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沃城里,栾家满门遭了灭顶之灾。且于门下,杞梁拼死血战,那场面惨烈得很。
话说范匄虽然派了儿子范鞅去接应魏舒,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,拿不定主意。他亲自登上城头张望,忽见西北方向尘土飞扬,一队车马疾驰而来。定睛一看,儿子范鞅和魏舒同乘一辆车,老头子顿时眉开眼笑:"栾氏这下可真是孤家寡人了!"赶紧下令打开宫门迎接。
魏舒见到范匄时,脸色还跟打翻了染缸似的,青一阵白一阵。范匄一把攥住他的手说:"外头那些闲言碎语,说将军跟栾氏有私交,我范匄可从来不信!要是将军肯帮着剿灭栾氏,这曲沃城就是你的封地!"魏舒这会儿就像掉进陷阱的猎物,只能点头哈腰应承下来。两人随即去拜见晋平公,商量对敌之策。
不多时,赵武、荀吴、智朔这些个大臣都带着兵马陆续赶到,固宫内外顿时兵强马壮。这固宫只有前后两道门,都设了重重关卡。范匄安排赵家、荀家守南门,韩家兄弟守北门,祁午他们负责巡逻警戒。他自己带着儿子范鞅,寸步不离地守在晋平公身边。
再说栾盈进了绛城,左等右等不见魏舒来接应,心里直打鼓。他把兵马驻扎在市集口,派探子去打探。探子回报说:"晋侯已经移驾固宫,百官都跟着去了,连魏舒也投奔那边啦!"栾盈气得七窍生烟,咬牙切齿道:"魏舒这厮竟敢耍我,再见时非亲手宰了他不可!"转身拍着督戎的背说:"老兄,咱们全力攻打固宫,日后富贵同享!"
督戎把胸脯拍得咚咚响:"给我一半人马,我独攻南门。主公带人打北门,看谁先杀进去!"这督戎确实是个狠角色,可栾盈手下其他将领却各怀鬼胎。殖绰、郭最虽然跟着栾盈造反,但心里还记恨着州绰、邢蒯——这两人是栾盈从齐国带回来的,仗着齐侯撑腰,平日里没少给殖绰他们气受。俗话说"恨屋及乌",他们连带着对栾盈也有了怨气。再加上栾盈整天把督戎夸上天,对他们爱答不理的,这俩人就更不肯卖力了。
督戎可不管这些,提着两把大戟就驾车直奔固宫南门。他在关外来回巡视,那架势活像黑煞神下凡,吓得守军腿肚子直转筋。赵武在城头上看得直咂嘴,他手下有两员猛将解雍、解肃兄弟不服气,嚷嚷着要出关活捉督戎。赵武叮嘱他们小心应战,这兄弟俩提着长枪就冲出去了。
两军在壕沟边对骂,督戎听得火冒三丈。他等不及士兵填平壕沟,把双戟往地上一撑,一个纵身就跳了过去。解家兄弟大惊失色,挺枪就刺。督戎舞动双戟虎虎生风,一戟就把解雍的马背脊打断,战车顿时动弹不得。解肃的马也惊得直尥蹶子,兄弟俩只好跳下车步战。督戎越战越勇,一戟劈断解肃的长枪,吓得他撒腿就跑。解雍动作稍慢,被督戎一戟刺倒。等督戎转身要结果他性命时,早被守军救回关内去了。
督戎提着血淋淋的双戟,站在关下叫阵:"有本事的多来几个,省得爷爷费事!"城上鸦雀无声,没人敢应战。当晚解雍伤重身亡,他弟弟解肃红着眼睛发誓要报仇。荀吴推荐了牟家父子三人,说都是力大无穷的猛将。
第二天天刚亮,牟刚、牟劲跟着解肃出关迎战。督戎早把壕沟填平,正在关下叫骂。三人也不搭话,枪刀并举就杀过去。督戎跳下车来,双戟舞得跟风车似的。牟劲的车轴先被砸断,刚跳下车就挨了一戟,当场毙命。牟刚拼死搏杀,却根本近不了身。老将牟登见势不妙,赶紧鸣金收兵。督戎乘势攻关,箭矢石块如雨点般落下,他居然纹丝不动,真真是员虎将。
赵武连吃败仗,急得派人向范匄求救。范匄愁得夜里点着蜡烛发呆,旁边有个叫斐豹的奴隶看出了他的心事。这斐豹来头不小,原是屠岸贾手下大将斐成的儿子,因受牵连被贬为奴。他对范匄说:"只要大人肯把我的名字从罪籍里划掉,我自有办法除掉督戎。"范匄当即赌咒发誓,说要是斐豹真能杀了督戎,不但销了他的罪籍,还保举他当牙将。斐豹拍着胸脯说:"督戎那厮性子急,就爱单打独斗。给我匹马,保管提他人头来见!"
范匄眯起眼睛,盯着斐豹问道:"你小子该不会是一去不回吧?"
斐豹拍着胸脯说:"大人明鉴!我家里还有七十八岁的老娘,还有吃奶的娃娃和年轻媳妇,哪能干出这种不忠不孝的勾当?要是我有二心,就让太阳把我烤化了!"范匄听得眉开眼笑,当即叫人摆酒设宴,还赏了他一副犀牛皮铠甲。
第二天一大早,斐豹把铠甲贴身穿着,外面套件粗布袍子,扎紧腰带,头上戴着皮帽子,脚踩麻鞋,腰间别着快刀,手里提着个五十二斤重的铜锤,来向范匄辞行:"我这一去,要么宰了督戎凯旋而归,要么就死在他手里,绝没有第三条路!"
