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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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文公在王城收拾了吕省、郤芮这两个叛贼,转身就给秦穆公深深作揖道谢。他整了整衣冠,用迎娶正妻的大礼,请求把怀嬴接回晋国。

秦穆公搓着手直叹气:"小女先前嫁过子圉,怕是配不上您的宗庙祭祀,当个侧室就够体面啦!"

文公一把拉住老丈人的袖子:"咱们秦晋世代交好,非得怀嬴这样的女子才配主持祭祀。再说当年我流亡时灰头土脸,如今正该用大婚来风光风光不是?"这话说得穆公眉开眼笑,当即拉着文公回到雍城,备下五辆缀满珠玉的婚车,把怀嬴和四个陪嫁媵妾都打扮得跟画里人似的。送到黄河边上还不放心,又派了三千精兵护送,这些护卫后来就成了"纪纲之仆"——现在大伙儿管管家叫纪纲,就是从这儿来的。

赵衰带着百官早早在渡口候着,见文公夫妇的船靠岸,立刻奏起礼乐。文公扶着怀嬴登上描金马车,但见旌旗把日头都遮住了,鼓乐声震得河面起波纹。当年像缩头乌龟似的夜逃出宫,如今可比凤凰还风光,真应了那句"彼一时此一时"。

回到绛城那天,满城百姓都踮着脚看热闹。等把怀嬴立为夫人,老臣们突然想起当年献公嫁女时的卦辞:"世作甥舅,三定我君"。您看啊,伯姬是穆公夫人,怀嬴又是文公夫人,这不是世代联姻?穆公先送夷吾回国,又送重耳回国,如今还帮着平定吕、郤之乱,可不就应了"三定我君"?更奇的是穆公曾梦见宝夫人带他上天宫,听见天帝连喊两声"任好听旨,汝平晋乱",后来果然都应验了。

文公想起吕、郤党羽还没收拾干净,正发愁呢,忽然大清早有个人砰砰砸宫门。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:"主上,头须求见!"文公正披散着头发洗头,一听就摔了梳子:"这贼子当年卷走库银,害得寡人在曹卫两国要饭,还有脸来?"

宫门外头须却对守门的笑:"主公这会儿正洗头呢吧?"见对方瞪圆了眼,他慢悠悠解释:"人洗头时弯腰低头,心思也跟着颠倒。主公既然能饶恕勃鞮,怎么就容不下我?我这一走,晋国可要出乱子喽!"这话传到文公耳朵里,他赶紧系好衣冠召见。

头须行完大礼就凑近说:"吕、郤余党现在都缩着脖子等死呢,您得想个法子。"文公急得直搓手:"快说!"头须眨眨眼:"明儿您坐车巡城,让我给您赶车。大伙儿看见连我这种贼都能被重用,自然就安心了。"第二天这招果然灵验,那些躲在墙根下的余党们交头接耳:"头须偷过国君的钱包都没事,咱们怕啥?"

后来头须又禀报个秘密:文公流亡时丢在蒲城的一双儿女,其实被他暗中养在百姓家。文公听得手里的茶盏都摔了:"寡人还以为他们早成白骨了!"赶紧派人接回公子驩和伯姬,立驩为太子,把伯姬许给赵衰。这时翟国和齐国也把文公流亡时的妻妾都送回来了,怀嬴硬要把夫人之位让给齐女,自己甘居第三。

最热闹的是赵衰家。赵姬(就是伯姬)非让丈夫把前妻叔隗接回来,赵衰支支吾吾不肯。这小娘子一跺脚就进宫告状:"父亲您评评理!"最后叔隗的儿子赵盾还被立为嫡子。满朝文武都竖大拇指:瞧瞧人家这气度,周文王的母亲太妊也不过如此啊!

赵盾十七岁那年,已经生得仪表堂堂,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度。他精通诗书,骑射功夫更是了得,父亲赵衰对这个儿子格外疼爱。后来赵姬又生了三个儿子,分别叫赵同、赵括、赵婴,可这三个孩子的才干都比不上赵盾——这都是后话了。

说起赵姬的贤德,史官们可是赞不绝口。那些心胸狭隘的女子,不是善妒就是爱耍小性子,仗着丈夫宠爱就敢欺负正室。可赵姬不一样,她待人宽厚,进退有度,连家中地位低下的仆妇都对她心悦诚服。更难得的是,她贵而不骄,明明出身高贵却谦逊有礼,对待赵盾这个前妻之子,比对自己亲生的三个孩子还要上心。这样贤德的女子,真不愧是晋文公的女儿、赵衰的妻子啊!

话说晋文公复国之后,准备论功行赏。他把功臣们分成三等:跟着他流亡的排第一,暗中送钱粮接济的排第二,最后是那些开城投降的。每一等里头,还要根据功劳大小再细分赏赐。

头等功臣里,赵衰和狐偃功劳最大,接下来是狐毛、胥臣、魏犨、狐射姑、先轸、颠颉这些人。二等功臣以栾枝、郤溱为首,后面跟着士会、舟之侨等。三等就是郤步扬、韩简他们了。没封地的给封地,有封地的再加赏。文公还特意给狐偃五双白璧,笑着说:"当年你把璧玉扔进黄河盟誓,今天我还你双倍。"

文公又想起冤死的狐突,命人在晋阳马鞍山建了座庙祭祀,后来这山就改叫狐突山了。他还下令在城门张贴告示:"要是谁觉得自己的功劳被漏掉了,尽管来跟我说。"

有个叫壶叔的小官忍不住了,他红着眼睛上前说:"主公,我从蒲城就跟着您,脚底板都磨出茧子了。白天伺候您起居,晚上给您守夜,这些年寸步不离。如今论功行赏,怎么就没我的份呢?莫非我犯了什么错?"

