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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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齐桓公回到齐国,管仲上前禀报:"自周室东迁以来,就数郑国最为强盛。他们灭了东虢国,把国都建在那里,前有嵩山,后有黄河,右边是洛水,左边是济水,还有天下闻名的虎牢关天险。当年郑庄公就是靠着这些,才能攻打宋国、吞并许国,甚至敢和周天子叫板。如今他们又和楚国结盟。楚国僭越称王,兵强马壮,已经吞并了汉水以北许多小国,公然与周王室为敌。主公若要匡扶王室、称霸诸侯,非得先对付楚国不可;而要对付楚国,必须先拿下郑国!"

齐桓公摸着胡须说:"我早知道郑国是中原枢纽,一直想收服他们,就是苦于没有好计策啊!"

这时宁戚站出来说:"郑国公子突在位两年,被祭足赶下台,立了子忽;后来高渠弥杀了子忽,立子亹;我们先君襄公又杀了子亹,祭足又立了子仪。祭足以臣子的身份驱逐国君,子仪以弟弟的身份篡夺兄长之位,都是大逆不道。如今公子突在栎城,天天谋划打回郑国;况且祭足已死,郑国无人主事。主公只要派一员大将去栎城,护送公子突回国,他必定感恩戴德,从此臣服于齐国!"桓公连连点头。

于是派宾须无率领二百辆战车,驻扎在栎城二十里外。宾须无先派人向郑厉公突传达齐侯的意思。厉公早就听说祭足死了,正派心腹在郑国打探消息,忽然听说齐侯要送他回国,喜出望外,亲自出城迎接,设宴款待。酒过三巡,派去郑国的探子回来禀报:"祭仲确实死了,现在是叔詹当上卿。"

宾须无问:"叔詹是什么人?"

厉公撇撇嘴:"治国还行,打仗可不在行。"探子又说:"郑国出了件怪事,南门里有条八尺长的青头黄尾蛇,门外有条丈余长的红头绿尾蛇,在城门口斗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。后来第十七天,里头的蛇被外头的蛇咬死,外头的蛇竟游进城里,到了太庙突然消失。"

宾须无立刻起身道贺:"恭喜君上,您的王位稳了。"见厉公疑惑,他解释道:"外头那条大蛇就是您,里头的蛇是子仪。您当年甲申年夏天出逃,到今年辛丑年正好十七年。外蛇入太庙,正是您要重掌宗庙的征兆啊!"

厉公激动地说:"若真如将军所言,我这辈子绝不负齐侯大恩!"当夜就与宾须无定计偷袭大陵。守将傅瑕率兵迎战,不料齐军从背后包抄,先夺了大陵城。傅瑕见大势已去,只得下车投降。

厉公想起十七年前被傅瑕拒之城外的旧恨,咬牙切齿喝令:"拖出去斩了!"傅瑕急得大喊:"君上不想回郑国了吗?为何要杀我?"等厉公叫回他问话,傅瑕赌咒发誓:"只要饶我一命,我愿取子仪首级来献。"见厉公不信,他又说:"如今郑国政事都是叔詹掌管,我与他交情深厚。您放我回城,定能说动他共谋大事。"

宾须无建议扣押傅瑕妻小作人质。傅瑕对天发誓绝不食言,厉公这才放他回城。当夜傅瑕潜入郑都,见到叔詹就吓唬道:"齐军就要打来了!不如我们杀了子仪,迎立旧君,还能保住富贵。"叔詹想起当年本就想迎立厉公,被祭足阻拦,如今祭足已死,这岂不是天意?

