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这伍员,字子胥,生在监利,生得那叫一个威风凛凛——身高一丈,腰粗得十个人都抱不过来,眉毛宽得像把尺子,眼睛亮得跟闪电似的。这人啊,不光力气大得能扛鼎拔山,还是个文武全才。他爹是楚国的太师伍奢,哥哥叫伍尚,一家子都住在城父。
这天,楚平王派了个叫鄢将师的来使诈,想骗伍家两兄弟进宫。鄢将师先见了伍尚,递上伍奢的亲笔信。伍尚拿着信进屋找弟弟,满脸喜色:"父亲免了死罪,还要封咱俩当侯爵呢!使者就在门外,你快去见见。"
伍员一听就皱起眉头:"父亲能活命就是万幸,咱俩寸功未立,凭啥封侯?这分明是圈套!去了准没命!"伍尚急得直跺脚:"这白纸黑字是父亲的亲笔,还能有假?"
"父亲最是忠君爱国。"伍员冷笑一声,"他知道我定会报仇,这是想让咱父子三人一起死在楚国,永绝后患啊!"伍尚急红了眼:"你尽瞎猜!要真是父亲的意思,咱不去岂不是不孝?"
伍员转身取出占卜的龟甲,在火上一烤,裂纹刚现就变了脸色:"今日甲子日,时当巳时,这卦象明摆着是君欺臣、父欺子!去了就是送死,哪来的封侯?"
伍尚眼泪唰地下来了:"我不是贪图爵位,就想见父亲一面......"伍员一把抓住哥哥的胳膊:"楚人就是怕咱兄弟在外头才不敢杀父亲,你要真去了,反倒催着父亲送命!"
"父子连心啊!"伍尚挣开弟弟的手,"就算死,能见父亲最后一面我也认了!"伍员仰天长叹:"都死了谁报仇?兄长执意要去,弟弟就此别过!"
见伍尚哭问去向,伍员咬牙道:"谁能帮我灭楚,我就跟谁走!"伍尚抹着泪说:"我脑子不如你灵光,我回去尽孝,你去报仇。从今往后,各走各的路吧!"说完这话,兄弟俩对着磕了四个响头,都知道这是永别了。
后来伍奢在牢里看见只有大儿子回来,叹道:"我早知道员儿不会来啊!"那奸臣费无极又撺掇楚王:"伍员跑了可不得了!"楚王立刻派武城黑带兵去抓人。
伍员得到风声,抱着妻子贾氏大哭:"我要逃到别国借兵报仇,顾不上你了!"贾氏瞪圆了眼睛:"大丈夫报仇雪恨要紧,管我做什么!"说完冲进里屋就上了吊。伍员草草葬了妻子,穿着孝衣,挎着弓箭宝剑就逃。
才跑出半天,楚兵就追到三百里外的荒野。伍员回身一箭射死车夫,第二箭对准武城黑时,那家伙吓得滚下车直磕头。伍员咬牙道:"留你狗命回去报信——要想楚国不灭,就留我父兄性命!否则我定要砍下楚王的狗头!"
等武城黑连滚带爬逃回去,楚王已经气得把伍奢父子押到刑场。临刑前伍尚骂不绝口,伍奢却拦住儿子:"忠臣不怕死。只是员儿没来,往后楚国的君臣怕是要寝食难安了!"这话说完,刀光一闪,围观的老百姓都哭成了泪人。那天也怪,明明是大白天,突然天昏地暗,阴风惨惨的。
楚王听说伍奢的遗言,又派大军追杀。伍员跑到江边,急中生智把白袍挂在柳树上,鞋子扔在江边,自己光脚往下游跑。追兵找到衣鞋,还以为他投江了。
这时费无极又出毒计:全国张贴通缉令,悬赏捉拿伍员,各关卡严查。伍员往东跑着想投奔吴国,半路突然遇见老友申包胥。听伍员哭诉完家仇,申包胥叹道:"我要是劝你报仇,就是不忠;劝你别报,又害你不孝。你走吧!不过你要能灭楚,我就能保楚!"
话说这伍员,字子胥,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宋国,终于寻见太子建。两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,你一言我一语,把楚平王那些恶行说了个遍。
伍员抹着眼泪问:"太子可曾见过宋国国君?"
太子建摇摇头:"眼下宋国正乱着呢,君臣互相攻伐,我还没来得及递帖子求见。"
这宋国国君名叫佐,是宋平公宠妾生的儿子。当年平公听信太监伊戾的谗言,杀了太子痤改立佐。等到周景王十三年,平公去世,佐继位成了宋元公。这位元公生得丑陋,性子又软,最爱搞小动作,偏偏不讲信用。他见华氏家族势力太大,就暗中联合公子寅、公子御戎、向胜、向行等人,打算除掉华氏。
谁知向胜走漏风声,把计划告诉了向宁。向宁和华向、华定、华亥交好,几人一合计决定先下手为强。华亥假装生病,等群臣来探望时,突然发难抓住公子寅和御戎杀了,又把向胜、向行关进粮仓。
元公听说后急忙驾车赶到华府,低声下气求他们放人。华亥不但不放,反倒把元公也扣下,非要元公交出太子和亲信大臣当人质才肯罢休。
元公咬着牙说:"周朝和郑国互换人质早有先例,我把太子押在你这儿,你们也得把儿子送到我那儿!"
