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色迷局里的尼姑计
话说这世上三姑六婆里头,最要提防的就是那些走家串户的尼姑。她们嘴皮子利索,心眼儿活泛,走的人家多了,什么门道都摸得门儿清。别说那些本就心思活络的妇人,就是正经人家的女子,十个里头有九个都得着了她们的道儿。这些尼姑啊,比张良陈平还多智谋,比何晏贾诩还会诡辩,没事都能给你搅出三分浪来。
唐朝那会儿,有位狄夫人,生得那叫一个天仙下凡。她丈夫在朝为官,她自己也是名门闺秀,平日里端庄得连笑都不多笑一下。那年西池春游,满京城的贵妇都出来踏青,车马如流水。偏巧被个叫滕生的年轻官员瞧见了,这后生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,一路跟着人家的马车,魂儿都飞了。
回家后滕生茶饭不思,整日里在狄府门口转悠。可这狄夫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连个缝儿都找不着。正发愁呢,忽然看见个尼姑从狄府出来,一打听才知道是静乐院的慧澄师太,常往狄夫人那儿走动。
滕生一拍大腿,赶紧封了十两银子往静乐院跑。那慧澄师太见着沉甸甸的银子,嘴上推辞手里却接得利索。这老尼姑精着呢,知道后生必有求于她。果然滕生日日来院里献殷勤,最后憋不住了,把西池遇见狄夫人的事儿全倒了出来。
慧澄捻着佛珠直摇头:"这位夫人可是块硬骨头,油盐不进的主儿。"滕生急得直搓手:"师太再想想,她可有什么喜好?"慧澄忽然想起:"前几日倒托我寻些上好的珍珠。"
滕生一听乐得蹦起来,连夜找做珠宝生意的亲戚弄来两袋明珠。慧澄看着满桌子的珍珠直咂嘴:"这么贵重的东西,她一个妇道人家哪买得起?"滕生却笑得见牙不见眼:"只要师太能把她引到这儿来,白送都成!"
老尼姑眯着眼睛盘算:"也罢,老身就替你走这一遭。不过丑话说前头,成不成可全看你的造化。"说着把珍珠往袖子里一拢,那串佛珠在她腕上晃啊晃的,活像拴着猎物的绳套。
慧澄这尼姑啊,心眼儿活泛得很,提着两袋亮闪闪的珠子,乐呵呵地就往狄夫人家去了。见了夫人行过礼,狄夫人瞧着那鼓囊囊的袋子就问:"这里头装的是啥宝贝呀?"
"可不就是前儿夫人托我寻的上好珠子么,"慧澄边说边解袋子,"今儿得了两袋顶好的,特送来给夫人过目。"狄夫人伸手往袋里一掏,指尖刚触到那圆润的珠子就忍不住赞叹:"哎呀,这成色当真难得!"她把珠子放在掌心来回摩挲,越看越舍不得放下,"这般好珠要多少银钱?"
慧澄竖起一根手指:"得要万贯钱呢。"
"这价钱连市价一半都不到,"狄夫人惊得瞪圆了眼睛,"可我家官人出门在外,一时半会儿凑不出这许多..."她正发愁,忽觉袖子被轻轻一扯,只见慧澄使着眼色低声道:"夫人借一步说话。"
两人转到内室,慧澄压着嗓子说:"夫人既爱这珠子,其实不必破费。有位官人正要求人办事..."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顿。您想啊,哪能当着体面夫人面直说送珠求欢呢?这尼姑的舌头可是抹了蜜的。
"那官人要求什么事?"狄夫人果然上钩。
慧澄凑近些:"是个年轻官人,遭仇家陷害丢了官职。只求能托关系在吏部说项,若能官复原职,情愿献上这些珠子。"她见狄夫人神色松动,趁热打铁道:"夫人娘家兄弟和夫家叔伯都在要职,若能牵个线..."
狄夫人捻着珠子沉吟:"要不你先拿回去,容我想想门路..."
"哎呀这可等不得!"慧澄急得直摆手,"珠子拿回去,他转头找别人帮忙,到时候竹篮打水..."她眼珠一转,"不如珠子先搁这儿,我回去就说夫人有门路,明儿来听信儿?"
狄夫人摸着冰凉的珠串点头:"就这么着。"
慧澄转身就去找那滕生报信。滕生急得搓手:"接下来怎么办?"慧澄胸有成竹:"既然收了珠子,明儿我定要引她入彀!"滕生又塞给她十两银子,催她明日早些去。
这边狄夫人对着烛光细看珠子,越看越心痒:"托兄弟办这事不难,这珠子眼看就是我的了..."这人啊就怕起贪念,一起贪念就容易着道儿。要是当初不托尼姑买珠,哪来这些是非?就算见了珠子,有钱就买没钱拉倒,任谁也使不了坏。偏生她既爱珠又缺钱,这就钻进了别人下的套,好好一个清白夫人眼看要栽跟头。
第二天狄夫人正琢磨这事,慧澄就踩着点儿来了:"夫人可想出法子?"
"昨夜细想了,门路是有的。"狄夫人说着忽然皱眉,"只是万贯钱财的事,单凭你一个尼姑传话..."
慧澄早等着这话茬:"正是呢!不如夫人假装来我庵里斋僧,让那官人'偶遇',当面说清可好?"
狄夫人一听要见生人,耳根子唰地红了:"这如何使得!"
慧澄立刻变了脸色:"不过让他当面说个情由,夫人应承便是。若连面都不肯见,这事趁早作罢!"说着作势要走。
狄夫人绞着帕子思量半晌,终于松口:"后日是我亡兄忌日,我去庵里做斋。只是...只说两句话就走!"
慧澄心里乐开花,回去就跟滕生交代清楚。滕生激动得直作揖:"张仪苏秦的辩才也不过如此啊!"
到了约定那日,慧澄天不亮就起来张罗斋饭。她把滕生藏在一间僻静禅房,桌上摆好精致酒菜,门闩轻轻落下。外头尼姑们诵经声阵阵,就等着鱼儿上钩。
日头偏西时,狄夫人果然盛装而来。为避人耳目,连贴身丫鬟都打发得远远的,只带个小丫头进庵。见了慧澄就问:"那人来了么?"
"还没呢。"慧澄递个眼色,"正好先办斋事。"
等法事完毕,慧澄支开小丫头,引着狄夫人七拐八绕。推开禅房门的刹那,狄夫人惊得倒退三步——满桌酒菜前站着个俊俏后生,可不正是那日在西池边见过的郎君!
慧澄一把按住要逃的狄夫人:"正要说要紧话呢!"那滕生箭步上前就行大礼,慌得狄夫人只得还礼。慧澄趁机把两人往席上引:"官人备了薄酒谢夫人,您可别拂了心意。"
狄夫人偷眼打量,见这少年郎眉目如画,先就软了三分。半推半就间,一杯酒已递到唇边。慧澄见状,借口取东西"咣当"带上门,留得满室酒香混着珠光,映着两人渐渐靠近的身影...
