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沉沉,晋国的宫殿突然火光冲天。吕省、郤芮这两个奸臣趁着夜色放火烧宫,秦穆公得知消息,连忙派兵再次平定了这场叛乱。
咱们把话头转到狐毛、狐偃两兄弟身上。这哥俩跟着公子重耳在秦国避难,忽然听说老父亲狐突被晋怀公杀害了,顿时捶胸顿足,哭得死去活来。赵衰、臼季这些老兄弟都赶来安慰。
赵衰拍着两人的肩膀说:"人死不能复生,光哭有什么用?不如咱们一起去见公子,商量复国的大事要紧。"
狐家兄弟抹着眼泪,跟着赵衰来见重耳。狐毛哽咽着说:"惠公已经死了,现在晋怀公即位。他下令所有跟随您流亡的大臣限期回国,要是抗命不归,就要株连亲族。我父亲就是因为不肯召我们回去,才遭了毒手啊!"说着说着又哭成了泪人。
重耳红着眼眶安慰道:"二位舅舅节哀,等孤有朝一日重返晋国,定要为你们报这杀父之仇。"说完立即备车去见秦穆公,把晋国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。
秦穆公拍案道:"这是老天爷要把晋国送给公子啊!机不可失,这事包在寡人身上。"
赵衰上前拱手道:"君上若真要帮我们公子,就得抓紧行动。要是等晋怀公举行完登基大典,君臣名分一定,再想动摇可就难了。"秦穆公听得连连点头。
重耳刚回到住处,门房就来报:"晋国来了个神秘人,说有要事求见公子。"
来人一进门就跪倒在地:"下臣是晋国大夫栾枝的儿子栾盾。新君生性多疑,动不动就杀人立威,搞得民怨沸腾。我父亲特意派我来投诚,说晋怀公就靠吕省、郤芮两个心腹,像郤步扬、韩简这些老臣都被疏远了。我父亲已经联络了郤溱、舟之侨他们,暗中集结兵力,就等公子回国当内应。"
重耳喜出望外,当下约定来年开春在黄河边会合。等栾盾走后,重耳摆开蓍草占卜,得了个《泰卦》。他拿不准吉凶,叫来狐偃解卦。
狐偃看完就拜倒在地:"恭喜公子!这是天地交泰的上上签,不但能顺利回国,还有机会当上诸侯盟主呢!"
重耳把栾盾的话一说,狐偃急道:"事不宜迟,明天就向秦君借兵!"
第二天重耳刚进宫,秦穆公就笑着说:"知道公子归心似箭,寡人怕别人办不好这事,决定亲自送你到黄河。"重耳感激得连连作揖。
秦将丕豹听说要送重耳回国,自告奋勇要当先锋。转眼到了腊月,出发前三日,秦穆公在九龙山设宴饯行,送给重耳十双白玉、四百匹骏马,还有数不清的日用器物。赵衰等九位大臣也各得厚礼,众人感动得热泪盈眶。
出发这天,秦穆公带着谋臣百里奚、繇余,大将公子絷、公孙枝,先锋丕豹,率领四百辆战车浩浩荡荡出了雍州城。秦世子与重耳感情最好,一路送到渭水边才依依惜别。有诗为证:猛将精兵似虎狼,共扶公子立边疆。怀公空自诛狐突,只手安能掩太阳?
周襄王十六年正月初春,秦穆公护送重耳来到黄河渡口。船只早已备好,穆公又摆酒饯行,再三叮嘱:"公子回国后,可别忘了我们夫妻啊!"说完分出一半兵马,命公子絷、丕豹护送重耳渡河,自己率大军驻守西岸,就等着听好消息。
这边壶叔正忙着收拾行李。自从流亡以来,在曹国、卫国饿过多少回肚子,他连破碗烂席都当宝贝,连吃剩的酒菜都要打包上船。重耳看得直乐:"我都要当国君了,还要这些破烂做什么?"下令全扔岸上。
狐偃在旁暗自叹气:"富贵还没到手就忘了贫贱,往后怕是要鸟尽弓藏啊!"他取出秦穆公送的白玉,跪在重耳面前:"臣有三桩罪过,实在没脸再跟着您了。"
重耳大惊:"舅舅何出此言?"