范匄拍案道:"好!我亲自去给你压阵。"当即吩咐备车,让斐豹坐在车右,一行人直奔南关。赵武和荀吴迎上来,连说督戎如何了得,已经连斩两员大将。范匄捋着胡子说:"今日全看斐豹的本事了,这也是咱们晋国的造化。"
正说着,关下督戎已经扯着嗓子叫阵。斐豹在城头上大喊:"督大哥还认得我斐大吗?"——原来他排行老大,当年两人相识时都这么称呼。督戎仰头大笑:"斐大!你还敢来送死?"斐豹不甘示弱:"别人怕你,我可不怕!有本事把兵车退后,咱俩单打独斗,拳对拳,刀对刀,拼个你死我活,也好让后人传颂!"
督戎听得热血沸腾:"正合我意!"当即喝退兵马。这边城门"吱呀"一声打开,斐豹孤身出关。两人在关前厮杀了二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,斐豹突然嚷道:"且住!我要解手!"督戎哪肯罢休,紧追不舍。斐豹早瞧见西边有段矮墙,虚晃一招就往那边跑。城楼上的范匄看得手心冒汗,却不知这是斐豹的计策。
只见斐豹一个箭步翻过矮墙,督戎想都没想就跟着跳进去。哪知斐豹正躲在大树后头,抡起铜锤照着督戎后脑勺就是一下,"咔嚓"一声脑浆迸裂。督戎临死前还飞起一脚,把斐豹胸前的铠甲踢碎一片。斐豹赶紧补刀割下首级,翻墙而出。
城上守军看见血淋淋的人头,顿时欢呼雷动。城门大开,解肃、牟刚带兵杀出,栾家军死的死降的降。范匄激动得朝天洒酒:"这是主公的洪福啊!"亲自给斐豹斟酒,带他去见晋侯。晋侯赏了兵车,记他头功。
再说栾盈正在攻打北关,接连收到督戎的捷报,得意洋洋对部下说:"要是再多两个督戎,早就攻破固宫了!"殖绰偷偷踩郭最的脚,两人交换眼色都不吭声。只有栾乐、栾鲂两个愣头青还在拼命。韩家兄弟因为之前吃了败仗,只敢死守不出。
第三天噩耗传来,栾盈听说督戎战死,吓得六神无主,赶紧找殖绰他们商量。这两人冷笑道:"督戎都折了,何况我们?"栾盈急得直掉眼泪。栾乐献计:"不如趁夜集合全军,三更时分架起巢车火攻。"栾盈只好同意。
晋侯这边正为杀了督戎大摆庆功宴。韩家兄弟刚回北关巡查,忽听车声隆隆,栾家军的巢车已经高过关墙,火箭像蝗虫般飞来。栾乐一马当先,趁着火势攻破外关。韩家兄弟退守内关,急忙求援。
范匄派魏舒去南关换防,调荀吴支援北关。他陪着晋侯登台瞭望,发现栾军安静得出奇,断定必有诡计。果然天黑后,栾军又用火攻。晋军早有准备,撑起浸水的牛皮帐挡住火焰。范匄忧心忡忡:"再这样耗下去,齐国趁虚而入就糟了!"
他派儿子范鞅带着斐豹从南关绕到北门外,约定和韩家兄弟里应外合。赵武、魏舒在关外设伏防止逃窜。范鞅临行前特意要来中军旗鼓壮声势,他站在战车上发誓:"今日有进无退!要是败了,我第一个自刎!"
荀吴这边吃饱喝足等着信号。看见栾军突然骚动,知道援兵到了,立刻擂鼓出击。栾盈早有防备,用铁甲车堵住关口。范鞅大军赶到时,栾乐看见中军大旗还以为是范匄亲至,探子回报说是小将军,他顿时轻蔑道:"不足为惧!"张弓搭箭冲入晋军,箭无虚发。他弟弟栾荣在旁边提醒:"省着点箭,别射无名小卒!"
正说着,忽见远处来了一辆战车,车上站着个戴皮帽穿布袍的怪人。栾荣惊呼:"那就是杀督戎的斐豹!快射他!"
栾乐眯起眼睛,搭箭上弦,对左右喝道:"等那小子离咱们百步之内,你们可得给我使劲儿吆喝助威!"
话音还没落地,忽见斜刺里冲出一辆战车,车帘掀开处露出张年轻面孔——正是范家小将军范鞅。栾乐眼珠一转,暗想:"要是能射杀这范家小子,可比收拾斐豹那厮风光多了!"当即调转车头,张弓就朝范鞅射去。说来也怪,这栾乐平日箭无虚发,今儿个却偏偏差了半寸。那箭擦着范鞅耳根飞过,惊得他猛回头,看清是栾乐,顿时破口大骂:"反贼!死到临头还敢暗箭伤人?"
