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淹这人可不简单,当年在天策府当兵曹参军时,正赶上杨文干造反那档子事,被流放到越巂那蛮荒之地。后来太宗平定内乱,念他是个能人,就提拔他当了御史大夫。这老杜也是个妙人,特意写了首咏鸡诗来表忠心。
那诗写得可真叫绝:"寒食节走在东郊小路上,看见阳沟里草笼子争奇斗艳。公鸡的红冠子映着日头闪闪发亮,翅膀上的芥羽被风吹得飒飒作响。它盯着对手就知道心里憋着股狠劲,打鸣时那股子气势更是威风凛凛。长尾巴一甩能把战阵扫平,利爪出击招招都能命中。飞起的羽毛落满绿野,洒下的鲜血染红草丛。虽说百战百胜,却从不夸耀自己的功劳。"
说起杜淹这人,那真是能说会道多才多艺。他和韦福嗣是过命的交情,开皇年间俩人一合计:"当今圣上喜欢隐士,苏威不就因为装清高被提拔了吗?咱也学学。"于是俩人就跑到太白山假装隐居。隋文帝听说后气得直跺脚,直接把他们发配到江南充军去了。后来回到老家,杜淹就整天抱着经书自得其乐。直到吏部郎中高构慧眼识珠,举荐他出山,大业末年当上了御史中丞。洛阳平定那会儿,他本来想投靠隐太子,幸亏房玄龄怕他资敌,赶紧把他招揽过来。后来一路高升,做到吏部尚书,参与朝政大事。
太宗在洛阳那会儿,有次在积翠池大宴群臣。酒过三巡,让大家即兴作诗。太宗先来了一首《尚书》:"日头西斜还在读百篇,挑灯夜战钻研五经。夏朝的太康贪图享乐,商纣王更是沉湎酒色。放纵自己的昏君多,严于律己的明君少。身败名裂都是因为作恶多端,流芳百世全靠积德行善。"
魏征接着吟了首西汉:"刘邦在轵道受降,项羽在鸿门争锋。渭桥上车马如龙,细柳营中观兵演武。夜里在栢谷设宴,清晨去杜原踏青。最后还是靠叔孙通的礼制,才知道天子的威严。"太宗听完直点头:"魏征每次开口,都是在提醒我要守礼法。"
李百药是李德林的儿子,父子俩都是才华横溢,天下名士没有不佩服的。他文思深沉,尤其擅长五言诗。太宗写了首《帝京篇》让他唱和,看完他的作品惊叹不已,亲自下诏说:"爱卿怎么年纪越大才华越盛?牙齿都松动了还能写出这么新颖的诗句?"后来他告老还乡,过得那叫一个逍遥,又是挖池塘又是堆假山,整天吟诗喝酒,把平生想做的事都做了个遍。
高宗继位后天下太平,上官仪独掌相权。有天凌晨上朝,他沿着洛水堤岸慢悠悠地骑马,望着月亮吟诗:"大河静静流淌,骑马走过长洲。鹊鸟飞过山间,曙光初现;秋蝉在野云间鸣叫。"那声音凄清悠远,百官远远望着,都觉得他像神仙下凡。
华阴杨炯和绛州王勃、范阳卢照邻、东阳骆宾王,都是名震天下的文豪,人称"王杨卢骆"。要说杨炯和卢照邻还算名副其实,可杨炯自称胜过王勃就有点言过其实了。张说评价得中肯:"杨炯的文章像悬河泻水,取之不尽,确实比卢照邻强,也不比王勃差。但要说耻居王后还算可信,说愧在卢前就有点过头了。"
苏味道被派到岭南时,听说崔马两位侍御入朝,就写了首诗寄回去:"白鹭齐飞的日子,黄莺的叫声远远传来。在明光殿等着上朝,清明的镜中各显才华。高兴你们得到朝廷重用,可惜我却在外地为官。皎洁的树林怀念柏树的坚贞,新的帷幕阻隔了兰孙的芬芳。官帽上少了神羊的影子,车驾旁围着祥瑞的雉群。可怜我在这南斗星外,只能仰望北方的星辰。"苏味道才华横溢,世代以文章著称,后来做到凤阁侍郎、知政事。有次和张锡一起犯事被关在司刑寺。衙门看他是宰相,虽然罪名不重,还是准备了好吃好喝伺候着。可苏味道死活不肯享受特权,不骑马,步行到监狱,席地而睡,粗茶淡饭。张锡就不同了,骑着高头大马到监狱,住在二品官员的院子里,神色自若,帷帐饮食跟平时一样讲究。武则天听说后,把苏味道放了,却把张锡流放岭南。
刘怀一有文采,从瀛州司法升任右台殿中。当时右台监察邓茂调任左台殿中,刘怀一赠诗道:"自古以来参赞朝政,无人不仰慕您的才华。我们像鹰鹯一样被放逐,又像鹓鹭一样结伴同游。入朝为官光耀三命,升迁荣耀历经二台。隔着墙仰慕您的高洁,对着阁楼望见清尘。紫署里春光来得早,兰闺中晨光催人醒。谁会在夕阳西下时,想起邓林深处的隐士呢?"
