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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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伍子胥带着吴国大军,驻扎在随国南边的边境上。他派人给随侯送去一封信,信里是这么说的:"周天子的子孙在汉水一带的,都被楚国吞吃得差不多了。如今老天爷保佑吴国,让我们来向楚王问罪。您要是肯交出楚王这个宝贝,咱们吴国就和随国结为兄弟之邦,汉阳那片好田地全归您,咱们世世代代一起辅佐周王室。"

随侯看完信,赶紧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。楚国的子期大夫长得跟楚昭王特别像,他站出来说:"事到如今,不如让我假扮成大王,把我交出去,这样真的大王就能逃过一劫了!"

随侯心里没底,叫太史官占卜吉凶。太史捧着卦象说:"平地会变山坡,去了的还会回来。旧的不该抛弃,新的不要贪求。西边的邻居是猛虎,东边的邻居是肥肉。"随侯一拍大腿:"楚国是旧交,吴国是新客,这分明是鬼神在指点我啊!"于是派人回复伍子胥:"我们随国世代依附楚国,有盟约在先。要是楚王真来投奔,我们不敢不收留。不过他现在已经逃往别处了,还请将军明察。"

伍子胥听说楚国的囊瓦在郑国,怀疑楚昭王也逃到那儿去了。再加上郑国以前杀了太子建,这仇还没报呢,干脆调转兵马去攻打郑国,把郑国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。这时候郑国的贤臣游吉刚去世,郑定公吓得够呛,把责任都推到囊瓦头上。囊瓦走投无路自杀了,郑定公赶紧把囊瓦的尸首献给吴军,解释说楚王真没来过郑国。

可吴军还是不退兵,非要灭了郑国给太子建报仇。郑国的大夫们都说不如拼死一战,郑定公却直摇头:"咱们郑国的兵马连楚国都比不上,楚国都被打垮了,何况我们?"于是下令全国:"谁能退吴兵,寡人愿意和他平分江山!"这告示挂了三天。

这时候,当年在鄂渚渡口救过伍子胥的那位渔夫的儿子,因为躲避战乱也逃到了郑国都城。听说吴军主将是伍子胥,就去求见郑定公:"我能退吴兵。"郑定公将信将疑:"爱卿要多少兵马粮草?"年轻人笑道:"我一兵一卒都不要,只要给我一支船桨,让我在街上边走边唱,吴兵自然就退了。"郑定公虽然不信,但死马当活马医,还是让人给了他一支船桨:"真能退兵,寡人绝不吝啬赏赐!"

这年轻人用绳子缒下城墙,直奔吴军大营。他在营门前一边敲着船桨一边唱:"芦苇丛中的人啊芦苇丛中的人,你腰间的宝剑镶着七颗星。难道忘了渡江的时候,我爹给你的粗麦饭和鲍鱼羹?"吴兵把他抓去见伍子胥,他还在不停地唱。伍子胥赶紧离席惊问:"阁下是谁?"年轻人举起船桨:"将军不认得我手里的东西吗?我是鄂渚渔夫的儿子啊!"

伍子胥顿时红了眼眶:"你父亲因我而死,我正愁没机会报恩。今日有幸相见,你唱着歌来找我,有什么要求?"年轻人说:"我别无所求。只是郑国害怕将军的兵威,悬赏说谁能退兵就分一半江山。我想着先父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,特来求将军放过郑国。"伍子胥仰天长叹:"唉!我伍员能有今天,全仗渔丈人相救。苍天在上,岂敢忘恩?"当即下令撤军。

渔夫的儿子回去复命,郑定公高兴坏了,划出百里地封给他。老百姓都管他叫"渔大夫",到现在溱水洧水一带还有个丈人村,就是当年封给他的地方。有诗为证:芦花荡里结生死,一曲桡歌退雄师。三军解甲封疆日,不负当年江上时。

伍子胥解了郑国之围,又回到楚国地界,分兵把守各处要道,自己驻扎在麋城,一边招降楚国残余势力,一边加紧搜寻楚昭王的下落。

再说那申包胥,自从郢都城破后就躲到夷陵的石鼻山里。听说伍子胥掘坟鞭尸,还要追杀楚王,就派人送信给伍子胥:"你当年是平王的臣子,向他称臣。如今这样侮辱他的尸首,就算报仇也太过分了吧?物极必反,你该收手了。不然的话,我可要兑现当年'复兴楚国'的诺言了!"

伍子胥拿着信琢磨半天,对来使说:"军务繁忙,我就不回信了。麻烦你转告申君:忠孝不能两全,我是眼看太阳要落山,路途还远,只好倒着走路了。"使者回去一说,申包胥跺脚道:"子胥这是铁了心要灭楚啊!我不能干等着!"想起楚平王的夫人是秦哀公的女儿,楚昭王就是秦国的外甥,要救楚国非得去秦国求援不可。

申包胥立刻动身往西跑,鞋子磨破了就光脚跑,脚后跟都裂开了,一步一个血脚印。他把衣服撕成布条裹脚,日夜兼程赶到秦国雍州,见到秦哀公就说:"吴国贪得像野猪,毒得像长蛇,早就想吞并各国,现在从楚国开了头。我们国君丢了江山,躲在荒郊野外,特地派我来向您求救。看在甥舅的情分上,拉我们一把吧!"

秦哀公推脱道:"秦国地处偏远,兵少将寡,自保都难,哪有余力帮别人?"申包胥急道:"秦楚接壤,楚国遭难秦国不救,等吴国灭了楚国,下一个就是秦国。您保全楚国,就是在巩固秦国啊!要是秦国能趁机得到楚国,总比让吴国吞并强吧?只要能让楚国宗庙不灭,我们情愿世代臣服秦国!"