华氏一族商量后,把华亥的儿子无慼、华定的儿子启、向宁的儿子向罗送到宫里。元公也只好召来太子栾,连同他同母弟弟辰、公子地一起送到华府。华亥这才放了向胜、向行,跟着元公回朝。
元公和夫人日夜思念太子,每天都要去华府看着太子吃完饭才回宫。华亥嫌麻烦,想送太子回宫,元公正高兴呢,向宁却拦着说:"当初押太子就是为了互相牵制,要是放回去,祸事就要来了!"
元公听说华亥反悔,气得直跺脚,立刻召来大司马华费遂,要发兵攻打华氏。费遂劝道:"太子还在他们手里,国君就不顾念吗?"
元公红着眼睛说:"生死有命,我受不了这口恶气!"
费遂叹气道:"既然君上决意如此,老臣怎敢为了私情违抗君命?"当天就整顿兵马。元公先把华无慼、华启、向罗三个人质全砍了脑袋,正要攻打华府,华登——这人素来和华亥交好——赶紧跑去报信。华亥匆忙召集家丁应战,结果大败。向宁要杀太子泄愤,华亥拦住说:"已经得罪国君,再杀他儿子,天下人更要骂我们了!"于是把所有人质都放了,带着同党逃往陈国。
华费遂有三个儿子:长子华豸区、次子华多僚,老三就是华登。多僚和豸区向来不和,趁华氏内乱,向元公进谗言说:"华豸区其实和华亥、华定是一伙的,现在正从陈国招他回去当内应呢!"元公信以为真,派太监宜僚去告诉费遂。
费遂摇头说:"这准是多僚在挑拨。既然君上怀疑豸区,就让他走吧。"华豸区的家臣张匄听到风声,拦住宜僚逼问。宜僚不肯说,张匄"唰"地拔出剑:"不说就宰了你!"宜僚吓得全招了。张匄赶紧报告华豸区,提议杀了多僚。
华豸区却叹气说:"三弟逃亡已经伤了父亲的心,我们兄弟再自相残杀,往后还怎么立足?我还是躲远些吧。"
他去向父亲辞行时,张匄跟着。正巧费遂下朝,多僚给他驾车。张匄一见仇人,眼都红了,拔剑就砍死多僚,劫持着费遂冲出卢门,在南里驻扎下来,又派人到陈国召回华亥、向宁等人一起造反。
宋元公派乐大心带兵包围南里。华登跑到楚国借兵,楚平王派薳越率军来救。伍员听说楚军要来,对太子建说:"宋国待不得了!"连夜带着太子建母子往西逃向郑国。
那边楚军来救华氏,晋顷公也带着诸侯救宋。诸侯们不想和楚国开战,劝宋国解了南里之围,放华亥、向宁他们逃往楚国。两边这才罢兵,这是后话。
当时郑国上卿公孙侨刚去世,郑定公悲痛不已。他早听说伍员是将门之后,英雄了得,加上晋郑两国正联手对付楚国,听说太子建来投,高兴得很,安排上好馆驿,供给丰厚。太子建和伍员每次见到郑伯,都要哭诉冤情。
郑定公叹气道:"郑国兵微将寡,帮不上大忙。你们要报仇,何不去找晋国商量?"太子建把伍员留在郑国,亲自去晋国见晋顷公。顷公详细询问后,安排他住进馆驿,召来六卿商议伐楚之事。
这六卿是谁?魏舒、赵鞅、韩不信、士鞅、荀寅、荀跞。当时晋国六卿掌权,互相不服,国君反而势弱。其中只有魏舒、韩不明还算贤明,剩下四个都是贪权好势之徒,尤其荀寅最爱收受贿赂。先前郑国子产执政时,荀寅还不敢造次;等游吉接任,荀寅派人索贿被拒,从此记恨郑国。
这会儿荀寅偷偷对顷公说:"郑国在晋楚之间摇摆不定不是一天两天了。如今楚国太子在郑国,郑国肯定信任他。要是让太子当内应,我们出兵灭了郑国,把郑国封给太子,再慢慢图谋楚国,岂不两全?"顷公觉得有理,就让荀寅私下联络太子建。建一听就答应了。
太子建辞别晋顷公回到郑国,和伍员商量这事。伍员急得直跺脚:"当年秦国杞子、杨孙偷袭郑国不成,落得无处容身。人家诚心待我们,怎能恩将仇报?这种冒险的计策万万使不得!"
太子建固执地说:"我都答应晋国君臣了!"
伍员扯住他的袖子:"不帮晋国没什么,要是谋害郑国,既失信又失义,还怎么做人?您非要这么做,大祸就要临头了!"
太子建贪图郑国的地盘,不听伍员劝告,用家财招揽勇士,又贿赂郑伯身边近臣。晋国密使来约定起事日期时,消息渐渐走漏,有人向郑伯告密。郑定公和游吉一合计,假意请太子建到后花园饮酒,随从都被拦在外面。
酒过三巡,郑伯突然沉下脸:"寡人好心收留太子,不曾怠慢,太子为何要算计我?"