吕太一当了监察御史里行,自负有才却没能转正,就借咏竹叶抒发心意:"窗前翠竹青翠欲滴,岁寒时节更显苍劲。心志坚贞却无人赏识,选材时嫌它还没长成。"同僚张沈和诗道:"听您咏庭前竹,岁寒之意格外深。可叹选官嫌竹小,再好的工匠也无奈。"后来吕太一升任户部员外郎。户部和吏部是邻居,吏部发文让户部在墙上插满荆棘,防止小吏们串通。吕太一回文写得绝:"看那吏部,本是选贤任能之地,理应简明扼要清正通达,何必插满荆棘拒人千里?"朝廷上下都佩服他的机敏。
贺遂亮和韩思彦同在御史台共事,仰慕韩思彦的风度,赠诗道:"人生百年意气风发,平生一片赤诚心。想结交天下名士,未见面已心相印。君子重名誉道义,贞节好比冠上簪。风云际会可托付,胸中自有深意存。晚霞映照霜天静,落叶飘零秋林深。若您南行登岸时,不妨来我北山寻。"韩思彦回诗道:"古人一言重九鼎,常说百年如青春。今日相逢真欢畅,相视一笑见平生。不求官服加身贵,只愿琴酒常相伴。连日同游多快意,通宵畅谈见赤诚。霜打方知柳条脆,雪压更显松柏贞。要说还有什么心愿,唯愿留得岁寒名。"
张宣明是个有胆识的文士,有次在山里看见棵孤松,驻足观赏良久,挥笔写道:"山巅孤松郁郁葱葱,肃穆挺拔直插云霄。主干巍峨千丈高,枝条舒展百尺长。青翠本色终不改,卓尔不群非一朝。如今朝廷广纳贤才,可惜无人来相邀。腊月寒霜凛冽时,唯有它枝叶不凋。"凤阁舍人梁载言读后赞叹:"这文章的气度,简直跟长松一样不凡!"张宣明给郭振当判官时,出使三姓咽面,又赋诗道:"当年听说班超投笔从戎,如今我持剑远行万里荒原。岂不知路途艰险,只为报效国家。这一去不知何年归,要经历多少寒暑。玉门关已远在天边,铁门关更是险阻重重。东都的太阳渐渐西沉,西海的路途漫漫无边。但愿能建功立业,像班超那样封侯万里。"当时人都夸这是绝世佳作。
李峤年少时就才华横溢,家学渊源,后来做到成均祭酒、吏部尚书,三次执掌朝政,封郑国公。长寿三年,武则天下令征集天下铜五十多万斤、铁三百三十多万斤、钱两万七千贯,在定鼎门内铸了根八棱铜柱,高九十尺,粗一丈二尺,上面刻着"大周万国述德天枢",记载武周革命的功绩。天枢底下是铁山,铜龙托着,四周环绕着狮子、麒麟。顶上有个云盖,盘龙托着大火珠,珠子高一丈,周长三丈,金光闪闪简直能跟日月争辉。武三思写了碑文,朝中大臣献诗的更是数不胜数。
话说那李峤的诗才,在当时可真是拔了头筹。他写过一首诗,里头说道:"车马的光辉照亮西山,功名记载在北燕。怎比得上万国来朝的盛况,九重宫门前颂扬德政..."这诗写得那叫一个气派,从黄道紫烟说到仙露承天,最后还扯上尧舜的典故。可惜后来监察衙门查出他巴结韦皇后的事儿,被贬到滁州当了个闲官,就这么郁郁而终。
等到开元年间,朝廷下令拆那座著名的天枢铜柱。工匠们日夜熔炼,烧了个把月还没化完。洛阳县尉李休烈见状写了首打油诗:"天门街上倒天枢,救火先找避火珠。要我说拿根丝线就能拽倒,何必劳师动众调两县民夫?"原来坊间早有传言说"一根线就能拉倒天枢",是笑这建筑不结实。老百姓都爱传唱这诗。说来这天枢旧址上,韦皇后本来还想再造个高台,没成想连天枢都保不住。
当年武则天刚登基时,广招天下贤才,应征的读书人差点过万。女皇亲自在洛阳城南门坐镇考核。张说写的策论本该是头名,可武则天觉得自古以来从没给过"甲等",硬是把他降成第二等。他那篇策论里有句话说得漂亮:"从前三监之乱用重典惩治,如今四海臣服正该以宽仁治国。"后来朝廷特意把他的答卷抄录分发,连外国使节都人手一份,显摆大唐得了人才。
