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唐太宗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歇脚,清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。他仰头望着浓密的树冠,不禁赞叹道:"真是棵好树啊!"跟在身边的宇文士及一听,立刻凑上前来,把这棵树夸得天花乱坠,嘴里像抹了蜜似的。
太宗突然沉下脸来,盯着他说:"魏征总劝我要远离谄媚小人,我原先还琢磨不透谁是小人,现在可算明白了。"宇文士及吓得扑通跪地,额头抵着地面辩解道:"朝堂上那些大臣动不动就跟您争得面红耳赤,您连头都不愿抬。要是连我们这些近臣都不顺着您说几句好话,您这天子当得还有什么滋味?"太宗听罢,脸上的怒气这才渐渐消散。
代州都督刘兰谋反事败,被处以腰斩极刑。将军丘行恭为了讨好皇帝,竟挖出刘兰的心肝生吞下去。太宗得知后拍案怒斥:"朝廷自有律法,何至于此!要是吃逆贼的心肝就算忠孝,那也该让太子和亲王们来吃,轮得到你吗?"丘行恭满面羞惭地退了下去。说起来这刘兰本是青州有名的读书人,乱世中保全乡里,很得民心。先投靠李密,后归顺大唐,结果被游客告发谋反,落得满门抄斩。
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当年和虞基一起被宇文化及杀害。当时在场的封德彝后来在贞观年间见到许敬宗靠谄媚得宠,很看不上眼,逢人就说:"虞基被杀时,他弟弟虞世南跪地求代兄受死;许善心遇害时,他儿子许敬宗却手舞足蹈求活命。"这话传到许敬宗耳朵里,让他又羞又恨。当年宇文化及弑君,隋朝官员都去道贺,唯独许善心不去。宇文化及看重他的名望放了他,可他连个谢恩的舞蹈都不肯跳,这才遭了毒手。后来许敬宗负责给封德彝写传记时,就故意夸大他的恶行。他掌管史馆时,记载多有不实,被人诟病。更过分的是,他和李义府一起拥立武则天,残害忠良,弄得满朝文武大气都不敢出。改朝换代的血雨腥风里,少不了他推波助澜。他儿子许昂挺有文才,在太子府任职。原配裴氏早逝,许敬宗看上了裴氏婢女的美色,让她冒充虞氏嫁给自己。谁知许昂早就和这婢女私通,许敬宗一怒之下告儿子不孝,把许昂流放岭南。他还收了蛮族首领冯盎和将军钱九陇几十万聘礼,把女儿嫁过去攀附权贵。为了巴结尉迟恭,他给儿子娶了尉迟宝琳的孙女,收受重金后,在给尉迟恭写的传记里刻意隐瞒过失。太宗明明把《威凤赋》赐给长孙无忌,他偏要改成赐给尉迟恭。这类歪曲事实、粉饰太平的事他干得多了。
许敬宗死后,博士袁思古等人商议谥号时说:"许敬宗靠才华当官,却把长子流放蛮荒,把幼女嫁去夷狄。满嘴诗书礼义,家里却乌烟瘴气;嫁女娶媳只看钱财。按谥法,名不副实该用'缪'字。"许敬宗的孙子许彦伯不服,闹着要改谥号。礼官最后折中给了个"恭"字。许彦伯在朝堂上要打袁思古,袁思古冷笑说:"我这是在替你爹报仇,你倒冲我发火?"许彦伯顿时羞得无地自容。
唐高宗晚年患头风,眼睛都快看不见了。武则天巴不得丈夫病情加重,暗中阻挠太医诊治。等病势沉重时,才召来张文仲、秦鸣鹤两位御医。秦鸣鹤诊断后说:"风毒上攻,只要在头上扎针放点血就能好转。"武则天在帘后厉声喝道:"该杀!天子头上是能随便见血的地方吗?"秦鸣鹤吓得直磕头。高宗虚弱地说:"医生诊病,不该怪罪。我头疼得实在受不了,放血试试吧。"结果银针刚刺入百会穴,高宗就惊呼:"我能看见了!"话音未落,武则天突然掀开帘子,对御医又拜又谢:"真是上天派来的神医啊!"还亲自捧着绸缎珠宝赏赐他们。高宗在一旁看得满脸尴尬。
