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十九

初刻拍案惊奇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这世上自古就有装神弄鬼的勾当。汉朝管他们叫"下神",唐朝唤作"见鬼人"。早年间还真有些能通阴阳的本事人,能预知祸福,指点迷津。那些达官贵人信他们,连皇宫内院都时常召见。可这世上的事啊,有真就有假。后来那些个村夫老妇,也敢自称太保、师娘,满嘴胡柴地装神弄鬼。

您听听这些人的把戏:见人带着病人来求,先摆架子说救不得。等人家哭天抢地求了,才说要杀猪宰羊许愿心。等病人真不行了,又说心不够诚。可怜那些愚民,典当家当、杀生害命,最后钱财都进了神棍的腰包。朝廷律法明明写着"禁止师巫邪术",可这些骗子反倒越闹越欢。

苏州城有个姓夏的闲汉,见神棍们吃香喝辣,也拜了师父想学本事。谁知交了拜师钱,只学会几句骗人的门面话。他邻居范春元是个爱捉弄人的读书人,见这夏巫要开张,就憋着要出他洋相。

"头回降神得显些灵验。"范春元拍着夏巫肩膀说,"明日我手里攥着糖糕让你猜,你猜中了,我带头叫好,保管叫人信服。"夏巫乐得直搓手。

第二天看热闹的挤满院子。夏巫正装模作样跳大神呢,范春元攥着拳头过来:"猜中我手里东西,才算真神道!"夏巫胸有成竹:"是糖糕。"范春元立刻作揖:"神明果然灵验!"说着就把手里东西塞进他嘴里。

哎哟喂!哪是什么糖糕,又臭又硬的干狗屎!夏巫脸都绿了,吐又不敢吐,硬是皱着眉咽下去。范春元拍腿大笑:"好个神明,连狗屎都吃!"众人这才恍然大悟,笑得前仰后合。夏巫这招牌,算是砸得稀碎。

再说宋朝华亭县有座金山庙,供的是汉朝霍将军。传说钱王当年得阴兵相助,所以香火极盛。有个庙巫趁着节庆装神弄鬼,说将军附体显灵。县里人都信了,唯独钱府管家沈晖偏不信邪。

"人生祸福天注定,哪轮得到泥塑木雕来管?"沈晖当着众人嘲讽庙巫。那庙巫立刻跳起来:"将军发怒了,要降灾祸!"话音未落,沈晖突然口吐白沫栽倒在地。

庙巫这下可来劲了,扯着嗓子喊:"魂魄都押去酆都了,没救啦!"沈晖老婆哭得死去活来,围观百姓吓得直哆嗦。正闹得不可开交,地上"尸体"突然蹦起来,揪住庙巫就是几个大耳刮子:"我装死耍你呢,哪来的酆都?"

庙巫捂着脸钻出人群,从此再不敢露面。您说这些个神棍,可不就是欠收拾?要都像范春元、沈晖这般整治,看他们还敢不敢骗人!

各位看官,您瞧瞧这两桩事儿,您说这巫师到底该不该信?所以啊,那些聪明正直的人,从来不会被这些江湖骗子给糊弄住,也就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识的老百姓罢了。今儿个我给大家讲个特别神气活现的巫师,偏偏碰上个硬骨头县官,闹出一场大快人心的好戏来,比当年西门豹把巫婆扔进河里还要精彩。正是:

骗子满嘴胡咧咧,哪知报应来得快。 世人当他是神仙,不如去吃口狗屎。

话说唐朝武宗会昌年间,晋阳县有个县令姓狄,名叫维谦,是当年反周复唐的名臣狄仁杰的后人。这位狄县令为官清廉,性子刚直,做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。甭管多横的人他都不怕,就连上司也得让他三分。把个晋阳县治理得夜不闭户、路不拾遗,老百姓个个感恩戴德。

可谁曾想天有不测风云,晋阳这地方也是倒了霉,摊上个大旱年。虽说有这么个好官坐镇,可老天爷偏不下雨,从开春到入夏,整整四五个月滴雨未见。您瞧那光景:

田里裂开大口子,井底积满厚灰尘。热浪滚滚扑面来,阳光烤得人发昏。微风拂过不是凉,倒像蒸笼冒热气。井台上辘轳转不停,打上来的尽是泥浆水;水车日夜不停歇,哪见半滴清水来?供着五湖四海的龙王像,急坏了靠天吃饭的老百姓。只见那毒日头火辣辣地晒,哪见半片乌云来?