秦哀公还是犹豫:"大夫先到驿馆休息,容我和大臣们商量商量。"申包胥挺直腰杆说:"我们国君还在荒郊野岭餐风露宿,臣子哪敢去驿馆享福?"当时秦哀公整天喝酒,不理朝政。申包胥越求越急,秦哀公就是不肯发兵。

申包胥一咬牙,穿着朝服站在秦国朝堂上,白天黑夜地嚎啕大哭,哭声就没停过。整整七天七夜,滴水未进。秦哀公听说后大吃一惊:"楚国臣子对国君这么忠心?楚国有这样的贤臣,吴国还要灭它。寡人可没这样的忠臣,吴国能放过我们吗?"感动得直掉眼泪,当场吟诵《无衣》这首诗来称赞他:"谁说没有战袍?与你同穿一件!君王要出兵,与你同仇敌忾!"

申包胥这才磕头谢恩,喝了口水。秦哀公派大将子蒲、子虎率领五百辆战车,跟着申包胥去救楚国。申包胥说:"我们国君在随国望眼欲穿,就像大旱盼甘霖。我先赶回去报信,请两位将军从商谷往东走,五天就能到襄阳,再往南就是荆门。我带着楚国残部从石梁山南下来会合,不出两个月就能碰头。吴军现在骄傲轻敌,士兵在外久了都想家,只要打败他们一支部队,自然就溃散了。"

子蒲将军说:"我们不熟悉路,得楚军带路才行,大夫可别误了日期。"申包胥辞别秦将,连夜赶到随国见楚昭王:"秦国的救兵请来了,已经出发了!"楚昭王喜出望外,对随侯说:"当初占卜说的'西邻是虎,东邻是肉',秦国在楚国西边,吴国在东边,这话果然应验了!"

那时候,薳延、宋木这些人,收拾了残兵败将,跟着楚王逃到随国。子西和子期在随国召集人马,整装待发。

秦国的军队驻扎在襄阳,等着接应楚军。申包胥带着子西、子期他们去见秦军主帅。

楚军打头阵,秦军在后头压阵,走到沂水边,正好撞上夫概的部队。

秦将子蒲拍着申包胥的肩膀说:"老兄,你带着楚军先跟吴国人干一仗,我们随后就来支援!"包胥二话不说,拍马就朝夫概冲过去。

那夫概仗着自己勇猛,压根没把包胥放在眼里。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几个回合,愣是分不出胜负。

突然子蒲、子虎带着大队秦军杀到。夫概抬头一看,军旗上斗大的"秦"字,吓得脸都白了:"西边的秦军怎么跑这儿来了?"赶紧鸣金收兵,可已经折损了大半人马。子西他们乘胜追击,一口气追出五十里才停下。

夫概灰头土脸逃回郢都,见了吴王就嚷嚷:"秦军太厉害了,根本挡不住啊!"

阖闾听得心里发慌。孙武上前劝道:"打仗这事儿,见好就收吧。楚国地大物博,人心不服,我之前就劝您立芈胜当傀儡,就是防着今天这局面。不如派人跟秦国讲和,答应让楚王复位,咱们只要楚国东边那块地,既得了实惠,又能体面撤军。要是死磕到底,楚国人同仇敌忾,秦军又虎视眈眈,怕是要吃大亏。"

伍员知道抓不到楚王了,也觉得孙武说得在理。阖闾正要点头,伯嚭跳出来嚷嚷:"咱们从东吴一路打过来,五战五捷拿下郢都,现在见了秦兵就要跑?给我一万人马,保证让秦军有来无回!要是打不赢,甘愿军法处置!"阖闾被他说得热血沸腾,当场拍板。孙武和伍员拦都拦不住。

两军在军祥摆开阵势。伯嚭见楚军队形散乱,立刻擂鼓冲锋。正撞上子西,两人对骂起来。伯嚭骂:"你个丧家之犬还想翻身?"子西回敬:"叛徒还有脸见我?"伯嚭气得挺戟就刺,没几个回合,子西假装败走。伯嚭追出不到二里地,左右两边突然杀出楚军伏兵,秦军又从中间冲过来,把吴军切成三段。伯嚭左冲右突,眼看就要交代在这儿。

幸亏伍员及时赶到,杀开一条血路把他救出来。带去的一万人,剩下不到两千。伯嚭自己绑了自己去见吴王请罪。

孙武私下对伍员说:"伯嚭这人居功自傲,迟早是祸害。不如趁现在按军法砍了!"伍员摇头:"他虽然损兵折将,但之前立过大功。再说大敌当前,不能自断臂膀。"最后吴王还是赦免了他。

秦军直逼郢都城下。阖闾让夫概和公子山守城,自己带主力退到纪南城。伍员、伯嚭分别驻扎磨城和驴城,形成掎角之势。又派人去唐国、蔡国搬救兵。

子西给秦将子蒲出主意:"吴国把郢都当老巢,所以死守不退。要是唐国、蔡国再来帮忙就麻烦了。不如先打唐国,唐国一灭,蔡国肯定吓破胆。"子蒲觉得有理,就分兵偷袭唐国,杀了唐成公。蔡哀公果然吓得不敢动弹。

再说夫概,本来仗着自己是破楚头号功臣,结果沂水吃了败仗,被派去协防郢都,心里憋着火。听说吴王和秦军僵持不下,突然动了歪心思:"按规矩兄终弟及,我该继位。现在王兄立了太子,哪还有我的份?不如趁大军在外..."当天夜里就带着亲兵溜出郢都,渡过汉水跑回吴国,谎称:"吴王被秦军打败,下落不明,该我继位!"自立为吴王。