太子建还想抵赖:"绝无此事。"郑伯叫出证人当面指认,建哑口无言。郑伯大怒,喝令武士当场拿下太子建斩首,连带处死了二十多个受贿不报的臣子。
伍员在驿馆突然心惊肉跳:"太子出事了!"果然没多久,太子建的随从逃回来报信。伍员立刻带着建的儿子胜逃出郑城,走投无路之下,只得往吴国逃难。
话说那伍员带着公子胜,生怕郑国派人追来,一路上白天躲着走,夜里赶路,吃尽了苦头。这一路的艰辛,咱们就不细说了。
他们路过陈国,知道那儿不是久留之地,又往东走了几天,眼看到了昭关附近。这昭关夹在两座山中间,是通往吴国的水路要道,原本就有官兵把守。如今为了捉拿伍员,楚王特意派了右司马薳越带着重兵驻扎在此。
伍员走到历阳山,离昭关还有六十里地,躲在深林里不敢往前。正发愁时,忽然来了个拄着拐杖的老者,径直走进林子。老者一见伍员就愣住了,上前作揖道:"这位壮士,莫不是伍家的人?"
伍员心头一惊,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:"老人家为何这么问?"
老者笑道:"老朽是扁鹊的徒弟东皋公,年轻时行医走遍列国,如今年纪大了,在这儿隐居。前几日薳将军请我看病,看见关墙上贴着伍子胥的画像,跟壮士有七八分像。寒舍就在山后,不如随我去坐坐,咱们从长计议。"
伍员看出这老者不是寻常人,便带着公子胜跟他走。绕过几道山梁,眼前出现一座茅草屋。东皋公请他们进屋,伍员刚要行礼,老人连忙摆手:"这儿还不安全。"又带着他们穿过竹园,来到三间土屋。这屋子门矮得人要低头才能进去,里面摆着简陋的桌椅,墙上开着两个小窗透气。
东皋公请伍员上座,伍员却指着公子胜说:"这是我家小主人。"接着坦白道:"实不相瞒,在下正是伍子胥,这位是楚太子建的儿子名胜。我伍家与楚王有血海深仇,还望老人家保守秘密。"
东皋公闻言,立即请公子胜坐上首,自己与伍员分坐两侧。老人捋着胡子说:"老朽只会救人,哪会害人?你们在这儿住上一年半载也无妨。只是昭关守备森严,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过关。"
伍员扑通跪下:"求先生指点!日后必当重谢!"
东皋公扶起他:"这荒山野岭没人来,你们先安心住下,容老朽想想办法。"这一住就是七天,老人每天好酒好菜招待,却绝口不提过关的事。
伍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对东皋公说:"我每时每刻都记着血仇,在这儿耽搁,跟死了有什么两样?"老人安慰道:"办法已经有了,只是在等一个人。"
那天晚上,伍员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想辞别老人硬闯,又怕自投罗网;想继续等,又怕耽误报仇。他在屋里来回踱步,直到东方发白。
清晨东皋公推门进来,突然惊呼:"你的头发胡子怎么全白了?"伍员不信,拿铜镜一照,果然须发皆白。他摔了镜子痛哭:"大仇未报,先白了头!老天爷啊!"
东皋公却拍手笑道:"这是好事啊!你相貌太显眼,如今变了模样,正好蒙混过关。我等的朋友也到了,计策成了!"
原来老人有个叫皇甫讷的朋友,住在七十里外的龙洞山,长得跟伍员有几分相似。东皋公打算让皇甫讷假扮伍员,真伍员则扮作随从。等守军抓住假伍员时,真伍员就能趁乱过关。
伍员担心连累别人,东皋公却说:"不妨事,我这位朋友也是义士,早就商量好了。"果然皇甫讷爽快答应。东皋公又用药水给伍员洗了脸,让他肤色变暗。等到黄昏,让皇甫讷穿上伍员的衣服,伍员和公子胜则打扮成仆僮模样。
临行前,伍员带着公子胜给东皋公磕了四个头:"他日若能报仇雪恨,定当厚报!"老人连连摆手:"老朽是可怜你们蒙冤,岂图报答?"
当夜,三人直奔昭关。天刚蒙蒙亮,正好赶上开关。楚将薳越亲自坐镇,命令严查每个过关的北方人。关墙上还贴着伍子胥的画像,真是连只鸟都飞不过去。
皇甫讷刚走到关口,守军就发现他像画像上的人,又见他穿着白衣神色慌张,立即扣下。薳越闻讯赶来,远远看见就喊:"就是他!"士兵们一拥而上,把皇甫讷押进关内。这假伍员装作茫然无措,一个劲儿求饶。消息传开,守军和百姓都挤来看热闹。
真伍员趁机带着公子胜混在人群里。一来场面混乱,二来他们换了装束,三来伍员须发皆白判若两人,四来大家都以为抓到了正主,竟让他们蒙混过关了。这就叫:鲤鱼脱钩去,摆尾不回头。
那边薳越正要拷打皇甫讷,这假伍员大喊冤枉:"我是龙洞山的隐士皇甫讷啊!"薳越听他声音细弱,心里犯嘀咕:"伍子胥声如洪钟,这人怎么......"正犹豫时,忽听传报东皋公来访。
薳越让人先把皇甫讷押下去,请东皋公进来喝茶。老人笑呵呵地说:"听说将军抓到了伍子胥,老朽特来道贺。"
薳越搓着手走进营帐,满脸狐疑地对东皋公说:"方才小兵抓了个可疑人物,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伍子胥,可这人死活不认账。"
东皋公捋着花白胡子,眯眼笑道:"将军与伍家父子同朝为官多年,难道还辨不出真假?"