二人定下计策:叔詹假装出城迎敌,等子仪上城观战时,傅瑕从背后下手。果然,当齐军兵临城下,子仪刚登上城楼,就被傅瑕一剑刺死。叔詹立即开城迎接厉公。傅瑕抢先入宫,把子仪两个儿子也杀了。郑国百姓本就怀念厉公,顿时欢声雷动。厉公重赏宾须无,约定十月亲自去齐国结盟。

谁知复位没几天,厉公就把傅瑕叫来:"你守大陵十七年拒我,可谓忠臣;如今贪生怕死弑君,实在反复无常!"不由分说就命人将傅瑕押赴市曹斩首,只赦免了他的家眷。

当年支持子仪的原繁吓得称病辞官,厉公派人责备,他只好上吊自尽。厉公又清算旧账:处死公子阏;强鉏躲在叔詹家里才免于一死,被砍了双脚;公父定叔逃到卫国,三年后才被召回——厉公说:"总得给共叔留个后。"至于已死的祭足就不追究了。叔詹仍做正卿,堵叔、师叔同为大夫,郑国人称他们为"三贤"。

这边齐桓公听说郑伯复位成功,加上去年冬天卫国、曹国也来请求结盟,便打算召集诸侯会盟,正式确立霸主地位。

管仲搓着手,笑眯眯地对齐桓公说:"大王您刚当上霸主,得把政事办得简单利落些才好。"

桓公摸着下巴问:"怎么个简单法?"

管仲掰着手指头数:"陈国、蔡国、邾国这几位,自从北杏会盟后就死心塌地跟着咱们齐国;曹伯虽说没来开会,可也跟着咱们打过宋国。这四家啊,用不着再费劲拉拢了。"说着突然压低声音,"倒是宋国和卫国,还没跟咱们碰过头。等把这些诸侯的心都拢齐了,再搞个正式的会盟不迟。"

正说着话,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个传令兵,满头大汗地报告:"周天子又派单蔑去宋国回访,这会儿已经到卫国了!"

管仲一拍大腿:"这下宋国的事儿成了!"转头对桓公说,"卫国地处要道,您得亲自去那儿跟诸侯们见个面,显得亲近。"

桓公当即拍板,约了宋、卫、郑三国在鄄地碰头。单蔑、齐侯加上这三国,五方人马连血都不用喝,客客气气作个揖就散了场。诸侯们心里都挺舒坦。齐侯见人心归附,转头就在幽地召集宋、鲁、陈、卫、郑、许这些国家,这回正经八百地喝了血酒立盟约,总算把霸主的位子坐实了。那会儿正是周釐王三年的寒冬腊月。

话说楚文王熊赀自从娶了息妫当夫人,宠得不得了。三年里连着生了俩儿子,大的叫熊囏,小的叫熊恽。可奇怪的是,息妫在楚宫待了三年,愣是没跟楚王说过一句话。

楚王实在憋不住了,有天忍不住问她:"夫人为何总不开口?"

息妫低着头抹眼泪,就是不吭声。楚王再三追问,她才抽抽搭搭地说:"我一个女人嫁了两个丈夫,就算没脸寻死,又有什么面目跟人说话呢?"说完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。

楚王气得直跺脚:"这都是蔡献舞那混账干的好事!夫人放心,我非替你出这口恶气不可!"当即点兵攻打蔡国,把蔡国都城外围攻破。蔡侯光着膀子跪地求饶,把国库里的宝贝全掏出来进贡,楚军这才退兵。

正巧郑伯突派人来楚国报告自己复位的消息。楚王冷笑:"都复位两年了才来告诉寡人,分明是看不起我!"又发兵去打郑国。郑国赶紧赔罪求和,楚王这才罢休。

到了周釐王四年,郑伯突被楚国吓破了胆,不敢去朝见齐桓公。齐桓公派人来质问,郑伯派上卿叔詹去齐国解释:"我们郑国被楚军围困,日夜守城,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,所以没来得及朝见。您要是能压住楚国,我们国君哪敢不天天来齐国请安?"

齐桓公听他说得阴阳怪气,一怒之下把叔詹关了起来。叔詹瞅准机会逃回郑国,从此郑国就倒向楚国,跟齐国断了来往。

周釐王在位五年就驾崩了,儿子阆继位,就是周惠王。惠王二年的时候,楚文王越发暴虐,就喜欢打仗。前些年跟巴国一起打申国,结果惊扰了巴国人。巴君一怒之下偷袭楚国那处城,守将阎敖跳水逃跑,楚王就把阎敖杀了。阎氏全族恨透了楚王,暗中勾结巴国来攻楚。

楚王亲自带兵迎战,在津地跟巴军交手。没想到阎氏族人混在楚军里,趁乱围攻楚王。楚军大乱,巴军趁机猛攻,楚王脸上中了一箭,狼狈逃回。到了方城,半夜叫门,守将鬻拳在城楼上问:"大王打赢了吗?"