他派儿子扶臧守住淮水,断了阖闾的归路。吴国太子波和专毅紧闭城门不让他进。夫概一不做二不休,派人勾结越国,许诺割让五座城池请越国出兵。

阖闾听说唐国被灭,正着急呢,又接到公子山急报:"夫概带着部队跑回吴国了!"伍员跺脚:"这厮肯定要造反!"阖闾问怎么办,伍员说:"夫概有勇无谋,就怕越国趁火打劫。大王得赶紧回去平乱。"

阖闾留下孙武、伍员守郢都,自己和伯嚭坐船顺流而下。刚过汉水就接到太子波的求救信:"夫概造反称王,还引来越国军队!"阖闾拍着大腿:"真被子胥说中了!"一边派人召回孙武他们,一边沿江宣布:"弃暗投明者官复原职,顽抗者杀无赦!"

淮水守军纷纷倒戈,扶臧逃回谷阳。夫概强拉壮丁,老百姓听说吴王还在,全躲起来了。最后他只能带着亲兵出战。阖闾在阵前质问:"我把你当亲兄弟,为何造反?"夫概反唇相讥:"你杀王僚就不是造反?"阖闾大怒,让伯嚭出战。没几个回合,吴军全线压上。夫概再勇猛也架不住人多,大败而逃。幸亏扶臧准备了船,父子俩连夜逃到宋国去了。

阖闾安抚完百姓回到吴都,太子波赶紧商量怎么对付越国。

那边孙武接到撤军命令,正和伍员商量,突然收到申包胥的来信:"你们占了郢都这么久还灭不了楚,天意如此。你实现了复仇誓言,我也要兑现复国承诺。朋友一场,何必两败俱伤?"

伍员把信给孙武看:"咱们几万人长驱直入,烧了楚王宗庙,连死人都不放过,这仇报得够本了。秦军虽然小胜,但伤不了元气。兵法说见好就收..."孙武笑道:"总不能灰溜溜走吧?不如把芈胜要过来。"伍员眼睛一亮:"妙计!"

话说那伍子胥提笔回信,字字都带着血泪。他写道:"当年楚平王无缘无故赶走亲儿子,杀害忠臣,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,才闹到今天这地步。您看齐桓公帮邢国、卫国复国,秦穆公三次扶立晋国国君,都不贪图人家土地,至今传为美谈。我虽比不上这些贤人,却也懂得这个道理。如今太子建的儿子芈胜在吴国讨生活,连块立足之地都没有。楚国若能接回芈胜,让他继承太子香火,我立刻退兵,成全您的心愿。"

申包胥拿着信去找子西,子西拍案叫好:"立先太子后人?正合我意!"当即派使者去吴国接芈胜。沈诸梁急得直跺脚:"太子早被废了,芈胜跟咱们有仇,这不是养虎为患吗?"子西却摆摆手:"不过是个平头百姓,能翻起什么浪?"硬是以楚王名义召回了芈胜,答应封给他大片土地。

吴国这边见楚使出发,孙武和伍子胥就下令撤军。好家伙,楚国的金银财宝装了满满几大车,还强行迁走上万户百姓去充实吴国荒地。伍子胥让孙武走水路先回,自己特意绕道历阳山想找恩人东皋公。可到那儿一看,茅草屋早没了踪影。又派人去龙洞山寻皇甫讷,也是音讯全无。伍子胥望着青山长叹:"真是世外高人啊!"对着空山恭恭敬敬拜了三拜。

路过昭关时,守军早跑光了。伍子胥亲手砸毁关门,又来到溧阳濑水边。望着潺潺流水,他眼眶发红:"当年我逃难到这里,饿得眼冒金星,有个姑娘给我饭吃。她怕走漏风声,转头就跳了河。我在石头上刻字立誓..."说着让士兵挖开泥土,那石刻字迹竟清晰如昨。他取出千两黄金要报恩,却找不到姑娘家人,只好把金子抛进河里喊道:"姑娘若在天有灵,请看伍员不曾食言!"

刚走出半里地,路边有个老婆婆望着军队直抹眼泪。士兵抓来盘问,老婆婆抽泣着说:"我闺女守寡三十年不肯改嫁,前些年在河边洗衣裳,给个落难书生饭吃。后来怕事情败露,自己投了河。听说那书生就是楚国的伍子胥..."没等她说完,士兵们就叫起来:"我们主帅正是伍将军!方才还往河里扔了千两黄金报恩呢!"老婆婆连忙去河边捞起金子。从此这地方就叫"投金濑",连说书的都编成唱词传颂。

那边越王允常听说吴军得胜归来,知道孙武用兵如神,自己讨不着便宜,也乖乖撤兵回国。临行前咬牙发狠:"越国和吴国势不两立!"干脆自立为越王,这是后话。

吴王阖闾论功行赏,头功自然给孙武。谁知孙武坚决不肯做官,非要回山隐居。阖闾让伍子胥去劝,孙武私下对他说:"老兄可晓得天道循环?夏天热极必转凉,春天过后就是秋。如今大王强盛就得意忘形,功成不退必有祸患。我走不光为自己,也是为你好啊!"伍子胥只当是玩笑话。第二天孙武就没了踪影,连赏赐的金银都散给了穷苦百姓,从此再没人见过他。后来史官写评语,说这孙武十三篇兵法,当真称得上用兵如神。