"怪就怪在这儿!"薳越拍着大腿,"子胥那双眼亮得像打闪,嗓门震得瓦片都颤。可这人眼睛小得像豆,说话细声细气,怕是遭了难,把精气神都磨没了。"
东皋公忽然起身:"老朽倒与子胥有过一面之缘,不如让我来认认?"话音未落,士兵已押着人进来。那囚犯一见东皋公,顿时红了眼眶:"老丈说好在关前接应,怎么才来?害我平白受这顿羞辱!"
东皋公哈哈大笑,转头对薳越说:"将军可闹笑话了!这是我同乡皇甫讷,约好结伴出游的。"说着从袖中抖出通关文牒,"白纸黑字写着呢,哪是什么逃犯?"
薳越臊得满脸通红,亲自解开绳索,连声赔罪:"都是底下人眼拙,老兄千万海涵!"忙叫人摆酒压惊,又塞了盘缠。东皋公摆摆手:"将军也是尽忠职守。"两人谢过便匆匆出关,薳越望着他们背影,转头厉声喝令:"都给我把眼睛擦亮些!"
再说伍子胥混出昭关,刚松口气,忽见前面晃着个熟悉身影——正是当年跟着伍家打猎的左诚,如今在关上当更夫。左诚瞪圆了眼睛:"朝廷画影图形捉拿公子,您怎么......"
"楚王惦记我那颗夜明珠呢。"伍子胥面不改色,"刚跟薳将军报备过,他亲自放的行。"
左诚将信将疑:"王命说得明白,放走公子要满门抄斩的。不如......"
"傻小子!"伍子胥突然逼近,"我若说珠子在你手里,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。今日行个方便,来日也好相见。"左诚被他气势所慑,眼睁睁看他走远,回关后愣是没敢吱声。
伍子胥一路狂奔到江边,只见浊浪滔天,连片木板都没有。正急得跺脚,忽见下游漂来一叶扁舟。他刚要呼喊,却听老渔夫悠悠唱道:"日头赶月头哟,芦苇荡里等老友。"立刻会意,猫腰钻进芦苇丛。
待追兵走远,又听渔歌再起:"日头落山心发慌,月亮上来快渡江。"伍子胥拉着芈胜跳上船头。老渔夫竹篙一点,小船像片柳叶般飘向对岸。
"昨夜梦见将星落在我船上,"老渔夫打量着二人,"果然遇上贵人了。"听伍子胥道明身份,老人连声叹息:"瞧你脸色发青,等着,老汉给你找吃的去。"
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回,伍子胥心里打鼓:"莫不是叫人去了?"拉着芈胜又躲进芦苇荡。直到听见"芦中人"的呼唤,才敢现身。
老渔夫端着热腾腾的麦饭和鱼羹:"怕你们饿着,倒躲起我来了?"伍子胥接过碗筷的手直发抖:"这条命如今是老人家给的,怎敢不防?"
临别时伍子胥解下祖传宝剑:"这剑镶着七颗宝珠,值百两黄金。"老渔夫却笑道:"楚王悬赏五万石粮食抓你,我要贪财早报官了!"
"那总该留个姓名......"
"糊涂!"老渔夫突然变了脸色,"我渡你是敬重好汉,提什么报答?他年有缘,你唤我渔丈人,我叫你芦中人,便是了!"
伍子胥走出十几步,突然折返:"若有追兵......"话未说完,只见老渔夫已经解缆摇橹,哼着小调消失在暮色中。他哪知道,这一回头叮嘱,竟害了老人家性命。
棠公尚捐躯奔父难 伍子胥微服过昭关
话说伍员字子胥,监利人,生得身长一丈,腰大十围,眉广一尺,目光如电,有扛鼎拔山之勇,经文纬武之才。乃世子太师连尹奢之子,棠君尚之弟。尚与员俱随其父奢于城父。鄢将师奉楚平王之命,欲诱二子入朝,先见了伍尚,因请见员。
尚乃持父手书入内,与员观看,曰:“父幸免死,二子封侯,使者在门,弟可出见之。”员曰:“父得免死,已为至幸。二子何功,而复封侯,此诱我也。往必见诛!”尚曰:“父见有手书,岂相诳哉?”员曰:“吾父忠于国家,知我必欲报仇,故使并命于楚,以绝后虑。”尚曰:“吾弟乃臆度之语。万一父书果是真情,吾等不孝之罪何辞?”员曰:“兄且安坐,弟当卜其吉凶。”
员布卦已毕,曰:“今日甲子日,时加于巳,支伤日下,气不相受,主君欺其臣,父欺其子。去且就诛,何封侯之有哉?”尚曰:“非贪侯爵,思见父耳。”员曰:“楚人畏吾兄弟在外,必不敢杀吾父,兄若误往,是速父之死也!”尚曰:“父子之爱,恩从中出。若得一面而死,亦所甘心!”于是伍员乃仰天叹曰:“与父俱诛,何益于事?兄必欲往,弟从此辞矣!”尚泣曰:“弟将何往?”员曰:“能报楚者,吾即从之。”尚曰:“吾之智力,远不及弟,我当归楚,汝适他国。我以殉父为孝,汝以复仇为孝。从此各行其志,不复相见矣!”