栾乐也不恼,慢悠悠调转车头假装撤退。他可不是怕了范鞅,盘算着等对方追近些,再回身给他个透心凉。谁知军中那两个齐国降将殖绰、郭最早就眼红栾乐的本事,见他后退,立刻扯着嗓子喊:"栾家军败啦!"驾车的御夫听见喊声,慌得左顾右盼,冷不防车轮碾上路边老槐树根,整辆车轰然侧翻,把栾乐直接甩出车外。
这时斐豹正好拍马赶到,见状抡起长戟往地上一钩,咔嚓一声就把栾乐胳膊肘给削了下来。可怜这位栾家头号猛将,竟栽在个树根上。那边栾荣刚跳下车想救人,见势不妙撒腿就跑。殖绰和郭最见事情闹大,一个逃往秦国,一个溜去卫国。
消息传到栾盈耳朵里,这位七尺汉子当场嚎啕大哭。军中将士无不垂泪,连栾鲂都守不住阵地,只得护着栾盈往南突围。荀吴和范鞅合兵追杀,双方在曲沃城外杀得血流成河,直到晋兵暂退,栾盈他们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逃到南门。
谁知魏舒早带着兵堵在那儿。栾盈眼泪扑簌簌往下掉:"魏将军还记得当年咱们并肩作战的情分吗?我栾盈今日必死,可实在不愿死在故人手里啊!"魏舒听得心头一软,默然挥手让士兵让开条路。
等赵武带兵赶来,见魏舒放走了人,急得直跺脚:"怎么不追?"魏舒望着远处尘土叹气:"瓮中之鳖罢了,何须我们动手?"赵武闻言也红了眼眶,终究没再追赶。
范匄听说这事,心里跟明镜似的,却只对儿子范鞅交代:"跟着栾盈的都是曲沃死士,你带兵去围城,不怕拿不下他。"荀吴主动请缨同往,两支大军三百辆战车把曲沃围得铁桶一般。
这边范匄回朝第一件事,就是当着晋平公的面烧了那些丹书——靠着斐豹立功,二十多家奴隶从此脱了贱籍。斐豹更是被提拔为牙将,腰间佩上了将印。
花开两朵各表一枝。那齐庄公送走栾盈后,立刻点齐兵马,派王孙挥挂帅,申鲜虞当副手,州绰、邢蒯打头阵,晏氂押后队,自己带着贾举等亲信御驾亲征。先假装打卫国,虚晃一枪就直奔晋国边境,三天攻下朝歌。
庄公在朝阳山上犒赏三军,兵分两路:王孙挥带队走孟门隘,自己领着"龙""虎"两支精锐取道共山,约定在太行山会师。谁知邢蒯夜里被毒蛇咬伤,肚子肿得跟鼓似的,没熬到天亮就断了气。
等两军会合太行山,庄公登高远眺晋国城池,正谋划偷袭,突然接到栾盈兵败的消息。他望着少水长叹:"天不助我啊!"只得下令撤军。那邯郸守将赵胜带着民兵追击,庄公误以为晋军主力杀到,慌得丢下晏氂断后。结果晏氂战死,脑袋被挂在赵胜马鞍上带回。
再说范鞅他们围困曲沃个把月,城里饿殍遍地。破城那日,胥午横剑自刎,栾盈兄弟被生擒。荀吴本想押回都城发落,范鞅连夜派人把兄弟俩勒死——他怕晋平公心软,回头又放虎归山。只有栾鲂趁乱坠城逃走,投奔了宋国。
战后诸侯都来道贺,范匄也告老还乡,由赵武接掌国政。可那齐庄公就像头受伤的野兽,撤军到边境死活不肯回国:"当年平阴之战,莒国差点抄了咱们后路,这仇非报不可!"
他在边境大搞阅兵,给州绰、贾举这些猛将每人赏五辆战车,号称"五乘之宾"。贾举推荐了临淄勇士华周、杞梁,庄公召见后却只给两人合乘一车。华周气得饭都吃不下:"人家一人五乘,咱俩一乘,这不是羞辱人吗?"
杞梁回家请示老母,老太太拍案道:"大丈夫死也要死得响亮!你要贪图那'五乘之宾'的虚名,列祖列宗的脸往哪搁?"华周听说后热血上涌:"老太太都这么明事理,咱们还犹豫什么?"
出征前庄公问要带多少兵马,两人异口同声:"一车足矣!"有个叫隰侯重的小兵自告奋勇当护卫。三人同乘一车,插一面旗,带一面鼓,就这么冲向莒国疆场。战车卷起的烟尘里,隐约能听见华周在喊:"今日就让天下人看看,什么叫做真正的勇士!"
话说那华周和杞梁两位将军,带着人马一路疾行,先到了莒国郊外。天色已晚,只得在野地里露宿一宿。第二天天刚蒙蒙亮,莒国的黎比公就得了消息,知道齐军要来,亲自带着三百精锐甲士在郊外巡查。
正巧碰见华周、杞梁的战车,黎比公正要上前盘问,只见那二人瞪圆了眼睛,大喝一声:"我二人乃齐国大将,哪个不怕死的敢来决一死战?"黎比公被这声吼惊得一愣,再仔细一看,发现他们只有一辆战车,后面也没跟着援兵,当即下令三百甲士团团围住。
华周转头对隰侯重说:"你只管击鼓助威,别停!"说罢和杞梁各持长戟,从车上跳下来,左右冲杀。那长戟所到之处,莒国甲士纷纷倒地。不到半个时辰,三百甲士已经死伤过半。黎比公看得心惊肉跳,连忙喊道:"寡人已经见识到二位将军的勇猛了,不必再战,愿意把莒国分一半给二位将军!"
华周和杞梁异口同声答道:"背叛自己的国家投靠敌人,这是不忠;接受军令又半途而废,这是无信。我们当将军的,只管冲锋陷阵、杀敌立功。至于莒国的利益,与我们何干?"说完又挥戟冲杀过去。黎比公招架不住,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窜。
这时齐庄公的大军赶到,听说两位将军以少胜多,连忙派人召他们回来,说:"寡人已经知道二位将军的勇猛了,不必再战,愿意把齐国分一半给二位将军!"
