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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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秋纪事·晋灵公之死

绛城外的桃园里,晋灵公正斜倚在软榻上,看着宫女们翩翩起舞。自从赵盾离开都城,他就像逃学的孩童般快活,整日泡在这园子里寻欢作乐,连朝政都懒得过问。

西郊猎场尘土飞扬,赵穿收弓时正撞见匆匆赶路的赵盾父子。这位年轻将军跳下战车,一把拉住叔父的缰绳:"您先别急着走,给我几天时间,定有好消息传来。"赵盾望着侄儿灼灼的目光,长叹一声:"那老夫就在首阳山等着。你可千万小心,别让祸事更大了。"

赵穿回到绛城就直奔桃园。他跪在灵公面前,额头贴着地面:"微臣是罪臣亲属,实在没脸再伺候主公了。"灵公醉醺醺地摆手:"赵盾得罪寡人,与你何干?"赵穿眼珠一转,突然凑近说:"主公可知齐桓公当年光妻妾就有六位?您这桃园美则美矣,可惜少了绝色佳人相伴啊。"

灵公听得眼睛发亮,当即派屠岸贾去搜罗美女。等这个心腹大臣一走,赵穿又献计:"园中守卫太单薄,臣愿挑二百精兵来护卫。"当夜,这些被选中的甲士围着篝火发牢骚:"家里妻儿老小还饿着肚子,倒要在这守夜!"赵穿趁机煽风点火:"要是那昏君死了......"话音未落,众人已咬牙切齿地握紧了刀柄。

二更时分,桃园里丝竹正酣。灵公醉眼朦胧地看见赵穿带着甲士闯进来,还当是来讨赏的。忽然寒光一闪,那柄总在朝堂上指着他鼻子的画戟,这次真真切切捅进了心窝。园中侍卫竟无一人阻拦——毕竟谁愿意替个天天以杀人为乐的暴君卖命呢?

等赵盾赶回绛城时,百姓们都在传:"相国哭灵公哭得多伤心啊。"这哭声飘过桃园残破的朱漆大门,让所有人都忘了问一句:那晚挥袖为号的,究竟是谁的手?

太庙前香烟缭绕,新君黑臀即位后第一件事,就是把妹妹嫁给赵家。赵穿悄悄对叔父说:"屠岸贾那厮留不得。"赵盾却望着宫墙上新漆的图腾出神:"得饶人处且饶人罢。"他不知道,这场桃园血宴的因果,二十年后会在程婴和公孙杵臼的衣襟上,染出更刺目的猩红。

注:末句为下回"下宫之难"埋下伏笔,此处保留原故事结构不作展开。

话说那岸贾为了保全自己,整天小心翼翼地巴结赵家,生怕惹上麻烦。

赵盾心里一直为桃园那件事过不去。这天他踱步到史馆,碰见太史董狐,便要看史书。董狐恭恭敬敬把竹简递上,赵盾一看,上面白纸黑字写着:"秋七月乙丑日,赵盾在桃园弑杀国君夷皋!"

赵盾吓得手一抖,竹简差点掉地上:"太史您搞错了吧?我当时逃到河东,离绛城二百多里地,哪知道弑君的事?您把这罪名安我头上,这不是冤枉人吗?"

董狐挺直腰杆,眼睛都不眨一下:"您身为相国,逃亡时没出国境,回来又不追查凶手。说这事不是您主使的,谁信啊?"

赵盾急得直搓手:"这...这还能改吗?"

董狐把竹简往怀里一搂,脖子一梗:"史官记录是非对错,讲究的就是个真实。您要砍我脑袋容易,想改这竹简上的字,门儿都没有!"

赵盾长叹一声,肩膀都垮了下来:"唉!没想到史官的笔杆子,比我们这些当官的还厉害。只恨我当时没跑远些,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!"打这以后,赵盾办公越发小心谨慎。

再说那赵穿,仗着自己立过功,非要当正卿。赵盾怕人说闲话死活不答应,赵穿气得背上长毒疮,活活给气死了。他儿子赵旃又来讨官做,赵盾拍拍他肩膀:"等你哪天立了功,别说卿位,更高的官也给你当。"史官们都夸赵盾不徇私情,这都是让董狐那支铁笔给逼的。有诗为证:

糊涂史官记流水账, 真正的史官诛心断案。 赵穿杀了国君, 黑锅却让赵盾来扛。 宁可掉脑袋, 也绝不昧着良心写文章。 董狐啊董狐, 你这支笔真叫人胆寒!

这时候是周匡王六年。没过多久匡王死了,他弟弟瑜继位,就是周定王。

定王刚登基,楚庄王就发兵去打陆浑的戎人。打完仗回师时,故意从雒水渡河,在周朝边境上耀武扬威,想吓唬天子,跟周王室平分天下。

定王派大夫王孙满去犒劳楚军。楚庄王眯着眼睛问:"听说大禹铸的九鼎在洛阳,这鼎到底多大分量?本王好奇得很呐!"