阖闾只好封伍子胥当相国,像齐桓公尊管仲那样称他"子胥"。又把城门改名"破楚门",在南边垒起石墙防备越国,取名"石门关"。越国大夫范蠡也不含糊,在钱塘江口筑起"固陵城"。这是周敬王十五年的事。

再说楚国这边,子西和子期重回郢都。一边收拾平王尸骨重修宗庙,一边派申包胥接昭王回国。昭王在随国订了盟约,坐船渡江时忽然看见水里漂着个红彤彤的果子。切开一尝清甜无比,分给大臣们都说没见过。昭王笑称:"且记下这稀罕物,等遇到见识广的再问。"

船到云梦泽,昭王指着岸边说:"这儿就是寡人遇劫的地方!"当即命人修建驿站,就是后来有名的楚王城。等回到郢都,看见城外白骨累累,宫殿残破,昭王眼泪唰地就下来了。见到母亲伯嬴更是抱头痛哭:"祖宗陵庙遭此大难,这仇恨何时能报?"老太太擦着眼泪说:"先安抚百姓,等恢复元气再从长计议。"当晚昭王连寝宫都不敢进,在斋宫将就一夜。

第二天祭拜完祖先,昭王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向群臣赔罪:"都怪寡人用人不当,差点亡国。复国全靠诸位爱卿!"重赏了秦国将领送他们回国后,封子西为令尹,子期为左尹。申包胥死活不肯接受右尹职位,连夜带着妻儿逃进深山。他妻子埋怨:"你千辛万苦求来秦军,受赏是应该的。"申包胥直摇头:"我当初为朋友义气没揭发伍子胥,害得楚国遭难,现在哪还有脸领功?"后来楚昭王把他家巷子改名"忠臣巷",其他功臣也都加官进爵。只有斗怀差点受赏被子西拦住:"这逆贼当初要弑君,不治罪就便宜他了!"

楚昭王坐在大殿上,手指轻轻敲着案几。听说有人要为父报仇,他不但不恼,反而点头赞许:"能为父亲报仇的孝子,将来必定也能做忠臣。"当下就封那人做了大夫。

这时蓝尹亹求见。昭王想起当年在成臼渡口,这人死活不肯让自己上船的事,脸色顿时沉了下来。他让侍从传话:"当年你把寡人扔在路边不管,如今还敢来见?"

蓝尹亹站在殿外,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。他挺直腰杆回道:"当年囊瓦就是因为背弃德行、结下仇怨,才在柏举吃了败仗。大王难道要学他吗?成臼那条破船,哪比得上郢都的宫殿安稳?臣当时不载大王,就是要让您记住这个教训!今日前来,就想看看大王可曾悔悟。若您只记得臣不载之罪,却忘了亡国之痛——臣死不足惜,可惜的是楚国的宗庙社稷啊!"

子西连忙上前劝道:"蓝尹亹说话虽直,却是一片忠心。请大王赦免他,也好时时提醒我们不忘前车之鉴。"昭王长叹一声,让人带蓝尹亹进来,官复原职。群臣见大王这般宽宏大量,都暗暗松了口气。

可王宫里有人高兴不起来。昭王夫人想起自己曾被吴王阖闾掳去的往事,羞于面对丈夫,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。

这时节,越国正和吴国打得不可开交。听说楚王复国,越王赶紧派使者来道贺,还送来宗室之女。昭王立她为新夫人。这位越姬贤惠得很,很得昭王敬重。昭王又想起妹妹季芈跟着自己逃难的苦日子,打算给她找个好人家。

季芈却红着脸说:"女子讲究从一而终。当年锺建背着我逃难,他就是我丈夫了,怎能再嫁别人?"昭王哈哈大笑,当即把妹妹许配给锺建,封他做了管音乐的司乐大夫。

昭王又想起老丞相孙叔敖的功劳,专门派人在云中地方给他立了祠堂祭祀。

子西看着郢都残破的城墙直摇头:"吴军在这儿住久了,连每条小路都摸得门清。"于是另选鄀地重建都城,修起宗庙社稷,取名"新郢"。

迁都这天,昭王在新宫殿大宴群臣。酒过三巡,乐师扈子突然抱着琴上前。他怕大王沉迷享乐,重蹈平王覆辙,便说:"臣有首《穷衄》曲子,想弹给大王听。"

昭王放下酒樽:"寡人愿闻其详。"

琴声一起,满座皆惊。那调子凄厉哀怨,唱的是: "大王啊大王您当初多糊涂!听信谗言不顾祖宗基业。 任用费无极滥杀忠良,害得伍家父子逃亡吴越。 吴王含泪发兵来报仇,子胥伯嚭孙武定计谋。 五战攻破郢都您仓皇逃,吴军纵马践踏楚宫阙。 先王尸骨被挖出来鞭打,这奇耻大辱何时能雪? 宗庙差点断绝祭祀,君王逃命吃尽苦头。 百官痛哭百姓流血,吴军虽退噩梦未歇。 愿大王今后亲贤远佞,别再被谗言蒙蔽了心眼!"