伍员拜了伍尚四拜,以当永诀。尚拭泪出见鄢将师,言:“弟不愿封爵,不能强之。”将师只得同伍尚登车。既见平王,王并囚之。伍奢见伍尚单身归楚,叹曰:“吾固知员之不来也!”
无极复奏曰:“伍员尚在,宜急捕之,迟且逃矣。”平王准奏,即遣大夫武城黑领精卒二百人,往袭伍员。员探知楚兵来捕己,哭曰:“吾父兄果不免矣!”乃谓其妻贾氏曰:“吾欲逃奔他国,借兵以报父兄之仇,不能顾汝,奈何?”贾氏睁目视员曰:“大丈夫含父兄之怨,如割肺肝,何暇为妇人计耶,子可速行,勿以妾为念!”遂入户自缢。伍员痛哭一场,藁葬其尸,即时收拾包裹,身穿素袍,贯弓佩剑而去。
未及半日,楚兵已至,围其家,搜伍员不得,度员必东走,遂命御者疾驱追之。约行三百里,及于旷野无人之处。员乃张弓布矢,射杀御者,复注矢欲射武城黑。黑惧,下车欲走。伍员曰:“本欲杀汝,姑留汝命归报楚王,欲存楚国宗祀,必留我父兄之命。若其不然,吾必灭楚,亲斩楚王之头,以泄吾恨。”
武城黑抱头鼠窜,归报平王,言:“伍员已先逃矣!”平王大怒,即命费无极押伍奢父子于市曹斩之。临刑,伍尚唾骂无极,“谗言惑主,杀害忠良!”伍奢止曰:“见危授命,人臣之职,忠佞自有公论,何以詈为?但员儿不至,吾虑楚国君臣,自今以后,不得安然朝食矣!”言罢,引颈受戮。百姓观者,无不流涕。是日天昏日暗,悲风惨冽。史臣有诗云:
惨惨悲风日失明,三朝忠裔忽遭坑。
楚庭从此皆谗佞,引得吴兵入郢城。
平王问:“伍奢临刑有何怨言?”无极曰:“并无他语,但言伍员不至,楚国君臣不能安食也。”平王曰:“员虽走,必不远,宜更追之。”乃遣左司马沈尹戍率三千人,穷其所往。
伍员行及大江,心生一计,将所穿白袍,挂于江边柳树之上,取双履弃于江边,足换芒鞋,沿江直下。沈尹戍追至江口,得其袍履,回奏:“伍员不知去向。”无极进曰:“臣有一计,可绝伍员之路。”王问:“何计?”无极对曰:“一面出榜四处悬挂,不拘何人,有能捕获伍员来者,赐粟五万石,爵上大夫;容留及纵放者,全家处斩。诏各路关津渡口,凡来往行人,严加盘诘。又遣使遍告列国诸侯,不得收藏伍员。彼进退无路,纵一时不能就擒,其势已孤,安能成其大事哉?”
平王悉从其计,画影图形,访拿伍员,各关隘十分紧急。
再说伍员沿江东下,一心欲投吴国,奈路途遥远,一时难达。忽然想起:“太子建逃奔宋国,何不从之?”遂望睢阳一路而进。行至中途,忽见一簇车马前来,伍员疑是楚兵截路,不敢出头,伏于林中察之,乃故人申包胥也,与员有八拜之交,因出使他国回转,在此经过。伍员趋出,立于车左。包胥慌忙下车相见,问:“子胥何故独行至此?”伍员把平王枉杀父兄之事,哭诉一遍。包胥闻之,恻然动容,问曰:“子今何往?”员曰:“吾闻‘父母之仇,不共戴天',吾将奔往他国,借兵伐楚,生嚼楚王之肉,车裂无极之尸,方泄此恨。”包胥劝曰:“楚王虽无道,君也;子累世食其禄,君臣之分定矣。奈何以臣而仇君乎?”员曰:“昔桀、纣见诛于其臣,惟无道也!楚王纳子妇,弃嫡嗣,信谗佞,戮忠良,吾请兵入郢,乃为楚国扫荡污秽,况又有骨肉之仇乎?若不能灭楚,誓不立于天地之间!”包胥曰:“吾欲教子报楚,则为不忠;教子不报,又陷子于不孝。子勉之!行矣!朋友之谊,吾必不漏泄于人。然子能覆楚,吾必能存楚;子能危楚,吾必能安楚。”伍员遂辞包胥而行。
不一日,到了宋国,寻见了太子建,抱头而哭,各诉平王之过恶。员曰:“太子曾见宋君否?”建曰:“宋国方有乱,君臣相攻,吾尚未通谒也!”
却说宋君名佐,乃宋平公嬖妾之子。平公听寺人伊戾之谗,杀太子痤而立佐。周景王十三年,平公薨,佐嗣立,是为元公。元公为人,貌丑而性柔,多私无信,恶世卿华氏之强,与公子寅、公子御戎、向胜、向行等,谋欲除去之。
向胜泄其谋于向宁。宁与华向、华定、华亥相善,谋先期作乱,华亥乃伪为有疾,群臣皆来问疾,华亥执公子寅与御戎杀之,囚向胜、向行于仓廪之中。元公闻之,亟驾车亲至华氏之门,请释二向。华亥并劫元公,索要世子及亲臣为质,方从其请。元公曰:“周、郑交质,自昔有之,寡人以世子质于卿家,卿之子亦应质于寡人!”