华周和杞梁相视一笑,对使者说:"君上设立'五乘之宾'时没我们的份,这是小看我们的勇武;现在又用利益来诱惑我们,这是在玷污我们的品行。我们当将军的,只管冲锋陷阵、杀敌立功。至于齐国的利益,与我们何干?"说完推开使者,弃车步行,直奔且于城门。
黎比公见他们追来,急中生智,命人在狭窄的道路上挖了条沟,又在沟里烧起炭火。那火苗蹿得老高,根本过不去。隰侯重见状,沉声道:"我听说古时候的英雄豪杰,都是舍生取义才能名垂青史。今天就让我来帮你们过沟吧!"说完举起盾牌往炭火上一趴,让华周和杞梁踩着他过去。
等二人过了火沟,回头一看,隰侯重已经被烧得焦黑。杞梁抹了把眼泪,华周却还在痛哭。杞梁问:"你怕死吗?怎么哭这么久?"华周哽咽道:"我哪里是怕死?这位壮士的勇气不输我们,却比我们先死,怎能不叫人伤心?"
黎比公见他们过了火沟,急忙调来一百名弓箭手埋伏在城门两侧。等他们靠近,顿时箭如雨下。华周和杞梁迎着箭雨冲杀,又杀了二十七人。城上的守军也纷纷放箭,杞梁身中数箭先倒下;华周被射得像刺猬一样,力竭被擒时还剩一口气。黎比公命人把他抬回城中。
齐庄公听说使者回报,知道二人存了必死之心,立即率大军赶到且于门。得知三人全部战死,气得暴跳如雷,就要下令攻城。黎比公赶紧派使者来谢罪:"我们国君只见单车,不知道是大国派来的,这才冒犯。再说贵国死了三位勇士,我们这边已经死了上百人。他们是自己求死,并非我们敢与齐国为敌。我们国君敬畏您的威严,特地派我来请罪,愿意年年朝贡,绝无二心。"
庄公正怒气冲冲不肯答应,忽然接到急报:晋侯联合宋、鲁、卫、郑各国在夷仪会盟,准备攻打齐国。庄公只得答应议和。黎比公赶紧献上金银财宝,用温车送还奄奄一息的华周,用辇车运回杞梁的尸首。可怜隰侯重的尸体早已烧成灰烬,连收殓都做不到了。
庄公率军返回,把杞梁安葬在齐都郊外。刚进城门,正遇上杞梁的妻子孟姜来迎丈夫的灵柩。庄公停下车派人慰问。孟姜向使者拜了两拜,说:"如果我丈夫有罪,不敢劳君上吊唁;如果无罪,我们家里还有祖传的草屋。郊外不是吊唁的地方,恕我不能接受。"庄公听了满脸羞愧:"是寡人考虑不周啊!"于是亲自到杞梁家中吊唁。
孟姜扶着丈夫的棺材要下葬时,在城外露宿三天,抚棺痛哭,眼泪流干了就流血。说来也怪,齐国的城墙突然塌了好几尺,这都是被她的至诚感动所致。后来民间传说秦朝有个叫范杞梁的修长城死了,他妻子孟姜女哭倒长城,其实就是把齐国这事传错了。
华周回到齐国后,因伤势过重不久也去世了。他妻子哭得比孟姜还要伤心。所以《孟子》里说"华周、杞梁的妻子因为太会哭丈夫,把齐国的风俗都改变了",说的就是这事。
这一年是周灵王二十二年。天公不作美,发了一场大洪水,谷水和洛水泛滥成灾,连黄河都决了口,平地水深一尺多。晋国伐齐的计划也就此搁浅。
再说齐国右卿崔杼,早就看不惯庄公荒淫无道,巴不得晋国来攻打,好趁机夺权。他本来和左卿庆封商量好,等事成之后平分齐国。现在听说因为发大水晋军来不了,心里闷闷不乐。庄公身边有个叫贾竖的侍从,曾经因为小事挨了一百鞭子。崔杼知道他怀恨在心,就用重金收买,让贾竖把庄公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他。这崔杼到底要做出什么事来?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曲沃城栾盈灭族 且于门杞梁死战
却说范匄虽遣其子范鞅往迎魏舒,未知逆顺如何,心中委决不下,亲自登城而望,见一簇车徒,自西北方疾驱而至,其子与魏舒同在一车之上,喜曰:“栾氏孤矣。”即开宫门纳之。
魏舒与范匄相见,兀自颜色不定。匄执其手曰:“外人不谅,颇言将军有私于栾氏,匄固知将军之不然也。若能共灭栾氏者,当以曲沃相劳!”舒此时已落范氏牢笼之内,只得唯唯惟命,遂同谒平公,共商议应敌之计。须臾,赵武、荀吴、智朔、韩无忌、韩起、祁午、羊舌赤、羊舌肹、张孟趯诸臣,陆续而至,皆带有车徒,军势益盛。
固宫止有前后两门,俱有重关。范匄使赵、荀两家之军,协守南关二重,韩无忌兄弟,协守北关二重,祁午诸人,周围巡儆。匄与鞅父子,不离平公左右。
栾盈已入绛城,不见魏舒来迎,心内怀疑,乃屯于市口,使人哨探,回报:“晋侯已往固宫,百官皆从,魏氏亦去矣!”栾盈大怒曰:“舒欺我,若相见,当手刃之!”即抚督戎之背曰:“用心往攻固宫,富贵与子共也!”督戎曰:“戎愿分兵一半,独攻南关,恩主率诸将攻北关,且看谁人先入?”