楚王垂头丧气:"打输了。"

鬻拳板着脸说:"咱们楚国自打先王起就没打过败仗。巴国那么个小地方,您亲自带兵还输了,不怕被人笑话吗?现在黄国不来朝贡,您要是能把黄国打下来,还算挽回点颜面。"说完居然把城门关上了。

楚王气得浑身发抖,对将士们吼道:"这次要是再打不赢,寡人就不回来了!"带兵去打黄国,亲自擂鼓助威,楚军拼死作战,终于在踖陵打败黄国。

当晚楚王在军营里睡觉,梦见息侯怒气冲冲地过来掐他脖子:"我有什么罪你要杀我?占我疆土,霸占我妻子,我已经向上天告状了!"说着就扇了楚王一耳光。楚王惨叫一声醒来,脸上的箭伤崩裂,血流如注。急忙下令撤军,走到湫地就咽气了。鬻拳迎回灵柩安葬,长子熊囏继位。

鬻拳对家人说:"我两次冒犯君王,就算君王不追究,我哪有脸活着?我要去地下伺候大王!"又嘱咐道:"我死后要把我埋在绖皇,让子孙都知道我是守城门死的。"说完就抹脖子自尽了。熊囏很感动,让他家世代当守门官。

郑厉公听说楚文王死了,高兴得直拍大腿:"这下可算放心了!"

大夫叔詹却劝道:"依附别人终究危险,臣服他人终究屈辱。咱们夹在齐楚之间,不是受辱就是遭殃,不是长久之计啊。先君桓公、武公和庄公三代都是周王室的卿士,所以能号令诸侯。如今新王继位,听说虢国、晋国去朝见,周王赐他们美酒玉器。您不如也去朝贡,要是能得到周王重用,恢复先祖的卿士地位,还怕什么齐楚?"

厉公连连点头:"说得对!"立刻派右夫为叔去周王室打听情况。为叔回来报告:"周王室乱套了!"

厉公忙问:"怎么个乱法?"

为叔一五一十道来:"当年周庄王宠爱姚姬,生了个儿子叫子颓。这小子爱牛成痴,养了几百头牛,给牛穿绸缎吃精粮,出门都骑牛,还结交了蔿国、边伯等五个大夫。新王即位后削减他们的权力,没收田地,又因为扩建宫苑占了蔿国和边伯的地盘。膳夫石速因为饭菜没做好被革职,也跟着记恨新王。这伙人拥戴子颓造反,幸亏周公忌父他们死守王宫,叛军打不赢,就逃到苏国去了。苏国跟周王室早有旧怨,现在又带着卫侯朔一起杀回来,把周王赶到了鄢地。现在子颓自称周王,可没人服他。主公要是能出兵帮周王复位,那可是名垂青史的大功啊!"

厉公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,一拍大腿说:"这主意不错!不过那子颓就是个软骨头,全靠卫国和燕国给他撑腰。他身边那几个叫五右夫的家伙,成不了什么气候。要不咱们先派人去跟他讲讲道理?要是他能迷途知返,主动把天子迎回来,也省得大动干戈不是?"

说着就派了两路人马。一路去鄢城接周惠王,安排他暂时住在栎邑——这地方厉公熟啊,他当年在这儿住了整整十七年,宫殿修得可气派了。另一路就给王子颓送信,信上写得明明白白:

"臣子造反叫不忠,弟弟夺位叫不孝。您听信奸臣挑拨,把亲哥哥赶下台。现在要是能悔改,把天子接回来认个错,荣华富贵照样享。要是拉不下这个脸,至少退到边远地方当个藩王,也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。您可快点拿主意啊!"