文公招手让他走近些:"我来给你说道说道。能用仁义开导我的人,该得头等赏;能出谋划策让我在外交场合不失体面的,该得二等赏;敢替我挡刀剑的,该得三等赏。至于端茶倒水这些杂活,那都是最末等的。你放心,等这三等赏完,自然轮到你们。"

壶叔听得满脸通红,低着头退下了。文公又命人抬出金银布帛,连最低等的仆役都得了赏赐,大家没有不高兴的。

唯独魏犨和颠颉这两个莽夫,仗着自己能打,看见赵衰、狐偃这些文官赏赐比他们还高,心里不痛快,私下里没少发牢骚。文公念在他们确实立过战功,也就装作没听见。

还有个叫介子推的,原本也是流亡功臣。这人脾气特别耿直,当初渡黄河时听见狐偃在那儿夸耀功劳,就觉得恶心。后来上朝露过一次面,就借口生病回家去了,天天编草鞋养活老母亲,日子过得清苦得很。

文公论功行赏时,不知怎么就把子推给忘了。邻居解张看不过去,特意跑来告诉他:"城门口贴着告示呢,漏了功劳的可以去申述。"子推只是笑笑不说话。

他老母亲在厨房听见了,拄着拐杖出来说:"儿啊,你跟了主公十九年,还割过大腿肉给他吃,怎么不去讨个赏?哪怕得几斗米也好过天天编草鞋啊。"

子推扶着母亲坐下:"献公九个儿子里就主公最贤明。惠公、怀公德行有亏,老天都不帮他们,这才让主公有今天。那些人抢着表功,我都替他们害臊。我宁可编一辈子草鞋,也不敢把老天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。"

老太太叹口气:"你不要俸禄也罢,总该去朝堂露个脸,别让人忘了你割肉的功劳。"

"既然无所求,还去朝堂做什么?"

"好!我儿要做清高人,为娘就陪你做清高人的娘。咱们躲到深山里去,省得在街坊里丢人现眼。"老太太突然挺直腰板。

子推眼睛一亮:"孩儿早就看中绵上那片山地了。"当天就背着老母亲进了山,在深谷里搭个茅草屋,穿树皮吃野菜,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。

邻居们都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,只有解张清楚。这人连夜写了封信挂在宫门上。第二天早朝,侍卫发现信笺呈给文公。只见上面写着:

"有条龙啊失了家, 几条蛇儿跟着它。 走遍天下没处歇, 饿得龙儿眼发花。 有条小蛇割腿肉, 喂饱龙儿回老家。 其他蛇儿住宫殿, 独有条蛇荒野爬。"

文公读完脸色大变:"这是子推在埋怨我啊!当年我饿得发昏,是他割下腿肉给我吃。如今大赏群臣,偏偏忘了他..."连忙派人去找,哪还有子推的影子?

把邻居们都抓来审问,解张这才站出来:"信是我写的。子推背着老母躲进绵山深谷了,我怕他的功劳被埋没..."

文公拍着解张的肩膀:"要不是你这封信,我真要成忘恩负义之人了。"当场封他做下大夫,带着车队就往绵山赶。

到了山里,只见重峦叠嶂,草木葱茏。溪水叮咚响,云朵飘啊飘,鸟儿叽叽喳喳叫着,就是找不着人影。抓来几个农夫打听,都说前些天看见个汉子背着老太太上山去了。

文公在山下等了几天,渐渐不耐烦了,对解张说:"子推就这么恨我?听说他最孝顺,要是放火烧山,肯定会背着母亲逃出来。"

魏犨插嘴道:"流亡路上谁没出过力?就他清高!现在躲着不见,分明是要挟主公。等火烧起来,看他还有脸躲着!"说完就令士兵满山点火。那天风特别大,火势蔓延几十里,烧了三天三夜才灭。

介子推死活不肯出来见晋文公,母子俩紧紧抱在一起,活活饿死在那棵枯柳树下。士兵们找到他们尸骨时,文公看见那场景,眼泪唰地就下来了。他下令把子推厚葬在绵山脚下,还建了祠堂祭祀,把整座山周围的田地都划作祭田,专门派农夫打理,年年祭祀。文公抹着眼泪说:"往后这绵山就叫介山,让寡人的过错永远刻在这山名上。"后来人们在绵山设了个县,取名介休,意思是介子推在此长眠。

