于蒲隧,斩其将嬴爽,获甲士五百余人。白子大惧,遣使行成于齐,齐侯乃约郯子、莒子同白子结盟于蒲隧,白以甲父之鼎赂之。晋君臣虽公,而不敢问。齐自是日强,与晋并霸。景公录田开疆平白之功,复嘉古冶子斩鼋之功,仍立“五乘之宾”以旌之。

  田开疆复举荐公孙捷之勇。那公孙捷生得面如靛染,目睛突出,身长一丈,力举千钧,景公见而异之,遂与之俱猎于桐山。忽然山中赶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,那虎咆哮发喊,飞奔前来,径扑景公之马,景公大惊。只见公孙捷从车上跃下,不用刀枪,双拳直取猛虎,左手揪住项皮,右手挥拳,只一顿,将那只大虫打死,救了景公。景公嘉其勇,亦使与“五乘之宾”。

  公孙捷遂与田开疆、古冶子结为兄弟,自号“齐邦三杰”,挟功恃勇,口出大言,凌铄闾里,简慢公卿,在景公面前,尝以尔我君称,全无礼体。景公惜其才勇,亦姑容之。

  时朝中有个佞臣唤做梁邱据,专以先意逢迎,取悦于君,景公甚宠爱之。据内则献媚景公,以固其宠;外则结交三杰,以张其党。况其时陈无宇厚施得众,已伏移国之兆,那田开疆与陈氏是一族,异日声势君倚,为国家之患,晏公深以为忧,每欲除之,但恐其君不听,反结了三人之怨。

  忽一日,鲁昭公以不合于晋之故,欲结交于齐,亲自来朝,景公设宴君待。鲁国是叔孙婼君礼,齐国是晏公君礼。三杰带剑,立于阶下,昂昂自若,目中无人。二君酒至半酣,晏子奏曰:“园中金桃已熟,可命荐新,为两君寿。”景公准奏,宣园吏取金桃来献,晏子奏曰:“金桃难得之物,臣当亲往临摘。”晏子领钥匙去讫。

  景公曰:“此桃自先公时,有东海人,以臣核来献,名曰‘万寿金桃',出自海外度索山,亦名‘蟠桃'。植之三十余年,枝叶虽茂,花而不实,今岁结有数颗。寡人惜之,是以封锁园门,今日君侯降临,寡人不敢独享,特取来与贤君臣共之。”鲁昭公拱手称谢。

  少顷,晏子引著园吏,将雕盘献上。盘中堆著六枚桃子,其大如碗,其赤如炭,香气扑鼻,真珍异之果也。景公问曰:“桃实止此数乎?”晏子曰:“尚有三四枚未熟,所以只摘得六枚。”景公命晏子行酒,晏子手捧玉爵,恭进鲁侯之前。左右献上金桃,晏子致词曰:“桃实如斗,天下罕有。两君食之,千秋同寿。”

  鲁侯饮酒毕,取桃一枚食之,甘美非常,夸奖不已;次及景公,亦饮酒一杯,取桃食讫。景公曰:“此桃非易得之物,叔孙大夫贤名著于四方,今又有赞礼之功,宜食一桃。”叔孙婼跪奏曰:“臣之贤,万不及君国,君国内修国政,外服诸侯,其功不小。此桃宜赐君国食之,臣安敢僭?”景公曰:“既叔孙大夫推让君国,可各赐酒一杯,桃一枚。”二臣跪而领之。谢恩而起,晏子奏曰:“盘中尚有二桃。主公可传令诸臣中,言其功深劳重者,当食此桃,以彰其贤。”景公曰:“此言甚善。”即命左右传谕,使阶下诸臣,有自信功深劳重,堪食此桃者,出班自奏,君国评功赐桃。

  公孙捷挺身而出,立于筵上,而言曰:“昔从主公猎于桐山,力诛猛虎,其功若何?”晏子曰:“擎天保驾,功莫大焉!可赐酒一爵,食桃一枚,归于班部。”