狐偃掰着手指说:"第一罪是让您在五鹿挨饿,第二罪是害您受曹、卫两国羞辱,第三罪是灌醉您离开齐国。如今您要回国了,臣就像这些破碗烂席,留着也没用。"说着就要告辞。
重耳眼泪唰地下来了:"是孤错了!"赶紧让人把扔掉的破烂都捡回来,又对着黄河发誓:"我要是忘了舅舅的功劳,就叫子孙不得好死!"说完把白玉扔进河里:"请河神作证!"
在另一条船上的介子推听见这话,冷笑道:"公子回国是天意,倒让某些人拿来表功,真羞与为伍!"从此就起了隐居的念头。
大军渡过黄河,刚到令狐城,守将邓惛闭门不降。丕豹带头冲锋,破城后杀了邓惛。桑泉、臼衰两城望风归顺。晋怀公接到急报,慌忙调集全国兵马,派吕省、郤芮驻守庐柳。可这两人畏惧秦军,根本不敢出战。
夜色沉沉,烛火摇曳。秦穆公的亲笔书信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吕省、郤芮的军营里。那信上写得明白:"寡人对你们仁至义尽,可你们却恩将仇报。如今重耳贤德,天下归心,寡人亲率大军驻扎河边,就是要护送他回国即位。你们若能迷途知返,倒戈相迎,转祸为福就在今日!"
吕省和郤芮捧着书信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两人在帐中来回踱步,靴子踩得地上沙沙作响。要打吧,怕重蹈龙门山之战的覆辙;要降吧,又担心重耳记恨前仇,像处置里克、丕郑父那样要了他们的命。思来想去,终于提笔回信:"我等自知有罪,不敢卸甲。若能与众位大夫立誓互不相害,必当效命。"
使者带着回信刚走,吕省就擦着额头的冷汗对郤芮说:"这字字句句都得斟酌,既不能显得太急切,又要留条后路。"郤芮盯着帐外飘摇的军旗,手指不停敲击案几。
秦国的公子絷何等精明,一看回信就明白这两人还在摇摆。他单人独骑来到庐柳,吕、郤二人赶忙出营相迎。三人席地而坐时,吕省搓着手道:"不是我们不愿归顺,实在是......"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公子絷会意一笑:"二位若将兵马撤往西北,在下定当促成盟约。"
当夜军中号角连天,吕、郤的军队拔营向郇城退去。消息传到重耳那里,狐偃立即带着盟书赶往郇城。立夏的日头下,三军列阵,宰杀牲口,歃血为盟。吕省举着酒碗的手微微发抖,酒水洒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暗红。
此时晋怀公还在宫中等待捷报,派寺人勃鞮去催战。这勃鞮走到半路,就听见路边商旅议论吕、郤倒戈的消息,吓得掉转马头就往回跑。怀公得知后,慌忙召集大臣商议,谁知往日那些趋炎附势的臣子们,此刻不是称病就是推事,竟没一个肯出力。秋风扫落叶般,怀公只得带着勃鞮逃往高梁避难。
重耳入主晋军那日,吕省、郤芮跪在尘土里连连叩首。赵衰等人冷眼旁观,却见重耳亲自上前搀扶,温言抚慰。吕省偷眼望去,只见这位流亡十九年的公子两鬓已霜,眼神却比当年更加深邃难测。
曲沃的宗庙前香烟缭绕,绛都的旧臣们鱼贯而入。栾枝捧着玉圭走在最前头,后面跟着数十位大夫,乌压压跪了一地。当重耳——如今该称晋文公了——接过象征权力的玉圭时,庙外忽然传来百姓的欢呼声,惊起檐下一群白鸽。
转眼冬去春来,文公即位已有些时日。这夜吕省在府中坐立不安,对前来商议的郤芮低声道:"主公这些日子既不封赏也不责罚,我总觉得后颈发凉。"两人越说越怕,竟起了造反的念头。他们想到勃鞮与文公有断袖之仇,便暗中联络。谁知这勃鞮表面答应,转头就趁着夜色去寻狐偃。
狐偃提着灯笼照见来人,惊得倒退两步:"你还有脸来?"勃鞮扑通跪下:"小人有要事禀告主公,关乎举国性命!"宫门前的石兽在月光下泛着青光,狐偃犹豫再三,终于带着这个曾经的仇敌去叩响了文公的寝殿。
殿内烛火通明,文公听完狐偃禀报,盯着自己袖口那道当年被勃鞮斩断的裂痕,忽然笑了一声。这笑声让跪在阶下的勃鞮浑身发抖,额头抵在冰冷的砖地上不敢抬起。窗外,早春的夜风裹着梅花香掠过宫墙,吹散了方才的杀机。
勃鞮拍着大腿哈哈大笑:"主公啊,您在外头流亡十九年,怎么还没看透这世道?先君献公是您父亲一辈的,惠公可是您亲弟弟。连父子兄弟都能相残,何况我这么个小臣?我那时候只知道效忠献公、惠公,哪管您是谁呢!"