话说那滕生动作可真快,一个闪身就挪到狄夫人身边,二话不说张开双臂就把人搂住了。他贴着狄夫人耳朵直喘粗气:"夫人呐,自打池边见过您,我这魂儿都丢了。您要是不救我,我这条命可就交代在这儿了!"说着扑通就跪下了,膝盖砸得地板咚咚响。
狄夫人被他这架势唬住了。瞧这后生长得俊,话说得可怜,一声声"夫人"叫得人心尖发颤。她心里又慌又痒,想喊人吧,这深更半夜的;想推开吧,那双手跟铁箍似的。还没等她回过神,整个人就被腾空抱起来,三两步就摔在了绣床上。
这滕生可是个中老手,三两下就把狄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。狄夫人虽说嫁了人,哪经过这种阵仗?不一会儿就浑身发软,由着他摆布了。事毕还拉着他的手问姓名,羞答答地说:"要不是今儿这一遭,我算是白活了。往后夜夜都要你来。"
正说着,慧澄推门进来。狄夫人臊得把脸埋在被子里。那尼姑倒会说话:"夫人别恼,这官人为您害了相思病,贫道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!"狄夫人红着脸嗔道:"好你个贼尼姑!往后夜夜都得把他送来,不然跟你没完!"慧澄连连应承。
打这儿起,滕生夜夜翻墙来会。狄夫人爱他爱得紧,变着法儿讨好。两人蜜里调油过了小半年,直到她丈夫回家才收敛些。可只要丈夫出门,立时就把情郎招来。后来丈夫起了疑,看得严实,两人断了往来。狄夫人相思成疾,竟一命呜呼了。好好一个官家夫人,生生让尼姑带上了歪路。
不过话说回来,这狄夫人到底是自己把持不住。倒是有个正经娘子,险些着了尼姑的道,最后反倒让那贼尼姑吃了大亏。这正是应了《普门品》里那句话:害人终害己。
咱再说婆州城里有个贾秀才,满腹经纶,娶了个天仙似的娘子巫氏。这小两口恩爱非常,从没红过脸。贾秀才常年在富人家教书,半年才回一次。巫娘子平日就带着丫鬟春花过日子,一手刺绣功夫了得。有回绣了幅观音像,活灵活现的,贾秀才拿去装裱,人人夸赞。裱好后挂在净室,早晚焚香供奉。
这条街上有个观音庵,庵里赵尼姑常来串门。贾秀才不在时,巫娘子就留她作伴。这赵尼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有个相好的叫卜良,是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。这天赵尼姑来串门,临走时非要拉着巫娘子出门看景。刚走到门口,正撞见那卜良晃悠过来。巫娘子慌忙躲进门里,赵尼姑却站住了脚。
那卜良眼睛多尖啊,一眼就认出了赵尼姑,扯着嗓子喊:"赵师父,可找着您了!"赵尼姑使个眼色,低声对巫娘子说:"您先回,我跟他聊两句。"这边巫娘子刚关上门,那边卜良就凑上来:"方才那位,莫不是贾秀才家的娘子?"赵尼姑抿嘴一笑:"可不就是!这条街上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美人儿。"卜良搓着手直咽口水:"果然名不虚传!几时能再让我细瞧瞧?"
赵尼姑眼珠一转,趁热打铁道:"这有何难?二月十九观音诞辰,街上要办庙会。你提前在对门楼上租间房,到时候我哄她出来看热闹,保管让你看个够!"卜良听得心花怒放,连声道妙。这贼尼姑心里打的什么算盘,咱们下回分解。
话说到了约定的这一天,卜良早早就在对门楼上租了间房,眼睛直勾勾盯着贾家大门。正巧看见赵尼姑摇摇摆摆进了贾家,不多时又出来。那巫娘子本就是个没心眼的,加上是在自家门口,只当四下无人,哪会提防对面楼上有人偷看?卜良扒着窗缝,把巫娘子从头到脚看了个遍,直到人家进了屋,才恋恋不舍下楼。刚走到街上,正撞见从贾家出来的赵尼姑。
"看够了吧?"赵尼姑挤眉弄眼地问。卜良搓着手直咽口水:"人是看仔细了,可越看心里越痒痒,这要能得手该多好!"赵尼姑拿拂尘戳他脑门:"癞蛤蟆想吃天鹅肉!人家是正经娘子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。你一不是亲戚二不是邻居,连句话都搭不上,趁早死了这条心!"两人说着话已走到庵前,卜良突然扑通跪下:"好师父,您常往她家走动,好歹替我想个法子!"
赵尼姑连连摆手:"难如登天呐!"卜良急得直扯她衣角:"只要能亲近亲近,死了都甘心!"老尼姑眼珠一转:"要说让她心甘情愿跟你相好,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。要是只想尝尝鲜..."话没说完,卜良就跳起来:"难道要我用强?"赵尼姑阴森森一笑:"用不着你动手,保管她自个儿愿意。"见卜良抓耳挠腮的模样,她压低声音:"老话说'慢船捉醉鱼'..."
卜良听得两眼放光,可转念又愁眉苦脸:"她滴酒不沾的性子,怎么灌得醉?"赵尼姑神秘兮兮凑到他耳边,如此这般说了一通。卜良拍着大腿直叫绝,笑完又担心:"事后她要翻脸怎么办?"赵尼姑啐道:"生米煮成熟饭,女人家最要脸面,到时候甜言蜜语哄着,说不定还成就段长久姻缘呢!"两人说笑着各自散去。
打这天起,卜良天天往尼姑庵跑。过了几日,赵尼姑提着两盒点心去贾家串门,巫娘子留她吃午饭。饭桌上老尼姑故作关切:"娘子与官人成亲这些时日,怎还没喜讯?"巫娘子叹气:"日日拜菩萨也不见效。"赵尼姑一拍桌子:"您拜错菩萨啦!求子得拜白衣观音,我那庵里供的正是..."
巫娘子听得心动,当场就要请经书。赵尼姑却摇头:"这经须得在菩萨跟前亲口许愿才灵验。"见娘子犹豫,又补了句:"您先吃两天素,等吉日来庵里,老身教您念经诀窍。"临走时,巫娘子还塞给她五钱银子作香火钱。赵尼姑一出门,转头就把这消息告诉了望眼欲穿的卜良。
第三天天还没亮,巫娘子就带着丫鬟春花往尼姑庵去。各位看官,这尼姑庵本是是非之地,良家女子原不该轻易踏足。若是当时有个明白人在场拦一拦,后头那些个糟心事就都不会有了。可叹这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儿,此一去竟如羊入虎口——要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分解。
那赵尼姑一见巫娘子进门,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,亲亲热热地挽着她胳膊往里请。茶水上过,便引着去拜那白衣观音像。巫娘子闭着眼心里默默祷告,赵尼姑在旁边扯着嗓子喊:"贾门信女巫氏,诚心念《白衣观音经》,求菩萨保佑早生贵子,万事如意!"