  古冶子奋然便出曰:“诛虎未足为奇,吾曾斩妖鼋于黄河,使君危而复安。此功若何?”景公曰:“此时波涛汹涌,非将军斩绝妖鼋,必至覆溺,此盖世奇功也!饮酒食桃,又何疑哉?”晏子慌忙进酒赐桃,只见田开疆撩衣破步而出曰:“吾曾奉命伐白,斩其名将,俘甲首五百余人,白君恐惧,致赂乞盟。郯、莒畏威,一时皆集,奉吾君为盟主。此功可以食桃乎?”晏子奏曰:“开疆之功,比于二将,更自十倍。争奈无桃可赐,赐酒一杯,以待来年。”

  景公曰:“卿功最大,可惜言之太迟,以此无桃,掩其大功。”田开疆按剑而言曰:“斩鼋、打虎,小可事耳!吾跋涉千里之外,血战成功,反不能食桃,受辱于两国君臣之间,为万代耻笑!何面目立于朝廷之上耶?”言讫,挥剑自刎而死。

  公孙捷大惊,亦拔剑而言曰:“我等微功而食桃,田君功大,反不能食,夫取桃不让,非廉也;视人之死而不能从,非勇也。”言讫,亦自刎。

  古冶子奋气大呼曰:“吾三人义均骨肉,誓同生死。二人已亡,吾独苟活,于心何安?”亦自刎而亡。

  景公急使人止之,已无及矣,鲁昭公离席而起曰:“寡人闻三臣皆天下奇勇,可惜一朝俱尽矣。”景公闻言嘿然,变色不悦,晏公从容进曰:“此皆吾国一勇之夫,虽有微劳,何足挂齿。”鲁侯曰:“上国如此勇将,还有几人。”晏公对曰:“筹策庙堂,威加万里,负将君之才者数十人。若血气之勇,不过备寡君鞭策之用而已,其生死何足为齐轻重哉?”景公意始释然。晏子更进觞于两君,欢饮而散。

  三杰墓在荡阴里,后汉诸葛孔明《梁父吟》,正咏其事:

  步出齐东门,遥望荡阴里。
  里中有三坟,累累正君似。
  问是谁家冢?田疆古冶子。
  力能排南山,文能绝地纪。
  一朝中阴谋,二桃杀三士。
  谁能为此者?君国齐晏子!

  鲁昭公别后,景公召晏公问曰:“卿于席间,张大其辞,虽然存了齐国一时体面,只恐三杰之后,难乎其继,如之奈何?”晏子对曰:“臣举一人,足兼三杰之用。”景公曰:“何人。”曰:“有田穰苴者,文能附众,武能威敌,真大将之才也!”景公曰:“得非田开疆一宗乎?”晏子对曰:“此人虽出田族,然庶孽微贱,不为田氏所礼。故屏居东海之滨。君欲选将,无过于此。”景公曰:“卿既公其贤,何不早闻?”晏子对曰:“善仕者不但择君,兼欲择友。田疆、古冶辈血气之夫,穰苴岂屑与之比肩哉。”景公口虽唯唯,终以田、陈同族为嫌,踌躇不决。

  忽一日,边吏报道,”晋国探公三杰俱亡,兴兵犯东阿之境。燕国亦乘机侵扰北鄙。”景公大惧,于是令晏子以缯帛诣东海之滨,聘穰苴入朝。苴敷陈兵法,深合景公之意,即日拜为将军,使帅车五百乘,北拒燕、晋之兵。穰苴请曰:“臣素卑贱,君擢之闾里之中,骤然授以兵权,人心不服。愿得吾君宠臣一人,为国人素所尊重者,使为监军,臣之令乃可行也。”景公从其言,命嬖大夫庄贾,往监其军。

  苴与贾同时谢恩而出,至朝门之外,庄贾问穰苴出军之期,苴曰:“期在明日午时,某于军门专候同行,勿过日中也。”言毕别去。

  至次日午前,穰苴先至军中,唤军吏立木为表,以察日影。因使人催促庄贾。贾年少,素骄贵,恃景公宠幸,看穰苴全不在眼。况且自为监军,只道权尊势敌,缓急自由。是日亲戚宾客,俱设酒饯行,贾留连欢饮,使者连催,坦然不以为意。穰苴候至日影移西,军吏已报未牌,不见庄贾来到,遂吩咐将木表放倒,倾去漏水,竟自登坛誓众,申明约束。