武则天称帝后,立睿宗为太子。洛阳有个叫王庆之的投机分子,带着千把人跪在宫门外,嚷嚷着要废太子改立武承嗣。武则天假惺惺地说:"太子是我儿子,怎么能废?"王庆之抹着眼泪说:"神灵可不接受异姓祭祀。如今天下姓武,怎么能让姓李的当继承人?"武则天再三打发他走,这无赖竟趴在地上以死相逼。武则天只好给他盖了印的通行证,说:"想见我就拿这个来。"结果王庆之三天两头往宫里跑,最后把武则天惹烦了,让李昭德处置。李昭德把他拖到光政门外,当众宣布:"这逆贼想废太子!"当场打得他七窍流血而死。
有一年三月突然下雪,宰相苏味道带着群臣要上表庆贺祥瑞。左拾遗王求礼拦住他们:"国家大事,岂能睁眼说瞎话?"苏味道反问:"三月下雪怎么不是吉兆?"王求礼冷笑:"要是三月雪算祥瑞,那腊月打雷是不是也该庆贺?"满朝文武都佩服他的胆识,贺表到底没递上去。这位耿直的谏官后来做到卫王府属官,死在任上。
御史大夫魏元忠生病时,同僚们都来探望。侍御史郭霸故意最后一个到,愁眉苦脸地非要看魏元忠的小便,说是要验病。魏元忠推辞不过,这郭霸竟真尝了一口,然后欣喜若狂:"尿液发甜病难治,现在发苦说明快好了!"刚正的魏元忠恶心得要命,第二天就在朝堂上揭发了这事。
张易之的哥哥张同休在司礼寺设宴,席间起哄让御史大夫杨再思跳高丽舞。这位杨大人居然真找来纸旗扎在头上,反穿紫袍就扭了起来,半点不害臊。他还谄媚张昌宗:"都说六郎像莲花,要我说是莲花像六郎才对。"后来张昌宗贪污案发,武则天派桓彦范查办。结案时杨再思竟说:"张昌宗炼的仙丹陛下吃着有效,这可是大功一件啊!"硬是把贪污案给搅黄了。天下士人提起他,都当是臭狗屎。
大理寺的成敬奇文采斐然,和宰相姚崇是亲家。有次姚崇生病,他跑去探望,说着说着就掉眼泪。更绝的是他从怀里掏出几只活麻雀,让姚崇挨个摸过再放生,嘴里还念叨:"愿姚公早日康复。"等他一走,姚崇对家人冷笑:"这眼泪也不知从哪儿挤出来的。"从此再不见他。
话说这沧州有个叫郑愔的,早年跟着来俊臣干那些罗织罪名的事儿,那些害人的状纸可都是他亲手写的。后来张易之兄弟俩提拔他当了殿中侍御史。可好景不长,张易之倒台,他也被贬到宣州当了个小小的司户。
这郑愔可不是省油的灯,他瞅准武三思掌权的机会,知道武三思要对付桓敬这帮人,就跑去求见。一见面,他先是嚎啕大哭,哭得那叫一个伤心,转眼又哈哈大笑起来。
武三思被他弄得莫名其妙,问他这是闹哪出。郑愔抹着眼泪说:"刚才哭,是替大王您伤心啊。您想想,张柬之那五个人天天在皇上跟前说您坏话,这江山迟早要毁在他们手里。后头笑,是替大王高兴啊。您如今大权在握,要收拾他们还不容易?比当年则天皇后废立皇帝还简单呢!"
武三思一听这话,乐得嘴都合不拢,拉着他就上楼密谋。后来陷害五王的事儿,就是他和崔湜出的主意。这郑愔靠着这套本事,一路升到吏部侍郎,整天卖官鬻爵。最后跟着谯王李重福造反,把命给搭进去了。
再说太平公主,那可是个厉害角色,连武则天都说她最像自己。诛杀张易之兄弟,平定韦后之乱,她都立了大功。到了睿宗朝,军国大事都得先问过她,宰相们得去她府上请示。睿宗和大臣们都亲热地叫她"太平",管玄宗叫"三郎"。
每次大臣上奏,睿宗总要问:"跟三郎商量过没有?"可见她权势有多大。朝中七个宰相,四个是她的人,把玄宗逼得孤立无援。后来窦怀贞这帮人伏诛,她逃到山寺里,还是被赐死了。
说到窦怀贞,这人最会钻营。他为了巴结韦后的奶妈王氏,居然娶了这个蛮族出身的婢女,还得意洋洋地在奏章上署名"翊圣皇后阿㸙"。长安城里谁不笑话他?背地里都管他叫"㸙宰相"。韦后一倒台,他立马杀了老婆,提着脑袋去表忠心。在御史台当差时,见到没胡子的官员就以为是太监,点头哈腰那叫一个殷勤。等到睿宗即位,他更是变本加厉地谄媚,最后在玄宗平定内乱时投水自尽。