那年火烧绵山正是清明时节,三月初五。老百姓念着子推被火烧死的惨状,整整一个月都不忍心生火做饭,只能吃冷食。后来慢慢缩短到三天。直到现在,太原、上党那些地方,每年冬至后一百零五天,家家户户都提前备好干粮,就着凉水下咽,这叫"禁火",也叫"禁烟"。清明前一天就成了寒食节,这天家家门前插柳枝,说是给子推招魂。还有人去野外祭奠,烧纸钱,都是纪念子推的。就像后来胡曾那首诗说的:

跟着主公漂泊十九年,吃尽苦头走遍天涯。 割肉奉君赤胆忠心,宁可烧死也不贪富贵。 绵山烟火见证气节,介山祠堂铭记忠贤。 如今寒食禁火祭奠,胜过年年纸钱纷飞。

晋文公封赏完功臣,开始大力整顿国政。他提拔贤能,减轻刑罚,少收赋税,鼓励商贸,优待宾客,救济贫弱,没几年晋国就强盛起来。

周襄王派太宰周公孔和内史叔兴去给晋文公封侯伯。文公招待得格外周到。叔兴回去跟襄王说:"晋侯这般气度,迟早要当诸侯霸主,咱们可得好好结交。"从此周襄王就疏远齐国,亲近晋国,这是后话。

这时候郑文公投靠了楚国,跟中原各国断了来往,仗着有楚国撑腰欺负小国。他看滑国巴结卫国不搭理郑国,就发兵攻打。滑伯吓得赶紧求和,等郑国军队一撤,转头又去讨好卫国。郑文公气得直拍桌子,派公子士泄当主帅,堵俞弥当副将,再次出兵伐滑。卫文公跟周王室关系好,立刻跑去告状。

周襄王派大夫游孙伯和伯服去郑国调解。人还没到,郑文公听说后火冒三丈:"郑卫两国都是周朝属国,天子怎么光偏心卫国?"下令把两位使臣扣在边境,说等灭了滑国凯旋再放人。

游孙伯被扣押的消息传回洛邑,周襄王气得摔了酒杯:"郑捷这厮欺人太甚!"他扫视群臣:"谁去给朕教训郑国?"

大夫颓叔和桃子出列:"自从先王战败,郑国越来越嚣张。现在又勾结楚国,连天子使臣都敢抓。咱们要是直接发兵,胜负难料。不如向翟国借兵,才能镇住他们。"

富辰急忙反对:"万万不可!老话说'疏不间亲'。郑国再不像话,到底是郑桓公的后代,跟王室同宗。当年郑武公辅佐平王东迁,郑厉公平定子颓之乱,这些功劳不能忘啊。翟国是戎狄异族,跟咱们不是一路人。为了点小恩怨引狼入室,臣只看见祸害,看不见好处!"

颓叔和桃子反驳:"当年武王伐纣,四方夷狄都来助阵,何必非要同姓?周公东征不也是因为管叔、蔡叔作乱?现在郑国就像当年的管蔡,翟国对周室一直恭顺。咱们这是借正义之师讨伐叛逆,有什么不行?"

周襄王听得直点头:"两位爱卿说得在理。"立刻派他们去翟国借兵。翟君痛快答应,假装打猎带着军队突袭郑国,攻下栎城后留下驻军,派使者跟着周朝大夫回去报捷。

襄王眉开眼笑:"翟君立了大功,正好朕的王后新丧,不如结个亲家?"

颓叔和桃子抢着说:"翟国有位公主叫叔隗,听说长得跟珍珠美玉似的。她姐姐嫁给了晋侯,这位还没许人家呢。"

富辰又急得直跺脚:"封赏翟国可以,可天子娶夷狄之女,将来翟国仗着功劳和姻亲关系,怕是要得寸进尺啊!"襄王哪里肯听,欢天喜地地把叔隗娶回来当了王后。

这位叔隗公主生得是美,可从小在草原野惯了。在翟国时整天骑马射箭,跟着父王打猎,跟将士们赛马比箭,无拘无束。现在关在深宫里,活像笼中鸟、槛中兽,浑身不自在。

有天她跟襄王撒娇:"臣妾从小跑马射箭惯了的,如今闷在宫里,四肢都要僵了。不如办场围猎让妾身开开眼?"襄王正宠她,自然百依百顺。

太史选了吉日,大队人马在北邙山围猎。侍卫在半山腰搭了帐篷,襄王搂着隗后观战。为讨美人欢心,襄王宣布:"午时为限,猎三十头赏兵车三辆,二十头赏两辆,十头赏一辆,不足十头没赏赐。"

这下可热闹了,王公贵族们个个使出浑身解数。等到日头当空,收获最多的竟是襄王的异母弟甘公带。这位太叔当年争位失败逃到齐国,后来靠着母亲惠后求情才被召回。今日他箭无虚发,猎了三十多头。隗后在帐中看得两眼放光,直夸太叔英武。

见天色尚早,隗后突然起身:"臣妾也想下场活动筋骨。"不等襄王回应,她哗地脱下外袍——里头早就穿好紧身猎装,套着金丝软甲,五彩丝带束腰,黑纱抹额束发,腰间箭壶,手上朱弓,活脱脱个巾帼英雄。有诗为证:

肌肤如玉貌如花,戎装更添三分俏。 红妆队里显身手,武将堆中逞英豪。

襄王看得心花怒放,连忙命人备好战车。隗后这身打扮往猎场一站,满山将士都看直了眼。

隗后轻轻抚摸着马鬃,眼睛亮晶晶地对襄王说:"坐车哪有骑马痛快啊。我那些从翟国带来的侍女们,个个都是骑马的好手,不如让她们给大王露一手?"