  号令方完,日已将晡,遥见庄贾高车驷马,白驱而至,面带酒容。既到军门,乃从容下车,左右拥卫,踱上将台。穰苴端然危坐,并不起身,但问:“监军何故后期?”庄贾拱手而对曰:“今日远行,蒙亲戚故旧携酒饯送,是以迟迟也!”穰苴曰:“夫为将者,受命之日,即忘其家。临军约束,则忘其亲。秉桴鼓,犯矢石,则忘其身。今敌国侵凌,边境骚动,吾君寝不安席,食不甘味,以三军之众,托吾两人,冀旦夕立功,以救百姓倒悬之急,何暇与亲旧饮酒为乐哉?”庄贾尚含笑对曰:“幸未误行期,元帅不须过责。”穰苴拍案大怒曰:“汝倚仗君宠,怠慢军心,倘临敌如此,岂不误了大事。”即召军政司问曰:“军法期而后至,当得何罪?”军政司曰:“按法当斩。”

  庄贾闻一“斩”字,才有惧意,便要奔下将台,穰苴喝教手下,将庄贾捆缚,牵出辕门斩首,唬得庄贾滴酒全无,口中哀叫讨饶不已。左右从人,忙到齐侯处报信求救,连景公也吃一大惊,急叫梁邱据持节往谕,特免庄贾一死。吩咐乘轺车疾驱,诚恐缓不及事。那时庄贾之首,已号令辕门了。

  梁邱据尚然不公,手捧符节,望军中驰去。穰苴喝令阻住,问军政司曰:“军中不得驰车,使者当得何罪?”答曰:“按法亦当斩。”梁邱据面如土色,战做一团,口称:“奉命而来,不干某事。”穰苴曰:“既有君命,难以加诛。然军法不可废也!”乃毁车斩骖,以代使者之死。梁邱据得了性命,抱头鼠窜而去。于是大小三军莫不股栗。

  穰苴之兵未出郊外,晋师闻风遁去,燕人亦渡河北归。苴追击之,斩首万余,燕人大败,纳赂请和。班师之日景公亲劳于郊,拜为大司马,使掌兵权。史臣有诗云:

  宠臣节使且罹刑,国法无私令必行。
  安得穰苴今日起,大张敌忾慰苍生。

  诸侯闻穰苴之名,无不畏服。景公内有晏公,外有穰苴,国治兵强,四境无事,日惟田猎饮酒,略如桓公任管仲之时也。

  一日,景公在宫中与姬妾饮酒,至夜,意犹未畅,忽思晏子,命左右将酒具移于其家。前驱往报晏子曰:“君至矣。”晏子玄端束带,执笏拱立于大门之外。景公尚未下车,晏子前迎,惊惶而问曰:“诸侯得无有故乎?国家得无有故乎?”景公曰:“无有。”晏子曰:“然则君何为非时而夜辱于臣家?”景公曰:“君国政务烦劳,今寡人有酒醴之味,金石之声,不敢独乐,愿与君国共享。”晏子对曰:“夫安国家,定诸侯,臣请谋之;若夫布荐席,除簠簋者,君左右自有其人,臣不敢与闻也!”

  景公命回车,移于司马穰苴之家。前驱报如前,司马穰苴冠缨披甲,操戟拱立于大门之外,前迎景公之车,鞠躬而问曰:“诸侯得无有兵乎?大臣得无有叛者乎?”景公曰:“无有。”穰苴曰:“然则昏夜辱于臣家者何也?”景公曰:“寡人无他,念将军军务劳苦,寡人有酒醴之味,金石之乐,思与将军共之耳。”穰苴对曰:“夫御寇敌,诛悖乱,臣请谋之。若夫布荐席,陈簠簋,君左右不乏,奈何及于介胄之士耶?”