再说那陆余庆的孙子陆海,五言诗写得极好。这人脾气倔,从不巴结权贵,被外放潮州当刺史。他倒想得开,整天吟诗喝酒,根本不在乎被贬官。在奉国寺题的诗说:"新秋夜色凉,露重风声凄。忽闻竹林响,千灯照塔西。"龙门寺那首更妙:"窗灯映林雾,磬声混流水。更漏才过半,香炉满风烟。"当时文人都夸这两联警句。
长寿年间有个叫郑蜀宾的荥阳人,五言诗也作得好,可一辈子没混出名堂。老了才当上江左县尉,亲朋好友在上东门给他饯行。老郑喝着酒当场赋诗:"万里险途在眼前,人生已过大半。不知满头白发时,魂归哪处黄泉?"念着念着声调越来越悲,满座宾客听得直抹眼泪。果然没过多久,他就死在任上了。
神龙年间京城过上元节最是热闹。金吾卫破例取消宵禁,王公贵族和平民百姓全都涌上街头。车马挤得水泄不通,连转身都难。那些皇亲国戚骑着高头大马奏乐夸富,文人们则要即兴作诗记盛况。几百号人里就数苏味道、郭利贞和崔液写得最好。苏味道那首"火树银花不夜天"传唱最广,郭利贞写"满城灯影月华流转",崔液则咏"今年春色胜往年"。可惜其他佳作都没能传下来。
汝州才子刘希夷,诗风绮丽哀婉,偏偏不受时人待见。有回他弹着琵琶作《白头翁》,刚吟出"今年花落人憔悴,明年花开知是谁"就愣住了——这不成了不祥之兆吗?跟当年石崇"白首同归"的谶语似的!赶紧改写成"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",可越琢磨越觉得还是像谶语。最后叹气道:"生死有命,管他呢!"结果诗成不到一年,果然遇害。后来孙翌编《正声集》把他列为第一,这才渐渐有了名声。
张文成更是个传奇,连考三科都是榜首,从洛阳尉做起。他那首《咏燕》诗末句"从来赴甲第,两起一双飞"被世人争相传诵。员半千夸他文章像铜钱,万选万中,人送外号"青铜学士"。后来突厥人抓了大唐使者还特意问:"张文成怎么没被重用?"再后来日本、暹罗的使臣来朝,都专门抄他的文章带回国。
魏求己从御史被贬为山阳县丞,作诗自嘲:"早晨还在御史台,晚上就贬到乌台。风里的竹竿摇晃,月下的树影徘徊..."郑繇年轻时五言诗也出色,在岐州当长史时,刺史丢了心爱的白鹰,他立刻写了首《失白鹰》:"白天羽毛映日生辉,青云直上又低回。梁苑的野鸭受惊,陈仓的野鸡乱飞..."这诗当时可红得很。他儿子郑审后来也以文章闻名。
玄宗朝时,张说在丽正殿当学士,献诗道:"东壁藏着图书,西墙满是文章。读《诗》可知国运,讲《易》能见天机。"玄宗用朱笔在彩笺上批道:"爱卿诗作绝妙,深得风雅真传。"还亲自用隶书写了赞语:"德行比调鼎重臣,功业超济世能臣。文采独秀词林,笔墨光耀翰苑。"其他学士像徐坚等人也都有御批,这里就不细说了。
张说和徐坚在集贤院共事十多年,志趣相投。看着同僚们一个个离世,有天张说把逝者名单拿给徐坚看。徐坚问:"这些先生当年都是一时俊杰,您觉得该怎么排名?"张说捋须道:"李峤、崔融、薛稷、宋之问就像精金美玉,放在哪儿都闪光。富嘉謩的文章像悬崖峭壁,电闪雷鸣,吓人是真吓人,可要是用在朝廷文告上就太骇人了。阎朝隐的文风嘛,好比浓妆艳抹的美人,穿着绫罗绸缎唱歌跳舞,看着是开心,可比之《诗经》就太轻佻喽。"
那天秋风送爽,庭院里落叶打着旋儿。李坚捧着茶盏,忽然抬头问道:"如今这些后生里头,文章写得好的,您看谁最拔尖儿?"