华氏商议,将华亥之子无慼、华定之子启、向宁之子向罗,质于公所,元公亦召世子栾,与母弟辰、公子地,质于华亥之家,华亥始释向胜、向行,从元公还朝。
元公与夫人心念世子栾,每日必至华氏,视世子食毕方归,华亥嫌其不便,欲送世子归宫,元公甚喜,向宁不肯曰:“所以质太子者,惟不信也,若质去,祸必至矣!”元公闻华亥中悔,大怒,召大司马华费遂,将师甲攻华氏,费遂对曰:“世子在彼,君不念耶?”元公曰:“死生有命,寡人不能忍其耻辱!”费遂曰:“君意既决,老臣安敢庇其私族,以违君命哉?”即日整顿兵甲,元公遂将所质华无慼、华启、向罗,尽皆斩首,将攻华氏。华登素善于华亥,奔往告之,华亥忙集家甲迎战,兵败,向宁欲杀世子。华亥曰:“得罪于君,又杀君子,人将议我!”乃尽归其质,与其党出奔陈国。
华费遂有三子,长华豸区,次华多僚,华登其第三子也。多僚与豸区素不睦,因华氏之乱,谮于元公,言:“华豸区实与亥、定同谋,今自陈召之,将为内应!”元公信之,使寺人宜僚告于费遂。费遂曰:“此必多僚谮言也,君既疑豸区,则请逐之!”华豸区之家臣张匄,微闻其事,讯于宜僚,宜僚不肯言,张匄拔剑在手,曰:“汝若不言,吾即杀汝!”宜僚惧,尽吐其实,张匄报于华豸区,请杀多僚。华豸区曰:“登出奔,已伤司马之心矣,吾兄弟复相残,何以自立,吾将避之!”
华豸区往辞其父,张匄从行,恰好费遂自朝中出,多僚为之御车,张匄一见,怒气勃发,拔佩剑砍杀多僚,劫华费遂同出卢门,屯于南里,使人至陈,招回华亥、向宁等一同谋叛。
宋元公拜乐大心为大将,率兵围南里,华登如楚借兵,楚平王使薳越帅师来救华氏,伍员闻楚师将到,曰:“宋不可居矣!”乃与太子建及其母子,西奔郑国。有诗为证:
千里投人未息肩,卢门金鼓又喧天。
孤臣孽子多颠沛,又向荥阳快著鞭。
楚兵来救华氏,晋顷公亦率诸侯救宋,诸侯不欲与楚战,劝宋解南里之围,纵华亥、向宁等出奔楚国。两下罢兵,此是后话。
是时郑上卿公孙侨新卒。郑定公不胜痛悼,素知伍员乃三代忠臣之后,英雄无比;况且是时晋、郑方睦,与楚为仇,闻太子建之来,甚喜,使行人致馆,厚其廪饩,建与伍员每见郑伯,必哭诉其冤情。郑定公曰:“郑国微兵寡,不足用也。子欲报仇,何不谋之于晋?”世子建留伍员于郑,亲往晋国,见晋顷公,顷公叩其备细,送居馆驿,召六卿共议伐楚之事。
哪六卿?魏舒、赵鞅、韩不信、士鞅、荀寅、荀跞。时六卿用事,各不相下,君弱臣强,顷公不能自专。就中惟魏舒、韩不信有贤声,余四卿皆贪权怙势之辈,而荀寅好赂尤甚。郑子产当国,执礼相抗,晋卿畏之;及游吉代为执政,荀寅私遣人求货于吉,吉不从,由是寅有恶郑之心。至是,密奏顷公曰:“郑阴阳晋、楚之间,其心不定,非一日矣,今楚世子在郑,郑必信之,世子能为内应,我起兵灭郑,即以郑封太子,然后徐图灭楚,有何不可?”顷公从其计,即命荀寅以其谋私告世子建,建欣然诺之。
建辞了晋顷公,回至郑国,与伍员商议其事,员谏曰:“昔秦将杞子、杨孙谋袭郑国,事既不成,窜身无所。夫人以忠信待我,奈何谋之,此侥幸之计,必不可!”建曰:“吾已许晋君臣矣!”员曰:“不为晋应,未有罪也;若谋郑,则信义俱失,何以为人?子必行之,祸立至矣!”