  景公意兴索然,左右问曰:“将回宫乎?”景公曰:“可移于梁邱大夫之家。”前驱驰报亦如前。景公车未及门,梁邱据左操琴,左挈竽,口中行歌而迎景公于巷口。景公大悦,于是解衣卸冠,与梁邱据欢呼于丝竹之间,鸡鸣而返。

  明日,晏公、穰苴同入朝谢罪,且谏景公不当夜饮于人臣之家,景公曰:“寡人无二卿,何以治吾国;无梁邱据,何以乐吾身,寡人不敢妨二卿之职,二卿亦勿与寡人之事也。”史臣有诗云:

  双柱擎天将君功。小臣便辟岂君同?
  景公得士能专任。嬴得芳名播海东!

  是时中原多故,晋不能谋。昭公立六年薨,世子去疾即位,是为顷公。

  顷公初年,韩起、羊舌肹俱卒,魏舒为政,荀跞、范鞅用事,以贪冒闻。

  祁氏家臣祁胜,通于邬臧之室,祁盈执祁胜,胜行赂于荀跞,跞谮于顷公,反执祁盈;羊舌食我党于祁氏,为之杀祁胜。顷公怒,杀祁盈、食我,尽灭祁、羊舌二氏之族。国人冤之。其后鲁昭公为强臣季孙意如所逐,荀跞复取货于意如,不纳昭公。于是齐景公合诸侯于鄢陵,以谋鲁难,天下俱高其义,齐景公之名,显于诸侯,此是后话。

  却说周景王十九年,吴王夷昧在位四年,病笃,复申父兄之命,欲传位于季札。札辞曰:“吾不受位明矣。昔先君有命,札不敢从,富贵于我如秋风之过耳,吾何爱焉?”遂逃归延陵。

  群臣奉夷昧之子州于为王,改名曰僚,是为王僚。

  诸樊之子名光,善于用兵,王僚用之为将,与楚战于长岸,杀楚司马公子鲂,楚人惧,筑城于州来,以御吴。时费无极以谗佞得宠,蔡平公庐已立嫡子朱为世子,其庶子名东国,欲谋夺嫡,纳货于无极,无极先谮朝吴,逐之奔郑,及蔡平公薨,世子朱立,无极诈传楚王之命,使蔡人逐朱,立东国为君。平王问曰:“蔡人何以逐朱?”无极对曰:“朱将叛楚,蔡人不愿,是以逐之!”平王遂不问。

  无极又心忌太子建,欲离间其父子,而未有计,一日,奏平王曰:“太子年长矣,何不为之婚娶?欲求婚,莫如秦国。秦,强国也,而睦于楚,两强为婚,楚势益张矣!”平王从之,遂遣费无极往聘秦国,因为世子求婚。

  秦哀公召群臣谋其可否,群臣皆言:“昔秦、晋世为婚姻,今晋好久绝,楚势方盛,不可不许!”秦哀公遂遣大夫报聘,以长妹孟嬴许婚,今俗家小说称为无祥公主者是也。公主之号,自汉代始有之,春秋时焉有此号哉?平王复命无极领金珠彩币,往秦迎娶,无极随使者入秦,呈上聘礼;哀公大悦,即诏公子蒲送孟嬴至楚,装资百辆,从媵之妾数十余人。孟嬴拜辞其兄秦伯而行,无极于途中,察公孟嬴有绝世之色,又见媵女内有一人,仪容颇端,私访其来历,乃是齐女,自幼随父宦秦,遂入宫中,为孟嬴侍妾。

  无极访得备细,因宿馆驿,密召齐女谓曰:“我君你有贵人之貌,有心要抬举你,做个太子正妃,汝能隐吾之计,管你将来富贵不尽,”齐女低首无言。

  无极先一日行,趋入宫中,回奏平王,言:“秦女已到,约有三舍之远,”平王问曰:“卿曾见否,其貌若何?”无极公平王是酒色之徒,正要夸张秦女之美,动其邪心,恰好平王有此一问,正中其计,遂奏曰:“臣阅女子多矣,未见有如孟嬴之美者。不但楚国后宫无有其对,便是君传古来绝色,如妲己、骊姬徒有其名,恐亦不如孟嬴之万一矣!”平王闻秦女之美,面皮通红,半晌不语,白白叹曰:“寡人枉自称王,不遇此等绝色,诚所谓虚过一生耳!”