念完祷词,赵尼姑抄起木鱼就敲。先念《净口业真言》,再念《安土地真言》,请神拜佛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开始正经念经。这老尼姑精得很,知道巫娘子来得早,前日又吃过斋,肚子里肯定空着。她故意装糊涂,既不端茶点也不问早饭,就想让这娇滴滴的小娘子饿着肚子熬时辰。
巫娘子跪得膝盖发软,饿得前胸贴后背,又不好意思直说。只得悄悄扯丫鬟春花的袖子:"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汤水..."话还没说完,赵尼姑就瞅见了,假惺惺地拍脑门:"瞧我这记性!大娘用过早饭没有?"巫娘子脸一红:"来得急,还没吃呢。"老尼姑装模作样地叹气:"这可怎么好...要不咱们早些用午斋?"巫娘子实在撑不住了:"不拘什么点心,先垫垫也好。"
赵尼姑磨蹭半天,一会儿进房一会儿下厨,才叫徒弟本空端出盘点心和一壶茶。巫娘子饿得肠子都要打结了,可桌上摆的都是时鲜果子,哪能顶饿?幸好有盘热腾腾的蒸糕。她捏起一块,又软又甜,不知不觉连吃了好几块。小尼姑添了热茶,她喝两口又吃几块糕,再喝茶...还没喝上第三口,忽然觉得天旋地转,脸烧得通红,身子一软就瘫在椅子里。
赵尼姑假装惊慌:"哎呀!定是起太早头晕了!"和本空连人带椅子抬到床边,把人往床上一放。你道这糕为什么这么厉害?原来老尼姑知道巫娘子不喝酒,特意做了这糯米糕——用酒浆和面反复蒸晒,掺了秘制药末,一见热水就像酒曲发酵。寻常人都受不住,何况巫娘子这种沾酒就醉的?大清早空着肚子连吃好几块,热茶一冲,可不就着了道儿?
春花见主母睡了,乐得偷闲,跟着小尼姑吃零嘴去了。赵尼姑赶紧把躲在暗处的卜良叫出来:"小娘子在床上躺着呢,随你快活去!可别忘了谢我!"卜良关上门掀开帐子,只见巫娘子醉颜酡红,活像朵海棠花。这色鬼浑身冒火,先亲个嘴,见人没反应,轻手轻脚褪了下裳。雪白的身子露出来,他猴急地爬上去,一边乱动一边得意:"想不到也有今天!"
巫娘子迷迷糊糊觉得身上有人,还当是自家丈夫,半梦半醒间竟也哼唧了几声。卜良快活疯了,紧抱着喊"心肝肉",折腾完还赖着不走,搂着脸假寐。过了许久,巫娘子药劲退了,睁眼看见个陌生男人,吓得一激灵坐起来,酒全醒了:"你是何人!"卜良慌忙跪地求饶。巫娘子摸到褪下的裤子,又羞又气,边穿衣裳边喊春花。卜良怕人看见,缩在房里不敢动。
巫娘子跌跌撞撞冲出门,春花正趴在小尼姑房里打盹,被揪着耳朵骂:"死丫头!我睡着你怎么不守着?"赵尼姑赶来劝架,巫娘子恨得牙痒,狠狠打了春花两巴掌:"收拾东西回家!"春花嘟囔着还要念经,更惹得主母紫涨着脸往外走,一口气奔回家,"砰"地关上门坐着发愣。
定下神后,她问春花:"我记得吃了糕,怎么到床上的?"春花说:"您吃了糕就晕在椅上,是师父们扶上床的。"巫娘子又问:"那会儿有谁进过房?"春花摇头:"除了师父们没别人。"巫娘子摸摸身子,湿漉漉的,眼泪唰地下来了:"这毒尼害我..."她对着绣的菩萨像哭诉:"弟子有冤难诉,求菩萨显灵!"哭累了才睡下,留下春花一头雾水。
这边巫娘子正气得浑身发抖,那边赵尼姑瞧见她怒气冲冲地走了,心里就明白卜良那小子得手了。老尼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里,只见卜良还躺在床上,手指头咬在嘴里,两眼发直,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。
老尼姑看得心头火起,一个翻身骑到他身上,拍着他脸笑道:"你这没良心的,还不快谢谢媒人!"边说边扭着身子去摸他裤裆。可卜良刚才折腾得太狠,这会儿怎么都硬不起来。老尼姑急得直跺脚,狠狠咬了他肩膀一口:"便宜你这小畜生了,倒把老娘急得火烧火燎的!"
卜良赔着笑脸:"好姑姑,夜里我好好伺候您。再说咱们还得商量个长远之计呢。"老尼姑撇着嘴:"当初不是说好尝个鲜就完事?还有什么长远之计?"卜良眯着眼睛笑:"人哪有知足的?方才不过是硬来,总要哄得她心甘情愿才好。您没见她走时那模样,指不定心里正惦记着呢。"
老尼姑戳着他脑门骂:"贪心不足蛇吞象!人家分明是气走的,你还做梦呢。且等她消了气,常来庵里走动时再说吧。"卜良连连点头:"全凭姑姑安排。"当晚这贼子为讨老尼姑欢心,留在庵里胡天胡地闹到三更天。
话说贾秀才在学馆里睡到半夜,忽然做了个怪梦。梦里看见个白衣妇人飘进书房,他刚要上前问话,那妇人竟钻进墙上的观音绣像里去了。贾秀才凑近细看,发现画像底下露出几行小字:
"口里来的口里去,冤冤相报在徒弟。"
正琢磨着,忽见自家娘子跪在跟前哭拜。他猛一激灵醒过来,心里直打鼓:"这梦蹊跷,莫非娘子出事了?"天刚蒙蒙亮就辞了东家往家赶,一路上越想越不安。
到家拍开门,丫鬟春花慌慌张张说:"大娘子从早起就躺着哭呢。"贾秀才冲进卧房,只见娘子披头散发坐在床上,眼睛肿得像桃子,见了他扑通就跪下了。贾秀才连忙去扶:"这是怎么了?"
巫娘子把丫头支去烧火,这才抽抽搭搭说出原委。从赵尼姑骗她去庵里念经,到吃下掺药的糕点,再到被人玷污,说完又要往墙上撞。贾秀才听得头发都竖起来了,"铮"地拔出宝剑砍在桌上:"不杀尽这些畜生,我誓不为人!"
他强压着火气劝娘子:"你若寻死,反倒坐实了丑事。既要报仇,又要保全名节,得用计策。"忽然想起梦中观音的偈语,附在娘子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。巫娘子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,最后咬牙道:"只要能雪耻,再羞人的事我也依你。"
两口子商量到掌灯时分,终于定下条神不知鬼不觉的妙计。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家才就躲在后门暗处等着。巫娘子叫春花去庵里请赵尼姑来说话。赵尼姑一见春花来请,心里暗喜:"这小娘子怕是尝到甜头,舍不得了,转性儿了。"她扭着腰,跟着春花一溜烟就来了。
赵尼姑见了巫娘子,满脸堆笑:"前几日得罪了大娘,招待不周,您可别往心里去啊!"巫娘子支开春花,拉着赵尼姑的手轻声问:"那天那个人是谁呀?"赵尼姑见她这样,压低声音说:"是咱们这儿有名的风流人物卜大郎,叫卜良。生得俊俏又会哄人,姑娘们见了没有不喜欢的。他可是日思夜想惦记着您呢,天天来求我牵线。我看他一片真心,又想着大娘一个人在家冷清..."