还有个驸马叫张垍,在太常寺当差,举止优雅得很。玄宗越看越喜欢,有天跟他说:"朕打算罢免李希烈,让你当宰相。"张垍连忙推辞。这事儿让杨贵妃知道了,转头就告诉杨国忠。
后来安禄山来朝见,玄宗想封他当宰相,让张垍起草诏书。杨国忠跳出来反对:"安禄山大字不识几个,当宰相岂不让番邦笑话?"这事就黄了。等安禄山回范阳时,玄宗派高力士去送行。
力士回来复命,玄宗问:"禄山高兴吗?"力士回说:"安禄山为没当上宰相耿耿于怀呢。"杨国忠立刻插嘴:"这准是张垍泄的密!"玄宗也不查证,勃然大怒,把张垍贬到卢溪,连他两个兄弟也受了牵连。
太宗尝止一树下,曰:“此嘉树。”宇文士及从而美之不容口。太宗正色谓之曰:“魏征尝劝我远佞人,我不悟佞人为谁矣,意常凝汝而未明也。今乃果然。”士及叩头谢曰:“南衙群臣,面折廷诤,陛下常不举首。今臣幸在左右,若不少顺从,陛下虽贵为天子,复何聊乎?”太宗怒乃解。
代州都督刘兰谋反,腰斩之。将军丘行恭希旨,探心肝而食。太宗责之曰:“典自有常科,何至如此!若食逆者心肝而为忠孝,则兰之心肝当为太子诸王所食,岂到汝乎?”行恭惭谢而退。兰本青州明经,遇乱为乡里所称,保完青郡,远近归之。初降李密,密败,归国,在代州为游客所告,遂族灭。
许敬宗父善心,与虞基同为宇文化及所害。封德彝时为内史舍人,备见其事。贞观初,敬宗以便佞为恩,德彝薄其为人,每谓人曰:“虞基被戮,虞南匍匐以请代;善心之死,敬宗蹈舞以求生。”敬宗深愧恨焉。初,炀帝之被戮也,隋官贺化及,善心独不至,化及以其人望而释之,善心又不舞蹈,由是见害。及为封德彝立传,盛加其罪恶,掌知国史,记注不直,论者尤之。与李义府赞立则天,屠害朝宰,公卿以下,重足累息。移皇家之社稷,剿生人之性命,敬宗手推毂焉。子昂,颇有才藻,为太子舍人。母裴氏早卒,裴侍婢有姿色,敬宗以为继,假姓虞氏。昂素与之通,敬宗奏昂不孝,流于岭南。又纳资数十万,嫁女与蛮首领冯盎子及监门将军钱九陇,叙其阀阅。又为子娶尉迟宝琳孙女,利其金帛,乃为宝琳父敬德修传,隐其过咎。太宗作《威凤赋》赐长孙无忌,敬宗改云赐敬德。其虚美隐恶,皆此类也。敬宗卒,博士袁思古等议曰:“敬宗位以才升,历居清级。弃长子于荒徼,嫁少女于夷落。闻《诗》闻《礼》,事绝于家庭;纳采问名,唯同于黩货。易名之典,须凭实行。案谥法,名与实爽曰‘缪’。请谥为谬。”敬宗孙彦伯诉于执政,请改谥。礼官议以为既过能改曰“恭”,乃谥为恭。彦伯,昂之子也,既与思古忿兢,将于众中殴之。思古谓曰:“吾与贤家君报仇,缘何反怒?”彦伯大惭而退。
高宗末年,苦风眩头重,目不能视。则天幸灾逞己志,潜遏绝医术,不欲其愈。及疾甚,召侍医张文仲、秦鸣鹤诊之。鸣鹤曰:“风毒上攻,若刺头出少血,则愈矣。”则天帘中怒曰:“此可斩!天子头上岂是试出血处耶!”鸣鹤叩头请命,高宗曰:“医之议病,理不加罪。且我头重闷,殆不能忍,出血未必不佳。朕意决矣。”命刺之。鸣鹤刺百会及朏户出血。高宗曰:“吾眼明矣。”言未毕,则天自帘中顶礼以谢鸣鹤等曰:“此天赐我师也。”躬负缯宝以遗之。高宗甚愧焉。
则天称尊号,以睿宗为皇嗣,居东宫。洛阳人王庆之希旨,率浮伪千余人诣阙,请废皇嗣而立武承嗣为太子。召见,两泪交下。则天曰:“皇嗣我子,奈何废之?”庆之曰:“神不享非类。今日谁国,而李氏为嗣也?”则天固谕之令去,庆之终不去,面覆地,以死请。则天务遣之,乃以内印印纸,谓之曰:“持去矣。须见我,以示门者,当闻也。”庆之持纸,去来自若。此后屡见,则天亦烦而怒之,命李昭德赐杖。昭德命左右引出光政门外,昌言曰:“此贼欲废皇嗣而立武承嗣!”命扑之,眼耳皆血出,乃榜杀之。