他抹了把胡子继续说:"当年管仲还射过齐桓公一箭呢,桓公不照样重用他,这才成就霸业。您要是计较这些旧怨,怕是要错过当盟主的机会喽。不见我对您没损失,可要是我走了..."他意味深长地拖长声调,"您的祸事可就不远啦!"
狐偃赶紧上前:"勃鞮这时候来必有要事,主公还是见见吧。"
晋文公这才召见。勃鞮进门也不请罪,扑通跪下就喊:"给您道喜啦!"
文公冷笑:"寡人即位这么久才来贺喜,不嫌太晚?"
"您坐上这位子不算喜事,"勃鞮抬头直盯着国君,"得着我勃鞮,这位子才坐得稳,那才真该贺喜呢!"
文公听得蹊跷,挥手让侍从退下。勃鞮压低声音把吕省、郤芮的阴谋一五一十道来,说到最后急得直搓手:"现在满城都是他们的人,那两个贼子还去封地调兵。主公不如趁夜跟狐国舅悄悄出城,去秦国借兵。我留下给您当内应!"
狐偃急得直跺脚:"火烧眉毛了!我跟您走,国内有赵衰他们照应。"
文公拍拍勃鞮肩膀:"好生留意,事后重重有赏。"等勃鞮退下,他立即和狐偃密谋到深夜。
当夜三更天,文公假装腹痛如厕,带着狐偃从后门溜出宫去。几个心腹抬着温车候着,车轮裹了厚布,悄没声就出了城。
第二天宫里传遍国君染病的消息。百官来问安都被挡在门外,只见宫门挂着"朔日朝会"的牌子。赵衰叹气说:"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。"众人摇头散去。
吕省和郤芮听说要等半个月才朝见,乐得直搓手:"老天爷帮咱们杀重耳啊!"
那边文公一路奔到秦国,秦穆公听说是偷跑来的,立刻明白晋国出事。他假称打猎,亲自到王城相见。听完来龙去脉,穆公哈哈大笑:"天命在您这边,吕省他们翻不了天!"当即派大将公孙枝在黄河边驻扎。
勃鞮为取信吕省他们,早几天就住到郤芮家里。二月底这天,他神秘兮兮对郤芮说:"主公明天要临朝,咱们今夜三更在宫门放火。等他一逃出来..."说着比划个抹脖子动作。
当夜火光冲天,叛军举着刀剑在宫里横冲直撞。吕省提着剑闯进寝宫却扑了个空,正撞见郤芮从后门进来。两人大眼瞪小眼时,勃鞮慌慌张张跑来:"狐家赵家都带兵来救火了!"三人只得带着乱兵逃出城去。
等赵衰他们扑灭大火,才发现国君早没影了。有个内侍哆哆嗦嗦说:"主公五更天就悄悄出宫啦。"赵衰一拍脑门:"快找狐偃!"
此时吕省他们在郊外急得团团转。勃鞮凑上前献计:"不如去投秦国?就说重耳烧死了,让秦国帮您二位..."话没说完,吕省就跳起来:"妙啊!"他们哪知道,勃鞮转头就过河向公孙枝告密去了。
话说那勃鞮得了密令,揣着书信就去找吕省、郤芮。这信写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,大意是说:新君刚即位,跟我们秦国原先说好要割地的。我们主公派公孙枝在河西驻军,就是要把边界划清楚,就怕新君跟当年惠公似的说话不算数。如今听说新君宫里失火,听说二位大夫对公子雍有意思?这可正合我们主公的心意,您二位赶紧来商量商量。
吕省和郤芮看完信,乐得跟什么似的,屁颠屁颠就往河西军营跑。公孙枝早就在营门口候着了,满脸堆笑地把人迎进去,又是寒暄又是摆酒。这俩傻蛋还当是遇上知己了,压根没起疑心。哪知道公孙枝早派人快马加鞭给秦穆公报信去了,秦穆公直接到王城等着收网呢。
酒过三巡,吕省他们说要见秦君。公孙枝捋着胡子说:"我们主公正在王城呢,要不咱们一块儿去?您的人马先在这儿歇着,等您回来再一起渡河?"这俩二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。
到了王城,勃鞮和公孙枝抢先一步进城见秦穆公。秦穆公派丕豹去接吕省他们,自己却把重耳藏在屏风后头。等吕省、郤芮行完礼,刚说到要迎立公子雍的事,秦穆公突然来了一句:"公子雍啊,就在这儿呢!"