巫娘子打断她:"你该先跟我商量,不该这样算计我。不过事已至此,就不提了。"赵尼姑赶紧说:"您要是不信,今晚我就叫他来,您亲自瞧瞧,保管满意。"巫娘子装作害羞:"那...等天黑点灯时,我在门里等着,听见咳嗽声就领他进来。"
赵尼姑乐得合不拢嘴,回去就给卜良报信。卜良一听,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巴不得太阳赶紧落山。天刚擦黑,他就跑到贾家门口探头探脑。好不容易等到天黑,听见门里咳嗽一声,他也咳嗽回应。门"吱呀"一声开了条缝,卜良闪身进去。
月光下,他看见巫娘子的身影,扑上去就抱:"娘子的大恩大德..."巫娘子强忍怒火,假装迎合,两手却死死掐住他。卜良凑上来要亲嘴,巫娘子突然发狠,一口咬住他舌头不放。卜良疼得直跳脚,拼命挣脱时,舌头已经被咬掉半截。他捂着嘴夺门而逃。
巫娘子把咬下的舌头吐在手帕里,跑到后门找家才:"仇人的舌头在这儿了!"家才大喜,包好舌头提着剑,趁着月色直奔观音庵。
这边赵尼姑以为好事已成,早早关门睡了。突然听见敲门声,小尼姑睡得死,老尼姑满脑子想着好事,自己爬起来开门。刚开条缝,家才当头就是一刀,老尼姑当场毙命。家才又进里屋,把熟睡的小尼姑也结果了。他把舌头塞进小尼姑嘴里,吹灭灯悄悄回家。
天亮后,邻居见庵门紧闭觉得蹊跷,推门一看吓得魂飞魄散,赶紧报官。知县一看小尼姑嘴里含着半截舌头,立即下令全城搜捕断舌之人。
再说那卜良,疼得晕头转向在巷子里乱窜,满嘴是血说不出话。街上人见他形迹可疑,正好官府告示贴出来,众人一拥而上把他扭送官府。这真是天网恢恢,恶人终有恶报啊!
天刚蒙蒙亮,街上就闹哄哄的。几个衙役押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往县衙走,那男人嘴里呜呜咽咽,活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狗。街坊们围上来指指点点:"这不是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卜良吗?准是又干缺德事了!"
县太爷一拍惊堂木,堂下顿时鸦雀无声。卜良跪在地上直哆嗦,县官叫他回话,他张着嘴"啊啊"半天,吐出来的全是血沫子。师爷凑近一看,惊得倒退两步——这人舌头竟少了半截,伤口还渗着血呢!
"这混账叫什么?平日都干过什么勾当?"县官话音未落,人群里就炸开了锅。这个说他偷过王婆家的鸡,那个讲他骗过李老汉的钱,七嘴八舌把卜良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。县官越听越气,胡子都翘起来了:"还用审吗?定是这厮想欺负小尼姑,被咬断了舌头,恼羞成怒杀了人!"
卜良急得直摆手,可没了半截舌头,比划半天也没人看懂。县官抄起令签往地上一摔:"跟这种畜生费什么话!大板子伺候!"衙役们抡起水火棍,才打了五十来下,这平日油嘴滑舌的混混就两眼一翻断了气。
后衙师爷摇头晃脑写着判词:"卜良啊卜良,你舌头哪儿去了?这就是祸从口出的报应。小尼姑啊小尼姑,谁让你遇着这催命鬼?如今倒成全了段孽缘。"写完盖上官印,这案子就算结了。
街角茶摊上,贾秀才和巫娘子捧着茶碗相视一笑。那日庵里受的屈辱,今早亲手报的仇,都在这热茶升腾的雾气里化开了。旁人只当看场热闹,哪知这其中曲折?娘子低头抿茶时,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还有道浅浅的牙印——那是她昨日咬卜良时,自己使劲太猛留下的。
夜里红烛高烧,贾秀才轻轻握住娘子的手。娘子忽然眼圈一红,秀才忙道:"都过去了。"话是这么说,可娘子心里到底像扎了根刺。早知今日,当初何必与那尼姑来往?这道理,倒叫后来那些深闺里的女子们记了百十年。
酒下酒赵尼媪迷花 机中机贾家才报怨
诗曰:
色中饿鬼是僧家,尼扮繇来不较差。
况是能通三阁内,但教着手便勾叉。
话说三姑六婆,最是人家不可与他往来出入。盖是此辈功夫又说,心计又巧,亦且走过干家万户,见识又多,路数又熟,不要说那些不正气的妇女,十个着了九个儿,就是一些针缝也没有的,他会千方百计弄出机关,智赛良、平,辨同何、贾,无事诱出有事来。所以宦户人家有正经的,往往大张告示,不许出入。其间一种最狠的,又是尼姑。他借着敢天为由,庵院为囤,可以引得内眷来烧香,可以引得子弟来游耍。见男人问讯称呼,礼数毫不异僧家,接对无妨。到内室念敢看经,体格终须是妇女,交搭更便。从来马泊六、撮合山,十桩事到有九桩是尼姑做成、尼庵私会的。