建贪于得国,遂不听伍员之谏,以家财私募骁勇,复交结郑伯左右,冀其助己,左右受其贿赂,转相要结。因晋国私遣人至建处,约会日期,其谋渐泄,遂有人密地投首,郑定公与游吉计议,召太子建游于后圃,从者皆不得入。三杯酒罢,郑伯曰:“寡人好意容留太子,不曾怠慢,太子奈何见图?”建曰:“从无此意。”定公使左右面质其事,太子建不能讳,郑伯大怒,喝令力士,擒建于席上,斩之,并诛左右受赂不出首者二十余人。
伍员在馆驿,忽然肉跳不止,曰:“太子危矣!”少顷,建从人逃回驿中,言太子被杀之事,伍员即时携建子胜出了郑城,思量无路可奔,只得往吴国逃难。髯翁有诗,单咏太子建自取杀身之祸,诗云:
亲父如仇隔釜鬵,郑君假馆反谋侵。
人情难料皆如此,冷尽英雄好义心。
再说伍员同公子胜,惧郑国来追,一路昼伏夜行,千辛万苦,不必细述。
行过陈国,知陈非驻足之处,复东行数日,将近昭关。那座关在小岘山之西,两山并峙,中间一口,为庐、濠往来之冲,出了此关,便是大江,通吴的水路了,形势险隘,原设有官把守,近因盘诘伍员,特遣右司马薳越带领大军驻扎于此。伍员行至历阳山,离昭关约六十里之程,偃息深林,徘徊不进。
忽有一老父携杖而来,径入林中,见伍员,奇其貌,乃前揖之,员亦答礼,老父曰:“君能非伍氏子乎?”员大骇曰:“何为问及于此?”老父曰:“吾乃扁鹊之弟子东皋公也,自少以医术游于列国,今年老,隐居于此。数日前,薳将军有小恙,邀某往视,见关上悬有伍子胥形貌,与君正相似,是以问之。君不必讳,寒舍只在山后,请那步暂过,有话可以商量。”伍员知其非常人,乃同公子胜随东皋公而行。
约数里,有一茅庄,东皋公揖伍员而入,进入草堂,伍员再拜,东皋公慌忙答礼曰:“此尚非君停足之处。”复引至堂后西偏,进一小小笆门,过一竹园,园后有土屋三间,其门如窦,低头而入,内设床几,左右开小窗透光,东皋公推伍员上座,员指公子胜曰:“有小主在,吾当侧侍。”东皋公问:“何人?”员曰:“此即楚太子建之子,名胜。某实子胥也。以公长者,不敢隐情。某有父兄切骨之仇,誓欲图报,幸公勿泄!”
东皋公乃坐胜于上,自己与伍员东西相对,谓员曰:“老夫但有济人之术,岂有杀人之心哉?此处虽住一年半载,亦无人知觉,但昭关设守甚严,公子如何可过,必思一万全之策,方可无虞。”员下跪曰:“先生何计能脱我难,日后必当重报!”东皋公曰:“此处荒僻无人,公子且宽留,容某寻思一策,送尔君臣过关。”员称谢,东皋公每日以酒食款待,一住七日,并不言过关之事。
伍员乃谓东皋公曰:“某有大仇在心,以刻为岁,迁延于此,宛如死人,先生高义,宁不哀乎?”东皋公曰:“老夫思之已熟,欲待一人未至耳。”伍员狐疑不决。
是夜,寝不能寐,欲要辞了东皋公前行,恐不能过关,反惹其祸;欲待再住,又恐担搁时日,所待者又不知何人?展转寻思,反侧不安,身心如在芒刺之中。卧而复起,绕室而走,不觉东方发白。
只见东皋公叩门而入,见了伍员,大惊曰:“足下须鬓,何以忽然改色,得无愁思所致耶?”员不信,取镜照之,已苍然颁白矣。世传伍子胥过昭关,一夜愁白了头,非浪言也。员乃投镜于地,痛哭曰:“一事无成,双鬓已斑。天乎!天乎!”东皋公曰:“足下勿得悲伤,此乃足下佳兆也。”
员拭泪问曰:“何谓佳兆?”东皋公曰:“公状貌雄伟,见者易识,今须鬓顿白,一时难辨,可以混过俗眼,况吾友,老夫已请到,吾计成矣!”员曰:“先生计安在?”
东皋公曰:“吾友复姓皇甫,名讷,从此西南七十里龙洞山居住,此人身长九尺,眉广八寸,仿佛与足下相似,教他假份作足下,足下却份为仆者,倘吾友被执,纷论之间,足下便可抢过昭关矣!”伍员曰:“先生之计虽善,但累及贵友,于心不安!”东皋公曰:“这个不妨,自有解救之策在后,老夫已与吾友备细言之,此君亦慷慨之士,直任无辞,不心过虑!”
言毕,遂使人请皇甫讷至土室中,与伍员相见,员视之,果有三分相像,心中不胜之喜。东皋公又将药汤与伍员洗脸,变其颜色,捱至黄昏,使伍员解其素服,与皇甫讷穿之,另将紧身褐衣,与员穿著,扮作仆者,芈胜亦更衣,如村家小儿之状,伍员同公子胜拜了东皋公四拜,“异日倘有出头之日,定当重报!”
东皋公曰:“老夫哀君受冤,故欲相脱,岂望报也!”
员与胜跟随皇甫讷,连夜望昭关而行,黎明已到,正值开关。
却说楚将薳越,坚守关门,号令:“凡北人东度者,务要盘诘明白,方许过关!”关前画有伍子胥面貌查对。真个“水泄不通,鸟飞不过。”皇甫讷刚到关门,关卒见其状貌,与图形相似,身穿素缟,且有惊悸之状,即时盘住,入报薳越,越飞驰出关,遥望之曰:“是矣!”喝令左右一齐下手,将讷拥入关上,讷诈为不知其故,但乞放生。那些守关将士,及关前后百姓,初闻捉得子胥,尽皆踊跃观看。
伍员乘关门大开,带领公子胜,杂于众人之中,一来扰攘之际,二来装扮不同,三来子胥面色既改,须鬓俱白,老少不同,急切无人认得,四来都道子胥已获,便不去盘诘了,遂捱捱挤挤,混出关门。正是:“鲤鱼脱却金钩去,摆尾摇头再不来。”有诗为证:
千群虎豹据雄关,一介亡臣已下山。
从此勾吴添胜气,郢都兵革不能闲。
再说楚将薳越,欲将皇甫讷绑缚拷打,责令供状,解去郢都。讷辨曰:“吾乃龙洞山下隐士皇甫讷也,欲从故人东皋公出关东游,并无触犯,何故见擒?”薳越闻其声音,想道:“子胥目如闪电,声若洪钟,此人形貌虽然相近,其声低小,岂途路风霜所致耶?”