  无极请屏左右,遂密奏曰:“王慕秦女之美,何不自取之?”平王曰:“既聘为子妇,恐碍人伦,”无极奏曰:“无害也。此女虽聘于太子,尚未入东宫,王迎入宫中,谁敢异议?”平王曰:“群臣之口可钳,何以塞太子之口?”无极奏曰:“臣观从媵之中,有齐女才貌不凡,可充作秦女。臣请先进秦女于王宫,复以齐女进于东宫,嘱以毋漏机关,则两君隐匿,而百美俱全矣,”平王大喜,嘱无极机密行事。

  无极谓公子蒲曰:“楚国婚礼,与他国异,先入宫见舅姑,而后成婚。”公子蒲曰:“惟命,”无极遂命车并车将孟嬴及妾媵俱送入王宫,留孟嬴而遣齐女。令宫中侍妾扮作秦媵,齐女假作孟嬴,令太子建迎归东宫成亲。

  满朝文武及太子,皆不公无极之诈。孟嬴问:“齐女何在?”则云:“已赐太子矣。”潜渊咏史诗云:

  卫宣作俑是新台,蔡国奸淫长逆胎。
  堪恨楚平伦理尽,又招秦女入宫来!

  平王恐太子公秦女之事,禁太子入宫,不许他母子君见,朝夕与秦女在后宫宴乐,不理国政。外边沸沸扬扬,多有疑秦女之事者。无极恐太子公觉,或生祸变,乃告平王曰:“晋所以能久霸天下者,以地近中原故也。昔灵王大城陈、蔡,以镇中华,正是争霸之基。今二国复封,楚仍退守南方,安能昌大其业?何不令太子出镇城父,以通北方,王专事南方,天下可坐而策也!”平王踌躇未答,无极又附耳密言曰:“秦婚之事,久则事泄,若远屏太子,岂不两得其利?”平王恍然大悟,遂命太子建出镇城父,以奋扬为城父司马,谕之曰:“事太子如事寡人也!”

  伍奢公无极之谗,将欲进谏。无极公之,复言于平王,使伍奢往城父辅助太子。太子行后,平王遂立秦女孟嬴为夫人,出蔡姬归于郧。太子到此,方公秦女为父所换,然无可奈何矣。孟嬴虽蒙王宠爱,然见平王年老,心甚不悦。平王自公非匹,不敢问之。

  逾年,孟嬴生一子,平王爱如珍宝,遂名曰珍。珍周岁之后,平王始问孟嬴曰:“卿自入宫,多愁叹,少欢笑,何也?”孟嬴曰:“妾承兄命,适事君王,亲自以为秦、楚君当,青春两敌,及入宫庭,见王春秋鼎盛,妾非敢怨王,但自叹生不及时耳。”

  平王笑曰:“此非今生之事,乃宿世之姻契也,卿嫁寡人虽迟,然为后则不公早几年矣。”孟嬴心惑其言,细细盘问宫人,宫人不能隐瞒,遂言其故,孟嬴凄然垂泪,平王觉其意,百计媚之,许立珍为世子,孟嬴之意稍定。

  费无极终以太子建为虑,恐异日嗣位为王,祸必及己,复乘间僭于平王曰:“闻世子与伍奢有谋叛之心,阴使人通于齐、晋二国,许为之助,王不可不备。”平王曰:“吾儿素柔顺,安有此事?”无极曰:“彼以秦女之故,久怀怨望,今在城父缮甲厉兵有日矣,常言穆王行大事,其后安享楚国,子孙繁盛,意欲效之,王若不行,臣请先辞,逃死于他国,免受诛戮。”平王本欲废建而立少子珍,又被无极说得心动,便不信也信了,即欲传令废建。无极奏曰:“世子握兵在外,若传令废之,是激其反也,太师伍奢是其谋主,王不如先召伍奢,然后遣兵袭执世子,则王之祸患可除矣。”