襄王一听来了兴致,立刻叫人备好十几匹骏马,鞍辔都收拾得妥妥当当。五六个侍女已经换上骑装,英姿飒爽地站在马旁。隗后刚要翻身上马,襄王突然抬手拦住:"且慢。"转头问身边的大臣们:"咱们宗亲里头,谁骑术最好?来陪着王后下场玩玩。"

甘公带一听机会来了,赶紧上前行礼:"臣愿效劳。"这话正说进隗后心坎里去了。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扬,眼波流转间已藏了三分欢喜。

侍女们簇拥着隗后打马先行,甘公带骑着匹千里挑一的宝马紧随其后。两人你追我赶,都想在对方面前显摆本事。还没比试箭法呢,先赛起马来。隗后猛抽几鞭,那马像插了翅膀似的飞驰出去,太叔也不甘示弱,一夹马腹就追了上去。转过山弯时,两匹马正好齐头并进。

隗后轻轻勒住缰绳,脸颊泛着红晕,娇声道:"早就听说王子骑术了得,今日才算见识了。"太叔在马上欠身,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她:"臣这点三脚猫功夫,哪及得上王后万一。"

山风拂过,隗后的发丝轻轻飘动。她压低声音说:"明日太叔来给太后请安时,记得来寻我说话。"话音未落,侍女们的马蹄声已经近了。隗后眼波盈盈地望过去,太叔会意地微微点头,两人各自调转马头。

这时山坡下突然窜出一群麋鹿。太叔左右开弓,箭无虚发。隗后也挽弓射中一头,众人齐声喝彩。回到山腰时,襄王早已命人支起帐篷等候。见他们回来,襄王笑呵呵迎上前:"王后辛苦了。"隗后献上自己猎的鹿,太叔也呈上猎物。襄王乐得合不拢嘴,当晚就命御厨烹制野味,君臣尽欢而散。

第二天太叔入宫谢恩,特意到惠后宫中请安。谁知隗后早就等在那里了。她早用金银买通了宫女,两人眉目传情间,借口更衣溜到偏殿私会。干柴烈火,难舍难分。临别时隗后拉着太叔的衣袖:"你要常来看我。"太叔还有些顾虑:"怕大王起疑。"隗后嫣然一笑:"我自有办法,你只管来。"

惠后身边的宫女其实都看在眼里,但碍于太叔是太后心肝宝贝,谁也不敢多嘴。惠后自己也察觉了,反而叮嘱宫人少管闲事。隗后的侍女们更是得了好处,全都装聋作哑。从此太叔就常常半夜溜进宫来,把襄王蒙在鼓里。

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?两人偷情的胆子越来越大。襄王年过五旬,精力不济,常常独自就寝。太叔仗着太后宠爱,又用银子买通守门太监,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。

话说有个叫小东的宫女,生得俊俏又精通音律。有天夜里太叔喝得酩酊大醉,非要小东吹箫助兴。酒劲上来竟要动手动脚,小东吓得挣脱就跑。太叔恼羞成怒,提着剑在后面追。小东慌不择路,一头撞进襄王寝宫,哭着把太叔和隗后的丑事全抖了出来。

襄王气得浑身发抖,抓起床头宝剑就往中宫冲。这一去,不知太叔性命如何......

原文言文

  介子推守志焚绵上 太叔带怙宠入宫中

  话说晋文公在王城诛了吕省、郤芮,向秦穆公再拜称谢。因以亲迎夫人之礼,请逆怀嬴归国。穆公曰:“弱女已失身子圉,恐不敢辱君之宗庙,得备嫔嫱之数足矣!”

  文公曰:“秦、晋世好,非此不足以主宗祀,舅其勿辞。且重耳之出,国人莫知,今以大婚为名,不亦美乎。”

  穆公大喜,乃邀文公复至雍都,盛饰辎车并,以怀嬴等五人归之。又亲送其女,至于河上,以精兵三千护送,谓之“纪纲之仆”。今人称管家为纪纲,盖始于此。文公同怀嬴等济河,赵衰诸臣,早备法驾于河口,迎接夫妇升车。百官扈从,旌旗蔽日,鼓乐喧天,好不闹热。

  昔时宫中夜遁,如入土之龟,缩头缩尾;

  今番河上荣归,如出冈之凤,双宿双飞。

  正所谓“彼一时,此一时”也!文公至绛,国人无不额手称庆。百官朝贺,自不必说。

  遂立怀嬴为夫人。当初晋献公嫁女伯姬之时,使郭偃卜卦,其繇云:“世作甥舅,三定我君。”

  伯姬为秦穆公夫人,穆公女怀嬴,又为晋文公夫人,岂不是“世作甥舅”?

  穆公先送夷吾归国,又送重耳归国。今日文公避难而出,又亏穆公诱诛吕、郤,重整山河,岂不是“三定我君”?