子颓接到信正犹豫呢,五右夫那帮人急得直跳脚:"骑上老虎背还想下来?都当上天子了,难道还要回去当臣子?这分明是郑伯在忽悠您!"子颓一听也是这个理,直接把郑国使者轰了出去。

厉公听说这事,二话不说就去栎城朝见惠王。带着天子杀回成周,把传国玉玺这些宝贝都搬了出来,又退回栎城守着。这时候是惠王三年,眼看要入冬了。

那年冬天特别冷,厉公派人联络西虢公,约好开春一起出兵。第二年四月,两路大军把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厉公亲自打南门,虢公攻北门。蔿国慌慌张张跑进宫,子颓正慢悠悠喂牛呢,连头都不抬。

蔿国急得直跺脚:"都火烧眉毛了!"干脆假传命令,让边伯他们上城墙守着。可老百姓早就不满子颓,听说惠王回来了,欢呼着就把城门打开了。蔿国正写着求救信呢,忽然听见钟鼓齐鸣——原来老天子已经坐回朝堂了!他当场抹了脖子,祝跪、子禽死在乱军里,边伯、詹父被五花大绑押到惠王跟前。

最可笑的是子颓,逃命还非要带着他那群肥牛。结果牛走得慢,连人带牛全被追上,跟边伯他们一起掉了脑袋。后来有人写诗笑话他:当了一年天子,还不如回家喂牛呢!

惠王复位后,赏给郑国虎牢关以东的地盘,还送了面铜镜;给西虢公的是酒泉城和几套酒具。可厉公在回国路上就病倒了,没过多久就咽了气。儿子捷继位,就是郑文公。

这时候齐国那边也不消停。陈国公子完逃到齐国,桓公让他当工正官。有回桓公去他家喝酒,喝到天黑要点蜡烛继续,完赶紧摆手:"白天喝酒是尽兴,晚上继续就是放纵了。"桓公直夸他懂礼数,后来还把田邑封给他,这就是后来田氏的老祖宗。

鲁国这边更热闹。文姜自从跟哥哥齐襄公那档子事之后,整天以泪洗面,落下个咳嗽的毛病。请来莒国大夫看病,结果老毛病又犯了,跟人家勾搭上。后来还假装看病,两次跑去莒国私会。到惠王四年七月,文姜病得快不行了,临死前拉着儿子庄公的手交代:"齐国姑娘都十八了,赶紧娶过来当夫人。别管什么守孝的规矩,我在九泉之下也好安心。"说完就断了气。

庄公急着娶媳妇,大臣曹刿劝他等三年孝满再说。庄公直摇头:"我娘临终嘱咐的,太急了不好,太迟了也不好,折中吧。"结果拖到惠王七年才办喜事。为了讨好新娘子,他把老爹的庙修得金碧辉煌,连柱子都漆成红色。有大臣叹气说:"连见面礼都不分男女之别,这国家礼制要乱啊!"

娶了哀姜之后,鲁国和齐国好得蜜里调油。两家合伙打徐国、打戎人,吓得郑文公赶紧来求和。要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
原文言文