正疑惑间,忽报“东皋公来见。”薳越命押在一边,延东皋公入,各序宾主而坐,东皋公曰:“老汉欲出关东游,闻将军捉得亡臣伍子胥,特来称贺。”薳越曰:“小卒拿得一人,貌类子胥,而未肯招承。”东皋公曰:“将军与子胥父子,共立楚朝,岂不能辨别真伪耶?”薳越曰:“子胥目如闪电,声如洪钟,此人目小而声雌,吾疑憔悴已久,失其故态耳!”东皋公曰:“老汉与子胥亦有一面,请借此人与吾辨之,便知虚实!”薳越命取原囚至前,讷望见东皋公,遽呼曰:“公相期出关,何不早至?累我受辱。”东皋公笑谓薳越曰:“将军误矣,此吾乡友皇甫讷也,约吾同游,期定关前相会,不意他先行一程,将军不信,老夫有过关文牒在此,焉可诬为亡臣耶?”言毕,即于袖中取出言牒,呈与薳越观看,越大惭,亲释其缚,命酒压惊曰:“此乃小卒识认不真,万勿见怪。”东皋公曰:“此将军为朝廷执法,老夫何怪之有?”薳越又取金帛相助,为东游之资,二人称谢下关。薳越号令将士,坚守如故。
再说伍员过了昭关,心中暗喜,放步而行。走了不上数里,遇著一人,伍员认得他姓左名诚,见为昭关击柝小吏,他原是城父人,曾跟随伍家父子射猎,所以识认颇真。见伍员,大惊曰:“朝廷索公子甚急,公子如何过关?”伍员曰:“主公知我有一颗夜光之珠,问我取索,此珠已落人手,将往取之,适才禀过薳将军,蒙他释放来的。”左诚不信曰:“楚王有令:‘纵放公子者,全家处斩!'某请同公子暂回关上,问明了主将,方才可行。”伍员曰:“若见主将,我说美珠已交付与你,恐汝难于分剖,不如做人情放我,他日好相见也!”左诚知伍员英勇,不敢相抗,遂纵之东行,回到关上,隐过其事不提。
伍员疾行,至于鄂渚,遥望大江,茫茫浩浩,波涛万顷,无舟可渡,伍员前阻大水,后虑追兵,心中十分危急。忽见有渔翁乘船,从下流泝水而上,员喜曰:“天不绝我命也!”乃急呼曰:“渔父渡我!渔父速速渡我!”那渔父方欲拢船,见岸上又有人行动,乃放声歌曰:“日月昭昭乎侵已驰,与子期乎芦之漪。”伍员闻歌会意,即望下流沿江趋走,至于芦洲,以芦荻自隐,少顷,渔翁将船拢岸,不见了伍员,复放声歌曰:“日已夕兮,予心忧悲,月已驰兮,何不渡为?”伍员同芈胜从芦丛中钻出,渔翁急招之,二人践石登舟,渔翁将船一篙点开,轻划兰桨,飘飘而去,不勾一个时辰,达于对岸。渔翁曰:“夜来梦将星坠于吾舟,老汉知必有异人问渡,所以荡桨出来,不期遇子,观子容貌,的非常人,可实告我,勿相隐也!”伍员遂告姓名,渔翁嗟呀不已,曰:“子面有饥色,吾往取食啖子,子姑少待。”渔翁将舟系于绿杨下,入村取食,久而不至,员谓胜曰:“人心难测,安知不聚徒擒我?”乃复隐于芦花深处。
少顷,渔翁取麦饭、鲍鱼羹、盎浆,来至树下,不见伍员,乃高唤曰:“芦中人,芦中人,吾非以子求利者也!”伍员乃出芦中而应。渔翁曰:“知子饥困,特为取食,奈何相避耶?”伍员曰:“性命属天,今属于丈人矣,忧患所积,中心皇皇,岂敢相避?”渔翁进食,员与胜饱餐一顿,临去,解佩剑以授渔翁,曰:“此先王所赐,吾祖父佩之三世矣,中有七星,价值百金,以此答丈人之惠。”渔翁笑曰:“吾闻楚王有令:‘得伍员者,赐粟五万石,爵上大夫。'吾不图上卿之赏,而利汝百金之剑乎?且‘君子无剑不游。'子所必需,吾无所用也!”员曰:“丈人既不受剑,愿乞姓名,以图后报!”渔翁怒曰:“吾以子含冤负屈,故渡汝过江,子以后报啖我,非丈夫也!”员曰:“丈人虽不望报,某心何以自安?”固请言之,渔翁曰:“今日相逢,子逃楚难,吾纵楚贼,安用姓名为哉?况我舟楫活计,波浪生涯,虽有名姓,何期而会?万一天遣相逢,我但呼子为‘芦中人',子呼我为‘渔丈人',足为志记耳。”员乃欣然拜谢,方行数步,复转身谓渔翁曰:“倘后有追兵来至,勿泄吾机。"
只因转身一言,有分丧了渔翁性命。要知后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