  又穆公曾梦宝夫人,引之游于天阙,谒见上帝,遥闻殿上呼穆公之名曰:“任好听旨,汝平晋乱!”如是者再。穆公先平里克之乱,复平吕、郤之乱,一筮一梦,无不应验。诗云:

  万物荣枯皆有定,浮生碌碌空奔忙。
  笑彼愚人不安命,强觅冬雷和夏霜。

  文公追恨吕、郤二人,欲尽诛其党,赵衰谏曰:“惠、怀以严刻失人心,君宜更之以宽。”文公从其言,乃颁行大赦。吕、郤之党甚众,虽见赦文,犹不自安,讹言日起,文公心以为忧。

  忽一日侵晨,小吏头须叩宫门求见。文公方解发而沐,闻之怒曰:“此人窃吾库藏,致寡人行资缺乏,乞食曹、卫,今日尚何见为?”阍人如命辞之。

  头须曰:“主公得无方沐乎?”

  阍者惊曰:“汝何以知之?”

  头须曰:“夫沐者,俯首曲躬,其心必覆,心覆则出言颠倒,宜我之求见而不得也。且主公能容勃鞮,得免吕、郤之难;今独不能容头须耶?头须此来,有安晋国之策,君必拒之,头须从此逃矣!”

  阍人遽以其言告于文公。文公曰:“是吾过也。”亟索冠带装束,召头须入见。头须叩头请罪讫,然后言曰:“主公知吕、郤之党几何?”

  文公蹙眉而言曰:“众甚。”

  头须奏曰:“此辈自知罪重,虽奉赦犹在怀疑。主公当思所以安之。”

  文公曰:“安之何策?”

  头须奏曰:“臣窃主公之财,使主公饥饿,臣之获罪,国人尽知。若主公出游而用臣为御,使举国之人,闻且见之。皆知主公之不念旧恶,而群疑尽释矣!”

  文公曰:“善。”乃托言巡城,用头须为御。吕、郤之党见之,皆私语曰:“头须窃君之藏,今且仍旧录用,况他人乎!”自是讹言顿息。文公仍用头须掌库藏之事。

  因有恁般容人之量,所以能安定晋国。

  文公先为公子时,已娶过二妻:初娶徐嬴早卒;再娶偪姞,生一子一女,子名驩,女曰伯姬。偪姞亦薨于蒲城。文公出亡时,子女俱幼,弃之于蒲,亦是头须收留,寄养于蒲民遂氏之家,岁给粟帛无缺。一日,乘间言于文公。文公大惊曰:“寡人以为死于兵刃久矣,今犹在乎,何不早言?”

  头须奏曰:“臣闻:‘母以子贵,子以母贵',君周游列国,所至送女,生育已繁。公子虽在,未卜君意何如,是以不敢遽白耳。”

  文公曰:“汝如不言,寡人几负不慈之名。”

  即命头须往蒲,厚赐遂氏,迎其子女以归。使怀嬴母之,遂立驩为太子,以伯姬赐与赵衰为妻,谓之赵姬。

  翟君闻晋侯嗣位,遣使称贺。送季、隗归晋。

  文公问季、隗之年。对曰:“别来八载,今三十有二矣!”

  文公戏曰:“犹幸不及二十五年也!”

  齐孝公亦遣使送姜氏于晋。

  晋侯谢其玉成之美。姜氏曰:“妾非不贪夫妇之乐,所以劝驾者,正为今日耳。”

  文公将齐、翟二姬平昔贤德,述于怀嬴。怀赢称赞不已,固请让夫人之位于二姬。于是更定宫中之位。立齐女为夫人:翟女次之,怀嬴又次之。

  赵姬闻季隗之归,亦劝其夫赵衰迎接叔隗母子。衰辞曰:“蒙主公赐婚,不敢复念翟女也。”

  赵姬曰:“此世俗薄德之语,非妾所愿闻也。妾虽贵,然叔隗先配,且有子矣。岂可怜新而弃旧乎!”赵衰口虽唯唯,意犹未决。赵姬乃入宫奏于文公曰:“妾夫不迎叔隗,欲以不贤之名遗妾,望父侯作主。”

  文公乃使人至翟,迎叔隗母子以归。赵姬以内子之位让翟女,赵衰又不可。赵姬曰:“彼长而妾幼,彼先而妾后,长幼先后之序,不可乱也。且闻子盾,齿已长矣,而又有才,自当立为嫡子。妾居偏房,理所当然,若必不从,妾惟有退居宫中耳。”

  衰不得已,以姬言奏于文公。文公曰:“吾女能推让如此,虽周太妊莫能过也。”遂宣叔隗母子入朝,立叔隗为内子,立盾为嫡子,叔隗亦固辞,文公喻以赵姬之意,乃拜受谢恩而出。

  盾时年十七岁,生得气宇轩昂,举动有则,通诗书,精射御,赵衰甚爱之。后赵姬生三子,曰同,曰括,曰婴,其才皆不及盾,此是后话。

  史官叙赵姬之贤德,赞云:

  阴姓好闭,不嫉则妒,
  惑夫逞骄,篡嫡敢怒。
  褒进申绌,服欢臼怖,
  理显势穷,误人自误。
  贵而自贱,高而自卑,
  同括下盾,隗压于姬。
  谦谦令德,君子所师,
  文公之女,成季之妻。