只说唐时有个妇人狄氏,家世显宦,其夫也是个大官,称为夫人。夫人生得明艳绝世,名动京师。京师中公侯戚里人家妇女,争宠相骂的,动不动便道:“你自逞标致,好歹到不得狄夫人,乃敢欺凌我!”美名一时无比,却又资性贞淑,言笑不苟,极是一个有正经的妇人。于时西池春游,都城士女欢集,王侯大家,油车帘幕,络绎不绝。狄夫人免不得也随俗出游。有个少年风流在京侯选官的,叫做滕生。同在池上,看见了这个绝色模样,惊得三魂飘荡,七魄飞扬,随来随去,目不转睛。狄氏也抬起眼来,看见膝生风流行动,他一边无心的,却不以为意。争奈膝生看得痴了,恨不得寻口冷水,连衣服都吞他的肚里去。问着旁边人,知是有名美貌的狄夫人。车马散了,膝生怏怏归来,整整想了一夜。自是行忘止,食忘飨,却象掉下了一件甚么东西,无时无刻不在心上。下煎不过,因到他家前后左右,访问消息,晓得平日端洁,无路可通。滕生想道:“他平日岂无往来亲厚的女眷?若问得着时,或者寻出机会来。”仔细探访,只见一日他门里走出一个尼姑来。滕生尾着去,问路上人,乃是静乐院主慧澄,惯一在狄夫人家出入的。滕生便道:“好了,好了。”连忙跑到下处,将银十两封好了,急急赶到静乐院来。问道:“院主在否?”慧澄出来,见是一个少年官人,请进奉茶。稽首毕,便问道:“尊姓大名?何劳贵步?”滕生通罢姓名,道:“别无他事,久慕宝房清德,少备香火之资,特来随喜。”袖中取出银两递过来。慧澄是个老世事的,一眼瞅去,觉得沉重,料道有事相央,口里推托“不当!”手中已自接了。谢道:“承蒙厚赐,必有所言。”滕生只推没有别话,表意而已,别了回寓。慧澄想道:“却不奇怪!这等一个美少年,想我老尼什么?送此厚礼,又无别话。”一时也委决不下。
只见滕生每日必来院中走走,越见越加殷勤,往来渐熟了。慧澄一口便问道:“官人含糊不决,必有什么事故,但有见托,无不尽力。”滕生道:“说也不当,料是做不得的。但只是性命所关,或者希冀老师父万分之一出力救我,事若不成,挟个害病而死罢了。”慧澄见说得尴尬,便道:“做得做不得,且说来!”滕生把西池上遇见狄氏,如何标致,如何想慕,若得一了夙缘,万金不惜,说了一遍。慧澄笑道:“这事却难,此人与我往来,虽是标致异常,却毫无半点暇疵,如何动得手?”滕生想一想,问道:“师父既与他往来,晓得他平日好些什么?”慧澄道:“也不见他好甚东西。”滕生又道:“曾托师父做些甚么否?”慧澄道:“数日前托我寻些上好珠子,说了两三遍。只有此一端。”滕生大笑道:“好也!好也!天生缘分。我有个亲戚是珠商,有的是好珠。我而今下在他家,随你要多少是有的。”即出门雇马,乡飞也似去了。
一会,带了两袋大珠来到院中,把与慧澄看道:“珠值二万贯,今看他标致分上,让他一半,万贯就与他了。”慧澄道:“其夫出使北边,他是个女人,在家那能凑得许多价钱?”滕生笑道:“便是四五千贯也罢,再不,千贯数百贯也罢。若肯圆成好事,一个钱没有也罢了。”慧澄也笑道:“好痴话!既有此珠,我与你仗苏、张之舌,六出奇计,好歹设法来院中走走。此时再看机会,弄得与你相见一面,你自放出手段来,成不成看你造化,不关我事。”滕生道:“全仗高手救命则个。”
慧澄笑嘻嘻地提了两囊珠子,竟望狄夫人家来。与夫人见礼毕,夫人便问:“囊中何物?”慧澄道:“是夫人前日所托寻取珠子,今有两囊上好的,送来夫人看看。”解开囊来,狄氏随手就囊中取起来看,口里啧啧道:“果然好珠!”看了一看,爱玩不已。问道:“要多少价钱?”慧澄道:“讨价万贯。”狄氏惊道:“此只讨得一半价钱,极是便宜的。但我家相公不在,一时凑不出许多来,怎么处?”慧澄扯狄氏一把道:“夫人,且借一步说话。”狄氏同他到房里来。慧澄说道:“夫人爱此珠子,不消得钱,此是一个官人要做一件事的。”说话的,难道好人家女眷面前,好直说道送此珠子求做那件事一场不成?看官,不要性急,你看那尼姑巧舌,自有宛转。当时狄氏问道:“此官人要做何事?”慧澄道:“是一个少年官人,因仇家诬枉,失了宜职,只求一关节到吏部辨白是非,求得复任,情愿送此珠子。我想夫人兄弟及相公伯叔辈,多是显要,夫人想一门路指引他,这珠子便不消钱了。”狄氏道:“这等,你且拿去还他,等我慢慢想丁想,有了门路再处。”慧澄道:“他事体急了,拿去,他又寻了别人,那里还捞得他珠子转来?不如且留在夫人这里,对他只说有门路,明日来讨回音罢。”狄氏道:“这个使得。”慧澄别了,就去对滕生一一说知。滕生道:“今将何处?”慧澄道:“他既看上珠子,收下了,不管怎的,明日定要设法他来看手段!”滕生又把十两银子与他了,叫他明日早去。
那边狄氏别了慧澄,再把珠子细看,越看越爱。便想道:“我去托弟兄们,讨此分上不难,这珠眼见得是我的了。”原来人心不可有欲,一有欲心被人窥破,便要落入圈套。假如狄氏不托尼姑寻珠,便无处生端;就是见了珠子,有钱则买,无钱便罢,一则一,二则二,随你好汉,动他分毫不得。只为欢喜这珠子,又凑不出钱,便落在别人机彀中,把一个冰清玉洁的弄得没出豁起来。却说狄氏明日正在思量这事,那慧澄也来了,问道:“夫人思量事体可成否?”狄氏道:“我昨夜为他细想一番,门路却有,管取停当。”慧澄道:“却有一件难处,动万贯事体,非同小可。只凭我一个贫姑,秤起来,肉也不多几斤的。说来说去,宾主不相识,便道做得事来,此人如何肯信?”狄氏道:“是到也是,却待怎么呢?”慧澄道:“依我愚见,夫人只做设斋到我院中,等此官人只做无心撞见,两下觌面照会,这使得么?”狄氏是个良人心性,见说要他当面见生人,耳根通红起来,摇手道:“这如何使得!”慧澄也变起脸来道:“有甚么难事?不过等他自说一段缘故,这里应承做得,使他别无疑心。方才的确。若夫人道见面使不得,这事便做不成,只索罢了,不敢相强。”狄氏又想了一想道:“既是老师父主见如此,想也无妨。后二日我亡兄忌日,我便到院中来做斋,但只叫他立谈一两句,就打发去,须防耳目不雅。”慧澄道:“本意原只如此,说罢了正话,留他何干?自不须断当得。”慧澄期约已定,转到院中,滕生已先在,把上项事一一说了。滕生拜谢道:“仪、秦之辨,不过如此矣!”巴到那日,慧澄清早起来,端正斋筵。先将滕生藏在一个人迹不到的静室中,桌上摆设精致酒肴,把门掩上了。慧澄自出来外厢支持,专等狄氏。正是:
安排扑鼻香芳饵,专等鲸鲵来上钩。
狄氏到了这日哺时果然盛妆而来。他恐怕惹人眼目,连童仆都打发了去,只带一个小丫鬟进院来。见了慧澄,问道:“其人来未?”慧澄道:“未来。”狄氏道:“最好。且完了斋事。”慧澄替他宣扬意旨,祝赞已毕,叫一个小尼领了丫鬟别处顽耍。对狄氏道:“且到小房一坐。”引狄氏转了几条暗弄,至小室前,搴帘而入。只见一个美貌少年独自在内,满桌都是酒肴,吃了一惊,便欲避去。慧澄便捣鬼道:“正要与夫人对面一言,官人还不拜见!”滕生卖弄俊俏,连忙趋到跟前,劈面拜下去。狄氏无奈,只得答他。慧澄道:“官人感夫人盛情,特备一后酒谢夫人。夫人鉴其微诚,万勿推辞!”狄氏欲待起身,抬起眼来,原来是西池上曾面染过的。看他生得少年,万分清家可喜,心里先自软了。带着半羞半喜,呐出一句道:“有甚事,但请直说。”慧澄挽着狄氏衣袂道:“夫人坐了好讲,如何彼此站着?”滕生满斟着一杯酒,笑嘻嘻的唱个肥诺,双手捧将过来安席。狄氏不好却得,只得受了,一饮而尽。慧澄接着酒壶,也斟下一杯。狄氏会意,只得也把一杯回敬。眉来眼去,狄氏把先前矜庄模样都忘怀了。又问道:“官人果要补何官?”滕生便把眼瞅慧澄一眼道:“师父在此,不好直说。”慧澄道:“我便略回避一步。”跳起身来就走,扑地把小门关上了。
说时迟,那时快,滕生便移了己坐,挨到狄氏身边,双手抱住道:“小子自池上见了夫人,朝思暮想,看看等死,只要夫人救小子一命。夫人若肯周全,连身躯性命也是夫人的了,甚么得官不得官放在心上?”双膝跪将下去。狄氏见他模样标致,言词可怜,千夫人万夫人的哀求,真个又惊又爱。欲要叫喊,料是无益。欲要推托,怎当他两手紧紧抱住。就跪的势里,一直抱将起来,走到床前,放倒在床里,便去乱扯小衣。狄氏也一时动情,淫兴难遏,没主意了。虽也左遮右掩,终久不大阻拒,任他舞弄起来。那滕生是少年在行,手段高强,弄得狄氏遍体酥麻,阴精早泄。原来狄氏虽然有夫,并不曾经着这般境界,欢喜不尽。云雨既散,挈其手道:“子姓甚名谁?若非今日,几虚做了一世人。自此夜夜当与子会。”滕生说了姓名,千恩万谢。恰好慧澄开门进来,狄氏羞惭不语。慧澄道:“夫人勿怪!这官人为夫人几死,贫道慈悲为本,设法夫人救他一命,胜造七级浮图。”狄氏道:“你哄得我好!而今要在你身上,夜夜送他到我家来便罢。”慧澄道:“这个当得。”当夜散去。
此后每夜便开小门放滕生进来,并无虚夕。狄氏心里爱得紧,只怕他心上不喜欢,极意奉承。滕生也尽力支陪,打得火块也似热的。过得数月,其夫归家了,略略踪迹稀些。然但是其夫出去了,便叫人请他来会。又是年余,其夫觉得有些风声,防说严切,不能往来。狄氏思想不过,成病而死。本来好好一个妇人,却被尼姑诱坏了身体,又送了性命。然此还是狄氏自己水性,后来有些动情,没正经了,故着了手。而今还有一个正经的妇人,中了尼姑毒计,到底不甘,与夫同心合计,弄得尼姑死无葬身之地。果是快心,罕闻罕见。正合着:《普门品》云:
咒诅诸毒药,所欲害身者。
念彼观音力,还若于本人。
话说婆州一个家才,姓贾,青年饱学,才智过人。有妻巫氏,姿容绝世,素性贞淑。两口儿如鱼似水,你敬我爱,并无半句言语。那家才在大人家处馆读书,长是半年不回来。巫娘子只在家里做生活,与一个侍儿叫做春花过日。那娘子一手好针线绣作。曾绣一幅观音大士,绣得庄严色相,俨然如生。他自家十分得意,叫家才拿到裱褙店里接着,见者无不赞叹。裱成画轴,取回来挂在一间洁净房里,朝夕焚香供养。只因一念敬奉观音,那条街上有一个观音庵,庵中有一个赵尼姑,时常到他家来走走。家才不在家时,便留他在家做伴两日。赵尼姑也有时请他到庵里坐坐,那娘子本分,等说也不肯出门,一年也到不得庵里一两遭。
一日春间,因家才不在,赵尼姑来看他,说话了一会,起身送他去。赵尼姑道:“好天气,大娘便同到外边望望。”也是合当有事,信步同他出到自家门首,探头门外一看,只见一个人谎子打扮的,在街上摆来,被他劈面撞见。巫娘子连忙躲了进来,掩在门边,赵尼姑却立定着。原来那人认得赵尼姑的,说道:“赵师父,我那处寻你不到,你却在此。我有话和你商量则个。”尼姑道:“我别了这家大娘来和你说。”便走进与巫娘子作别了,这边巫娘子关着门,自进来了。
且说那叫赵尼姑这个谎子打扮的人,姓卜名良,乃是婆州城里一个极淫荡不长进的。看见人家有些颜色的妇人,便思勾搭上场,不上手不休。亦且淫滥之性,不论美恶,都要到手,所以这些尼姑,多是与他往来的。有时做他牵头,有时趁着绰趣。这赵尼姑有个徒弟,法名本空,年方二十余岁,尽有姿容。那里算得出家?只当老尼养着一个粉头一般,陪人歇宿,得人钱财,但只是瞒着人做。这个卜良就是赵尼姑一个主顾。当日赵尼姑别了巫娘子赶上了他,问道:“卜官人,有甚说话?”卜良道:“你方才这家,可正是贾家才家?”赵尼姑道:“正是。”卜良道:“久闻他家娘子生得标致,适才同你出来掩在门里的,想正是他了。”赵尼姑道:“亏你聪明,他家也再无第二个。不要说他家,就是这条街上,也没再有似他标致的。”卜良道:“果然标致,名不虚传!几时再得见见,看个仔细便好。”赵尼姑道:“这有何难!二月十九日观音菩萨生辰,街上迎会,看的人,人山人海,你便到他家对门楼上,赁门房子住下了。他独自在家里,等我去约他出来,门首看会,必定站立得久。那时任凭你窗眼子张着,可不看一个饱?”卜良道:“妙,妙!”