此时殖绰、郭最虽则与盈同事,然州绰、邢蒯却是栾盈带往齐国去的,齐侯作兴了他,绰、最每受其奚落,俗语云:“怪树怪丫叉”,绰、最与州、邢二将有些心病,原原本本未免迁怒到栾盈身上。况栾盈口口声声只夸督戎之勇,并无俯仰绰、最之意,绰、最怎肯把热气去呵他冷面,也有坐观成败的意思,不肯十分出力。栾盈所靠,只是督戎一人。
当下督戎手提双戟,乘车径往固宫,要取南关。在关外阅看形势,一驰一骤,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,分明似一位黑煞神下降。晋军素闻其勇名,见之无不胆落,赵武啧啧叹羡不已。武部下有两员骁将,叫做解雍、解肃兄弟二人,皆使长枪,军中有名。闻主将叹羡,心中不服曰:“督戎虽勇,非有三头六臂,某弟兄不揣,欲引一枝兵下关,定要活捉那厮献功。”赵武曰:“汝须仔细,不可轻敌!”
二将装束齐整,飞车出关,隔堑大叫:“来将是督将军否。可惜你如此英勇,却跟
随叛臣,早早归顺,犹可反祸为福?”督戎闻叫大怒,喝教军士填堑而渡,军士方负土运石,督戎性急,将双戟按地,尽力一跃,早跳过堑北。
二解倒吃了一惊,挺枪来战督戎,督戎舞戟相迎,全无惧怯,解雍的驾马,早被督戎一戟打去,折了背脊,车不能动,连解肃的驾马,嘶鸣起来,也不行走,二解欺他单身,跳下车来步战,督戎两枝大戟,一左一右,使得呼呼的响,解肃一枪刺来,督戎一戟拉去,戟势去重,磅的一声,那枝枪折为两段,解肃撇了枪杆便走,解雍也著了忙,手中迟慢,被督戎一戟刺倒,便去追赶解肃,解肃善走,径奔北关,缒城而上,督戎赶不著,退转来要结果解雍,已被军将救入关去了。
督戎气忿忿的,独自挺戟而立,叫道:“有本事的,多著几个出来,一总厮杀,省得费了工夫!”关上无人敢应,督戎守了一会,仍回本营,吩咐军士,打点明日攻关。是夜解雍伤重而死,赵武痛惜不已,解肃曰:“明日小将再决一战,誓报兄仇,虽死不恨!”
荀吴曰:“我部下有老将牟登,他有二子牟刚、牟劲,俱有千斤之力,见在晋侯麾下侍卫,今夜使牟登唤来,明日同解将军出战,三人战一个,难道又输与他!”赵武曰:“如此甚好!”荀吴自去吩咐牟登去了。
次早,牟刚、牟劲俱到,赵武看之,果然身材魁伟,气象狰狞,慰劳了一番,命解肃一同下关,那边督戎早把坑堑填平,直逼关下搦战;这里三员猛将,开关而出。督戎大叫:“不怕死的都来!”三将并不打话,一枝长枪,两柄大刀,一齐都奔督戎。
督戎全无惧怯,杀得性起,跳下车来,将双戟飞舞,尽著气力,落戟去处,便有千钧之重,牟劲车轴,被督戎打折,只得也跳下车来,著了督戎一戟,打得稀烂,牟刚大怒,拚命上前,怎奈戟风如箭,没处进步。老将牟登,喝叫:“且歇!”关上鸣起金来,牟登亲自出关,接应牟刚、解肃进去,督戎教军士攻关,关上矢石如雨,军士多有伤损,惟督戎不动分毫,真勇将也。
赵武与荀吴连败二阵,遣人告急于范匄。范匄曰:“一督戎胜他不得,安能平栾氏乎!”是夜秉烛而坐,闷闷不已。
有一隶人侍侧,叩首而问曰:“元帅心怀郁郁,莫非忧督戎否!”范匄视其人,姓斐名豹,原是屠岸贾手下骁将斐成之子,因坐屠党,没官为奴,在中军服役。范匄奇其言,问曰:“尔若有计除得督戎,当有重赏!”斐豹曰:“小人名在丹书,枉有冲天之志,无处讨个出身,元帅若于丹书上除去豹名,小人当杀督戎,以报厚德!”范匄曰:“尔若杀了督戎,吾当请于晋侯,将丹书尽行焚弃,收尔为中军牙将!”斐豹曰:“元帅不可失信!”范匄曰:“若失信,有如红日。但不知用车徒多少?”斐豹曰:“督戎向在绛城,与小人相识,时常角力赌胜,其人恃勇性躁,专好独斗,若以车徒往,不能胜也,小人情愿单身下关,自有擒督戎之计。”范匄曰:“汝莫非去而不返?”斐豹曰:“小人有老母,今年七十八岁,又有幼子娇妻,岂肯罪上加罪,作此不忠不孝之事?如有此等,亦如红日!”范匄大喜,劳以酒食,赏兕甲一副。
次日,斐豹穿甲于内,外加练袍,扎缚停当,头带韦弁,足穿麻屦,腰藏利刃,手中提一铜锤,重五十二斤,来辞范匄曰:“小人此去,杀得督戎,奏凯而回;不然,亦死于督戎之手,决不两存。”范匄曰:“我当亲往,看汝用力。”即时命驾车,使斐豹骖乘,同至南关。赵武、荀吴接见,诉以督戎如此英雄,连折二将,范匄曰:“今日斐豹单身赴敌,只看晋侯福分。”