王孙满不卑不亢:"夏商周三代传的是德行,哪在乎鼎啊?当年大禹收九州贡铜铸鼎,夏桀无道,鼎就归了商;商纣暴虐,鼎又归了周。要是有德行,小鼎也重若千钧;要是没德行,大鼎也轻如鸿毛。当年成王把鼎安在郏鄏,占卜说能传三十代七百年。如今天命还在周室,这鼎可不是随便打听的!"楚庄王臊得满脸通红,从此再不敢打周王室的主意。

再说楚国令尹斗越椒,自从被庄王分走权力,心里憋着火。他仗着自己能文能武,祖上又对楚国有大功,早就想造反。整天嚷嚷:"楚国除了司马伯嬴,其他都是酒囊饭袋!"庄王这次出征,特意留蔿贾在国内防着他。越椒一看机会来了,召集族人要造反。斗克不听话就被他杀了,接着又突袭杀了司马蔿贾。贾的儿子蔿敖带着老娘逃到梦泽避难。越椒带兵驻扎蒸野,准备截断庄王归路。

庄王听说老窝被端,连夜往回赶。刚到漳澨,就见越椒带着人马杀气腾腾拦在路上。那越椒骑着高头大马,挽弓持戟在阵前来回奔驰,楚军看了腿肚子直转筋。

庄王叹气:"斗家世代功臣,就算伯棼对不起我,我也不能对不起伯棼啊!"派大夫苏从去讲和,答应赦免他杀司马的罪,还愿意送王子当人质。越椒冷笑:"我造反是嫌官小吗?要打就打,少废话!"苏从劝了半天,越椒油盐不进。

等苏从一走,越椒擂鼓进军。庄王问将领:"谁能挡住这疯子?"大将乐伯冲出去,越椒的儿子斗贲皇立刻迎战。潘尪见乐伯占不到便宜,赶紧驾车助阵,越椒的堂弟斗旗也驾车杀来。

庄王在战车上亲自擂鼓督战。越椒远远看见,驾车直冲过来,拉满弓"嗖"的一箭,擦着车辕射中鼓架,吓得庄王连鼓槌都掉了。庄王刚躲到车板后面,越椒第二箭又到,把左边挡箭的大笠射了个对穿。

庄王赶紧下令收兵。越椒追得正起劲,幸亏右军公子侧和左军公子婴齐及时赶到,才把他逼退。乐伯、潘尪听到鸣金,也撤了回来。

楚军死伤不少,退到皇浒扎营。捡起越椒射来的箭一看,比普通箭长一半,用鹳鸟翎毛做箭羽,豹子牙齿当箭头,锋利得吓人。将士们传看这支箭,个个直吐舌头。

夜里庄王巡营,听见士兵们三三两两嘀咕:"斗令尹的箭太邪门,这仗没法打。"庄王眼珠一转,派人散布谣言:"当年文王时候,戎蛮进献过两支神箭叫'透骨风',藏在太庙里被越椒偷了。今天这两箭就是,他再没存货啦!"军心这才稳定下来。

第二天庄王假装要撤退到随国,放话说要召集汉东各国联军来打斗氏。苏从急得直跺脚:"强敌当前,一退兵准完蛋!"公子侧却看出门道:"大王这是唱空城计呢!"当晚他和公子婴齐秘密进帐,庄王低声吩咐:"硬拼不行,得智取。"如此这般交代一番。

天刚蒙蒙亮,楚军拔营撤退。越椒听说后紧追不舍。楚军跑得飞快,过了竟陵往北去。越椒带着部队一天一夜追了二百多里,到清河桥时,看见楚军正在桥北做早饭,一见追兵来了,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跑。越椒大喊:"抓到楚王才能吃饭!"士兵们又累又饿,硬着头皮往前追,终于咬住潘尪的后军。

潘尪站在车上笑嘻嘻说:"您不是要抓楚王吗?怎么不快追?"越椒信以为真,甩开潘尪又追了六十里。在青山碰上楚将熊负羁,忙问:"楚王呢?"

负羁装傻:"还没到这儿呢。"

越椒起了疑心,拉拢道:"你要帮我盯着楚王,事成后分你半壁江山!"

负羁指着他的兵说:"弟兄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,吃饱才好打仗啊。"越椒觉得有理,下令埋锅造饭。饭还没熟,公子侧和公子婴齐的伏兵突然杀到。越椒的兵饿得拿不动刀枪,只好往南逃回清河桥,到桥边一看——桥板早被拆光了!

原来楚庄王亲自带兵埋伏在桥两头,等越椒过桥后,就派人把桥给拆了。这下越椒真是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了。

越椒正带着人马在河边急得团团转,突然听见对岸"轰"地一声炮响,吓得他差点从马上栽下来。只见楚军齐刷刷站在河对岸,领头的乐伯扯着嗓子喊:"斗越椒!还不快下马投降!"