到了这日,卜良依计到对门楼上住下,一眼望着贾家门里。只见赵尼姑果然走进去,约了出来。那巫娘子一来无心,二来是自己门首,只怕街上有人瞧见,怎提防对门楼上暗地里张他?卜良从头至尾,看见仔仔细细。直待进去了,方才走下楼来。恰好赵尼姑也在贾家出来了,两个遇着。赵尼姑笑道:“看得仔细么?”卜良道:“看到看得仔细了,空想无用,越看越动火,怎生到得手便好?”赵尼姑道:“阴沟洞里思量天鹅肉吃!他是个家才娘子,等说也不出来。你又非亲非族,一面不相干,打从那里交关起?只好看看罢了,”一头说,一头走到了庵里。卜良进了庵,便把赵尼姑跪一跪道:“你在他家走动,是必在你身上想一个计策,勾他则个。”赵尼姑摇头道:“难,难,难!”卜良道:“但得尝尝滋昧,死也甘心。”赵尼姑道:“这娘子不比别人,说话也难轻说的。若要引动他春心与你往来,一万年也不能勾!若只要尝尝滋昧,好歹硬做他一做,也不打紧,却是性急不得。”卜良道:“难道强奸他不成?”赵尼姑道:“强是不强,不由得他不肯。”卜良道:“妙计安在?我当筑坛拜将。”赵尼姑道:“从古道‘慢橹摇船捉醉鱼’,除非弄醉了他,凭你施为。你道好么?”卜良道:“好到好,如何使计弄他?”赵尼姑道:“这娘子点酒不闻的,他执性不吃,也难十分强他。若是苦苦相劝,他疑心起来,或是喧怒起来,毕竟不吃,就没奈他何。纵然灌得他一杯两盏,易得醉,易得醒,也脱哄他不得。”卜良道:“而今却是怎么?”赵尼姑道:“有个法儿算计他,你不要管。”卜良毕竟要说明,赵尼姑便附耳低言,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“你道好否?”卜良跌脚大笑道:“妙计,妙计!从古至今,无有此法。”赵尼姑道:“只有一件,我做此事哄了他,他醒来认真起来,必是怪我,不与我往来了,却是如何?”卜良道:“只怕不到得手,既到了手,他还要认甚么真?翻得转面孔?凭着一昧甜言媚语哄他,从此做了长相交也不见得。倘若有些怪你,我自重重相谢罢了。敢怕替我滚热了,我还要替你讨分上哩。”赵尼姑庄“看你嘴脸!”两人取笑了一回,各自散了。
自此,卜良日日来庵中问信,赵尼姑日日算计要弄这巫娘子。隔了几日,赵尼姑办了两盒茶食来贾家探望巫娘子,巫娘子留她吃饭。赵尼姑趁着机会,扯着些说言语,便道:“大娘子与家才官人两下青春,成亲了多时,也该百喜信生小官人了。”巫娘子道:“便是呢!”赵尼姑道:“何不发个诚心,祈求一祈求?”巫娘子道:“奴在自己绣的观音菩萨面前,朝夕焚香,也曾暗暗祷祝,不见应验。”赵尼姑道:“大娘年纪小,不晓得求子法。求子嗣须求白衣观音,自有一卷《白衣经》,不是平时的观音,也不是《普门品观音经》。那《白衣经》有许多灵验,小庵请的那卷,多载在后边,可惜不曾带来与大娘看。不要说别处,只是我婆州城里城外,但是印施的,念诵的,无有不生子,真是千唤千应,万唤万应的。”巫娘子道:“既是这般有灵,奴家有烦师父替我请一卷到家来念。”赵尼姑道:“大娘不曾晓得念,这不是就好念得起的。须请大娘到庵中,在白衣大士菩萨面前亲口许下卷数。等贫姑通了诚,先起个卷头,替你念起几卷,以后到大娘家,把念法传熟了,然后大娘逐日自念便是。”巫娘子道:“这个却好。待我先吃两日素,到庵中许愿起经罢。”赵尼姑道:“先吃两日素,足见大娘虔心。起经以后,但是早晨未念之先,吃些早素,念过了吃荤也不妨的。”巫娘子道:“元来如此,这却容易。”巫娘子与他约定日期到庵中,先把五钱银子与他做经衬斋供之费。赵尼姑自去,早把这个消息通与卜良知道了。
那巫娘子果然吃了两日素,到第三日起个五更,打扮了,领了丫鬟春花,趁早上人稀,步过观音庵来。看官听着,但是尼庵、僧院,好人家儿女不该轻易去的。说话的,若是同年生、并时长,在旁边听得,拦门拉住,不但巫娘子完名全节,就是赵尼姑也保命全躯。只因此一去,有分教:旧室娇姿,污流玉树;空门孽质,血染丹枫。这是后话,且听接上前因。
那赵尼姑接着巫娘子,千欢万喜,请了进来坐着。奉茶过了,引他参拜了白衣观音菩萨。巫娘子自己暗暗地祷祝,赵尼姑替他通诚,说道:“贾门信女巫氏,情愿持诵《白衣观音》经卷,专保早生贵子,吉样如意者!”通诚已毕,赵尼姑敲动术鱼,就念起来。先念了《净口业真言》,次念《安土地真言》。启请过,先拜敢名号多时。然后念经,一气念了二十来遍。说这赵尼姑奸狡,晓得巫娘子来得早,况且前日有了斋供,家里定是不吃早饭的。特地故意忘怀,也不拿东西出来,也不问起曾吃不曾吃。只管延挨,要巫娘子忍这一早饿对付地。那巫娘子是个娇怯怯的,空心早起。随他拜了敢多时,又觉劳倦,又觉饥饿,不好说得。只叫丫鬟春花,与他附耳低言道:“你看厨下有些热汤水,斟一碗来!”赵尼姑看见,故意问道:“只管念经完正事,竟忘了大娘曾吃饭未?”巫娘子道:“来得早了,实是未曾。”赵尼姑道:“你看我老昏么!不曾办得早饭。办不及了,怎么处?把昼斋早些罢。”巫娘子道:“不瞒师父说,肚里实是饥了。随分甚么点心,先吃些也好。”赵尼姑故意谦逊了一番,走到房里一会,又走到灶下一会,然后叫徒弟本空托出一盘东西、一壶茶来。巫娘子已此饿得肚转肠鸣了。摆上一台好些时新果品,多救不得饿,只有热腾腾的一大盘好糕。巫娘子取一块来吃,又软又甜,况是饥饿头上,不觉一连吃了几块。小师父把热茶冲上,吃了两口,又吃了几块糕,再冲茶来吃。吃不到两三口,只见巫氏脸儿通红,天旋地转,打个呵欠,一堆软倒在椅子里面。赵尼姑假意吃惊道:“怎的来!想是起得早了,头晕了,扶他床上睡一睡起来罢。”就同小师父本空连椅连人杠到床边,抱到床上放倒了头,眠好了。
你道这糕为何这等利害?元来赵尼姑晓得巫娘子不吃酒,特地对付下这个糕。乃是将糯米磨成细粉,把酒浆和匀,烘得极干,再研细了,又下酒浆。如此两三度,搅入一两样不按君臣的药未,馆起成糕。一见了热水,药力酒力俱发作起来,就是做酒的酵头一般。别人且当不起,巫娘子是吃糟也醉的人,况且又是清早空心,乘饿头上,又吃得多了,热茶下去,发作上来,如何当得?正是:由你奸似鬼,吃了老娘洗脚水。