  再说晋文公欲行复国之赏,乃大会群臣,分为三等,以从亡为首功,送款者次之,迎降者又次之。三等之中,又各别其劳之轻重,而上下其赏。

  第一等从亡中,以赵衰、狐偃为最,其他狐毛、胥臣、魏犨、狐射姑、先轸、颠颉,以次而叙。第二等送款者,以栾枝、郤溱为最,其他士会、舟之侨、孙伯纠、祁满等,以次而叙。第三等迎降者,郤步扬、韩简为最,其他梁繇靡、家仆徒、郤乞、先蔑、屠击等,以次而叙。无采地者赐地,有采地者益封。

  别以白璧五双赐狐偃曰:“向者投璧于河,以此为报。”

  又念狐突冤死,立庙于晋阳之马鞍山,后人因名其山曰狐突山。又出诏令于国门:“倘有遗下功劳未叙者,许其自言。”

  小臣壶叔进曰:“臣自蒲城相从主公,奔走四方,足踵俱裂。居则侍寝食,出则戒车马,未尝顷刻离左右也。今主公行从亡之赏,而不及于臣,意者臣有罪乎?”

  文公曰:“汝来前,寡人为汝明之。夫导我以仁义,使我肺腑开通者,此受上赏;辅我以谋议,使我不辱诸侯者,此受次赏;冒矢石,犯锋镝,以身卫寡人者,此复受次赏。故上赏赏德,其次赏才,又其次赏功。若夫奔走之劳,匹夫之力,又在其次。三赏之后,行且及汝矣。”

  壶叔愧服而退。

  文公乃大出金帛,遍赏舆儓、仆隶之辈,受赏者无不感悦。

  惟魏犨、颠颉二人,自恃才勇,见赵衰、狐偃都是文臣,以辞令为事,其赏却在己上,心中不悦,口内稍有怨言。文公念其功劳,全不计较。

  又有介子推,原是从亡人数,他为人狷介无比,因济河之时,见狐偃有居功之语,心怀鄙薄,耻居其列,自随班朝贺一次以后,托病居家,甘守清贫,躬自织屦,以侍奉其老母。

  晋侯大会群臣,论功行赏,不见子推,偶尔忘怀,竟置不问了。

  邻人解张,见子推无赏,心怀不平。又见国门之上,悬有诏令:“倘有遗下功劳未叙,许其自言。”特地叩子推之门,报此消息,子推笑而不答。老母在厨下闻之,谓子推曰:“汝效劳十九年,且曾割股救君,劳苦不小,今日何不自言。亦可冀数锺之粟米,共朝夕之饔飧,岂不胜于织屦乎。”

  子推对曰:“献公之子九人,惟主公最贤。惠、怀不德,天夺其助,以国属于主公。诸臣不知天意,争据其功,吾方耻之。吾宁终身织屦,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也。”

  老母曰:“汝虽不求禄,亦宜入朝一见,庶不没汝割股之劳。”

  子推曰:“孩儿既无求于君,何以见为。”

  老母曰:“汝能为廉士,吾岂不能为廉士之母。吾母子当隐于深山,毋溷于市井中也。”

  子推大喜曰:“孩儿素爱绵上,高山深谷,今当归此。”乃负其母奔绵上,结庐于深谷之中,草衣木食,将终其身焉。

  邻舍无知其去迹者,惟解张知之,乃作书夜悬于朝门。文公设朝,近臣收得此书,献于文公。文公读之,其词曰:

  有龙矫矫,悲失其所;

  数蛇从之,周流天下。

  龙饥乏食,一蛇割股,

  龙返于渊,安其壤土;

  数蛇入穴,皆有宁宇,

  一蛇无穴,号于中野。

  文公览毕,大惊曰:“此介子推之怨词也。昔寡人过卫乏食,子推割股以进。今寡人大赏功臣,而独遗子推,寡人之过何辞?”即使人往召子推,子推已不在矣。文公拘其邻舍,诘问子推去处。“有能言者,寡人并官之。”

  解张进曰:“此书亦非子推之书,乃小人所代也。子推耻于求赏,负其母隐于绵上深谷之中,小人恐其功劳泯没,是以悬书代为白之。”

  文公曰:“若非汝悬书,寡人几忘子推之功矣。”遂拜解张为下大夫,即日驾车,用解张为前导,亲往绵山,访求子推。只见

  峰峦叠叠,草树萋萋,

  流水潺潺,行云片片,

  林鸟群噪,山谷应声,

  竟不得子推踪迹。正是:“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。”左右拘得农夫数人到来,文公亲自问之。农夫曰:“数日前,曾有人见一汉子,负一老妪,息于此山之足,汲水饮之,复负之登山而去,今则不知所之也。”

  文公命停车于山下,使人遍访,数日不得。文公面有愠色,谓解张曰:“子推何恨寡人之深耶。吾闻子推甚孝,若举火焚林,必当负其母而出矣。”

  魏犨进曰:“从亡之日,众人皆有功劳,岂独子推哉。今子推隐身以要君,逗遛车驾,虚费时日,待其避火而出,臣当羞之。”乃使军士于山前山后,周围放火,火烈风猛,延烧数里,三日方息。