这旱灾闹得晋阳方圆几百里地皮干裂,山石冒烟,河床见底,草木枯黄。狄县令急得把随从都打发走,自个儿在城隍庙里跺脚祷告,可一点用都没有。他又减膳食、禁杀生,白天烧香晚上露宿,凡是能求雨的法子,全都试了个遍。

再说这太原州有个地痞无赖,叫郭赛璞,打小就爱捣鼓些符咒法术。后来勾搭上个从并州来的女巫,明里称兄道妹,暗地里早做了夫妻。这一男一女两张嘴皮子,把乡里乡亲骗得团团转。男的在外招摇撞骗,女的在内装神弄鬼。就连那些大户人家也信他们,有求消灾的,有求治病的,有夫妻不和求他们施法的,有妻妾争宠要他们下咒的,把个太原州搅得乌烟瘴气。

偏巧这太原的监军使是个太监出身,最信这些歪门邪道。后来这监军使要进京,当时朝廷也迷信这些旁门左道,郭赛璞和女巫就琢磨着跟去京城碰碰运气。那监军使也乐意带着他们。

到了京城这鱼龙混杂之地,他们画符念咒、治病驱邪,偶尔蒙对一两回,就被传得神乎其神,说是一对活神仙下凡。见着来求的人,他们满嘴跑火车,说得有鼻子有眼。两个人一唱一和,除非是正人君子不上当,但凡信鬼神的,没一个不被他们忽悠。名声传开后,又靠着太监们在宫里吹捧,那女巫居然能进出皇宫,时不时还得些赏赐。靠着太监们帮忙,这对狗男女竟混了个"天师"的封号。

要知道唐朝那会儿崇尚道教,封个天师就像给和尚赐件紫袈裟似的,不算什么正经官职,就是图个名声好听。郭赛璞得了这名头,就想着衣锦还乡,带着女巫又回到太原。这下可了不得,上至达官贵人,下至平头百姓,个个都尊称他们天师。这两人也越发摆谱,比进京前还要神气百倍。

正赶上晋阳大旱,狄县令贴出告示说:"无论官民,谁能求来雨水,本县必有重谢。"告示一出,县里几个乡绅带着百姓来求见:"咱们太原的郭天师法术高强,在京城都出了名,连皇上都敬重。要是能请他来求雨,那还不是易如反掌?就怕人家架子大,非得大人您亲自去请才行。"

狄县令皱眉道:"若真能求来雨,我为百姓低头又何妨?就怕这些人是江湖骗子,徒有虚名。再说他们顶着天师名号,趾高气扬,请来了反倒添乱。不如就近找找真有本事的修道之人。"

乡绅们急道:"大人说得在理。可天下有名必有实,放着这么有名的天师不请,还能上哪儿找高人?这不是现成的钟不敲,偏要去炼铜吗?要是大人担心花费,我们百姓愿意按人头摊钱!"

狄县令叹道:"既然你们执意如此,那就试试吧。"

于是县令备好礼物,写了请帖,派个懂事的衙役代他前去邀请。那天师端着架子听完来意,慢悠悠道:"要求雨啊?"众人连忙磕头称是。天师冷笑道:"大旱是天意,定是你们这儿的百姓造孽,再加上当官的贪赃枉法,老天降罪。我们顺应天道,岂能违逆天意给你们求雨?"

众人又磕头道:"我们县令再清廉不过,定是百姓造孽惹怒上天。县令实在不忍,才慕名来请天师。求您大发慈悲,到县里做个法事,万万不要推辞啊!"

天师又笑道:"我们这等人物,岂是随便去你们小县城的?"死活不肯答应。

各位看官,您听我细细道来这桩奇事。那县衙的差役们垂头丧气回来禀报狄县令,外头父老乡亲们早就哭成一片,有个白胡子老头儿捶胸顿足:"天师老爷不肯来,咱们这些草民眼见着就要活不成了!还得劳烦县太爷再去请啊!"县令急得直搓手,只得又备下厚礼,添派精干差役,连写三封言辞恳切的请帖。还特意给州府递了文书,求州官大人帮着说情。

那州将见县令这般诚心,只好亲自去拜访天师。您猜怎么着?天师见州官老爷都上门了,这才勉强点头答应。消息传开,满城百姓欢喜得跟过年似的,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天师。天师摆谱要准备男女轿子各一顶,带着女巫同去。底下人哪敢怠慢?连夜赶制两顶描金绣凤的轿子,沿路香烛缭绕,彩旗招展,活像迎两位活菩萨。

到了晋阳地界,狄县令早早候在城门口。待天师二人下轿,县令赶忙上前行礼,亲自捧酒给他们挂红披彩。您瞧那光景——鼓乐开道,骏马换轿,县令亲自为天师牵马执鞭,一路迎到城隍庙。接风宴摆得山珍海味俱全,卧房收拾得一尘不染。县令作揖告退时,天师鼻孔里哼了一声,算是应答。

等关上房门,天师立刻换了副嘴脸,搓着手对女巫嘀咕:"这回排场倒是够大,可万一求不来雨..."那女巫撇着嘴笑:"您这些年白混了?明日只管把下雨日子往远了说。晴了这许久,保不齐哪天飘两滴雨点,就算咱们的功劳。若真不下雨..."她眼珠子一转,"横竖都是他们心不诚的过错,咱们甩袖子走人便是!"天师摸着下巴连连点头:"妙啊!量他们也不敢拆穿。"

第二天县令来请神求雨,天师装模作样在城隍庙前设坛。但见他披头散发跳大神,女巫把牛皮鼓敲得震天响。忽然天师瞥见东北角飘着几缕云丝,顿时计上心来,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对县令说:"玉帝已准了降雨,只要你们诚心,三日后必降甘霖!"这话传开,百姓们欢呼雀跃,田里的老农都跪地磕头。