昭王听得泪流满面。扈子弹完琴退下,这场酒宴也就散了。从此昭王天天早起晚睡,勤理朝政。他减轻刑罚,少收赋税,操练兵马,重修关隘,把楚国治理得井井有条。

芈胜回国后,昭王封他做白公,专门建了白公城让他居住。当年叛逃的夫概听说楚王不计前嫌,也从宋国跑来投奔。昭王知道他勇猛,封在堂溪地方。子西提议讨伐蔡国报仇,昭王却摇头:"国家刚安定,不能再劳民伤财了。"

后来史书记载,楚昭王从十年逃亡到十一年回国,直到二十年才出兵灭了顿国,二十一年灭胡国,二十二年围攻蔡国。中间让百姓休养生息近十年,所以每战必胜。楚国就这样复兴起来,果然应了当年"湛卢剑现""萍实祥瑞"的预言。

原文言文

  泣秦庭申包胥借兵 退吴师楚昭王返国

  话说伍员屯兵于随国之南鄙,使人致书于随侯,书中大约言:“周之子孙在汉川者,被楚吞噬殆尽,今天祐吴国,问罪于楚君,若出楚珍,与吴为好,汉阳之田,尽归于君,寡君与君世为兄弟,同事周室。”随侯看毕,集群臣计议,楚臣子期面貌与昭王相似,言于随侯曰:“事急矣,我伪为王而以我出献,王乃可免也!”

  随侯使太史卜其吉凶,太史献繇曰:“平必陂,往必复,故勿弃,新勿欲,西邻为虎,东邻为肉。”随侯曰:“楚故而吴新,鬼神示我矣。”乃使人辞伍员曰:“敝邑依楚为国,世有盟誓,楚君若下辱,不敢不纳,然今已他徙矣,惟将军察之。”

  伍员以囊瓦在郑,疑昭王亦奔郑,且郑人杀太子建,仇亦未报,遂移兵伐郑,围其郊。时郑贤臣游吉新卒,郑定公大惧,归咎囊瓦,瓦自杀,郑伯献瓦尸于吴军,说明楚王实未至郑。

  吴师犹不肯退,必欲灭郑,以报太子之仇。

  诸大夫请背城一战,以决存亡。郑伯曰:“郑之士马孰若楚?楚且破,况于郑乎?”乃出令于国中曰:“有能退吴军者,寡人愿与分国而治。”悬令三日。

  时鄂渚渔丈人之子,因避兵亦逃在郑城之中,闻吴国用伍员为主将,乃求见郑君,自言:“能退吴军。”郑定公曰:“卿退吴兵,用车徒几何?”对曰:“臣不用一寸之兵,一斗之粮,只要与臣一桡,行歌道中,吴兵便退。”郑伯不信,然一时无策,只得使左右以一桡授之:“果能退吴,不吝上赏。”

  渔丈人之子缒城而下,直入吴军,于营前叩桡而歌曰:“芦中人,芦中人,腰间宝剑七星文,不记渡江时,麦饭鲍鱼羹?”军士拘之,来见伍员,其人歌,芦中人,如故,员下席惊问曰:“足下是何人?”举桡而对曰:“将军不见吾手中所操乎?吾乃鄂渚渔丈人之子也!”员恻然曰:“汝父因吾而死,正思报恩,恨无其路,今日幸得相遇,汝歌而见我,意何所须?”对曰:“别无所须也,郑国惧将军兵威,令于国中:‘有能退吴军者,与之分国而治。'臣念先人与将军有仓卒之遇,今欲从将军乞赦郑国。”员乃仰天叹曰:“嗟乎,员得有今日,皆渔丈人所赐,上天苍苍,岂敢忘也。”即日下令解围而去。

  渔丈人之子回报郑伯,郑伯大喜,乃以百里之地封之,国人称之曰“渔大夫”,至今溱洧之间,有丈人村,即所封地也。髯翁有诗云:

  密语芦洲隔死生,桡歌强似楚歌声。
  三军既散分茅土,不负当时江上情。

  伍员既解郑国之围,还军楚境,各路分截守把,大军营于麋地,遣人四出招降楚属,兼访求昭王甚急。

  却说申包胥自郢都破后,逃避在夷陵石鼻山中,闻子胥掘墓鞭尸,复求楚王,乃遣人致书于子胥,其略曰:

  子故平王之臣,北面事之。今乃僇辱其尸,虽云报仇,不已甚乎?物极必反,子宜速归。不然,胥当践‘复楚'之约。”

  伍员得书,沉吟半响,乃谓来使曰:“某因军务倥偬,不能答书,借汝之口,为我致谢申君:忠孝不能两全,吾日暮途远,故倒行而逆施耳。”使者回报包胥,包胥曰:“子胥之灭楚必矣!吾不可坐而待之!”想起楚平王夫人乃秦哀公之女,楚昭王乃秦之甥,要解楚难,除是求秦。乃昼夜西驰,足踵俱开,步步流血,裂裳而裹之。

  奔至雍州,来见秦哀公曰:“吴贪如封豕,毒如长蛇,久欲荐食诸侯,兵自楚始。寡君失守社稷,逃于草莽之间,特命下臣,告急于上国,乞君念甥舅之情,代为兴兵解厄!”

  秦哀公曰:“秦僻在西陲,兵微将寡,自保不暇,安能为人?”

  包胥曰:“楚秦连界,楚遭兵而秦不救,吴若灭楚,次将及秦,君之存楚,亦以固秦也。若秦遂有楚国,不犹愈于吴乎?倘能抚而存之,不绝其祀,情愿世世北面事秦。”秦哀公意犹未决,曰:“大夫姑就馆驿安下,容孤与群臣商议。”

  包胥对曰:“寡君越在草莽,未得安居,下臣何敢就馆自便乎?”