言犹未已,关下督戎大呼搦战,斐豹在关上呼曰:“督君还认得斐大否?”豹行大,故自称斐大,乃昔年彼此所呼也,督戎曰:“斐大,汝今还敢来赌一死生么?”斐豹曰:“他人怕你,我斐豹不怕你。你把兵车退后,我与你两人,只在地下赌斗,双手对双手,兵器对兵器,不是你死我活,就是我死你活,也落得个英名传后。”
督戎曰:“此论正合吾意。”遂将军士约退,这里关门开处,单单放一个斐豹出来,两个就在关下交战,约二十余合,未分胜败,斐豹诈言道。”我一时内急,可暂住手。”督戎那里肯放,斐豹先瞧见西边空处,有一带短墙,捉个空隙就走,督戎随后赶来,大喝:“走向那里去?”范匄等在关上,看见督戎往追斐豹,慌捏一把汗,谁知斐豹却是用计,奔近短墙,扑的跳将进去。
督戎见斐豹进墙去了,亦逾墙而入,只道斐豹在前面,却不知斐豹隐身在一棵大树之下,专等督戎进墙,出其不意,提起五十二斤的铜锤,自后击之,正中其脑,脑浆迸裂,扑地便倒,兀自把右脚飞起,将斐豹胸前兕甲碾去一片,斐豹急拔出腰间利刃,剁下首级,复跳墙而出。
关上望见斐豹手中提有血淋淋的人头,已知得胜,大开关门,解肃、牟刚引兵杀出,栾军大败,一半杀了,一半投降,逃去者十无一二,范匄仰天沥酒曰:“此晋侯之福也!”即酌酒亲赐斐豹,就带他往见晋侯,晋侯赏以兵车一乘,注功绩第一。潜渊先生有诗云:
督戎神力世间无,敌手谁知出隶夫?
始信用人须破格,笑他肉食似雕瓠!
再说栾盈引大队车马,攻打北关,连接督戎捷报,盈谓其下曰:“吾若有两督戎,何患固宫不破耶?”殖绰践郭最之足,郭最以目答之,各低头不语。惟有栾乐、栾鲂思欲建功,不避矢石,韩无忌、韩起因前关屡败,不敢轻出,只是严守。
到第三日,栾盈得败军之报,言:“督戎被杀,全军俱没。”吓得手足无措,方请殖绰、郭最商议。绰、最笑曰:“督戎且失利,况我曹乎?”栾盈垂泪不已。
栾乐曰:“我等死生,决于今夜,当令将士毕聚北门,于三更之后悉登车巢车,放火烧关,或可入也。”栾盈从其计。
晋侯喜督戎之死,置酒庆贺。韩无忌、韩起俱来献觞上寿,饮至二更方散,才回北关。点视方毕,忽然车声轰起,栾氏军马大集,车巢车高与关齐,火箭飞蝗般射来,延烧关门,火势凶猛,关内军士,存扎不牢,栾乐当先,栾鲂继之,乘势遂占了外关。韩无忌等退守内关,遣人飞报中军求救,范匄命魏舒往南关,替回荀吴一枝军马,往北关帮助二韩,遂同晋侯登台北望,见栾兵屯于外关,寂然无声。
范匄曰:“此必有计。”传令内关用心防御,守至黄昏,栾兵复登车巢车,仍用火器攻门,这里预备下皮帐,帐用牛皮为之,以水浸透,撑开遮蔽,火不能入,乱了一夜,两下暂息,范匄曰:“贼已逼近,倘久而不退,齐复乘之,国必殆矣!”
遂命其子范鞅,率斐豹引一枝军,从南关转至北门,从外而攻,刻定时辰,约会二韩守关,荀吴率牟刚引一枝兵,从内关杀出外关,腹背夹攻,教他两下不能相顾。使赵武、魏舒移兵屯于关外,以防南逸。调度已毕,奉晋侯登台观战。
范鞅临行,请于匄曰:“鞅年少望轻,愿假以中军旗鼓!”匄许之,鞅仗剑登车,建旆而行,方出南关,谓其下曰:“今日之战,有进无退。若兵败,吾先自刭,必不令诸君独死!”众皆踊跃,
却说荀吴奉范匄将令,使将士饱食结束,专等时候,只见栾兵纷纷扰扰,俱退出外关,心知外兵已到。一声鼓响,关门大开,牟刚在前,荀吴在后,甲士步卒,一齐杀出,栾盈亦虑晋军内外夹攻,使栾鲂用铁叶车塞外门之口,分兵守之,荀吴之兵,不能出外。
范鞅兵到,栾乐见大旆,惊曰:“元帅亲至乎?”使人察之,回报曰:“小将军范鞅也!”乐曰:“不足虑矣!”乃张弓挟矢,立于车中,顾左右曰:“多带绳索,射倒者则牵之!”驰入晋军,左射右射,发无不中,其弟栾荣同在车中,谓曰:“矢可惜也!多射无名!”乐乃不射,少顷,望见一车远远而来,车中一将,韦弁练袍,形容古怪,栾荣指曰:“此人名斐豹,即杀我督将军者,可以射之!”栾乐曰:“俟近百步,汝当为我喝采!”