可等到第三日,好家伙!太阳晒得地皮冒烟,旗杆上的布条都纹丝不动。县令带着黑压压的百姓来问,天师立刻翻脸:"都怪你这县令缺德!"狄县令扑通就跪下了:"下官愿折寿换雨啊!"天师趁机甩出新花样:"定是有旱魃作祟!待我作法搜寻。"转头就让女巫挨家挨户查孕妇,吓得富户们赶紧塞银子。最后拖出两个穷苦孕妇,硬说是旱魃附体,当众泼水羞辱。县令气得发抖,却还得赔笑脸。

又熬了七天,天上连云彩都不见一朵。天师收拾行李要走,百姓们哭喊着拦轿子。县令硬着头皮去留人,那天师突然翻脸,指着县令鼻子骂:"你这狗官活该遭天谴!"县令跪在地上直磕头:"明日备酒饯行,求天师再住一宿..."天师这才冷哼一声,甩袖进了屋。

各位看官,且听我细细道来这狄县令的故事。

那县令从城外回来,一进衙门就召集手下人。他拍着桌案道:"这帮狡猾之徒,我早知道他们装神弄鬼没用处。可老百姓偏偏信他们,倒说我这个当官的不肯低头求雨。如今我又是上香又是磕头,能做的都做了,他们倒好——"说着猛地一拍惊堂木,"自己没本事求不来雨,反倒骂起本官来了!我堂堂朝廷命官,今日被几个神棍羞辱,这官还怎么当?"

他环视众人,目光如电:"明日我要做什么,你们只管照办。天大的干系我一人担着,谁要是敢迟疑退缩..."话没说完,底下人已经齐刷刷跪倒。这狄县令平日为官清正,说一不二,谁敢不听?

第二天鸡还没叫,就有人来报说天师急着要走。管事的师爷搓着手问:"大人,这饯行酒席是摆在县衙还是祠堂?得赶紧准备..."县令冷笑一声:"急什么?"直接叫人备轿往祠堂去。随从们心里直打鼓:这酒席都没见着影儿,怎么送行啊?

祠堂里头,那天师正跳脚骂街:"这狗官好大的架子!说要送行,连个酒菜都没有!"正骂得起劲,忽听衙役高喊"县尊到——"。天师带着女巫冲出来就要发作,却见县令脸色铁青,突然暴喝:"好个装神弄鬼的骗子!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!"

话音未落,如狼似虎的衙役已经扑上去。铁链往脖子上一套,两个方才还趾高气扬的"天师",顿时像落汤鸡似的被拖到城隍爷面前。县令对着神像一拱手:"今日替神明除害!"抡起鞭子就是二十下,打得两人后背血肉模糊。最后像扔死狗似的,把这对骗子捆成粽子扔进了漂水河。

有个老成的主簿悄悄劝道:"大人杀得好!只是这天师名号毕竟是朝廷封的..."县令一摆手:"这种江湖骗子,死了谁会替他们出头?就算朝廷怪罪,大不了我辞官!"转头望着干裂的田地,忽然整了整衣冠:"既然杀了骗子,若再不下雨,百姓更要怪我了。"

说着竟走到祠堂后十丈高的山岗上,让师爷摆好香案。他穿上朝服手持玉笏,对天喊道:"若是我无德,天罚我一人!"吩咐所有人退下,独自站在烈日下暴晒。百姓们听说这事,吓得直跺脚:"天师都敢杀,县太爷不要命了?"纷纷跑来围观。

您猜怎么着?方才还毒日当头,县令刚站定,突然一片乌云像伞盖似的遮在他头顶。转眼间雷声隆隆,瓢泼大雨倾盆而下。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,沟渠都漫出来了。百姓们欢呼着冲上山坡,有的脱衣服给县令挡雨,有的跪在泥水里直磕头。

后来州里的大人听说县令杀了天师,本来要治罪。可看到各乡报来的降雨文书,又收到雪片似的万民书,这才知道遇上了好官。连夜写奏章给朝廷,把狄县令夸成了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。

那时候啊,各地藩镇势力大得很,州府官员递上奏折,朝廷都不敢说个不字。再说那郭巫一伙人,本来就是京城里招摇撞骗的地痞无赖,仗着皇帝一时宠信作威作福。可他们在外面混久了,京城里早没人记得这号人物。就算打死了,也没人替他们报仇。挂着天师的名头,其实跟杀个平头百姓没两样。这不,全让狄县令给料中了。

晋阳城可是当时的北京啊,狄县令除巫求雨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,满朝文武没有不佩服他品行的。没过几天,朝廷的嘉奖诏书就下来了。那诏书上写得文绉绉的,大意是说:狄县令是治理大县的好手,忠良之后。眼见天灾横行,百姓受苦,他就像当年西门豹在邺县惩治巫婆那样,在晋祠为民请命。烈日下曝晒求雨,诚心感动上苍,转眼间乌云密布,甘霖普降。连老天爷都被他的赤诚打动,朝廷怎能不表彰?特赐钱帛官服,望他再接再厉。