越椒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,立刻下令放箭。可这河面宽得跟什么似的,箭射到一半就掉水里了。这时候乐伯军中有个叫养繇基的小校站了出来,这人箭法了得,大伙儿都管他叫"神箭养叔"。

养叔走到河边,冲着对岸喊:"这么宽的河,射箭顶什么用?听说令尹大人箭法了得,不如咱们比试比试?就站在桥墩上,各射三箭,生死由命!"

越椒眯着眼睛问:"你算哪根葱?"养叔挺直腰板:"乐将军帐下小将养繇基!"越椒一听是个无名小卒,顿时起了轻蔑之心:"要比也行,得让我先射三箭!"

养叔哈哈大笑:"别说三箭,就是一百箭我也不怕!躲一下不算好汉!"两边人马都往后退,就留他俩在桥墩上对峙。

越椒拉开弓就射,恨不得一箭把养叔的脑袋射穿。谁知养叔不慌不忙,用弓梢轻轻一拨,那箭"扑通"掉河里了。养叔还故意气他:"快射快射!"

第二箭来的时候,养叔身子一矮,箭擦着头皮飞过去。越椒急得直跳脚:"说好不躲的!"养叔咧嘴一笑:"最后一箭我保证不躲,要是射不中,可就轮到我啦!"

越椒心想这回你死定了,第三箭瞄得准准的。谁知箭到跟前,养叔突然张嘴,"咔"地一声把箭头咬住了!越椒三箭都没中,心里直打鼓,可话都放出去了,只好硬着头皮说:"该你了!"

养叔摆摆手:"对付你这样的,一箭就够了。"越椒嘴上逞强:"有本事你射!"心里却盘算着要是射不中就耍赖。

只见养叔虚拉弓弦,越椒赶紧往左闪。养叔笑道:"箭还在我手上呢!"第二次又虚拉,越椒往右闪。就在这节骨眼上,养叔真箭出手,"嗖"地一声正中越椒脑门。这位不可一世的令尹大人,就这么栽在了小将手里。

楚军乘胜追击,杀得越椒的部队尸横遍野。他儿子斗贲皇逃到晋国,后来还当上了大夫。庄王回师郢都,把斗家满门抄斩,只有一个叫克黄的因为出使齐国逃过一劫。

这克黄也是个硬骨头,听说家里出事,不但不跑,反而主动回来请罪。庄王念在他祖父子文有功,又见他这么忠义,就饶了他一命,还给他改名叫"斗生",意思是该死却没死。

庄王设宴庆功,让宠妃许姬给大臣们敬酒。忽然一阵怪风吹灭蜡烛,有人趁机摸许姬的手。许姬机灵,一把扯下那人的帽缨。要换别人早发火了,可庄王却故意让所有人都摘掉帽缨,保全了那人的面子。后来这场宴会就叫"绝缨会",成为一段佳话。

话说那楚庄王啊,心胸宽广得跟江海似的,可这养鱼的水啊,太清了反倒养不活鱼。这日他和虞邱讨论国事,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更半夜才回宫。

樊姬夫人正点着灯等他呢,见他回来便问:"今儿朝中有什么大事啊,竟忙到这般时辰?"庄王搓着手在炭盆边取暖:"寡人和虞邱商议政事,聊着聊着竟忘了时辰。"樊姬递过热毛巾,眼珠一转:"虞邱这人怎么样?"庄王不假思索:"那可是咱们楚国的贤臣!"

谁知樊姬轻轻摇头:"依妾身看啊,虞邱未必算得上真贤臣。"庄王一愣:"夫人何出此言?"樊姬边替他解下朝服边说:"臣子侍奉君王,就像妇人侍奉丈夫。妾身掌管后宫,但凡见着美貌的宫女,没有不引荐给大王的。可虞邱与您论政到深夜,却从未举荐过一个贤才。一个人的智慧终究有限,而楚国的人才无穷无尽啊。他想靠一己之智掩盖天下贤士,这能算真贤吗?"

庄王听得直拍大腿:"说得好!"第二天早朝就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虞邱。虞邱惭愧得直搓手:"臣确实没想到这层,这就去办!"转身就挨个找大臣打听。斗生提起蔿贾的儿子蔿敖:"为躲避斗越椒的迫害,如今隐居在梦泽,那可是个将相之才!"

庄王一听拍案而起:"伯嬴是智谋之士,他儿子肯定差不了!要不是你们提醒,寡人差点错过。"当即派虞邱和斗生驾车去梦泽寻人。

话说这蔿敖字孙叔,人们都叫他孙叔敖。自从带着老母亲逃难到梦泽,天天扛着锄头下地干活。这天正锄着地,忽然看见田里盘着条双头蛇,吓得锄头都掉了:"听说见着双头蛇的人必死无疑,我命休矣!"转念一想:"要是留着这祸害,别人见了也得丧命,不如我一人担着。"抡起锄头就把蛇打死埋了,跑回家抱着母亲直哭。

老太太忙问怎么回事,孙叔敖抽抽搭搭地说:"孩儿见着双头蛇了,怕是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。"老太太倒镇定:"蛇呢?""孩儿怕别人再看见,已经打死埋了。"老太太拍着儿子后背笑:"人有一念之善,老天必定保佑。你怕连累别人,这是多大的善心啊!不但死不了,还要有后福呢!"