言未毕,又一车从旁经过,栾乐认得车中乃是小将军范鞅,想道:“若射得范鞅,却不胜如斐豹?”乃驱车逐范鞅而射之,栾乐之箭,从来百发百中,偏是这一箭射个落空,范鞅回顾,见是栾乐。大骂:“反贼!死在头上,尚敢射我?”栾乐便教回车退走,他不是怕惧范鞅,因射他不著,欲回车诱他赶来,觑得亲切,好端的放箭。
谁知殖绰、郭最亦在军中,忌栾乐善射,惟恐其成功,一见他退走,遂大呼曰:“栾氏败矣!”御人闻呼,又错认别枝兵败了,举头四望,辔乱马逸,路上有大槐根,车轮误触之而覆,把栾乐跌将出来,恰恰的斐豹赶到,用长戟钩之,断其手肘。可怜栾乐是栾族第一个战将,今日死于槐根之侧,岂非天哉!髯翁有诗云:
猿臂将军射不空,偏教一矢误英雄。
老天已绝栾家祀,肯许军中建大功。
栾荣先跳下车,不敢来救栾乐,急逃而免。殖绰、郭最难回齐国,郭最奔秦,殖绰奔卫。
栾盈闻栾乐之死,放声大哭,军士无不哀涕,栾鲂守不住门口,收兵保护栾盈,望南而奔,荀吴与范鞅合兵,从后追来。盈、鲂同曲沃之众,抵死拒敌,大杀一场,晋兵才退。盈、鲂亦身带重伤,行至南门,又遇魏舒引兵拦住,栾盈垂泪告曰:“魏伯独不忆下军共事之日乎,盈知必死,然不应死于魏伯之手也!”魏舒意中不忍,使车徒分列左右,让栾盈一路。
栾盈、栾鲂引著残兵,急急奔回曲沃去了。须臾,赵武军到,问魏舒曰:“栾孺子已过,何不追之?”魏舒曰:“彼如釜中之鱼,瓮中之鳖,自有庖人动手,舒念先人僚谊,诚不忍操刀也!”赵武心中恻然,亦不行追赶。
范匄闻栾盈已去,知魏舒做人情,置之不言,乃谓范鞅曰:“从盈者,皆曲沃之甲,此去必还曲沃,彼爪牙已尽,汝率一军围之,不忧不下也。”荀吴亦愿同往,范匄许之,二将帅车三百乘。
围栾盈于曲沃,范匄奉晋平公复回公宫,取丹书焚之,因斐豹得脱隶籍者二十余家,范匄遂收斐豹为牙将。
话分两头。却说齐庄公自打发栾盈转身,便大选车徒,以王孙挥为大将,申鲜虞副之,州绰、邢蒯为先锋,晏氂为合后,贾举邴师等随身扈驾,择吉出师。先侵卫地,卫人儆守,不敢出战。齐兵也不攻城,遂望帝邱而北,直犯晋界。围朝歌,三日取之。
庄公登朝阳山犒军,遂分军为二队,王孙挥同诸将为前队,从左取路孟门隘;庄公自率“龙”“虎”二爵为后队,从右取路共山,俱于太行山取齐。一路杀掠,自不必说,邢蒯露宿共山之下,为毒蛇所螫,腹肿而死,庄公甚惜之。
不一日,两军俱至太行,庄公登山以望二绛,正议袭绛之事,闻栾盈败走曲沃,晋侯悉起大军将至,庄公曰:“吾志不遂矣!”遂观兵于少水而还,守邯郸大夫赵胜,起本邑之兵追之,庄公只道大军来到,前队又已先发,仓皇奔走,只留晏氂断后,氂兵败,被赵胜斩之。
范鞅、荀吴围曲沃月余,盈等屡战不胜,城中死者过半,力尽不能守,城遂破,胥午伏剑而死,栾盈、栾荣俱被执,盈曰:“吾悔不用辛俞之言,乃至于此!”荀吴欲囚栾盈,解至绛城,范鞅曰:“主公优柔不断,万一乞哀而免之,是纵仇也!”乃夜使人缢杀之,并杀栾荣,尽诛灭栾氏之族。惟栾鲂缒城而遁,出奔宋国去了。
鞅等班师回奏,平公命以栾氏之事,播告于诸侯,诸侯多遣人来称贺。史臣有赞云:
宾傅桓叔,枝佐文君,
传盾及书,世为国桢。
黡一汰侈,遂坠厥勋,
盈虽好士,适殒其身。
保家有道,以诫子孙。
于是范匄告老,赵武代之为政,不在话下。
再说齐庄公以伐晋未竟其功,雄心不死,还至齐境,不肯入,曰:“平阴之役,莒人欲自其乡袭齐,此仇亦不可不报也。”乃留屯于境上,大搜车乘,州绰、贾举等各赐坚车五乘,名为“五乘之宾”。贾举称临淄人华周、杞梁之勇,庄公即使人召之。
周、梁二人来见,庄公赐以一车,使之同乘,随军立功。华周退而不食,谓杞梁曰:“君之立‘五乘之宾',以勇故也,君之召我二人,亦以勇故也,彼一人而五乘,我二人而一乘,此非用我,乃辱我耳。盍辞之他往乎?”杞梁曰:“梁家有老母,当禀命而行之。”杞梁归告其母,母曰:“汝生而无义,死而无名,虽在‘五乘之宾',人孰不笑汝?汝勉之,君命不可逃也!”杞梁以母之语述于华周,华周曰:“妇人不忘君命,吾敢忘乎?”遂与杞梁共车,侍于庄公。
庄公休兵数日,传令留王孙挥统大军屯扎境上,单用“五乘之宾”及选锐三千,衔枚卧鼓,往袭莒国。华周、杞梁自请为前队,庄公问曰:“汝用甲乘几何?”华周、杞梁曰:“臣等二人,只身谒君,亦愿只身前往,君所赐一车,已足吾乘矣!”庄公欲试其勇,笑而许之。