当场就赏了五十万钱。打这以后,狄县令成了唐朝数得着的名臣。后来他升官离任,当地百姓感念他的恩德,给他建了生祠,香火那叫一个旺。求晴得晴,祷雨得雨,灵验得很。这就是刚正不阿的报应啊!可见邪门歪道终究压不过正气。那些装神弄鬼的巫师,如今还在水里泡着当水鬼呢,不知何时才能超生。那些迷信巫术的人,真该好好听听这段故事。有首诗说得好:

都说天师法术灵,怎奈河底不还魂? 且看甘雨随车降,方知至诚最通神。

原文言文

  乔势天师禳旱魃 秉诚县令召甘霖

  诗云:

  自古有神巫,其术能役鬼。

  祸福如烛照,妙解阴阳理。

  不独倾公卿,时亦动天子。

  岂似后世者,其人总村鄙。

  语言甚不伦,偏能惑闾里。

  淫祀无虚日,在杀供牲醴。

  安得西门豹,投畀邺河水。

  话说男巫女觋,自古有之,汉时谓之“下神”,唐世呼为“见鬼人”。尽能役使鬼神,晓得人家祸福休咎,令人趋避,颇有灵验。所以公卿大夫都有信着他的,甚至朝廷宫闱之中有时召用。此皆有个真传授,可以行得去做得来的,不是荒唐。却是世间的事,有了真的,便有假的。那无知男女,妄称神鬼,假说阴阳,一些影响没有的,也一般会哄动乡民,做张做势的,从古来就有了。直到如今,真有术的亚觋已失其传,无过是些乡里村夫游嘴老妪,男称太保,女称师娘,假说降神召鬼,哄骗愚人。口里说汉话,便道神道来了。却是脱不得乡气,信口胡柴的,多是不囫囵的官话,杜撰出来的字眼。正经人听了,浑身麻木忍笑不住的;乡里人信是活灵活现的神道,匾匾的信伏,不知天下曾有那不会讲官话的神道么!又还一件可恨处:见人家有病人来求他,他先前只说:救不得!直到拜求恳切了,口里说出许多牛羊猪狗的愿心来,要这家脱衣典当,杀生害命,还恐怕神道不肯救,啼啼哭哭的。及至病已犯拙,烧献无效,再不怨怅他、疑心他,只说不曾尽得心,神道不喜欢,见得如此,越烧献得紧了。不知弄人家费多少钱钞,伤多少性命!不过供得他一时乱话,吃得些、骗得些罢了。律上禁止师巫邪术,其法甚严,也还加他“邪术”二字,要见还成一家说话。而今并那邪不成邪,术不成术,一味胡弄,愚民信伏,习以成风,真是瘤疾不可解,只好做有识之人的笑柄而已。

  苏州有个小民姓夏,见这些师巫兴头也去投着师父,指望传些真术。岂知费了拜见钱,并无甚术法得传,只教得些游嘴门面的话头,就是祖传来辈辈相授的秘诀,习熟了打点开场施行。其邻有个范春元,名汝舆,最好戏耍。晓得他是头番初试,原没甚本领的,设意要弄他一场笑话,来哄他道:“你初次降神,必须露些灵异出来,人才信服。我忝为你邻人,与你商量个计较帮村着你,等别人惊骇方妙。”夏巫道:“相公有何妙计?”范春元道:“明日等你上场时节,吾手里拿着糖糕叫你猜,你一猜就着。我就赞叹起来,这些人自然信服了。”夏巫道:“相公肯如此帮村小人,小人万幸。”

  到得明日,远近多传道新太保降神,来观看的甚众。夏巫登场,正在捏神捣鬼,妆憨打痴之际,范春元手中捏着一把物事来问道:“你猜得我掌中何物,便是真神道。”夏巫笑道:“手中是糖糕。”范春元假意拜下去道:“猜得着,果是神明。”即拿手中之物,塞在他口里去。夏巫只道是糖糕,一口接了,谁知不是糖糕滋味,又臭又硬,甚不好吃,欲待吐出,先前猜错了,恐怕露出马脚,只得攒眉忍苦咽了下去。范春元见吃完了,发一痉道:“好神明吃了干狗屎了!”众人起初看见他吃法烦难,也有些疑心,及见范春元说破,晓得被他做作,尽皆哄然大笑,一时散去。夏巫吃了这场羞,传将开去,此后再拜不兴了。似此等虚妄之人该是这样处置他才妙,怎当得愚民要信他骗哄,亏范春元是个读书之人,弄他这些破绽出来。若不然时又被他胡行了。