果然没过几天,虞邱他们就带着王命来了。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:"这就是埋蛇的报应啊!"母子俩跟着使臣回到郢都。庄王和孙叔敖聊了一整天,越聊越高兴:"楚国这么多大臣,没一个比得上你!"当场就要封他做令尹。

孙叔敖连连摆手:"臣就是个种地的,突然执掌大权,怎么服众?还是让我从基层干起吧。"庄王一把拉住他:"寡人看准的人错不了!"推让再三才接下重任。

这位新令尹可了不得,重新制定了楚国军制:右军负责战备,左军负责后勤。前锋打探敌情,中军运筹帷幄,后军精锐断后。又把王师分为二广,轮流值勤。虞邱管中军,公子婴齐管左军,公子侧管右军,养繇基管右广,屈荡管左广。四季操练,军纪严明。还修了芍陂水利工程,灌溉万顷良田,老百姓都念他的好。

原先不服气的大臣们,见他办事井井有条,都感叹:"楚国得此贤臣,简直是子文再世啊!"——子文是当年治国有方的名相。

这时候郑国传来消息,郑穆公去世,世子夷即位为灵公。公子宋和公子归生把持朝政,在晋楚之间摇摆不定。楚庄王正和孙叔敖商量伐郑,突然听说郑灵公被公子归生杀了。庄王拍案大笑:"这下伐郑更有理由了!"要知归生为何弑君,咱们下回分解。

原文言文

  责赵盾董狐直笔 诛斗椒绝缨大会

  话说晋灵公谋杀赵盾,虽然其事不成,却喜得赵盾离了绛城,如村童离师,顽竖离主,觉得胸怀舒畅,快不可言,遂携带宫眷于桃园住宿,日夜不归。

  再说赵穿在西郊射猎而回,正遇见盾、朔父子,停车相见,询问缘由。赵穿曰:“叔父且莫出境,数日之内,穿有信到,再决行止。”赵盾曰:“既然如此,吾权住首阳山,专待好音。汝凡事谨慎,莫使祸上加祸。”

  赵穿别了盾、朔父子,回至绛城,知灵公住于桃园,假意谒见,稽首谢罪,言:“臣穿虽忝宗戚,然罪人之族,不敢复侍左右,乞赐罢斥!”灵公信为真诚,乃慰之曰:“盾累次欺蔑寡人,寡人实不能堪,与卿何与?卿可安心供职。”

  穿谢恩毕,复奏曰:“臣闻:‘所贵为人主者,惟能极人生声色之乐也!'主公钟鼓虽悬,而内宫不备,何乐之有?齐桓公嬖幸满宫,正娶之外,如夫人者六人。先君文公虽出亡,患难之际,所至纳姬,迄于返国,年逾六旬,尚且妾媵无数。主公既有高台广囿,以为寝处之所,何不多选良家女子,充牣其中,使明师教之歌舞,以备娱乐,岂不美哉!”

  灵公曰:“卿所言正合寡人之意。今欲搜括国中女色,何人可使?”穿对曰:“大夫屠岸贾可使。”灵公遂命屠岸贾专任其事,不拘城内城外,有颜色女子,年二十以内未嫁者,咸令报名选择,限一月内回话。赵穿借此公差,遣开了屠岸贾,又奏于灵公曰:“桃园侍卫单弱,臣于军中精选骁勇二百人,愿充宿卫,伏乞主裁。”灵公复准其奏。

  赵穿回营,果然挑选了二百名甲士,那甲士问道:“将军有何差遣?”赵穿曰:“主上不恤民情,终日在桃园行乐,命我挑选汝等,替他巡警,汝等俱有室家,此去立风宿露,何日了期?”军士皆嗟怨曰:“如此无道昏君,何不速死?若相国在此,必无此事。”赵穿曰:“吾有一语,与汝等商量,不知可否?”众军士皆曰:“将军能救拔我等之苦,恩同再生。”穿曰:“桃园不比深宫邃密,汝等以二更为候,攻入园中,托言讨赏,我挥袖为号,汝等杀了晋侯,我当迎还相国,别立新君,此计何如?”军士皆曰:“甚善。”

  赵穿皆劳以酒食,使列于桃园之外,入告灵公。灵公登台阅之,人人精勇,个个刚强,灵公大喜,即留赵穿侍酒。饮至二更,外面忽闻喊声,灵公惊问其故。赵穿曰:“此必宿卫军士,驱逐夜行之人耳。臣往谕之,勿惊圣驾?”当下赵穿命掌灯,步下层台,甲士二百人,已毁门而入。赵穿稳住了众人,引至台前,升楼奏曰:“军士知主公饮宴,欲求余沥犒劳,别无他意。”公传旨,教内侍取酒分犒众人,倚栏看给。