华周、杞梁约更番为御,临行曰:“更得一人为戎右,可当一队矣!”有小卒挺身出曰:“小人愿随二位将军一行,不知肯提挈否?”华周曰:“汝何姓名?”小卒对曰:“某乃本国人隰侯重也,慕二位将军之义勇,是以乐从。”三人遂同一乘,建一旗一鼓,风驰而去。
先到莒郊,露宿一夜,次早,莒黎比公知齐师将到,亲率甲士三百人巡郊,遇华周、杞梁之车,方欲盘问,周、梁瞋目大呼曰:“我二人,乃齐将也,谁敢与我决斗?”黎比公吃了一惊,察其单车无继,使甲士重重围之。
周、梁谓隰侯重曰:“汝为我击鼓勿休!”乃各挺长戟,跳下车来,左右冲突,遇者辄死,三百甲士,被杀伤了一半,黎比公曰:“寡人已知二将军之勇矣,不须死战,愿分莒国与将军共之!”周、梁同声对曰:“去国归敌,非忠也,受命而弃之,非信也,深入多杀者,为将之事,若莒国之利,非臣所知!”言毕,奋戟复战,黎比公不能当,大败而走。
齐庄公大队已到,闻知二将独战得胜,使人召之还,曰:“寡人已知二将军之勇矣,不必更战,愿分齐国,与将军共之!”周、梁同声对曰:“君立‘五乘之宾',而吾不与焉,是少吾勇也,又以利啖我,是污吾行也,深入多杀者,为将之事,若齐国之利,非臣所知!”乃揖去使者,弃车步行,直逼且于门,黎比公令人狭道掘沟炙炭,炭火腾焰,不能进步。
隰侯重曰:“吾闻古之士,能立名于后世者,惟捐生也,吾能使子逾沟。”乃仗楯自伏于炭上,令二子乘之而进。华周、杞梁既逾沟,回顾隰侯重,已焦灼矣,乃向之而号。杞梁收泪,华周哭犹未止。杞梁曰:“汝畏死耶?何哭之久也!”华周曰:“我岂怕死者哉?此人之勇,与我同也,乃能先我而死,是以哀之。”
黎比公见二将已越火沟,急召善射者百人,伏于门之左右,俟其近,即攒射之。华周,杞梁直前夺门,百矢俱发,二将冒矢突战,复杀二十七人。守城军士,环立城上,皆注矢下射。
杞梁重伤先死;华周身中数十箭,力尽被执,气犹未绝,黎比公载归城中。有诗为证:
争羡赳赳五乘宾,形如熊虎力千钧。
谁知陷阵捐躯者,却是单车殉义人。
却说齐庄公得使者回信,知周,梁有必死之心,遂引大队前进,至且于门,闻三人俱已战死,大怒,便欲攻城。黎比公遣使至齐军中谢曰:“寡君徒见单车,不知为大国所遣,是以误犯,且大国死者三人,敝邑被杀者已百余人矣。彼自求死,非敝邑敢于加兵也。寡君畏君之威,特命下臣百拜谢罪,愿岁岁朝齐,不敢有贰。”庄公怒气方盛,不准行成,黎比公复遣使相求,欲送还华周,并归杞梁之尸,且以金帛犒军,庄公犹未许。忽传王孙挥有急报至,言:“晋侯与宋、鲁、卫、郑各国之君会于夷仪,谋伐齐国,请主公作速班师。”庄公得此急信,乃许莒成。
莒黎比公大出金帛为献,以温车载华周,以辇载杞梁之尸,送归齐军,惟隰侯重尸在炭中,已化为灰烬,不能收拾。
庄公即日班师,命将杞梁殡于齐郊之外。
庄公方入郊,适遇杞梁之妻孟姜,来迎夫尸,庄公停车,使人吊之。孟姜对使者再拜曰:“梁若有罪,敢辱君吊;若其无罪,犹有先人之敝庐在。郊非吊所,下妾敢辞。”庄公大惭曰:“寡人之过也!”乃为位于杞梁之家而吊焉。
孟姜奉夫棺,将窆于城外,乃露宿三日,抚棺大恸,涕泪俱尽,继之以血,齐城忽然崩陷数尺,由哀恸迫切,精诚之所感也。后世传秦人范杞梁差筑长城而死,其妻孟姜女送寒衣至城下,闻夫死痛哭,城为之崩,盖即齐将杞梁之事,而误传之耳。
华周归齐,伤重,未几亦死。其妻哀恸,倍于常人。按《孟子》称:“华周,杞梁之妻,善哭其夫而变国俗。”正谓此也。史臣有诗云:
忠勇千秋想杞梁,颓城悲恸亦非常。
至今齐国成风俗,嫠妇哀哀学孟姜。
按此乃周灵王二十二年之事。
是年大水,谷水与洛水斗,黄河俱泛滥,平地水深尺余,晋侯伐齐之议遂中止。
却说齐右卿崔杼恶庄公之淫乱,巴不得晋师来伐,欲行大事,已与左卿庆封商议事成之日,平分齐国,及闻水阻,心中郁郁。庄公有近侍贾竖,尝以小事,受鞭一百,崔杼知其衔怨,乃以重赂结之,凡庄公一动一息,俱令相报。毕竟崔杼做出甚事来?再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