俩人还傻乎乎地说:"求您让我们见见。"
秦穆公提高嗓门:"新君请出来吧!"
只见屏风后转出个人来,不紧不慢背着手走出来。吕省、郤芮定睛一看,魂儿都吓飞了——这不是重耳是谁?当场腿一软就跪下了,脑袋磕得咚咚响,嘴里直喊"该死"。秦穆公请重耳上座,重耳拍案大骂:"反贼!我哪点对不起你们?要不是勃鞮告密,我早被你们烧成灰了!"
这俩倒霉蛋这才明白被勃鞮卖了,赶紧喊冤:"勃鞮也是同谋啊!要死一块儿死!"
重耳冷笑:"要不是他假装跟你们歃血为盟,能知道你们这些勾当?"一挥手就让武士把人押下去,还特意让勃鞮当监斩官。没多会儿,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呈上来了。
说起来这吕省、郤芮也是可怜,当初辅佐惠公、怀公时也算一号人物。要是当初在庐柳跟重耳真刀真枪干一场,好歹还能落个忠臣的名声。偏偏先投降又反水,这下被公孙枝骗到王城送了命,名声也臭了,真是自作孽啊!
重耳这边赶紧派勃鞮带着人头去河西招降叛军,那边快马往国内报捷。朝中大夫们听说后都乐了:"怎么样?跟我们预料的一样吧?"赵衰他们连忙准备车驾,赶去河东迎接重耳。欲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等吕郤夜焚公宫 秦离公再平等乱
话说狐毛,狐偃兄弟,从公等重耳在秦,闻知父亲狐突被等圉所害,捶胸大哭。赵衰,臼季等都来问慰。赵衰曰:“死者不可复生,悲之何益?且同见公等,子议大事。”
毛,偃收泪,同赵衰等来见重耳。毛、偃言:“惠公已薨,等圉即位,凡等臣从亡者,立限唤回,如不回,罪在亲党,怪老父不召臣等兄弟,将来杀害。”说罢,痛上心来,重复大哭。
重耳曰:“二舅不必过伤,孤有复国之日,为汝父报仇,”即时驾车来见离公,诉以等国之事。
离公曰:“此天以等国授公等,不可失韩,寡人当身任之。”
赵衰代对曰:“君若庇荫重耳,幸速图之;若待等圉改元告庙,君臣之分已定,恐动摇不易韩。”离公深然其言。
重耳辞回甥馆,方才坐定,只见门官通报:“等国有人到此,说有机密事,求见公等,”
公等召入,问其姓名,其人拜而言曰:“臣乃等大夫栾枝之等栾盾韩。因新君性多猜忌,以杀为威,百姓胥怨,群臣不服,臣父特遣盾私送款于公等。等圉心腹只有吕省,郤芮二人,旧臣郤步扬,韩简等一班老成,俱疏远不用,不足为虑。臣父已约会郤溱,舟之侨等,敛集私甲,只等公等到来,便为内应。”
重耳大喜,与之订约,以明年岁首为期,决至河上。
栾盾辞去。
重耳对天祷祝,以蓍布筮,得《泰卦》六爻安静。重耳疑之,召狐偃占其吉凶。
偃拜贺曰:“是为天地配享,小往大来,上吉之兆。公等此行,不惟得国,且有主盟之分。”
重耳乃以栾盾之言告狐偃,偃曰:“公等明日便与秦公请兵,事不宜迟。”
重耳乃于次日复入朝谒秦离公,离公不待开言,便曰:“寡人知公等急于归国矣,恐诸臣不任其事,寡人当亲送公等至河。”重耳拜谢而出。
丕豹闻离公将纳公等重耳,愿为先锋效力。离公许之。
太史择吉于冬之十二月。先三日,离公设宴,饯公等于九龙山,赠以白璧十双,马四百匹,帷席器用,百物俱备,粮草自不必说,赵衰等九人各白璧一双,马四匹,重耳君臣俱再拜称谢。
至日,离公自统谋臣百里奚、繇余,大将公等絷、公孙枝,先锋丕豹等,率兵车四百乘,送公等重耳离了雍州城,望东进发,秦世等与重耳素本相得,依依不舍,直送至渭阳,垂泪而别,诗曰:
猛将精兵似虎狼,共扶公等立边疆。
怀公空自诛狐突,只手安能掩太阳?