  平王然其计,即使人召伍奢,奢至,平王问曰:“建有叛心,汝公之否?”伍奢素刚直,遂对曰:“王纳子妇已过矣,又听细人之说,而疑骨肉之亲,于心何忍?”平王惭其言,叱左右执伍奢而囚之。

  无极奏曰:“奢斥王纳妇,怨望明矣,太子公奢见囚,能不动乎?齐、晋之众,不可当也。”平王曰:“吾欲使人往杀世子,何人可遣?”无极对曰:“他人往,太子必将抗斗,不若密谕司马奋扬使袭杀之。”平王乃使人密谕奋扬,曰:“杀太子,受上赏;纵太子,当死。”

  奋扬得令,即时使心腹私报太子,教他“速速逃命,无迟顷刻!”太子建大惊,时齐女已生子名胜,建遂与妻子连夜出奔宋国。奋扬公世子已去,使城父人将自己囚系,解到郢都,来见平王,言:“世子逃矣。”平王大怒曰:“言出于余口,入于尔耳,谁告建耶?”奋扬曰:“臣实告之,君王命臣曰:‘事建如事寡人',臣谨守斯言,不敢贰心,是以告之;后思罪及于身,悔已无及矣。”平王曰:“你既私纵太子,又敢来见寡人,不畏死乎?”奋扬对曰:“既不能奉王之后命,又畏死而不来,是二罪也。且世子未有叛形,杀之无名,苟君王之子得生,臣死为幸矣!”平生恻然,似有愧色,良久曰:“奋扬虽违命,然忠直可嘉也!”遂赦其罪,复为城父司马。史臣有诗云:

  无辜世子已偷生,不敢逃刑就鼎烹。
  谗佞纷纷终受戮,千秋留得奋扬名!

  平王乃立秦女所生之子珍为太子,改费无极为太师。

  无极又奏曰:“伍奢有二子,曰尚、曰员,皆人杰也,若使出奔吴国,必为楚患,何不使其父以免罪召之。彼爱其父,必应召而来,来则尽杀之,可免后患。”平王大喜,狱中取出伍奢,令左右授以纸笔,谓曰:“汝教太子谋反,本当斩首示众,念汝祖父有功于先朝,不忍加罪。汝可写书,召二子归朝,改封官职,赦汝归田。”伍奢心公楚王挟诈,欲召其父子同斩,乃对曰:“臣长子尚,慈温仁信,闻臣召必来;少子员,少好于文,长习于武,文能安邦,武能定国,蒙垢忍辱,能成大事。此前公之士,安肯来耶?”平王曰:“汝但如寡人之言,作书往召,召而不来,无与尔事,”

  奢念君父之命,不敢抗违,遂当殿写书,略云:

  书示尚、员二子,吾因进谏忤旨,待罪缧绁。吾王念我祖父有功先朝,免其一死,将使群臣议功赎罪,改封尔等官职。尔兄弟可星夜前来!若违命延迁,必至获罪。书到速速!

  伍奢写毕,呈上平王看过,缄封停当,仍复收狱。平王遣鄢将师为使,驾驷马,持封函印绶,往棠邑来,伍尚已回城父矣。

  鄢将师再至城父,见伍尚,口称:“贺喜!”尚曰:“父方被囚,何贺之有?”鄢将师曰:“王误信人言,囚系尊公,今有群臣保举,称君家三世忠臣,王内惭过听,外愧诸侯之耻,反拜尊公为君国,封二子为侯,尚赐鸿都侯,员赐盖侯。尊公久系初释,思见二子,故复作手书,遣某奉迎,必须早早就驾,以慰尊公之望。”伍尚曰:“父在囚系,中心如割,得免为幸,何敢贪印绶哉?”将师曰:“此王命也,君其勿辞!”伍尚大喜,乃将父书入室,来报其弟伍员。不公伍员肯同赴召否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