张说捋着胡须,眼睛微眯,像是要把这些才子一个个在眼前过一遍:"韩休那孩子的文章啊,就像祭祀用的清汤白水,规矩是规矩,就是少了点滋味。许景先的文笔嘛,活像个白白胖胖的娃娃,看着是讨喜,可惜骨头软了些。"
窗外的竹影婆娑,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。他接着说:"张九龄写得一手好公文,好比细白棉布,用起来顺手,可惜格局小了点。王翰的文章倒是华美,像玉杯盛着琼浆,闪闪发亮,可细看总有瑕疵。"
茶烟袅袅中,老人忽然笑起来:"不过啊,要是能把他们的短处补上,长处发挥出来,那可都是了不得的人才呢!"话音未落,一阵风过,吹得案上纸页哗哗作响。
杜淹为天策府兵曹,杨文干之乱,流越巂。太宗戡内难,以为御史大夫,因咏鸡以致意焉。其诗曰:“寒食东郊道,阳沟竞草笼。花冠偏照日,芥羽正生风。顾敌知心勇,先鸣觉气雄。长翘频扫阵,利距屡通中。飞毛遍绿野,洒血渍方丛。虽云百战胜,会自不论功。”淹聪辩多才艺,与韦福嗣为莫逆之友,开皇中,相与谋曰:“主上好嘉遁,苏威以幽人见擢,盍各效之。”乃俱入太白,佯言隐逸。隋文帝闻之,谪戍江表。后还乡里,以经籍自娱。吏部郎中高构知名,表荐之,大业末为御史中丞。洛阳平,将委质于隐太子,房玄龄恐资敌,遂启用之。寻判吏部尚书,参议政事。
太宗在洛阳,宴群臣于积翠池。酒酣,各赋一事。太宗赋《尚书》曰:“日昃玩百篇,临灯披五典。夏康既逸怠。商辛亦沉湎。恣情昏主多,克己明君鲜。灭身资累恶,成名由积善。”魏征赋西汉曰:“受降临轵道,争长趣鸿门。驱传渭桥上,观兵细柳屯。夜燕经栢谷,朝游出杜原。终藉叔孙礼,方知天子尊。”太宗曰:“魏征每言,必约我以礼。”
李百药,德林之子,才行相继,海内名流莫不宗仰。藻思沉蔚,尤工五言。太宗常制《帝京篇》,命其和作,叹其精妙,手诏曰:“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壮,何齿之宿而意之新?”及悬车告老,怡然自得,穿地筑山,以诗酒自适,尽平生之意。高宗承贞观之后,天下无事,上官仪独为宰相,尝凌晨入朝,循洛水堤,步月徐辔,咏诗曰:“脉脉大川流,驱马历长洲。鹊飞山月曙,蝉噪野云秋。”音韵凄响,群公望之如神仙焉。
华阴杨炯与绛州王勃、范阳卢照邻、东阳骆宾王,皆以文词知名海内,称为“王杨卢骆”。炯与照邻则可全,而盈川之言为不信矣。张说谓人曰:“杨盈川之文,如悬河注水,酌之不竭,既优于卢,亦不减王。耻居王后则信然,愧在卢前则为误矣。”
苏味道使岭南,闻崔马二侍御入省,因寄诗曰:“振鹭齐飞日,迁莺远听闻。明光共待漏,清鉴各披云。喜得廊庙举,嗟为台阁分。皎林怀柏悦,新幄阻兰孙。冠去神羊影,车连瑞雉群。独怜南斗外,空仰列星文。”味道富才华,代以文章著称,累迂凤阁侍郎、知政事,与张锡俱坐法,系于司刑寺。所司以上相之贵,所坐事虽轻,供待甚备。味道终不敢当,不乘马,步至系所,席地而卧,蔬食而已。锡乘马至寺,舍二品院,气色自若,帷屏饮膳,无忝平居。则天闻之,免味道,而放锡于岭南。
刘怀一有才藻,自瀛州司法拜右台殿中。时右台监察邓茂迁左台殿中,怀一赠之诗曰:“惟昔参多世,无双仰异材。鹰鹯同放逐,鹓鹭忝游陪。入任光三命,迁荣历二台。隔墙钦素躅,对阁限清埃。紫署春光早,兰闱曙色催。谁怜夕阳至,空想邓林隈。”