  赵穿在旁呼曰:“主公亲犒汝等,可各领受。”言毕,以袖麾之。众甲士认定了晋侯,一涌而上。灵公心中著忙,谓赵穿曰:“甲士登台何意,卿可传谕速退。”赵穿曰:“众人思见相国盾,意欲主公召还归国耳!”灵公未及答言,戟已攒刺,登时身死,左右俱各惊走。赵穿曰:“昏君已除,汝等勿得妄杀一人,宜随我往迎相国还朝也。”只为晋侯无道好杀,近侍朝夕惧诛,所以甲士行逆,莫有救者。百姓怨苦日久,反以晋侯之死为快,绝无一人归罪于赵穿。

  七年之前,彗星入北斗,占云:“齐、宋、晋三国之君,皆将死乱”,至是验矣。髯翁有诗云:

  崇台歌管未停声,血溅朱楼起外兵。
  莫怪台前无救者,避丸之后绝人行。

  屠岸贾正在郊外,捱门捱户的访问美色女子,忽报:“晋侯被弑。”吃了大惊,心知赵穿所为,不敢声张,潜回府第。士会等闻变,趋至桃园,寂无一人,亦料赵穿往迎相国,将园门封锁,静以待之。不一日,赵盾回车,入于绛城,巡到桃园,百官一时并集。赵盾伏于灵公之尸,痛哭了一场,哀声闻于园外。百姓闻者皆曰:“相国忠爱如此,晋侯自取其祸,非相国之过也。”

  赵盾吩咐将灵公殡殓,归葬曲沃。一面会集群臣,议立新君。时灵公尚未有子,赵盾曰:“先君襄公之殁,吾常倡言欲立长君,众谋不协,以及今日,此番不可不慎。”

  士会曰:“国有长君,社稷之福,诚如相国之言。”赵盾曰:“文公尚有一子,始生之时,其母梦神人以黑手涂其臀,因名曰黑臀。今仕于周,其齿已长,吾意欲迎立之,何如?”百官不敢异言,皆曰:“相国处分甚当。”赵盾欲解赵穿弑君之罪,乃使穿如周,迎公子黑臀归晋,朝于太庙,即晋侯之位,是为成公。

  成公既立,专任赵盾以国政,以其女妻赵朔,是为庄姬。盾因奏曰:“臣母乃狄女,君姬氏有逊让之美,遣人迎臣母子归晋,臣得僭居适子,遂主中军,今君姬氏三子同、括、婴皆长,愿以位归之!”成公曰:“卿之弟,乃吾娣所钟爱,自当并用,毋劳过让!”乃以赵同、赵括、赵婴并为大夫,赵穿佐中军如故。穿私谓盾曰:“屠岸贾谄事先君,与赵氏为仇,桃园之事,惟岸贾心怀不顺,若不除此人,恐赵氏不安。”盾曰:“人不罪汝,汝反罪人耶?吾宗族贵盛,但当与同朝修睦,毋用寻仇为也!”赵穿乃止。

  岸贾亦谨事赵氏以求自免。

  赵盾终以桃园之事为歉。一日,步至史馆,见太史董狐,索简观之,董狐将史简呈上,赵盾观简上,明写:“秋七月乙丑,赵盾弑其君夷皋于桃园!”盾大惊曰:“太史误矣。吾已出奔河东,去绛城二百余里,安知弑君之事?而子乃归罪于我,不亦诬乎?”

  董狐曰:“子为相国,出亡未尝越境,返国又不讨贼,谓此事非子主谋,谁其信之?”

  盾曰:“犹可改乎?”

  狐曰:“是是非非,号为信史,吾头可断,此简不可改也!”

  盾叹曰:“嗟乎史臣之权,乃重于卿相。恨吾未即出境,不免受万世之恶名,悔之无及!”自是赵盾事成公益加敬谨。赵穿自恃其功,求为正卿,盾恐碍公论,不许,愤恚,疽发于背而死,穿子赵旃,求嗣父职,盾曰:“待汝他日有功,虽卿位不难致也!”史臣论赵盾不私赵穿父子,皆董狐直笔所致。有赞云:

  庸史纪事,良史诛意。
  穿弑其君,盾蒙其罪。
  宁断吾头,敢以笔媚?
  卓哉董狐,是非可畏!