  范春元不足奇,宋时还有个小人也会不信师巫,弄他一场笑话。华亭金山庙临海边,乃是汉霍将军祠。地方人相传,道是钱王霸吴越时,他曾起阴兵相助,故此崇建灵宫。淳熙末年,庙中有个巫者,因时节边聚集县人,捏神捣鬼,说将军附体宣言,祈祝他的,广有福利。县人信了,纷竟前来。独有钱寺正家一个干仆沈晖,倔强不信,出语谑侮。有与他一班相好的,恐怕他触犯了神明,尽以好言相劝,叫他不可如此戏弄。那庙巫宣言道:“将军甚是恼怒,要来降祸。”沈晖偏与他争辩道:“人生祸福天做定的,那里什么将军来摆布得我?就是将军有灵,决不咐着你这等村蠢之夫,来说祸说福的。”正在争辨之时,沈晖一交跌倒,口流涎沫,登时晕去。内中有同来的,奔告他家里。妻子多来看视,见了这个光景,分明认是得罪神道了,拜着庙巫讨饶。庙巫越妆起腔来道:“悔谢不早,将军盛怒,已执录了精魄,押赴酆都,死在顷刻,救不得了。”庙巫看见晕去不醒,正中下怀,落得大言恐吓。妻子惊惶无计,对着神像只是叩头,又苦苦哀求庙巫,庙巫越把话来说得狠了。妻子只得拊尸恸哭。看的人越多了,相戒道:“神明利害如此,戏谑不得的。”庙巫一发做着天气,十分得意。

  只见沈晖在地下扑的跳将起来,众人尽道是强魂所使,俱各惊开。沈晖在人丛中跃出,扭住庙巫,连打数掌道:“我打你这在口嚼舌的。不要慌,哪曾见我酆都去了?”妻子道:“你适才却怎么来?”沈晖大笑道:“我见这些人信他,故意做这个光景耍他一耍,有甚么神道来?”庙巫一场没趣,私下走出庙去躲了。合庙之人尽皆散去,从此也再弄不兴了。

  看官只看这两件事,你道巫师该信不该信?所以聪明正直之人,再不被那一干人所惑,只好哄愚夫愚妇一窍不通的。小子而今说一个极做天气的巫师,撞着个极不下气的官人,弄出一场极畅快的事来,比着西门豹投巫还觉希罕。正是:

  奸欺妄欲言生死,宁知受欺正于此?

  世人认做活神明,只合同尝干狗屎。

  话说唐武宗会昌年间,有个晋阳县令姓狄,名维谦,乃反周为唐的名臣狄梁公仁杰之后。守官清格,立心刚正,凡事只从直道上做去。随你强横的他不怕,就上官也多谦让他一分,治得个晋阳户不夜闭,道不拾遗,百姓家家感德衔恩,无不赞叹的。谁知天灾流行,也是晋阳地方一个悔气,虽有这等好官在上,天道一时亢旱起来,自春至夏,四五个月内并无半点雨泽。但见:

  田中纹坼,井底尘生。滚滚烟飞,尽是晴光浮动;微微风撼,元来暖气薰蒸。辘轳不绝声,止得泥浆半构;车戽无虚刻,何来活水一泓?供养着五湖四梅行雨龙王,急迫煞八口一家喝风狗命。止有一轮红日炎炎照,那见四野阴云炎炎兴?

  旱得那晋阳数百里之地,土燥山焦,港枯泉涸,草木不生,禾苗尽槁。急得那狄县令屏去侍从仪卫,在城隍庙中跌足步祷,不见一些微应。一面减膳羞,禁屠宰,日日行香,夜夜露祷。凡是那救旱之政,没一件不做过了。

  话分两头。本州有个无赖邪民,姓郭名赛璞,自幼好习符咒,投着一个并州来的女巫,结为伙伴。名称师兄师妹,其实暗地里当做夫妻,两个一正一副,花嘴骗舌,哄动乡民不消说。亦且男人外边招摇,女人内边蛊惑。连那官室大户人家也有要祷除灾祸的,也有要祛除疾病的,也有夫妻不睦要他魇样和好的,也有妻妾相妒要他各使魇魅的,种种不一。弄得大原州界内七颠八倒。本州监军使,乃是内监出身。这些太监心性,一发敬信的了不得。监军使适要朝京,因为那时朝廷也重这些左道异术,郭赛璞与女巫便思量随着监军使之便,到京师走走,图些侥幸。那监军使也要作兴他们,主张带了他们去。

  到得京师,真是五方杂聚之所,奸宄易藏,邪言易播。他们施符设咒,救病除妖,偶然撞着小小有些应验,便一传两,两传三,各处传将开去,道是异人异术,分明是一对活神仙在京里了。及至来见他的,他们习着这些大言不惭的话头,见神见鬼,说得活灵活现;又且两个一鼓一板,你强我赛,除非是正人君子不为所惑,随你呻嘛伶俐的好汉,但是一分信着鬼神的,没一个不着他道儿。外边既已哄传其名,又因监军使到北司各监赞扬,弄得这些太监往来的多了,女巫遂得出入宫掖,时有恩赍;又得太监们帮村之力,夤缘圣旨,男女巫俱得赐号“天师”。元来唐时崇尚道术,道号天师,僧赐紫衣,多是不以为意的事。却也没个什么职掌衙门,也不是什么正经品职,不过取得名声好听,恐动乡里而已。郭赛璞既得此号,便思荣归故乡,同了这女巫仍旧到太原州来。此时无大无小无贵无贱,尽称他每为天师。他也妆模作样,一发与未进京的时节气势大小同了。