  子推终不肯出,子母相抱,死于枯柳之下。军士寻得其骸骨,文公见之,为之流涕,命葬于绵山之下,立祠祀之,环山一境之田,皆作祠田,使农夫掌其岁祀:“改绵山曰介山,以志寡人之过。”后世于绵上立县,谓之介休,言介子推休息于此也。焚林之日,乃三月五日清明之候,国人思慕子推,以其死于火,不忍举火,为之冷食一月,后渐减至三日。至今太原、上党、西河、雁门各处,每岁冬至后一百五日,预作干糒,以冷水食之,谓之“禁火”,亦曰“禁烟”。因以清明前一日为寒食节,遇节,家家插柳于门,以招子推之魂。或设野祭,焚纸钱,皆为子推也。胡曾有诗云:

  羁紲从游十九年,天涯奔走备颠连。
  食君刳股心何赤。辞禄焚躯志甚坚。
  绵上烟高标气节。介山祠壮表忠贤。
  只今禁火悲寒食。胜却年年挂纸钱。

  文公既定君臣之赏,大修国政,举善任能,省刑薄敛,通商礼宾,拯寡救乏,国中大治。

  周襄王使太宰周公孔,及内史叔兴,赐文公以侯伯之命,文公待之有加礼。叔兴归见襄王,言:“晋侯必伯诸侯,不可不善也。”

  襄王自此疏齐而亲晋,不在话下。

  是时郑文公臣服于楚,不通中国,恃强凌弱。怪滑伯事卫不事郑,乃兴师伐之。滑伯惧而请成,郑师方退,滑仍旧事卫,不肯服郑,郑文公大怒,命公子士泄为将,堵俞弥副之,再起大军伐滑。卫文公与周方睦,诉郑于周。

  周襄王使大夫游孙伯、伯服至郑,为滑求解。未至,郑文公闻之,怒曰:“郑、卫一体也,王何厚于卫,而薄于郑耶?”命拘游孙伯、伯服于境上,俟破滑凯旋,方可释之。

  孙伯被拘,其左右奔回,诉知周襄王,襄王骂曰:“郑捷欺朕太甚,朕必报之。”问群臣:“谁能为朕问罪于郑者?”

  大夫颓叔、桃子二人进曰:“郑自先王兵败,益无忌惮,今又挟荆蛮为重,虐执王臣。若兴兵问罪,难保必胜。以臣之愚,必借兵于翟,方可伸威。”

  大夫富辰连声曰:“不可,不可。古人云:‘疏不间亲。'郑虽无道,乃子友之后,于天子兄弟也。武公著东迁之劳,厉公平子颓之乱,其德均不可忘。翟乃戎狄豺狼,非我同类。用异类而蔑同姓,修小怨而置大德,臣见其害,未见其利也。”

  颓叔、桃子曰:“昔武王伐商,九夷俱来助战,何必同姓?东山之征,实因管、蔡。郑之横逆,犹管、蔡也;翟之事周,未尝失礼。以顺诛逆,不亦可乎?”

  襄王曰:“二卿之言是也。”乃使颓叔、桃子如翟,谕以伐郑之事。翟君欣然奉命,假以出猎为名,突入郑地,攻破栎城,以兵戍之,遣使同二大夫告捷于周。

  周襄王曰:“翟有功于朕,朕今中宫新丧,欲以翟为婚姻何如?”

  颓叔、桃子曰:“臣闻翟人之歌曰:‘前叔隗,后叔隗,如珠比玉生光辉。’言翟有二女,皆名叔隗,并有殊色。前叔隗乃咎如国之女,已嫁晋侯;后叔隗乃翟君所生,今尚未聘,王可求之。”

  襄王大喜,复命颓叔、桃子往翟求婚。翟人送叔隗至周,襄王欲立为继后。富辰又谏曰:“王以翟为有功,劳之可也。今以天子之尊,下配夷女,翟恃其功,加以姻亲,必有窥伺之患矣。”

  襄王不听,遂以叔隗主中宫之政。

  说起那叔隗,虽有韶颜,素无闺德。在本国专好驰马射箭,翟君每出猎,必自请随行,日与将士每驰逐原野,全无拘束。今日嫁与周王,居于深宫,如笼中之鸟,槛内之兽,甚不自在。一日,请于襄王曰:“妾幼习射猎,吾父未尝禁也。今郁郁宫中,四肢懈倦,将有痿痹之疾,王何不举大狩,使妾观之?”