  时乃周匡王之六年也。

  是年,匡王崩,其弟瑜立,是为定王。

  定王元年,楚庄王兴师伐陆浑之戎,遂涉雒水,扬兵于周之疆界,欲以威胁天子,与周分制天下。定王使大夫王孙满问劳庄王,庄王问曰:“寡人闻大禹铸有九鼎,三代相传,以为世宝,今在雒阳,不知鼎形大小与其轻重何如?寡人愿一闻之。”

  王孙满曰:“三代以德相传,岂在鼎哉?昔禹有天下,九牧贡金,取铸九鼎,夏桀无道,鼎迁于商;商纣暴虐,鼎又迁于周。若其有德,鼎虽小亦重;如其无德,虽大犹轻。成王定鼎于郏鄏,卜世三十,卜年七百,天命有在,鼎未可问也!”庄王惭而退,自是不敢复萌窥周之志。

  却说楚令尹斗越椒,自庄王分其政权,心怀怨望,嫌隙已成,自恃才勇无双,且先世功劳,人民信服,久有谋叛之意。常言:“楚国人才,惟司马伯嬴一人,余不足数也。”庄王伐陆浑时,亦虑越椒有变,特留蔿贾在国。越椒见庄王统兵出征,遂决意作乱,欲尽发本族之众,斗克不从杀之,遂袭杀司马蔿贾。贾子敖扶其母奔于梦泽以避难,越椒出屯蒸野之地,欲邀截庄王归路。

  庄王闻变,兼程而行,将及漳澨,越椒引兵来拒,军威甚壮,越椒贯弓挺戟,在本阵往来驰骤,楚兵望之,皆有惧色。庄王曰:“斗氏世有功勋于楚,宁伯棼负寡人,寡人不负伯棼也!”乃使大夫苏从造越椒之营,与之讲和,赦其擅杀司马之罪,且许以王子为质,越椒曰:“吾耻为令尹耳,非望赦也,能战则来。”苏从再三谕之,不听。

  苏从去后,越椒命军士击鼓前进,庄王问诸将:“何人可退越椒?”大将乐伯应声而出,越椒之子斗贲皇便接住厮杀,潘尪见乐伯战贲皇不下,即忙驱车出阵,越椒之从弟斗旗亦驱车应之。

  庄王在戎辂之上,亲自执桴,鸣鼓督战,越椒远远望见,飞车直奔庄王,弯著劲弓,一箭射来,那枝箭直飞过车辕,刚刚中在鼓架之上,骇得庄王连鼓槌掉下车来,庄王急教避箭,左右各将大笠前遮,越椒又复一箭,恰恰的把左笠射个对穿。

  庄王且教回车,鸣金收兵,越椒奋勇赶来,却得右军大将公子侧、左军大将公子婴齐,两军一齐杀到,越椒方退。乐伯、潘尪闻金声,亦弃阵而回。

  楚军颇有损折,退至皇浒下寨,取越椒箭视之,其长半倍于他箭,鹳翎为羽,豹齿为镞,锋利非常,左右传观,无不吐舌。

  至夜,庄王自出巡营,闻营中军卒,三三五五相聚,都说:“斗令尹神箭可畏,难以取胜。”庄王乃使人谬言于众曰:“昔先君文王之世,闻戎蛮造箭最利,使人问之,戎蛮乃献箭样二枝,名‘透骨风',藏于太庙,为越椒所窃得,今尽于两射矣,不必虑也,明日当破之。”众心始定。

  庄王乃下令退兵随国,扬言:“欲起汉东诸国之众,以讨斗氏。”苏从曰:“强敌在前,一退必为所乘,王失计矣。”公子侧曰:“此王之谬言耳,吾等入见,必别有处分。”乃与公子婴齐夜见庄王,庄王曰:“逆椒势锐,可计取,不可力敌也。”吩咐二将,如此恁般,埋伏预备,二将领计去了。

  次早鸡鸣,庄王引大军退走,越椒探听得实,率众来追。楚军兼程疾走,已过竟陵而北,越椒一日一夜,行二百余里,至清河桥,楚军在桥北晨炊,望见追兵来到,充其釜爨而遁,越椒令曰:“擒了楚王,方许朝餐。”众人劳困之后,又忍著饥饿,勉强前进,追及后队潘尪之军。

  潘尪立于车中,谓越椒曰:“吾子志在取王,何不速驰?”越椒信为好语,乃舍潘尪,前驰六十里,至青山遇楚将熊负羁,问:“楚王安在?”负羁曰:“王尚未至也。”越椒心疑,谓负羁曰:“子肯为我伺王,如得国当与子分治。”负羁曰:“吾观子众饥困,且饱食,乃可战耳。”越椒以为然,乃停车治爨,爨尚未熟,只见公子侧、公子婴齐两路军杀到,越椒之军不能复战,只得南走,回至清河桥。桥已拆断。

  原来楚庄王亲自引兵,伏于桥之左右,只等越椒过去,便将桥梁拆断,绝其归路。

  越椒大惊,吩咐左右测水深浅,欲为渡河之计,只见隔河一声炮响,楚军于河畔大叫:“乐伯在此,逆椒速速下马受缚!”越椒大怒,命隔河放箭。

  乐伯军中有一小校,精于射艺,姓养名繇基,军中称为神箭养叔,自请于乐伯,愿与越椒较射,乃立于河口大叫曰:“河阔如此,箭何能及?闻令尹善射,吾当与比较高低,可立于桥堵之上,各射三矢,死生听命!”越椒问曰:“汝何人也?”应曰:“吾乃乐将军部下小将养繇基也!”越椒欺其无名,乃曰:“汝要与我比箭,须让我先射三矢!”养繇基曰:“莫说三矢,就射百矢,吾何惧哉?躲闪的不算好汉!”乃各约住后队,分立于桥堵之南北。

  越椒挽弓先发一箭,恨不得将养繇基连头带脑射下河来,谁知“忙者不会,会者不忙”,养繇基见箭来,将弓梢一拨,那箭早落在水中。高叫:“快射,快射!”