  正植晋阳大旱之际,无计可施,狄县令出着告示道:“不拘官吏军民人等,如有能兴云致雨,本县不惜重礼酬谢。”告示既出,有县里一班父老率领着若干百姓,来禀县令道:“本州郭天师符术高妙,名满京都,天子尚然加礼,若得他一至本县祠中,那祈求雨泽如反掌之易。只恐他尊贵,不能勾得他来。须得相公虏诚敦请,必求其至,以救百姓,百姓便有再生之望了。”狄县令道:“若果然其术有灵,我岂不能为着百姓屈己求他?只恐此辈是大奸猾,煽起浮名,未必有真本事。亦且假窃声号,妄自尊大,请得他来,徒增尔辈一番骚扰,不能有益。不如就近访那真正好道、潜修得力的,未必无人,或者有得出来应募,定胜此辈虚嚣的一倍。本县所以未敢幕名开此妄端耳。”父老道:“相公所见固是。但天下有其名必有其实,见放着那朝野闻名呻嘛的天师不求,还那里去另访得道的?这是‘现钟不打,又去炼铜’了。若相公恐怕供给烦难,百姓们情愿照里递人丁派出做公费,只要相公做主,求得天师来,便莫大之恩了。”县令道:“你们所见既定,有何所惜?”

  于是,县令备着花红表里,写着恳请书启,差个知事的吏典代县令亲身行礼,备述来意已毕。天师意态甚是倨傲,听了一回,慢然答道:“要祈雨么?”众人叩头道:“正是。”天师笑道:“亢旱乃是天意,必是本方百姓罪业深重,又且本县官吏贪污不道,上天降罚,见得如此。我等奉天行道,怎肯违了天心替你们祈雨?”众人又叩头道:“若说本县县官,甚是清正有余,因为小民作业,上天降灾。县官心生不忍,特慕天师大名,敢来礼聘。屈尊到县,祈请一坛甘雨,万勿推却。万民感戴。”天师又笑道:“我等岂肯轻易赴汝小县之请?”再三不肯。

  吏典等回来回复了狄县令。父老同百姓等多哭道:“天师不肯来,我辈眼见得不能存活了。还是县宰相公再行敦请,是必要他一来便好。”县令没奈何,只得又加礼物,添差了人,另写了恳切书启。又申个文书到州里,央州将分上,恳请必来。州将见县间如此勤恳,只得自去拜望天师,求他一行。天师见州将自来,不得已,方才许诺。众人见天师肯行,欢声动地,恨不得连身子都许下他来。天师叫备男女轿各一乘,同着女师前往。这边吏典父老人等,惟命是从,敢不齐整?备着男女二轿,多结束得分外鲜明,一路上秉香燃烛,幢幡宝盖,真似迎着一双活佛来了。到得晋阳界上,狄县令当先迎着,他两人出了轿,与县令见礼毕。县令把着盏,替他两个上了花红彩缎,备过马来换了轿,县令亲替他笼着,鼓乐前导,迎至祠中,先摆着下马酒筵,极其丰盛,就把铺陈行李之类收拾在祠后洁净房内,县令道了安置,别了自去,专侯明日作用,不题。

  却说天师到房中对女巫道:“此县中要我每祈雨,意思虔诚,礼仪丰厚,只好这等了。满县官吏人民,个个仰望着下雨,假若我们做张做势,造化撞着了下雨便好;倘不遇巧,怎生打发得这些人?”女巫道:“在叫你弄了若干年代把戏,这样小事就费计较。明日我每只把雨期约得远些,天气晴得久了,好歹多少下些;有一两点洒洒便算是我们功德了。万一到底不下,只是寻他们事故,左也是他不是,右也是他不是。弄得他们不耐烦。我们做个天气,只是撇着要去,不肯再留,那时只道恼了我们性子,扳留不住。自家只好忙乱,那个还来议我们的背后不成?”天师道:“有理,有理。他既十分敬重我们,料不敢拿我们破绽,只是老着脸皮做便了。”商量已定。

  次日,县令到祠请祈雨。天师传命:就于祠前设立小坛停当。天师同女巫在城隍神前,口里胡言乱语的说了好些鬼话,一同上坛来。天师登位,敲动令牌;女巫将着九坏单皮鼓打的厮琅琅价响,烧了好儿道符。天师站在高处,四下一望,看见东北上微微有些云气,思量道:“夏雨北风生,莫不是数日内有雨?落得先说破了,做个人情。”下坛来对县令道:“我为你飞符上界请雨,已奉上帝命下了,只要你们至诚,三日后雨当沾足。”这句说话传开去,万民无不踊跃喜欢。四郊士庶多来团集了,只等下雨。悬悬望到三日期满,只见天气越晴得正路了:

  烈日当空,浮云扫净。蝗喃得意,乘热气以飞扬;鱼鳖潜踪,在汤池而跛躇。轻风罕见,直挺挺不动五方旗;点雨无征,苦哀哀只闻一路哭。

  县令同了若干百姓来问天师道:“三日期已满,怎不见一些影响?”天师道:“灾诊必非虚生,实由县令无德,故此上天不应。我今为你虔诚再告。”狄县令见说他无德,自己引罪道:“下官不职,灾祸自当,怎忍贻累于百姓!万望天师曲为周庇,宁使折尽下官福算,换得一场雨泽,救取万民,不胜感戴。”天师道:“亢旱必有旱魃,我今为你一面祈求雨泽,一面搜寻旱魃,保你七日之期自然有雨。”县令道:“旱魃之说,《诗》,《书》有之,只是如何搜寻?”天师道:“此不过在民间,你不要管我。”县令道:“果然搜寻得出,致得雨来,但凭天师行事。”天师就令女巫到民间各处寻旱魃,但见民间有怀胎十月将足者,便道是旱魃在腹内,要将药堕下他来。民间多慌了。他又自恃是女人,没一家内室不定进去。但是有娠孕的多瞒他不过。富家恐怕出丑,只得将钱财买瞩他,所得贿赂无算。只把一两家贫妇带到官来,只说是旱勉之母,将水浇他。县令明知无干,敢怒而不敢言,只是尽意奉承他。到了七日,天色仍复如旧,毫无效验。有诗为证:

  早魃如何在妇胎?好徒设计诈人财。

  虽然不是祈禳法,只合雷声头上来。

  如此作为,十日有多。天不凑趣,假如肯轻轻松松洒下了几点,也要算他功劳,满场卖弄本事,受酬谢去了。怎当得干阵也不打一个?两人自觉没趣,推道是:“此方未该有雨,担阁在此无用。”一面收拾,立刻要还本州。这些愚呆百姓,一发慌了,嚷道:“天师在此尚然不能下雨;若天师去了,这雨再下不成了。岂非一方百姓该死?”多来苦告县今,定要扳留。

  县令极是爱百姓的,顺着民情,只得去拜告苦留,道:“天师既然肯为万姓,特地来此,还求至心祈祷,必求个应验救此一方,如何做个劳而无功去了?”天师被县令礼求,百姓苦告,无言可答。自想道:“若不放下个脸来,怎生缠得过?”勃然变色,骂县令道:“庸琐官人,不知天道!你做官不才,本方该灭。天时不肯下雨,留我在此何干?”县令不敢回言与辨,但称谢道:“本方有罪,自于于谴,菲敢更烦天师,但特地劳渎天师到此一番,明日须要治酒奉饯,所以屈留一宿。”天师方才和颜道:“明日必不可迟了。”

  县令别去,自到衙门里来。召集衙门中人,对他道:“此辈猾徒,我明知矫诬无益,只因愚民轻信,只道我做官的不肯屈意,以致不能得雨。而今我奉事之礼,祈恳之诚,已无所不尽,只好这等了。他不说自己邪妄没力量,反将恶语詈我。我忝居人上,今为巫者所辱,岂可复言为官耶!明日我若有所指挥,你等须要一一依我而行,不管有甚好歹是非,我身自当之,你们不可迟疑落后了。”这个狄县令一向威严,又且德政在人,个个信服。他的分付那一个不依从的?当日衙门人等,俱各领命而散。

  次早县门未开,已报天师严饬归骑,一面催促起身了。管办吏来问道:“今日相公与天师饯行,酒席还是设在县里,还是设在祠里,也要预先整备才好,怕一时来不迭。”县令冷笑道:“有甚来不迭?”竟叫打头踏到祠中来,与天师送行。随从的人多疑心道:“酒席未曾见备,如何送行?”那边祠中天师也道县官既然送行,不知设在县中还是祠中?如何不见一些动静?等着心焦,正在祠中发作道:“这样怠慢的县官,怎得天肯下雨?”须臾间,县令己到。天师还带者怒色同女巫一齐嚷道:“我们要回去的,如何没些事故担阁我们?甚么道理?既要饯行,何不快些?”县令改容大喝道:“大胆的奸徒!你左道女巫,妖惑日久,撞在我手,当须死在今日。还敢说归去么?”喝一声:“左右,拿下!”官长分付,从人怎敢不从?一伙公人暴雷也似答应一声,提了铁链,如鹰拿燕雀,把两人扣丞颈锁了,扭将下来。县令先告城隍道:“龌龊妖徒,哄骗愚民,诬妄神道,今日请为神明除之。”喝令按倒在城隍面前道:“我今与你二人饯行。”各鞭背二十,打得皮开肉绽,血溅庭阶。鞭罢,捆缚起来,投在祠前漂水之内。可笑郭赛璞与并州女巫做了一世邪人,今日死于非命。