  时秦哀公沉湎于酒,不恤国事。包胥请命愈急,哀公终不肯发兵。于是,包胥不脱衣冠,立于秦庭之中,昼夜号哭,不绝其声。如此七日七夜,水浆一勺不入其口。哀公闻之,大惊曰:“楚臣之急其君,一至是乎?楚有贤臣如此,吴犹欲灭之,寡人无此贤臣,吴岂能相容哉?”为之流涕,赋《无衣》之诗以旌之。诗曰:

  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!
  王于兴师,与子同仇。

  包胥顿首称谢,然后始进壶飧。

  秦哀公命大将子蒲,子虎帅车五百乘,从包胥救楚。包胥曰:“吾君在随望救,不啻如大旱之望雨,胥当先往一程,报知寡君。元帅从商谷而东,五日可至襄阳,折而南,即荆门,而胥以楚之余众,自石梁山南来,计不出二月,亦可相会。吴恃其胜,必不为备,军士在外,日久思归,若破其一军,自然瓦解。”

  子蒲曰:“吾未知路径,必须楚兵为导,大夫不可失期。”

  包胥辞了秦帅,星夜至随,来见昭王,言:“臣请得秦兵。已出境矣。”昭王大喜,谓随侯曰:“卜人所言:‘西邻为虎,东邻为肉。'秦在楚之西,而吴在其东,斯言果验矣!”

  时薳延、宋木等,亦收拾余兵,从王于随。子西、子期并起随众,一齐进发。

  秦师屯于襄阳,以待楚师。包胥引子西、子期等与秦帅相见。

  楚兵先行,秦兵在后,遇夫概之师于沂水。子蒲谓包胥曰:“子率楚师先与吴战,吾当自后会之!”包胥便与夫概交锋。

  夫概恃勇,看包胥有如无物,约斗十余合,未分胜败。子蒲、子虎驱兵大进,夫概望见旗号有秦字,大惊曰:“西兵何得至此?”急急收军,已折大半。子西、子期等乘胜追逐五十里方止。

  夫概奔回郢都,来见吴王,盛称秦兵势锐,不可抵当。阖闾有惧色,孙武进曰:“兵,凶器,可暂用而不可久也。且楚土地尚广,人心未肯服吴,臣前请王立芈胜以抚楚,正虞今日之变耳。为今之计,不如遣使与秦通好,许复楚君,割楚之东鄙,以益吴疆,君亦不为无利也!若久恋楚宫,与之相持,楚人愤而力,吴人骄而惰,加以虎狼之秦,臣未保其万全。”

  伍员知楚王必不可得,亦以武言为然,阖闾将从之。

  伯嚭进曰:“吾兵自离东吴,一路破竹而下,五战拔郢,遂夷楚社。今一遇秦兵,即便班师,何前勇而后怯耶?愿给臣兵一万,必使秦兵片甲不回,如若不胜,甘当军令!”阖闾壮其言,许之。孙武与伍员力止不可交兵,伯嚭不从,引兵出城。

  两军相遇于军祥,排成阵势。伯嚭望见楚军行列不整,便教鸣鼓,驰车突入,正遇子西。大骂:“汝万死之余,尚望寒灰再热耶?”子西亦骂:“背国叛夫!今日何颜相见?”伯嚭大怒,挺戟直取子西,子西亦挥戈相迎,战不数合,子西诈败而走。伯嚭追之,未及二里,左边沈诸梁一军杀来,右边薳延一军杀来,秦将子蒲、子虎引生力军,从中直贯吴阵,三路兵将吴兵截为三处。伯嚭左冲右突,不能得脱。

  却得伍员兵到,大杀一阵,救出伯嚭。一万军马,所存不上二千人。伯嚭自囚,入见吴王待罪。孙武谓伍员曰:“伯嚭为人矜功自任,久后必为吴国之患。不如乘此兵败,以军令斩之!”伍员曰:“彼虽有丧师之罪,然前功不小。况敌在目前,不可斩一大将。”遂奏吴王赦其罪。

  秦兵直逼郢都。阖闾命夫概同公子山守城,自引大军屯于纪南城,伍员、伯嚭分屯磨城、驴城,以为犄角之势,与秦兵相持。又遣使征兵于唐、蔡。

  楚将子西谓子蒲曰:“吴以郢为巢穴,故坚壁相持。若唐、蔡更助之,不可敌矣。不若乘间加兵于唐,唐破则蔡人必惧而自守,吾乃得专力于吴。”子蒲然其计,于是子蒲同子期分兵一支,袭破唐城,杀唐成公,灭其国。蔡哀公惧,不敢出兵助吴。

  却说夫概自恃有破楚之首功,因沂水一败,吴王遂使协守郢都,心中郁郁不乐,及闻吴王与秦相持不决,忽然心动,想道:“吴国之制,兄终弟及,我应嗣位,今王立子波为太子,我不得立矣.乘此大兵出征,国内空虚,私自归国,称王夺位,岂不胜于久后相争乎?”乃引本部军马,偷出郢都东门,渡汉而归,诈称:“阖闾兵败于秦,不知所往,我当次立!”遂自称吴王。

  使其子扶臧悉众据淮水,以遏吴王之归路。

  吴世子波与专毅闻变,登城守御,不纳夫概。夫概乃遣使由三江通越,说其进兵,夹攻吴国,事成割五城为谢。

  再说阖闾闻秦兵灭唐,大惊,方欲召诸将计议战守之事,忽公子山报到,言:“夫概不知何故,引本部兵私回吴国去了!”伍员曰:“夫概此行,其反必矣!”阖闾曰:“将若之何?”伍员曰:“夫概一勇之夫,不足为虑,所虑者越人或闻变而动耳,王宜速归,先靖内乱。”

  阖闾于是留孙武、子胥退守郢都,自与伯嚭以舟师顺流而下。既渡汉水,得太子波告急信,言:“夫概造反称王,又结连越兵入寇,吴都危在旦夕。”阖闾大惊曰:“不出子胥所料也。”遂遣使往郢都,取回孙武、伍员之兵,一面星夜驰归,沿江传谕将士:“去夫概来归者,复其本位。后到者诛。”