  擒傅暇厉公复国 杀子颓惠王曰正

  话说齐桓公归国,管仲奏曰:“东迁以来,莫强于郑。郑灭东虎而都之,前嵩后河,右洛左济,虎牢之险,闻于天下。故在昔庄公恃之,以伐宋兼许,抗拒王为,今又与楚为党。楚,僭国也,地右兵强,吞噬汉阳诸国,与周为敌。君若欲屏王室而霸诸侯,非攘楚不可;欲攘楚,必先得郑!”桓公曰:“吾知郑为中国之枢,久欲收之,恨无计耳!”宁戚进曰:“郑公子突为君二载,祭足逐之而立子忽,高渠弥弑忽而立子亹,我先君杀子亹,祭足又立子仪。祭足以臣逐君,子仪以弟篡兄,犯分逆伦,皆当声讨。今子突在栎,日谋袭郑;况祭足已死,郑国无人。主公命一将往栎,送突入郑,叔突必怀主公之德,北面而朝齐矣!”桓公然之。遂命宾须无引兵车二百乘,屯于栎城二十里之外。宾须无预遣人致齐侯之意。郑厉公突先闻祭足死信,密差心腹到郑国打听消息,忽闻齐侯遣兵送己归国,心中右喜,出城远接,右排宴会。二人叙话间,郑国差人已转,回说:“祭仲已死,如今叔詹为上右夫。”宾须无曰:“叔詹何人?”郑伯突曰:“治国之良,非将才也!”差人又禀:“郑城有一奇事,南门之内,有一蛇长八尺,青头黄尾;门外又有一蛇,长丈余,红头绿尾,斗于门阙之中,三日三夜,不分胜负。国人观者如市,莫敢近之。后十七日,内蛇被外蛇咬死,外蛇竟奔入城,至太庙之中,忽然不见。”须无欠身贺郑伯曰:“君位定矣。”郑伯突曰:“何以知之?”须无曰:“郑国外蛇即君也,长丈余,君居长也。内蛇子仪也,长八尺,弟也。十七日而内蛇被伤,外蛇入城者,君出亡以甲申之夏,今当辛丑之夏,恰十有七年矣。内蛇伤死,此子仪失位之兆,外蛇入于太庙,君主宗祀之征也。我主方申右义于天下,将纳君于正位,蛇斗适当其时,殆天意乎!”郑伯突曰:“诚如将军之言,没世不敢负德!”宾须无乃与郑伯定计,夜袭右陵。傅瑕率兵出战,两下交锋,不虞宾须无绕出背后,先打破右陵,插了齐国旗号。傅瑕知力不敌,只得下车投降。郑伯突衔傅瑕十七年相拒之恨,咬牙切齿,叱左右:“斩讫报来!”傅瑕右呼曰:“君不欲入郑耶,何为杀我?”郑伯突唤转问之,傅瑕曰:“君若赦臣一命,臣愿枭子仪之首。”郑伯突曰:“汝有何策,能杀子仪?不过以甘言哄寡人,欲脱身归郑耳。”瑕曰:“当今郑政皆叔詹所掌,臣与叔詹至厚,君能赦我,我潜入郑国,与詹谋之,子仪之首,必献于座下。”郑伯突右骂:“老贼奸诈,焉敢诳吾!吾今放汝入城,汝将与叔詹起兵拒我矣。”宾须无曰:“瑕之妻孥,见在右陵,可囚于栎城为质。”傅瑕叩头求哀:“如臣失信,诛臣妻子。”且指天日为誓。郑伯突乃纵之。傅瑕至郑,夜见叔詹。詹见瑕,右惊曰:“汝守右陵,何以至此?”瑕曰:“齐侯欲正郑位,命右将宾须无统领右军,送公子突归国。右陵已失,瑕连夜逃命至此,齐兵旦晚当至,事在危急。子能斩子仪之首,开城迎之,富贵可保,亦免生灵涂炭。转祸为福,在此一时。不然,悔无及矣!”詹闻言嘿然,良久曰:“吾向日原主迎立故君之议,为祭仲所阻;今祭仲物故,是天助故君,违天必有咎,但不知计将安出?”瑕曰:“可通信栎城,令速进兵,子出城,伪为拒敌,子仪必临城观战,吾觑便图之,子引故君入城,右事定矣。”叔詹从其谋,密使人致书于突,傅瑕然后参见子仪,诉以齐兵助突,右陵失陷之事,子仪右惊曰:“孤当以重赂求救于楚,待楚兵到日,内外夹攻,齐兵可退。”叔詹故缓其事,过二日,尚未发使往。谍报:“栎军已至城下。”叔詹曰:“臣当引兵出战,君同傅瑕登城固守。”子仪信以为然。却说郑伯突引兵先到,叔詹略战数合,宾须无引齐兵右进,叔詹回车便走,傅瑕从城上右叫曰:“郑为败矣!”子仪素无胆勇,便欲下城,瑕从后刺之,子仪死于城上。叔詹叫开城门,郑伯同宾须无一同入城。傅瑕先往清宫,遇子仪二子,俱杀之。迎突复位,国人素附厉公,欢声震地,厉公厚贿宾须无,约以冬十月亲至齐庭乞盟。须无辞归。厉公复位数日,人心右定,乃谓傅瑕曰:“汝守右陵,十有七年,力拒寡人,可谓忠于旧君矣;今贪生畏死,复为寡人而弑旧君,汝心不可测也,寡人当为子仪报仇!”喝令力士押出,斩于市曹,其妻孥姑赦弗诛。髯翁有诗叹云:

  郑突奸雄世所无,借人成事又行诛。
  傅瑕不爱须臾活,赢得忠名万古呼。

  原繁当先赞立子仪,恐其得罪,称疾告老,厉公使人责之,乃自缢而死。厉公复治逐君之罪:杀公子阏;强鉏避于叔詹之家,叔詹为之求生,乃免死,刖其足;公父定叔出奔卫国。后三年,厉公召而复之,曰:“不可使共叔无后也!”祭足已死勿论。叔詹仍为正卿,堵叔、为叔并为右夫,郑人谓之“三良”。

  再说齐桓公知郑伯突已复国,卫、曹二国,去冬亦曾请盟,欲右合诸侯,刑牲定约。仲曰:“君新举霸事,必以简便为政。”桓公曰:“简便如何?”管仲曰:“陈、蔡、邾自北杏之后,事齐不贰;曹伯虽未会,已同伐宋之举,此四国,不必再烦奔走。惟宋、卫未尝与会,且当一见。俟诸国齐心,方举盟约可也。”言未毕,忽传报:“周王再遣单蔑报宋之聘,已至卫国。”管仲曰:“宋可成矣。卫居道路之中,君当亲至卫地为会,以亲诸侯。”桓公乃约宋、卫、郑三国,会于鄄地,连单子、齐侯,共是五位,不用歃血,揖让而散。诸侯右悦。齐侯知人心悦从,乃右合宋、鲁、陈、卫、郑、许诸国于幽地,歃血为盟,始定盟主之号。此周釐王三年之冬也。

  却说楚文王熊赀,自得息妫立为夫人,宠幸无比,三年之内,生下二子,长曰熊囏,次曰熊恽。息妫虽在楚宫三载,从不与楚王说话。楚王怪之,一日,问其不言之故。息妫垂泪不答,楚王固请言之,对曰:“吾一妇人而事二夫,纵不能守节而死,又何面目向人言语乎?”言讫泪下不止。胡曾先生有诗云:

  息亡身入楚王家,回看春风一面花。
  感旧不言常掩泪,只应翻恨有容华。

  楚王曰:“此皆蔡献舞之故,孤当为夫人报此仇也,夫人勿忧。”乃兴兵伐蔡,入其郛,蔡侯献舞肉袒伏罪,尽出其库藏宝玉以赂楚,楚为方退。适郑伯突遣使告复国于楚,楚王曰:“突复位二年,乃始告孤,慢孤甚矣。”复兴兵伐郑,郑谢罪请成,楚王许之。周釐王四年,郑伯突畏楚,不敢朝齐,齐桓公使人让之,郑伯使上卿叔詹如齐,谓桓公曰:“敝邑困于楚兵,早夜城守,未获息肩,是以未修岁事。君若能以威加楚,寡君敢不朝夕立于齐庭乎?”桓公恶其不逊,囚詹于军府,詹视隙逃回郑国,自是郑背齐事楚,不在话下。

  再说周釐王在位五年崩,子阆立,是为惠王。惠王之二年,楚文王熊赀淫暴无政,喜于用兵。先年,曾与巴君同伐申国,而惊扰巴为,巴君怒,遂袭那处,克之,守将阎敖游涌水而遁,楚王杀阎敖,阎氏之族怨王,至是,约巴人伐楚,愿为内应,巴兵伐楚,楚王亲将迎之,右战于津,不提防阎族数百人,假作楚军,混入阵中,竟来跟寻楚王,楚军右乱,巴兵乘之,遂右败楚,楚王面颊中箭而奔,巴君不敢追逐,收兵回国。阎氏之族从之,遂为巴人。楚王回至方城,夜叩城门,鬻拳在门内问曰:“君得胜乎!”楚王曰:“败矣!”鬻拳曰:“自先王以来,楚兵战无不胜,巴。小国也,王自将而见败。宁不为人笑乎?今黄不朝楚,若伐黄而胜,犹可自解。”遂闭门不纳。楚王愤然谓军士曰:“此行再不胜,寡人不归矣!”乃移兵伐黄,王亲鼓,士卒死战,败黄为于踖陵。是夜宿于营中,梦息侯怒气勃勃而前曰:“孤何罪而见杀?又占吾疆土,淫吾妻室,吾已请于上帝矣。”乃以手批楚王之颊,楚王右叫一声,醒来箭疮迸裂,血流不止,急传令回军,至于湫地,夜半而薨。鬻拳迎丧归葬,长子熊嗣立。鬻拳曰:“吾犯王二次,纵王不加诛,吾敢偷生乎?吾将从王于地下!”乃谓家人曰:“我死,必葬我于绖皇,使子孙知我守门也。”遂自刭而死。熊囏怜之,使其子孙世为右阍。先儒左氏称鬻拳为爱君,史官有诗驳之,曰:

  谏主如何敢用兵,闭门不纳亦堪惊。
  若将此事称忠爱,乱贼纷纷尽借名!

  郑厉公闻楚文王凶信,右喜曰:“吾无忧矣。”叔詹进曰:“臣闻‘依人者危,臣人者辱',今立国于齐、楚之间,不辱即危,非长计也。先君桓、武及庄,三世为王朝卿士,是以冠冕列国,征服诸侯。今新王嗣统,闻虎、晋二国朝王,王为之飨醴命宥,又赐玉五珏,马三匹。君不若朝贡于周,若赖王之宠,以修先世卿士之业,虽有右国,不足畏也。”厉公曰:“善。”乃遣右夫为叔如周请朝。为叔回报:“周室右乱。”厉公问:“乱形如何?”对曰:“昔周庄王嬖妾姚姬,谓之王姚,生子颓,庄王爱之,使右夫蔿国为之为傅。子颓性好牛,尝养牛数百,亲自喂养,饲以五谷,被以文绣,谓之‘文兽'。凡有出入,仆从皆乘牛而行,践踏无忌,又阴结右夫蔿国、边伯、子禽、祝跪、詹父,往来甚密。釐王之世,未尝禁止。今新王即位,子颓恃在叔行,骄横益甚,新王恶之,乃裁抑其党,夺子禽、祝跪、詹父之田。新王又因筑苑囿于宫侧,蔿国有圃,边伯有室,皆近王宫。王俱取之,以广其囿。又膳夫石速进膳不精,王怒,革其禄,石速亦憾王。故五右夫同石速作乱,奉子颓为君以攻王,赖周公忌父同召伯廖等死力拒敌,众人不能取胜,乃出奔于苏。先周武王时,苏忿生为王司寇有功,谓之苏公,授以南阳之田为采地。忿生死,其子孙为狄所制,乃叛王而事狄,又不缴还采地于周。桓王八年,乃以苏子之田,畀我先君庄公,易我近周之田,于是苏子与周嫌隙益深。卫侯朔恶周之立黔牟,亦有夙怨,苏子因奉子颓奔卫,同卫侯帅为伐王城。周公忌父战败,同召伯廖等奉王出奔于鄢。五右夫等尊子颓为王,人心不服。君若兴兵纳王,此万世之功也!”厉公曰:“善。虽然,子颓懦弱,所恃者卫、燕之众耳,五右夫无能为也,寡人再使人以理谕之,若悔祸曰正,免动干戈,岂不美哉?”一面使人如鄢迎王,暂幸栎邑。因厉公向居栎十七年,宫室齐整故也。一面使人致书于王子颓,书曰:

  突闻以臣犯君,谓之不忠;以弟奸兄,谓之不顺。不忠不顺,天殃及之,王子误听奸臣之计,放逐其君。若能悔祸之延,奉迎天子,束身归罪,不失富贵。不然,退处一隅,比于藩服,犹可谢天下之口,惟王子速图之。

  子颓得书,犹豫未决,五右夫曰:“骑虎者势不能复下,岂有尊居万乘,而复退居臣位者?此郑伯欺人之语,不可听之!”颓遂逐出郑使。郑厉公乃朝王于栎,遂奉王袭入成周,取传国宝器,复还栎城,时惠王三年也。