则天朝,尝三月降雪,凤阁侍郎苏味道等以为祥瑞,草表将贺。左拾遗王求礼止之。味道曰:“国家事,何为诳妄以贺朝庭?”求礼曰:“宰相不能燮理阴阳,令三月降雪。此灾也,乃诬为瑞。若三月雪是瑞雪,腊月雷当为瑞雷耶!”举朝善之,遂不贺。求礼方正有词毕,历左台殿中,转卫王掾而卒。
魏元忠为御史大夫,卧病,诸御史省之。侍御史郭霸独后,见元忠,忧形于色,请视元忠便液,以验疾之轻重。元忠辞拒。霸固请,尝之,元忠惊惕。霸喜悦曰:“大夫泄味甘,或难疗;而今味苦矣,即日当愈。”元忠刚直,甚恶其佞,露其事于朝庭。
张易之兄同休,尝请公卿宴于司礼寺,因请御史大夫杨再思曰:“公面似高丽,请作高丽舞。”再思欣然,帖纸旗巾子,反披紫袍,作高丽舞,略无惭色。再思又见易之弟昌宗以貌美被宠,因谀之曰:“人言六郎似莲花,再思以为不然,只是莲花似六郎耳。”有识咸笑之。后昌宗兄弟犯赃,则天命桓彦范、李承嘉勘当以取实。经数日,彦范等奏:“昌宗兄弟共有赃四千余贯,法当解职。”昌宗奏:“臣有功于国家,所犯不至解免。”则天问诸宰臣曰:“昌宗于国有功否?”再思时为内史,奏曰:“昌宗合炼神丹,圣躬服之有效,此实莫大之功。”乃赦之。天下名士,视再思如粪土也。
成敬奇,有俊才,文章可立就,为大理正,与姚崇有姻亲。崇或寝疾,敬奇造宅省焉,对崇涕泣。怀中置生雀数头,乃一一持出,请崇执手而后放之,祝云:“愿令公速愈。”崇勉而从之。敬奇既出,忿其谀媚,谓子弟曰:“此泪亦何从而来?”自兹不复接遇。
郑愔者,沧州人,来俊臣罗织文状,皆愔草定。张易之兄弟荐为殿中侍御史。易之败,黜为宣州司户。既而归,武三思用事,将害桓敬等,愔揣知其情,求谒三思。三思见之,愔先哭甚哀,既而大笑。三思怪问其故,对曰:“前哭甚哀者,吊大王国破家亡也;后大笑者,贺大王得愔也。柬之等五人为上所忌,日夜为计,非剪除不足以快其意。大王岂不知之?今据将相之权,有过人之智,废则天兵不血刃,易于反掌。今料大王之势,孰与则天?大王不去五王,身有累卵之危,此愔所以寒心也。”三思大悦,引与登楼。谋陷五王而杀之,皆崔湜、郑愔之谋也。累迁吏部侍郎,卖官为务,后与谯王重福构逆而死。
太平公主,沉断有谋,则天爱其类己。诛二张,灭韦氏,咸赖其力焉。睿宗朝,军国大事皆令宰相就宅谘决,然后以闻。睿宗与群臣呼公主为太平,玄宗为三郎。凡所奏请,必问曰:“与三郎商量未?”其见重如此。其宰相有七,四出其门。玄宗孤立而无援。及窦怀贞等诛,乃遁于山寺,俄赐自尽。窦怀贞倾巧进用,累迁晋州长史,谄事中贵,尽得其欢心。韦庶人乳母王氏,本蛮婢也,怀贞聘之为妻,封莒国夫人。俗为奶母之婿曰阿?,怀贞每因谒见及进奏表状,列其官次,署曰“翊圣皇后阿?”。时人鄙之,呼为“?”,怀贞欣然自得。韦庶人败,遂斩其妻,持首以献。居宪台及京尹,每视事,见无须者,误以为中官,必曲加承接。睿宗践祚,怀贞位极人臣,道谀不悛,以至于败。先天中,玄宗戡内难,怀贞投水死。
驸马张垍,以太常卿、翰林院供奉官赞相礼仪,雍容有度。玄宗心悦之,谓垍曰:“朕罢希烈相,以卿代之。”垍谢不敢当。杨贵妃知之,以告杨国忠。杨国忠深忌之。时安禄山入朝,玄宗将加宰相,命垍草诏。国忠谏曰:“禄山不识文字,命之为相,恐四夷轻于唐。”玄宗乃止。及安禄山归范阳,诏高力士送于长乐陂。力士归,玄宗问曰:“禄山喜乎?”力士对曰:“禄山恨不得宰相,颇有言。”国忠遽曰:“此张垍告之也。”玄宗不察国忠之诬,疑垍漏泄,大怒。黜垍为卢溪郡司马,兄均为建安郡司马,弟垹为宜春郡司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