  淮上之兵,皆倒戈来归,扶臧奔回谷阳,夫概欲驱民授甲,百姓闻吴王尚在,俱走匿,夫概乃独率本部出战。

  阖闾问曰:“我以手足相托,何故反叛?”夫概对曰:“汝弑王僚,非反叛耶?”阖闾怒,教伯嚭:“为我擒贼。”战不数合,阖闾麾大军直进,夫概虽勇,争奈众寡不敌,大败而走,扶臧具舟于江,以渡夫概,逃奔宋国去了。

  阖闾抚定居民,回至吴都,太子波迎接入城,打点拒越之策。

  却说孙武得吴王班师之诏,正与伍员商议,忽报:“楚军中有人送书到。”伍员命取书看之,乃申包胥所遣也,书略云:

  子君臣据郢三时,而不能定楚,天意不欲亡楚,亦可知矣。子能践“覆楚”之言,吾亦欲酬“复楚”之志,朋友之义,相成而不相伤,子不竭吴之威,吾亦不尽秦之力。

  伍员以书示孙武曰:“夫吴以数万之众,长驱入楚,焚其宗庙,堕其社稷,鞭死者之尸,处生者之室,自古人臣报仇,未有如此之快者,且秦兵虽败我余军,于我未有大损也。兵法,‘见可而进,知难则退',幸楚未知吾急,可以退矣。”孙武曰:“空退为楚所笑,子何不以芈胜为请。”伍员曰:“善。”

  乃复书曰:

  平王逐无罪之子,杀无罪之臣,某实不胜其愤,以至于此。昔齐桓公存邢立卫,秦穆公三置晋君,不贪其土,传诵至今。某虽不才,窃闻兹义,今太子建之子胜,糊口于吴,未有寸土,楚若能归胜,使奉故太子之祀,某敢不退避,以成吾子之志。

  申包胥得书,言于子西。子西曰:“封故太子之后,正吾意也!”即遣使迎芈胜于吴,沈诸梁谏曰:“太子已废,胜为仇人,奈何养仇以害国乎?”子西曰:“胜,匹夫耳。何伤?”竟以楚王之命召之,许封大邑,楚使既发,孙武与伍员遂班师而还。

  凡楚之府库宝玉,满载以归,又迁楚境户口万家,以实吴空虚之地。

  伍员使孙武从水路先行,自己从陆路打从历阳山经过,欲求东皋公报之,其庐舍俱不存矣,再遣使于龙洞山问皇甫讷,亦无踪迹。伍员叹曰:“真高士也!”就其地再拜而去。至昭关,已无楚兵把守,员命毁其关。

  复过溧阳濑水之上,乃叹曰:“吾尝饥困于此,向一女子乞食,女子以盎浆及饭饲我,遂投水而亡,吾曾留题石上,未知在否?”使左右发土,其石字宛然不磨,欲以千金报之,未知其家,乃命投金于濑水中曰:“女子如有知,明吾不相负也!”行不一里,路傍一老妪,视兵过而哭泣,军士欲执之,问曰:“妪何哭之悲也?”妪曰:“吾有女守居三十年不嫁,往年浣纱于濑,遇一穷途君子,而辄饭之,恐事泄,自投濑水,闻所饭者,乃楚亡臣伍君也,今伍君兵胜而归,不得其报,自伤虚死,是以悲耳!”军士乃谓妪曰:“吾主将正伍君也,欲报汝千金,不知其家,已投金于水中,盍往取之!”妪遂取金而归,至今名其水为投金濑。髯仙有诗云:

  投金濑下水澌澌,犹忆亡臣报德时。
  三十年来无匹偶,芳名已共子胥垂。

  越子允常闻孙武等兵回吴国,知武善于用兵,料难取胜,亦班师而回,曰:“越与吴敌也!”遂自称为越王,不在话下。

  阖闾论破楚之功,以孙武为首。孙武不愿居官,固请还山,王使伍员留之,武私谓员曰:“子知天道乎?暑往则寒来,春还则秋至,王恃其强盛,四境无虞,骄乐必生,夫功成不退,将有后患,吾非徒自全,并欲全子!”员不谓然。武遂飘然而去,赠以金帛数车,俱沿路散于百姓之贫者,后不知其所终。史臣有赞云:

  孙子之才,彰于伍员,
  法行二嫔,威振三军。
  御众如一,料敌若神,
  大伸于楚,小挫于秦。
  智非偏拙,谋不尽行。
  不受爵禄,知亡知存。
  身出道显,身去名成。
  书十三篇,兵家所尊。

  阖闾乃立伍员为相国,亦仿齐仲父、楚子文之意,呼为子胥而不名。伯嚭为太宰,同预国政,更名阊门曰破楚门,复垒石于南界,留门使兵守之,以拒越人,号曰石门关,越大夫范蠡亦筑城于浙江之口,以拒吴,号曰固陵,言其可固守也。此周敬王十五年事。

  话分两头。再说子西与子期重入郢城,一面收葬平王骸骨,将宗庙社稷重新草创,一面遣申包胥以舟师迎昭王于随,昭王遂与随君定盟,誓无侵伐,随君亲送昭王登舟,方才回转。

  昭王行至大江之中,凭栏四望,想起来日之苦,今日重渡此江,中流自在,心中甚喜,忽见水面一物,如斗之大,其色正红,使水手打捞得之,遍问群臣,皆莫能识,乃拔佩刀砍开,内有饟似瓜,试尝之,甘美异常,乃遍赐左右曰:“此无名之果,可识之,以俟博物之士也!”