  越椒又将第二箭搭上弓弦,觑得亲切,嗖的发来。养繇基将身一蹲,那枝箭从头而过,越椒叫曰:“你说不许躲闪,如何蹲身躲箭?非丈夫也!”

  繇基答曰:“你还有一箭,吾今不躲,你若这箭不中,须还我射来!”

  越椒想道:“他若不躲闪,这枝箭管情射著!”便取第三枝箭,端端正正的射去,叫声:“著了!”养繇基两脚站定,并不转动,箭到之时,张开大口,刚刚的将箭镞咬住。

  越椒三箭都不中,心下早已著慌,只是大丈夫出言在前,不好失信,乃叫道:“让你也射三箭,若射不著,还当我射!”养繇基笑曰:“要三箭方射著你,便是初学了。我只须一箭,管教你性命遭于我手!”越椒曰:“你口出大言,必有些本事,好歹由你射来!”心下想道:“那里一箭便射得正中?若一箭不中,我便喝住他!”大著胆由他射出。

  谁知养繇基的箭,百发百中,那时养繇基取箭在手,叫一声:“令尹看射!”虚把弓拽一拽,却不曾放箭。越椒听得弓弦响,只说箭来,将身往左一闪,养繇基曰:“箭还在我手,不曾上弓,讲过‘躲闪的,不算好汉!'你如何又闪去?”越椒曰:“怕人躲闪的,也不算会射!”繇基又虚把弓弦拽响,越椒又往右一闪。养繇基乘他那一闪时,接手放一箭来,斗越椒不知箭到,躲闪不及,这箭直贯其脑。可怜好个斗越椒,做了楚国数年令尹,今日死于小将养繇基的一箭之下。髯仙有诗云:

  人生知足最为良,令尹贪心又想王。
  神箭将军聊试技,越椒已在隔桥亡。

  斗家军已自饥困,看见主将中箭,慌得四散奔走。楚将公子侧、公子婴齐分路追逐,杀得尸同山积,血染河红。越椒子斗贲皇,逃奔晋国,晋侯用为大夫,食邑于苗,谓之苗贲皇。

  庄王已获全胜,传令班师,有被擒者,即于军前斩首。凯歌还于郢都,将斗氏宗族,不拘大小,尽行斩首。只有斗班之子,名曰克黄,官拜箴尹,是时庄王遣使行聘齐,秦二国,斗克黄领命使齐,归及宋国,闻越椒作乱之事,左右曰:“不可入矣!”克黄曰:“君,犹天也,天命其可弃乎?”命驰入郢都。

  复命毕,自诣司寇请囚,曰:“吾祖子文曾言:‘越椒有反相,必主灭族',临终嘱吾父逃避他国。吾父世受楚恩,不忍他适,为越椒所诛,今日果应吾祖之口。既不幸为逆臣之族,又不幸违先祖之训,今日死其分也,安敢逃刑耶?”

  庄王闻之,叹曰:“子文真神人也,况治楚功大,何忍绝其嗣乎?”乃赦克黄之罪,曰:“克黄死不逃刑,乃忠臣也。命复其官,改名曰斗生,言其宜死而得生也。

  庄王嘉繇基一箭之功,厚加赏赐,使将亲军,掌车右之职。

  因令尹未得其人,闻沈尹虞邱之贤,使权主国事,置酒大宴群臣于渐台之上,妃嫔皆从。庄王曰:“寡人不御钟鼓,已六年于此矣,今日叛臣授首,四境安靖,愿与诸卿同一日之游,名曰‘太平宴',文武大小官员,俱来设席,务要尽欢而止。”

  群臣皆再拜,依次就坐。庖人进食,太史奏乐,饮至日落西山,兴尚未已,庄王命秉烛再酌,使所幸许姬姜氏,遍送诸大夫之酒,众俱起席立饮,忽然一阵怪风,将堂烛尽灭,左右取火未至,席中有一人,见许姬美貌,暗中以手牵其袂,许姬左手绝袂,右手揽其冠缨,缨绝,其人惊惧放手。许姬取缨在手,循步至庄王之前,附耳奏曰:“妾奉大王命,敬百官之酒,内有一人无礼,乘烛灭强牵妾袖,妾已揽得其缨,王可促火察之。”庄王急命掌灯者:“且莫点烛,寡人今日之会,约与诸卿尽欢,诸卿俱去缨痛饮,不绝缨者不欢。”于是百官皆去其缨,方许秉烛,竟不知牵袖者为何人也。