吕太一拜监察御史里行,自负才华而不即真,因咏院中竹叶以寄意焉。其诗曰:“濯濯当轩竹,青青重岁寒。心贞徒见赏,择小未成竿。”同列张沈和之曰:“闻君庭竹咏,幽意岁寒多。叹息为冠小,良工将奈何?”后迁户部员外。户部与吏部邻司,吏部移牒户部,令墙宇悉竖棘,以防令史交通。太一牒报曰:“眷彼吏部,铨综之司,当须简要清通,何必竖离插棘。”省中赏其俊拔。
贺遂亮与韩思彦同在宪台,钦思彦之风韵,赠诗曰:“意气百年内,平生一寸心。欲交天下士,未面一虚襟。君子重名义,贞道冠衣簪。风云行可托,怀抱自然深。落霞静霜景,坠叶下风林。若上南登岸,希访北山岑。”思彦酬之曰:“古人一言重,常谓百年轻。今投欢会面,顾眄尽平生。簪裾非所托,琴酒冀相并。累日同游处,通宵款素诚。霜飘知柳脆,雪昌觉松贞。愿言何所道,幸得岁寒名。”
张宣明,有胆气,富词翰,尝山行见孤松,赏玩久之,乃赋诗曰:“孤松郁山椒,肃爽凌平霄。既挺千丈干,亦生百尺条。青青恒一色,落落非一朝。大庭今已构,惜哉无人招。寒霜十二月,枝叶独不凋。”凤阁舍人梁载言赏之,曰:“文之气质,不减于长松也。”宣明为郭振判官,使至三姓咽面,因赋诗曰:“昔闻班家子,笔砚忽然投。一朝抚长剑,万里入荒陬。岂不厌艰险,只思清国仇。出川去何岁,霜露几逢秋。玉塞已遐廓,铁关方阻修。东都日窅窅,西海此悠悠。卒使功名建,长封万里侯。”时人称为绝唱。
李峤,少负才华,代传儒学,累官成均祭酒、吏部尚书三,知政事,封郑国公。长寿三年,则天征天下铜五十万余斤,铁三百三十余万,钱二万七千贯,于定鼎门内铸八棱铜柱,高九十尺,径一丈二尺,题曰“大周万国述德天枢”,纪革命之功,贬皇家之德。天枢下置铁山,铜龙负载,狮子、麒麟围绕。上有云盖,盖上施盘龙以托火珠,珠高一丈,围三丈,金彩荧煌,光侔日月。武三思为其文,朝士献诗者不可胜纪。唯峤诗冠绝当时,其诗曰:“辙迹光西崦,勋名纪北燕。何如万国会,讽德九门前。灼灼临黄道,迢迢入紫烟。仙盘正下露,高柱欲承天。山类丛云起,珠疑大火悬。声流尘作劫,业固海成田。圣泽倾尧酒,熏风入舜弦。欣逢下生日,还偶上皇年。”后宪司发峤附会韦庶人,左授滁州别驾而终。开元初,诏毁天枢,发卒销烁,弥月不尽。洛阳尉李休烈赋诗以咏之曰:“天门街里倒天枢,火急先须御火珠。计合一条丝线挽,何劳两县索人夫。”先有讹言云:“一条线挽天枢。”言其不经久也。故休烈之诗及之。士庶莫不讽咏。天枢之地,韦庶人继造一台,先此毁拆。
则天初革命,大搜遗逸,四方之士应制者向万人。则天御洛阳城南门,亲自临试。张说对策,为天下第一。则天以近古以来未有甲科,乃屈为第二等。其惊句曰:“昔三监玩常,有司既纠之以猛;今四罪咸服,陛下宜济之以宽。”拜太子校书,仍令写策本于尚书省,颁示朝集及蕃客等,以光大国得贤之美。
陆余庆孙海,长于五言诗,甚为诗人所重。性峻不附权要,出牧潮州,但以诗酒自适,不以远谪介意。题奉国寺诗曰:“新秋夜何爽,露下风转凄。一声竹林里,千灯花塔西。”题龙门寺诗曰:“窗灯林霭里,闻磬水声中。更筹半有会,炉烟满夕风。”人推其警策。
长寿中,有荥阳郑蜀宾,颇善五言,竟不闻达。老年方授江左一尉,亲朋饯别于上东门,蜀宾赋诗留别,曰:“畏途方万里,生涯近百年。不知将白首,何处入黄泉?”酒酣自咏,声调哀感,满座为之流涕。竟卒于官。