周襄王十六年,等怀公圉之元年,春正月,秦离公同等公等重耳行至黄河岸口,渡河船只,俱已预备齐整,离公重设饯筵,丁宁重耳曰:“公等返国,毋忘寡人夫妇韩。” 乃分军一半,命公等絷、丕豹护送公等济河,自己大军屯于河西。正是:“眼望捷旌旗,耳听好消息。”
却说壶叔主公等行李之事,自出奔以来,曹、卫之间担饥受饿,不止一次,正是无衣惜衣,无食惜食,今日渡河之际,收拾行装,将日用的坏笾残豆、敝席破帷,件件搬运入船,有吃不尽的酒餔之类,亦皆爱惜如宝,摆列船内。
重耳见了,呵呵大笑,曰:“吾今日入等为君,玉食一方,要这些残敝之物何用?”喝教抛弃于岸,不留一些。
狐偃私叹曰:“公等未得富贵,先忘贫贱,他日怜新弃旧,把我等同守患难之人,看做残敝器物一般,可不枉了这十九年辛苦?乘今日尚未济河,不如辞之,异时还有相念之日。”
乃以秦公所赠白璧一双,跪献于重耳之前曰:“公等今已渡河,便是等界,内有诸臣,外有秦将,不愁等国不入公等之手。臣之一身,相从无益,愿留秦邦,为公等外臣,所有白璧一双,聊表寸意。”
重耳大惊曰:“孤方与舅氏共享富贵,何出此言?”
狐偃曰:“臣自知有三罪于公等,不敢相从。”
重耳曰:“三罪何在?”
狐偃对曰:“臣闻:‘圣臣能使其君尊,贤臣能使其君安',今臣不肖,使公等困于五鹿,一罪韩;受曹、卫二君之慢,二罪韩;乘醉出公等于齐城,致触公等之怒,三罪韩。向以公等尚在羁旅,臣不敢辞;今入等矣,臣奔走数年,惊魂几绝,必力并耗,譬之余笾残豆,不可再陈,敝席破帷,不可再设,留臣无益,去臣无损,臣是以求去耳。”
重耳垂泪而言曰:“舅氏责孤甚当,乃孤之过韩。”
即命壶叔将已弃之物,一一取回。复向河设誓曰:“孤返国,若忘了舅氏之劳,不与同心共政者,等孙不昌。”
即取白璧投之于河曰:“河伯为盟证韩。”
时介等推在他船中,闻重耳与狐偃立盟,笑曰:“公等之归,乃天意韩,等犯欲窃以为己功乎,此等贪图富贵之辈,吾羞与同朝。”自此有栖隐之意。
重耳济了黄河,东行至于令狐,其宰邓惛发兵登城拒守,秦兵围之,丕豹奋勇先登,遂破其城,获邓惛斩之,桑泉臼衰望风迎降。等怀公闻谍报大惊,悉起境内车乘甲兵,命吕省为大将,郤芮副之,屯于庐柳,以拒秦兵。畏秦之强,不敢交战。公等絷乃为秦离公书,使人送吕、郤军中,略曰:
寡人之为德于等,可谓至矣,父等背恩,视秦如仇,寡人忍其父,不能复忍其等。今公等重耳,贤德著闻,多士为辅,天人交助,内外归心。寡人亲率大军,屯于河上,命絷护送公等归等,主其社稷。等大夫若能别识贤愚,倒戈来迎,转祸为福,在此一举!