  襄王宠爱方新,言无不从。遂命太史择日,大集车徒,较猎于北邙山。有司张幕于山腰,襄王与隗后坐而观之。襄王欲悦隗后之意,出令曰:“日中为期,得三十禽者,赏车屯车三乘,得二十禽者,赏以车童车二乘,得十禽者,赏以车巢车一乘,不逾十禽者,无赏。”

  一时王子王孙及大小将士,击狐伐兔,无不各逞其能,以邀厚赏。打围良久,太史奏:“日已中矣。”襄王传令撤回,诸将各献所获之禽,或一十,或二十,惟有一位贵人,所献逾三十之外。

  那贵人生得仪容俊伟,一表人物,乃襄王之庶弟,名曰带,国人皆称曰太叔,爵封甘公。因先年夺嫡不遂,又召戎师以伐周,事败出奔齐国,后来惠后再三在襄王面前辩解求恕,大夫富辰亦劝襄王兄弟修好,襄王不得已,召而复之。

  今日在打围中,施逞精神,拔了个头筹,襄王大喜,即赐车屯车如数。其余计获多少,各有赐赉。

  隗后坐于王侧,见甘公带才貌不凡,射艺出众。夸奖不迭,问之襄王,知是金枝玉叶,十分心爱。遂言于襄王曰:“天色尚早,妾意欲自打一围,以健筋骨,幸吾王降旨。”

  襄王本意欲取悦隗后,怎好不准其奏,即命将士重整围场。隗后解下绣袍,原来袍内,预穿就窄袖短衫,罩上异样黄金锁子轻细之甲,腰系五彩纯丝绣带,用玄色轻绡六尺,周围抹额,笼蔽凤笄,以防尘土。腰悬箭箙,手执朱弓,妆束得好不齐整。有诗为证:

  花般绰约玉般肌,幻出戎装态更奇。
  仕女班中夸武艺,将军队里擅娇姿。

  隗后这回装束,别是一般丰采,喜得襄王微微含笑,左右驾戎辂以待。隗后曰:“车行不如骑迅,妾随行诸婢,凡翟国来的,俱惯驰马,请于王前试之。”

  襄王命多选良马,鞴勒停当,侍婢陪骑者,约有数人。

  隗后方欲跨马,襄王曰:“且慢。”遂问同姓诸卿中:“谁人善骑?保护王后下场。”

  甘公带奏曰:“臣当效劳。”这一差,正暗合了隗后之意。

  侍婢簇拥隗后,做一队儿骑马先行。甘公带随后跨著名驹赶上,不离左右。隗后要在太叔面前,施逞精神,太叔亦要在隗后面前,夸张手段。未试弓箭,且试跑马。隗后将马连鞭几下,那马腾空一般去了,太叔亦跃马而前。转过山腰,刚刚两骑马,讨个并头。隗后将丝缰勒住,夸奖甘公曰:“久慕王子大才,今始见之。”

  太叔马上欠身曰:“臣乃学骑耳,不及王后万分之一。”

  隗后曰:“太叔明早可到太后宫中问安,妾有话讲。”言犹未毕,侍女数骑俱到,隗后以目送情,甘公轻轻点头,各勒马而回。

  恰好山坡下,赶出一群麋鹿来,太叔左射麋,右射鹿,俱中之。隗后亦射中一鹿,众人喝采一番。隗后复跑马至于山腰,襄王出幕相迎曰:“王后辛苦。”隗后以所射之鹿,拜献襄王;太叔亦以一麋一鹿呈献。襄王大悦。

  众将及军士,又驰射一番,方才撤围。御庖将野味,烹调以进,襄王颁赐群臣,欢饮而散。

  次日,甘公带入朝谢赐,遂至惠后宫中问安,其时隗后已先在矣。隗后预将贿赂买嘱随行宫侍,遂与太叔眉来眼去,两下意会,托言起身,遂私合于侧室之中。男贪女爱,极其眷恋之情,临别两不相舍。隗后嘱咐太叔:“不时入宫相会。”太叔曰:“恐王见疑。”隗后曰:“妾自能周旋,不必虑也。”

  惠后宫人颇知其事,只因太叔是太后的爱子,况且事体重大,不敢多口。惠后心上亦自觉著,反吩咐宫人:“闲话少说。”隗后的宫侍,已自遍受赏赐,做了一路,为之耳目。太叔连宵达旦,潜住宫中,只瞒得襄王一人。史官有诗叹曰:

  太叔无兄何有嫂,襄王爱弟不防妻。
  一朝射猎成私约,始悔中宫女是夷。

  又有诗讥襄王不该召太叔回来,自惹其祸。诗云:

  明知篡逆性难悛,便不行诛也绝亲。
  引虎入门谁不噬,襄王真是梦中人。

  大凡做好事的心,一日小一日;做歹事的胆,一日大一日。甘公带与隗后私通,走得路熟,做得事惯,渐渐不避耳目,不顾利害,自然败露出来。那隗后少年贪欲,襄王虽则宠爱,五旬之人到底年力不相当了,不时在别寝休息。太叔用些贿,使些势,那把守宫门的,无过是内侍之辈,都想道:“太叔是太后的爱子,周王一旦晏驾,就是太叔为王了,落得他些赏赐,管他甚帐。”以此不分早晚,出入自如。

  却说宫婢中有个小东,颇有几分颜色,善于音律。太叔一夕欢宴之际,使小东吹玉箫,太叔歌而和之。是夕开怀畅饮,醉后不觉狂荡,便按住小东求欢,小东惧怕隗后,解衣脱身,太叔大怒,拔剑赶逐,欲寻小东杀之。小东竟奔襄王别寝,叩门哭诉,说“太叔如此恁般,如今见在宫中。”襄王大怒,取了床头宝剑,趋至中宫,要杀太叔。毕竟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