  不一日,行至云中,昭王叹曰:“此寡人遇盗之处,不可以不识!”乃泊舟江岸,使斗辛督人夫筑一小城于云梦之间,以便行旅投宿。今云梦县有地名楚王城,即其故址。子西、子期等离郢都五十里,迎接昭王,君臣交相慰劳,既至郢城,见城外白骨如麻,城中宫阙,半已残毁,不觉凄然泪下。

  遂入宫来见其母伯嬴,子母相向而泣,昭王曰:“国家不幸,遭此大变,至于庙社凌夷,陵墓受辱,此恨何时可雪?”伯嬴曰:“今日复位,宜先明赏罚,然后抚恤百姓,徐俟气力完足,以图恢复可也!”昭王再拜受教。

  是日不敢居寝,宿于斋宫。次日,祭告宗庙社稷,省视坟墓,然后升殿,百官称贺,昭王曰:“寡人任用匪人,几至亡国,若非卿等,焉能重见天日?失国者,寡人之罪;复国者,卿等之功也!”诸大夫皆稽首谢不敢,昭王先宴劳秦将,厚犒其师,遣之归国。然后论功行赏,拜子西为令尹,子期为左尹。

  以申包胥乞师功大,欲拜为右尹。申包胥曰:“臣之乞师于秦,为君也,非为身也,君既返国,臣志遂矣,敢因以为利乎?”固辞不受,昭王强之,包胥乃挈其妻子而逃。妻曰:“子劳形疲神,以乞秦师,而定楚国,赏其分也,又何逃乎?”包胥曰:“吾始为朋友之义,不泄子胥之谋,使子胥破楚,吾之罪也;以罪而冒功,吾实耻之!”遂逃入深山,终身不出。昭王使人求之不得,乃旌表其闾曰“忠臣之门”。

  以王孙繇于为右尹,曰:“云中代寡人受戈,不敢忘也!”其他沈诸梁、锺建、宋木、斗辛、斗巢、薳延等,俱进爵加邑。

  亦召斗怀欲赏,子西曰:“斗怀欲行弑逆之事,罪之为当,况可赏乎?”昭王曰:“彼欲为父报仇,乃孝子也,能为孝子,何难为忠臣?”亦使为大夫。

  蓝尹亹求见昭王,王思成臼不肯同载之恨,将执而诛之,使人谓曰:“尔弃寡人于道路,今敢复来,何也?”蓝尹亹对曰:“囊瓦惟弃德树怨,是以败于柏举,王奈何效之?夫成臼之舟,孰若郢都之宫之安?臣之弃王于成臼,以儆王也。今日之来,欲观大王之悔悟与否?王不省失国之非,而记臣不载之罪,臣死不足惜,所惜者楚宗社耳!”

  子西奏曰:“亹之言直,王宜赦之,以无忘前败!”昭王乃许亹入见,使复为大夫如故。

  群臣见昭王度量宽洪,莫不大悦,昭王夫人自以失身阖闾,羞见其夫,自缢而死。

  时越方与吴构难,闻楚王复国,遣使来贺,因进其宗女于王,王立为继室。越姬甚有贤德,为王所敬礼,王念季芈相从患难,欲择良婿嫁之。季芈曰:“女子之义,不近男人。锺建常负我矣,是即我夫也,敢他适乎?”昭王乃以季芈嫁锺建,使建为司乐大夫。

  又思故相孙叔敖之灵,使人立祠于云中祭之。

  子西以郢都残破,且吴人久居,熟其路径,复择鄀地筑城建宫,立宗庙社稷,迁都居之,名曰新郢。

  昭王置酒新宫,与群臣大会。饮酒方酣,乐师扈子恐昭王安今之乐,忘昔之苦,复蹈平王故辙,乃抱琴于王前奏曰:“臣有《穷衄》之曲,愿为大王鼓之!”昭王曰:“寡人愿闻!”扈子援琴而鼓,声甚凄怨,其词曰:

  王耶王耶何乖劣?不顾宗庙听谗孽!
  任用无极多所杀,诛夷忠孝大纲绝。
  二子东奔适吴越,吴王哀痛助忉怛。
  垂涕举兵将西伐,子胥、伯嚭、孙武决。
  五战破郢王奔发,留兵纵骑虏荆阙。
  先王骸骨遭发掘,鞭辱腐尸耻难雪。
  几危宗庙社稷灭,君王逃死多跋涉。
  卿士凄怆民泣血,吴军虽去怖不歇。
  愿王更事抚忠节,勿为谗口能谤亵!

  昭王深知琴曲之情,垂涕不已。扈子收琴下阶,昭王遂罢宴,自此早朝晏罢,勤于国政,省刑薄敛,养士训武,修复关隘,严兵固守。

  芈胜既归,楚昭王封为白公胜,筑城名白公城,遂以白为氏,聚其本族而居。夫概闻楚王不念旧怨,自宋来奔,王知其勇,封之堂溪,号为堂溪氏。子西以祸起唐、蔡,唐已灭而蔡尚存,乃请伐蔡报仇。昭王曰:“国事粗定,寡人尚未敢劳民也!”

  按《春秋传》楚昭王十年出奔,十一年返国,直至二十年,方才用兵灭顿,掳顿子牂;二十一年灭胡,掳胡子豹,报其从晋侵楚之仇;二十二年围蔡,问其从吴入郢之罪,蔡昭侯请降,迁其国于江、汝之间。中间休息民力近十年,所以师辄有功。楚国复兴,终符“湛卢”之祥,“萍实”之瑞也。

  要知后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