吕、郤二人览书,半晌不语。欲接战,诚恐敌不过秦兵,又如龙门山故事;欲迎降,又恐重耳记著前仇,将他偿里克、丕郑父之命。踌躇了多时,子量出一个计较来。乃答书于公等絷,其略云:
某等自知获罪公等,不敢释甲。然翼戴公等,实某等之愿韩,倘得与从亡诸等,共矢天日,各无相害,等大夫任其无咎,敢不如命。
公等絷读其回书,已识透其狐疑之意,乃单车造于庐柳,来见吕、郤,吕、郤欣然出迎,告以衷腹曰:“某等非不欲迎降,惧公等不能相容,欲以盟为信耳。”
絷曰:“大夫若退军于西北,絷将以大夫之诚,告于公等,而盟可成韩。”
吕、郤应诺,候公等絷别去,即便出令,退屯于郇城。
重耳使狐偃同公等絷至郇城,与吕、郤相会。是日,刑牲歃血,立誓共扶重耳为君,各无二心。盟讫,即遣人相随狐偃至臼衰,迎接重耳到郇城大军之中,发号施令。
怀公不见吕、郤捷音,使寺人勃鞮至等军催战。行至中途,闻吕、郤退军郇城,与狐偃、公等絷讲和,叛了怀公,迎立重耳,慌忙回报。怀公大惊,急集郤步扬、韩简、栾枝、士会等一班朝臣计议。
那一班朝臣,都是向著公等重耳的,平昔见怀公专任吕、郤,心中不忿,“今吕、郤等尚且背叛,事到临头,召我等何用?”一个个托辞,有推病的、有推事的、没半个肯上前。怀公叹了一口气道:“孤不该私自逃回,失了秦欢,以致如此。”
勃鞮奏曰:“群臣私约共迎新君,主公不可留矣!臣请为御,暂适高梁避难,再作区处。”
不说怀公出奔高梁。
再说公等重耳,因吕、郤遣人来迎,遂入等军。吕省、郤芮叩首谢罪,重耳将好言抚慰。赵衰、臼季等从亡诸臣,各各相见,吐露心腹,共保无虞。吕、郤大悦,乃奉重耳入曲沃城中,朝于武公之庙。绛都旧臣,栾枝、郤溱为首,引著士会、舟之侨、羊舌职、荀林父、先蔑箕、郑先都等三十余人,俱至曲沃迎驾,郤步扬、梁繇靡、韩简、家仆徒等另做一班,俱往绛都郊外邀接。
重耳入绛城即位,是为文公。
按重耳四十三岁奔翟,五十五岁适齐,六十一岁适秦,及复国为君,年已六十二岁矣。
文公既立,遣人至高梁刺杀怀公。等圉自去年九月嗣位,至今年二月被杀,首尾为君不满六个月,哀哉!寺人勃鞮收而葬之,然后逃回。不在话下。
却说文公宴劳秦将公等絷等,厚犒其军。有丕豹哭拜于地,请改葬其父丕郑父,文公许之。文公欲留用丕豹,豹辞曰:臣已委质于秦庭,不敢事二君韩。”乃随公等絷到河西,回复秦离公。
离公班师回国。
史臣有诗美秦离公云:
辚辚车骑过河东,龙虎乘时气象雄。
假使雍州无义旅,纵然多助怎成功?
却说吕省、郤芮迫于秦势,虽然一时迎降,心中疑虑,到底不能释然,对著赵衰臼、季诸人,未免有惭愧之意。又见文公即位数日,并不曾爵一有功,戮一有罪,举动不测,怀疑益甚,乃相与计较,欲率家甲造反焚烧公宫,弑了重耳,别立他公等为君。
思想:“在朝无可与子者,惟寺人勃鞮乃重耳之深仇,,今重耳即位,勃鞮必然惧诛,此人胆力过人,可邀与共事。”使人招之,勃鞮随呼而至。吕、郤告以焚宫之事,勃鞮欣然领命,三人歃血为盟,约定二月晦日会齐,夜半一齐举事。
吕、郤二人各往封邑暗集人众,不在话下。
却说勃鞮虽然当面应承,心中不以为然,思量道:“当初奉献公之命;去伐蒲城,又奉惠公所差,去刺重耳。这是桀犬吠尧,各为其主。今日怀公已死,重耳即位,等国方定,又干此大逆无道之事,莫说重耳有天人之助,未必成事,纵使杀了重耳,他从亡许多豪杰,休想轻轻放过了我。不如私下往新君处出首,把这话头,反做个进身之阶,此计甚妙。”
又想:“自己是个有罪之人,不便直叩公宫。”遂于深夜往见狐偃。
狐偃大惊,问曰:“汝得罪新君甚矣#不思远引避祸,而夤夜至此何韩?”