神龙之际,京城正月望日,盛饰灯影之会。金吾弛禁,特许夜行。贵游戚属,及下隶工贾,无不夜游。车马骈阗,人不得顾。王主之家,马上作乐,以相夸竞。文士皆赋诗一章,以纪其事。作者数百人,惟中书侍郎苏味道、吏部员外郭利贞、殿中侍御史崔液三人为绝唱。味道诗曰:“火树银花合,星桥铁锁开。暗尘随马去,明月逐人来。游妓皆秾李,行歌尽落梅。金吾不禁夜,玉漏莫相催。”利贞曰:“九陌连灯影,千门度月华。倾城出宝骑,匝路转香车。烂熳唯愁晓,周旋不问家。更逢清管发,处处落梅花。”液曰:“今年春色胜常年,此夜风光正可怜。鳷鹊楼前新月满,凤凰台上宝灯燃。”文多不尽载。
刘希夷,一名挺之,汝州人。少有文华,好为宫体,词旨悲苦,不为时所重。曾搊琵琶,尝为《白头翁咏》,曰:“今年花落颜色改,明年花开复谁在?”既而自悔,曰:“我此诗似谶,与石崇‘白首同所归’何异也?”乃更作一句云:“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”既而叹曰:“此句复似向谶矣,然死生有命,岂复由此!”乃两存之。诗成未周岁,为奸所杀。或云宋之问害之。后孙翌撰《正声集》以希夷为集中之最,由是稍为时人所称。
张文成,以词学知名,应下笔成章、才高位下、词摽文苑等三入科,俱登上第,转洛阳尉。故有《咏燕》诗,其末章云:“变石身犹重,衔泥力尚微。从来赴甲第,两起一双飞。”时人无不讽咏。累迁司门员外。文成凡七应举,四参选,其判策皆登甲第科。员半千谓人曰:“张子之文如青铜钱,万拣万中,未闻退时。”故人号“青铜学士。”久视中,太官令马仙童陷默啜,问:“张文成何在?”仙童曰:“自御史贬官。”默啜曰:“此人何不见用也?”后暹罗、日本使入朝,咸使人就写文章而去。其才远播如此。
魏求己,自御史左授山阳丞,为诗曰:“朝升照日槛,夕次下乌台。风竿一邈,月树几徘徊。翼向高标敛,声随下调哀。怀燕首自白,非是为年催。”郑繇少工五言,开元初,山范为岐州刺史,繇为长史。范失白鹰,深所爱惜,因为《失白鹰诗》以致意焉。其诗曰:“白昼文章乱,丹霄羽翮齐。云间呼暂下,雪里放还迷。梁苑惊池鹜,陈仓拂野鸡。不知辽廓外,何处别依栖。”甚为时所讽咏。子审,亦以文章知名。
玄宗朝,张说为丽正殿学士,尝献诗曰:“东壁图书府,西垣翰墨林。讽《诗》关国体,讲《易》见天心。”玄宗深佳赏之。优诏答曰:“得所进诗,甚为佳妙,《风》《雅》之道,斯焉可观。并据才能,略为赞述,具如别纸,宜各领之。”玄宗自于彩笺上八分书,说赞曰:“德重和鼎,功逾济川。词林秀发,翰苑光鲜。”其徐坚以下,并有赞述,文多不尽载。
张说、徐坚同为集贤学士十余年,好尚颇同,情契相得。时诸学士凋落者众,唯说、坚二人存焉。说手疏诸人名,与坚同观之。坚谓说曰:“诸公昔年皆擅一时之美,敢问孰为先后?”说曰:“李峤、崔融、薛稷、宋之问,皆如良金美玉,无施不可。富嘉謩之文,如孤峰绝岸,壁立万仞,丛云郁兴,震雷俱发,诚可畏乎!若施于廊庙,则为骇矣。阎朝隐之文,则如丽色靓妆,衣之绮绣,燕歌赵舞,观者忘忧。然类之《风》、《雅》,则为俳矣。”坚又曰:“今之后进,文词孰贤。”说曰:“韩休之文,有如太羹玄酒,虽雅有典则,而薄于滋味。许景先之文,有如丰肌腻体,虽秾华可爱,而乏风骨。张九龄之文,有如轻缣素练,虽济时适用,而窘于边幅。王翰之文,有如琼林玉斝,虽烂然可珍,而多有玷缺。若能箴其所阙,济其所长,亦一时之秀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