  强项官人不受挫,妄作妖巫干托大。

  神前杖背神不灵,瓦罐不离井上破。

  狄县令立刻之间除了两个天师,左右尽皆失色。有老成的来禀道:“欺妄之徒,相公除了甚当。只是天师之号,朝廷所赐,万一上司嗔怪,朝廷罪责,如之奈何?”县令道:“此辈人无根绊有权术,留下他冤仇不解,必受他中伤。既死之后,如飞蓬断梗,还有什么亲识故旧来党护他的?即使朝廷责我擅杀,我拼着一官便了,没甚大事。”众皆唯唯服其胆量。县令又自想道:“我除了天师,若雨泽仍旧不降,无知愚民越要归咎于我,道是得罪神明之故了。我想神明在上,有感必通,妄诞庸奴,原非感格之辈。若堂堂县宰为民请命,岂有一念至诚不蒙鉴察之理?”遂叩首神前虔祷道:“诬妄奸徒,身行秽事,口出诬言,玷污神德,谨已诛讫。上天雨泽,既不轻徇妖妄,必当鉴念正直。再无感应,是神明不灵,善恶无别矣。若果系县令不德,罪止一身,不宜重害百姓。今叩首神前,维谦发心,从此在祠后高冈烈日之中,立曝其身;不得雨情愿槁死,誓不休息。”言毕再拜而出。那祠后有山,高可十丈,县令即命设席焚香,簪冠执笏朝服独立于上。分付从吏俱各散去听侯。

  阖城士民听知县令如此行事,大家骇愕起来道:“天师如何打死得的?天师决定不死。邑长惹了他,必有奇祸,如何是好?”又见说道:“县令在祠后高冈上,烈日中自行曝晒,祈祷上天去了。”于是奔走纷纭,尽来观看,搅做了人山人海城墙也似砌将拢来。可煞怪异!真是来意至诚,无不感应。起初县令步到口上之时,炎威正炽,砂石流铁,待等县令站得脚定了,忽然一片黑云推将起来,大如车盖,恰恰把县令所立之处遮得无一点日光,四周日色尽晒他不着。自此一片起来,四下里慢慢黑云团圈接着,与起初这覆顶的混做一块生成了,雷震数声,甘雨大注。但见:

  千山靉靆,万境昏霾。溅沫飞流,空中宛转群龙舞;怒号狂啸,野外奔腾万骑来。闪烁烁曳两道流光,闹轰轰鸣儿声连鼓。淋漓无已,只教农子心欢;震叠不停,最是恶人胆怯。

 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,直下得沟盈浍满,原野滂流。士民拍手欢呼,感激县令相公为民辛苦,论万数千的跑上冈来,簇拥着狄公自山而下。脱下长衣当了伞子遮着雨点,老幼妇女拖泥带水,连路只是叩头赞诵。狄公反有好些不过意道:“快不要如此。此天意救民,本县何德?”怎当得众人愚迷的多,不晓得精诚所感,但见县官打杀了天师,又会得祈雨,毕竟神通广大,手段又比天师高强,把先前崇奉天师这些虏诚多移在县令身上了。县令到厅,分付百姓各散。随取了各乡各堡雨数尺寸文书,申报上司去。

  那时州将在州,先闻得县官杖杀巫者,也有些怪他轻举妄动,道是礼请去的,纵不得雨,何至于死?若毕竟请雨不得,岂不在杀无辜?乃见文书上来,报着四郊雨足,又见百姓雪片也似投状来,称赞县令曝身致雨许多好处,州将才晓得县令正人君子,政绩殊常,深加叹异。有心要表扬他,又恐朝廷怪他杖杀巫者,只得上表一道,明列其事。内中大略云:

  郭巫等偎琐细民,妖诬惑众,虽窃名号,总属夤缘;及在乡里,渎神害下,凌轩邑长。守土之官,为民诛之,亦不为过。狄某力足除奸,诚能动物,曝躯致雨,具见异绩。圣世能臣,礼宜优异云云。

  其时藩镇有权,州将表上,朝廷不敢有异,亦且郭巫等原系无藉棍徒,一时在京冒滥宠幸,到得出外多时,京中原无羽翼心腹记他在心上的。就打死了,没人仇恨,名虽天师,只当杀个平民罢了。果然不出狄县令所料。

  那晋阳是彼时北京,一时狄县令政声朝野喧传,尽皆钦服其人品。不一日,诏书下来褒异。诏云:

  维谦剧邑良才,忠臣华胄。睹兹天厉,将瘴下民。当请祷于晋祠,类投巫于邺县。曝山椒之畏景,事等焚躯;起天际之油云,情同剪爪。遂使旱风潜息,甘泽旋流。吴天犹鉴克诚,予意岂忘褒善?特颁米绂,俾耀铜章。勿替令名,更昭殊绩。

  当下赐钱五十万,以赏其功。从此,狄县令遂为唐朝名臣,后来升任去后,本县百姓感他,建造生祠,香火不绝。祈晴祷雨,无不应验。只是一念刚正,见得如此。可见邪不能胜正。那些乔妆做势的巫师,做了水中淹死鬼,不知几时得超升哩。世人酷信巫师的,当熟看此段话文。有诗为证:

  尽道天师术有灵,如何永底不回生?

  试看甘雨随车后,始信如神是至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