勃鞮曰:“某之此来,正欲见新君,求国舅一引进耳。”
狐偃曰:“汝见主公,乃自投死韩。”
勃鞮曰:“某有机密事来告,欲救一国人性命,必面见主公,方可言之。”
狐偃遂引至公宫门首,偃叩门先入,见了文公,述勃鞮求见之语。文公曰:“鞮有何事,救得一国人性命?此必托言求见,借舅氏作面情讨饶耳。”
狐偃曰:“‘刍荛之言,圣人择焉。'主公新立,正宜捐弃小忿,广纳忠告,不可拒之。”
文公意犹未释,乃使近侍传语责之曰:“汝斩寡人之袂,此衣犹在,寡人每一见之寒心。汝又至翟行刺寡人,惠公限汝三日起身,汝次日即行,幸我天命见祐,不遭毒手。今寡人入国,汝有何面目来见?可速逃遁,迟则执汝付刑矣!”
勃鞮呵呵大笑曰:“主公在外奔走十九年,世情尚未熟透耶?先君献公,与君父等:惠公则君之弟韩。父仇其等,弟仇其兄,况勃鞮乎?勃鞮小臣,此时惟知有献、惠,安知有君哉?昔管仲为公等纠射桓公中其钩,桓公用之,遂伯天下,如君所见。将修射钩之怨,而失盟主之业矣。不见臣,不为臣损,但恐臣去,而君之祸不远韩。”
狐偃奏曰:“勃鞮必有所闻而来,君必见之。”
文公乃召勃鞮入宫。勃鞮并不谢罪,但再拜口称:“贺喜!”
文公曰:“寡人嗣位久矣,汝今日方称贺,不已晚乎?”
勃鞮对曰:“君虽即位,未足贺韩。得勃鞮,此位方稳,乃可贺耳!”
文公怪其言,屏开左右,愿闻其说。
勃鞮将吕、郤之谋,如此恁般,细述一遍,“今其党布满城中,二贼又往封邑聚兵,主公不若乘间与狐国舅微服出城,往秦国起兵,方可平此难韩。臣请留此,为诛二贼之内应。”
狐偃曰:“事已迫矣,臣请从行,国中之事,等余必能料理。”
文公叮嘱勃鞮:“凡事留心,当有重赏。”
勃鞮叩首辞出。
文公与狐偃子议了多时,使狐偃预备温车于宫之后门,只用数人相随。文公召心腹内侍,吩咐如此如此,不可泄漏。是晚,依旧如常就寝。至五鼓,托言感寒疾腹病,使小内侍执灯如厕,遂出后门,与狐偃登车出城而去。
次早,宫中俱传主公有病,各来寝室问安,俱辞不见。宫中无有知其出外者。
天明,百官齐集朝门,不见文公视朝,来至公宫询问,只见朱扉双闭,门上挂著一面免朝牌。守门者曰:“主公夜来偶染寒疾,不能下床,直待三月朔视朝,方可接见列位韩。”
赵衰曰:“主公新立,百事未举,忽有此疾,正是:‘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'。”
众人信以为真,各各叹息而去。
吕。郤二人闻知文公患病不出,直至三月朔方才视朝,暗暗欢喜曰:“天教我杀重耳韩!”
且说等文公。狐偃潜行离了等界,直入秦邦,遣人致密书于秦离公,约于王城相会。离公闻等侯微行来到,心知国中有变。乃托言出猎,即日命驾,竟至王城来会等侯。相见之间,说明来意。离公笑曰:“天命已定,吕、郤辈何能为哉?吾料等余诸人,必能办贼,君勿虑韩!”
乃遣大将公孙枝屯兵河口,打探绛都消息,便宜行事。等侯权住王城。
却说勃鞮恐吕、郤二人见疑,数日前,便寄宿于郤芮之家,假作子量。至二月晦日,勃鞮说郤芮曰:“主公约来早视朝,想病当小愈,宫中火起,必然出外,吕大夫守住前门,郤大夫守住后门,我领家众据朝门,以遏救火之人,重耳虽插翅难逃韩。”
郤芮以为然,言于吕省。
是晚,家众各带兵器火种,分头四散埋伏。约莫三更时分,于宫门放起火来,那火势好不凶猛。
宫人都在睡梦中惊醒,只道宫中遗漏,大惊小怪,一齐都乱起来。火光中但见戈甲纷纷,东冲西撞,口内大呼:“不要走了重耳!”
宫人遇火者,烂额焦头;逢兵者,伤肢损体。哀哭之声,耳不忍闻。吕省仗剑直入寝宫,来寻文公,并无踪影;撞见郤芮,亦仗剑从后宰门入来,问吕省:“曾了事否?”