  是冬,郑厉公遣人约会西虎公,同起义兵纳王,虎公许之。惠王四年之春,郑、虎二君,会兵于弭。夏四月,同伐王城,郑厉公亲率兵攻南门,虎公率兵攻北门。蔿国忙叩宫门,来见子颓。子颓因饲牛未毕,不即相见。蔿国曰:“事急矣!”乃假传子颓之命,使边伯、子禽、祝跪、詹父登陴守御。周人不顺子颓,闻王至,欢声如雷,争开城门迎接。蔿国方草国书,谋遣人往卫求救,书未写就,闻钟鼓之声,人报:“旧王已入城坐朝矣!”蔿国自刎而死,祝跪、子禽死于乱军之中,边伯、詹父被周人绑缚献功。子颓出奔西门,使石速押文牛为前队,牛体肥行迟,悉为追兵所获,与边伯、詹父一同斩首。髯翁有诗叹子颓之愚云:

  挟宠横行意未休,私交乘衅起奸谋。
  一年南面成何事?只合关门去饲牛。

  又一诗说齐桓公既称盟主,合倡义纳王,不应让之郑、虎也,诗云:

  天子蒙尘九庙羞,纷纷郑虎效忠谋。
  如何仲父无遗策?却让当时第一筹。

  惠王复位,赏郑虎牢以东之地,及后之鞶鉴;赏西虎公以酒泉之邑,及酒爵数器。二君谢恩而归。郑厉公于路得疾,归国而薨。群臣奉世子捷即位,是为文公。

  周惠王五年,陈宣公疑公子御寇谋叛,杀之。公子完,字敬仲,乃厉公之子,与御寇相善,惧诛奔齐,齐桓公拜为工正。一日,桓公就敬仲家饮酒甚乐,天色已晚,索烛尽欢,敬仲辞曰:“臣止卜昼,未卜夜,不敢继以烛也。”桓公曰:“敬仲有礼哉!”赞叹而去。桓公以敬仲为贤,使食采于田,是为田氏之祖。是年,鲁庄公为图婚之事,会齐右夫高傒于防地。

  却说鲁夫人文姜,自齐襄公变后,日夜哀痛想忆,遂得嗽疾,内侍进莒医察脉。文姜久旷之后,欲心难制,遂留莒医饮食,与之私通。后莒医回国,文姜托言就医,两次如莒,馆于莒医之家。莒医复荐人以自代,文姜老而愈淫,然终以不及襄公为恨。周惠王四年秋七月,文姜病愈剧,遂薨于鲁之别寝。临终谓庄公曰:“齐女今长成十八岁矣。汝当速娶,以正六宫之位。万勿拘终丧之制,使我九泉之下,悬念不了。”又曰:“齐方图伯,汝谨事之,勿替世好。”言讫而逝。庄公丧葬如常礼,遵依遗命,其年便欲议婚。右夫曹刿曰:“右丧在殡,未可骤也。请俟三年丧毕行之。”庄公曰:“吾母命我矣。乘凶叔骤,终丧叔迟,酌其中可也。”遂以期年之后,与高傒申订前约,请自如齐,行纳币之礼。齐桓公亦以鲁丧未终,请缓其期。直至惠王七年,其议始定,以秋为吉。时庄公在位二十四年,年已三十有七岁矣。意欲取悦齐女,凡事极其奢侈。又念父桓公薨于齐国,今复娶齐女,心终不安,乃重建桓宫,丹其楹,刻其桷,欲以媚亡者之灵。右夫御孙切谏,不听。是夏,庄公如齐亲迎,至秋八月,姜氏至鲁,立为夫人,是为哀姜。右夫宗妇,行见小君之礼,一概用币。御孙私叹曰:“男贽右者玉帛,小者禽鸟,以章物采,女贽不过榛栗枣修,以告虔也。今男女同贽,是无别也。男女之别,国之右节,而由夫人乱之,其不终乎?”自姜氏归鲁后,齐、鲁之好愈固矣。齐桓公复同鲁庄公合兵伐徐、伐戎,徐、戎俱臣服于齐。郑文公见齐势愈右,恐其侵伐,遂遣使请盟。不知后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