  席散回宫,许姬奏曰:“妾闻‘男女不渎',况君臣乎?今大王使妾献觞于诸臣,以示敬也。牵妾之袂,而王不加察,何以肃上下之礼,而正男女之别乎?”庄王笑曰:“此非妇人所知也。古者君臣为享,礼不过三爵,但卜其昼,不卜其夜。今寡人使群臣尽欢,继之以烛,酒后狂态,人情之常,若察而罪之,显妇人之节,而伤国士之心,使群臣俱不欢,非寡人出令之意也。”

  许姬叹服,后世名此宴为“绝缨会”。髯翁有诗云:

  暗中牵袂醉中情,玉手如风已绝缨。
  尽说君王江海量,畜鱼水忌十分清。

  一日,与虞邱论政,至于夜分,方始回宫。夫人樊姬问曰:“朝中今日何事,而晏罢如此?”庄王曰:“寡人与虞邱论政,殊不觉其晏也。”樊姬曰:“虞邱何如人?”庄王曰:“楚之贤者。”樊姬曰:“以妾观之,虞邱未必贤矣!”庄王曰:“子何以知虞邱之非贤?”樊姬曰:“臣之事君,犹妇之事夫也。妾备位中宫,凡宫中有美色者,未常不进于王前。今虞邱与王论政,动至夜分,然未闻进一贤者。夫一人之智有限,而楚国之士无穷,虞邱欲役一人之智,以掩无穷之士,又乌得为贤乎?”

  庄王善其言,明早以樊姬之言述于虞邱,虞邱曰:“臣智不及此,当即图之。”乃遍访于群臣。斗生言蔿贾之子蔿敖之贤,“为避斗越椒之难,隐居梦泽,此人将相才也!”虞邱言于庄王,庄王曰:“伯嬴智士,其子必不凡。微子言,吾几忘之。”即命虞邱同斗生驾车往梦泽,取蔿敖入朝听用。

  却说蔿敖字孙叔,人称为孙叔敖,奉母逃难,居于梦泽,力耕自给。

  一日,荷锄而出,见田中有蛇两头,骇曰:“吾闻两头蛇不祥之物,见者必死,吾其殆矣。”又想道:“若留此蛇,倘后人复见之,又丧其命,不如我一人自当。”乃挥锄杀蛇,埋于田岸,奔归向母而泣。母问其故,敖对曰:“闻见两头蛇者必死,儿今已见之,恐不能终母之养,是以泣也。”母曰:“蛇今安在?”敖对曰:“儿恐后人复见,已杀而埋之矣!”母曰:“人有一念之善,天必祐之。汝见两头蛇,恐累后人,杀而埋之,此其善岂止一念哉,汝必不死,且将获福矣!”

  逾数日,虞邱等奉使命至,取用孙叔敖。母笑曰:“此埋蛇之报也!”敖与其母随虞邱归郢。

  庄王一见,与语竟日,大悦曰:“楚国诸臣,无卿之比。”即日拜为令尹。

  孙叔敖辞曰:“臣起自田野,骤执大政,何以服人?请从诸大夫之后。”庄王曰:“寡人知卿,卿可不辞!”叔敖谦让再三,乃受命为令尹。

  考求楚国制度,立为军法:凡军行,在军右者,挟辕为战备;在军左者,追求草蓐,为宿备。前茅虑无,中权后劲。前茅虑无者,旌帜在前,以觇贼之有无,而为之谋虑;中权者,权谋皆出中军,不得旁挠;后劲者,以劲兵为后殿,战则用为奇兵,归则用为断后。王之亲兵分为二广,每广车十五乘,每乘用步卒百人,后以二十五人为游兵。右广管丑、寅、卯、辰、巳五时,左广管午、未、申、酉、戌五时。每日鸡鸣时分,右广驾马以备驱驰,至于日中,则左广代之,黄昏而止。内宫分班捱次,专主巡亥、子二时,以防非常之变。用虞邱将中军,公子婴齐将左军,公子侧将右军,养繇基将右广,屈荡将左广。四时搜阅,各有常典,三军严肃,百姓无扰。又筑芍波以兴水利,六蓼之境,灌田万顷,民咸颂之。

  楚诸臣见庄王宠任叔敖,心中不服,及见叔敖行事井井有条,无不叹息曰:“楚国有幸,得此贤臣,子文其复起矣!”当初令尹子文,善治楚国;今得叔敖,如子文之再生也。

  是时郑穆公兰薨,世子夷即位,是为灵公。公子宋与公子归生当国,尚依违于晋、楚之间,未决所事。楚庄王与孙叔敖商议欲兴兵伐郑,忽闻郑灵公被公子归生所弑,庄王曰:“吾伐郑益有名矣!”不知归生如何弑君?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