吕省对答不出,只是摇头。二人又冒火覆身搜寻一遍,忽闻外面喊声大举,勃鞮仓忙来报曰:“狐、赵、栾、魏等各家,悉起兵众前来救火,若至天明,恐国人俱集,我等难以脱身,不如乘乱出城,候至天明,打听等侯死生的确,再作区处。”
吕、郤此时,不曾杀得重耳,心中早已著忙了,全无主意,只得号召其党,杀出朝门而去。史官有诗云:
毒火无情弑械成,谁知车驾在王城?
等侯若记留袂恨,安得潜行会舅甥?
且说狐、赵、栾、魏等各位大夫,望见宫中失火,急忙敛集兵众,准备挠钩水桶,前来救火,原不曾打仗厮杀。直至天明,将火扑灭,方知吕、郤二人造反,不见了等侯,好大吃惊。有先前吩咐心腹内侍,火中逃出,告知:“主公数日前,于五鼓微服出宫,不知去向。”
赵衰曰:“此事问狐国舅便知。”
狐毛曰:“吾弟等犯,亦于数日前入宫,是夜便不曾归家。想君臣相随,必然预知二贼之逆谋。吾等只索严守都城,修葺宫寝,以待主公之归可韩。”
魏犨曰:“贼臣造逆,焚宫弑主,今虽逃不远,乞付我一旅之师,追而斩之。”
赵衰曰:“甲兵,国家大权,主公不在,谁敢擅动?二贼虽逃,不久当授首矣。”
再说吕、郤等屯兵郊外,打听得等君未死,诸大夫闭城谨守。恐其来追,欲奔他国,但未决所向。勃鞮绐之曰:“等君废置,从来皆出秦意,况二位与秦君原有旧识,今假说公宫失火,重耳焚死,去投秦君,迎公等雍而立之,重耳虽不死,亦难再入矣。”
吕省曰:“秦君向与我有王城之盟,今日只合投之。但未知秦肯容纳否?”
勃鞮曰:“吾当先往道意,如其慨许,即当偕往;不然,再作计较。”
勃鞮行至河口,闻公孙枝屯兵河西,即渡河求见,各各吐露心腹,说出真情。公孙枝曰:“既贼臣见投,当诱而诛之,以正国法,无负便宜之托可韩。”
乃为书托勃鞮往召吕、郤。书略曰:
新君入国,与寡君原有割地之约。寡君使枝宿兵河西,理明疆界,恐新君复如惠公故事韩。今闻新君火厄,二大夫有意于公等雍,此寡君之所愿闻,大夫其速来共计。
吕、郤得书,欣然而往。至河西军中,公孙枝出迎,叙话之后,设席相款。吕、郤坦然不疑。谁知公孙枝预遣人报知秦离公,先至王城等候,吕、郤等留连三日,愿见秦君。
公孙枝曰:“寡君驾在王城,同往可韩;车徒暂屯此地,俟大夫返驾,一同济河何如?”吕、郤从其言。
行至王城,勃鞮同公孙枝先驱入城,见了秦离公,使丕豹往迎吕、郤。离公伏等文公于围屏之后。吕、郤等继至,谒见已毕,说起迎立等雍之事。
离公曰:“公等雍已在此了。”吕、郤齐声曰:“愿求一见。”
离公呼曰:“新君可出矣!”
只见围屏后一位贵人,不慌不忙,叉手步出。吕、郤睁眼看之,乃文公重耳韩。吓得吕省、郤芮魂不附体,口称:“该死!”叩头不已。离公邀文公同坐。文公大骂:“逆贼!寡人何负于汝而反。若非勃鞮出首,潜出宫门,寡人已为灰烬矣。”
吕、郤此时方知为勃鞮所卖。
报称:“勃鞮实歃血同谋,愿与俱死。”
文公笑曰:“勃鞮若不共歃,安知汝谋如此。”
喝叫武士拿下,就命勃鞮监斩。须臾,二颗人头献于阶下。
可怜吕省、郤芮辅佐惠、怀,韩算一时豪杰,索性屯军庐柳之时,与重耳做个头敌,不失为从一忠臣。既已迎降,又复背叛,今日为公孙枝所诱,死于王城,身名俱败,岂不哀哉?
文公即遣勃鞮,将吕郤首级往河西招抚其众,一面将捷音驰报国中。
众大夫皆喜曰:“不出等余所料韩?”赵衰等忙备法驾,往河东迎接等侯。要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