赵尼姑用此计较,把巫娘子放翻了。那春花丫头见家主婆睡着,偷得浮生半日说,小师父引着他自去吃东西顽耍去了,那里还来照管?赵尼姑忙在暗处叫出卜良来道:“雌儿睡在床上了,凭你受用去!不知怎么样谢我?”那卜良关上房门,揭开帐来一看,只见酒气喷人。巫娘两脸红得可爱,就如一朵醉海棠一般,越看越标致了。卜良淫兴如火,先去亲个嘴,巫娘子一些不知。就便轻轻去了裤儿,露出雪白的下体来。卜良腾地爬上身去,急将两腿挨开,把阳物插入牝中,乱抽起来。自夸道:“惭愧,也有这一日也!”巫娘子软得身体动弹不得,朦胧昏梦中,虽是略略有些知觉,还错认做家里夫妻做事一般,不知一个皂白,凭他轻薄颠狂了一会。到得兴头上,巫娘醉梦里也哼哼卿卿。卜良乐极,紧紧抱住,叫声“心肝肉,我死也!”一泄如注,行事已毕,巫娘子兀自昏眠未醒,卜良就一手搭在巫娘子身上,做一头偎着脸。
睡下多时,巫娘子药力已散,有些醒来。见是一个面生的人一同睡着,吃了一惊,惊出一身冷汗。叫道:“不好了!”急坐起来,那时把害的酒意都惊散了。大叱道:“你是何人?敢污良人!”卜良也自有些慌张,连忙跪下讨饶道:“望娘子慈悲,恕小子无礼则个。”巫娘子见裤儿脱下,晓得着了道儿,口不答应,提起裤儿穿了,一头喊叫春花,一头跳下床便走。卜良恐怕有人见,不敢随来,元在房里躲着。巫娘子开了门,走出房又叫春花。春花也为起得早了,在小师父房里打盹,听得家主婆叫响,呵欠连天,走到面前。巫娘子骂道:“好奴才!我在房里睡了,你怎不相伴我?”巫娘子没处出气,狠狠要打,赵尼姑走来相劝。巫娘子见了赵尼姑,一发恼恨,将春花打了两掌,道:“快收拾回去!”春花道:“还要念经。”巫娘子道:“多嘴奴才!谁要你管!”气得面皮紫涨,也不理赵尼姑,也不说破,一径出庵,一口气同春花走到家里。开门进去,随手关了门,闷闷坐着。
定性了一回,问春花道:“我记得饿了吃糕,如何在床上睡着?”春花道:“大娘吃了糕,呷了两口茶,便自倒在椅子上。是赵师父与小师父同扶上床去的。”巫娘子道:“你却在何处?”春花道:“大娘睡了,我肚里也饿,先吃了大娘剩的糕,后到小师父房里吃茶。有些困倦,打了一个盹,听得大娘叫,就来了。”巫娘子道:“你看见有甚么人走进房来?”春花道:“不见甚么人,无非只是师父们。”巫娘子默默无言,自想睡梦中光景,有些恍惚记得,又将手模模自己阴处,见是粘粘涎涎的。叹口气道:“罢了,罢了,谁想这妖尼如此好毒!把我洁净身体与这个甚么天杀的点污了,如何做得人?”噙着泪眼,暗暗恼恨,欲要自尽,还想要见官人一面,割舍不下。只去对着自绣的菩萨哭告道:“弟子有恨在心,望菩萨灵感报应则个。”祷罢,硬硬咽咽,思想丈夫,哭了一场,没情没绪睡了,春花正自不知一个头脑。
且不说这边巫娘子烦恼。那边赵尼姑见巫娘子带着怒色,不别而行,晓得卜良着了手。走进房来,见卜良还眠在床上,把指头咬在口里,呆呆地想着光景。赵尼姑见此行径,惹起老骚,连忙骑在卜良身上道:“还不谢媒人!”连踳是踳蹾将起来,伸手去模他阳物。怎奈卜良方才泄得过,不能再举。老尼急了,把卜良咬了一口道:“却便宜了你,倒急煞了我!”卜良道:“感恩不尽,夜间尽情陪你罢,况且还要替你商量个后计。”赵尼姑道:“你说只要尝滋昧,又有甚么后计?”卜良道:“既得陇,复望蜀,人之常情。既尝着滋味,如何还好罢得?方才是勉强的,毕竟得他欢欢喜喜,自情自愿往来,方为有趣。”赵尼姑道:“你好不知足!方才强做了他,他一天怒气,别也不别去了。不知他心下如何,怎好又想后会?直等再看个机会,他与我愿不断往来,就有商量了。”卜良道:“也是,也是。全仗神机妙算。”是夜卜良感激老尼,要奉承他欢喜,躲在庵中,与他纵其淫乐,不在话下。
却说贾家才在书馆中,是夜得其一梦。梦见身在家馆中,一个白衣妇人走人门来,正要上前问他,见他竟进房里。家才大踏步赶来,却走在壁间挂的绣观音轴上去了,家才抬头看时,上面有几行字。仔细看了,从头念去,上写道:
口里来的口里去,报仇雪耻在徒弟。
念罢,掇转身来,见他娘子拜在地下。他一把扯起,撒然惊觉。自想道:“此梦难解,莫不娘子身上有些疾病事故,观音显灵相示?”次日就别了主人家,离了馆门,一路上来,详解梦语不出,心下忧疑。到得家中叫门,春花出来开了。贾家才便问:“娘子何在?”春花道:“大娘不起来,还眠在床上。”家才道:“这早晚如何不起来?”春花道:“大娘有些不快活,口口叫着官人啼哭哩!”家才见说,慌忙走进房来。只见巫娘子望见官人来了,一毂辘跳将起来。家才看时,但见蓬头垢面,两眼通红。走起来,一头哭,一头扑地拜在地上。家才吃了一惊道:“如何作此模样?”一手扶起来。巫娘子道:“官人与奴做主则个。”家才道:“是谁人欺负你?”巫娘子打发丫头灶下烧茶做饭去了,便哭诉道:“奴与官人匹配以来,并无半句口面,半点差池。今有大罪在身,只欠一死。只等你来,说个明白,替奴做主,死也暝目。”家才道:“有何事故,说这等不祥的话?”巫娘子便把赵尼姑如何骗他到庵念经,如何哄他吃糕软醉,如何叫人乘醉奸他说了,又哭倒在地。
家才听罢,毛发倒竖起来,喊道:“有这等异事!”便问道:“你晓得那个是何人?”娘子道:“我那晓得?”家才把床头剑拔出来,在桌上一击道:“不杀尽此辈,何以为人!但只是既不晓得其人,若不精细,必有漏脱。还要想出计较来。”娘子道:“奴告诉官人已过。奴事已毕,借官人手中剑来,即此就死,更无别话。”家才道:“不要短见,此非娘子自肯失身。这里所遭不幸,娘子立志自明。今若轻身一死,有许多不便。”娘子道:“有甚不便,也顾不得了。”家才道:“你死了,你娘家与外人都要问缘故。若说了出来,你落得死了,丑名难免,仰且我前程罢了。若不说出来,你家里族人又不肯干休于我,我自身也理不直,冤仇何时而报?”娘子道:“若要奴身不死,除非妖尼、奸贼多死得在我眼里,还可忍耻偷生。”家才想了一会道:“你当时被骗之后见了赵尼,如何说了?”娘子道:“奴着了气,一径回来了,不与他开口。”家才道:“既然如此,此仇不可明报。若明报了,须动官司口舌,毕竟难掩真情。人口喧传,把清名点污。我今心思一计,要报得无些痕迹,一个也走不脱方妙。”低头一想,忽然道:“有了,有了。此计正合着观世音梦中之言。妙!妙!”娘子道:“计将安出?”家才道:“娘子,你要明你心事,报你冤仇,须一一从我。若不肯依我,仇也报不成,心事也不得明白。”娘子道:“官人主见,奴怎敢不依?只是要做得停当便好。”家才道:“赵尼姑面前,既是不曾说破,不曾相争,他只道你一时含羞来了,妇人水性,未必不动心。你今反要去赚得赵尼姑来,便有妙计。”附耳低言庄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“此乃万全胜算。”巫娘子道:“计较虽好,只是羞人。今要报仇,说不得了。”夫妻计议已定。
明日,家才藏在后门静处。巫娘子便叫春花到庵中去请赵尼姑来说话。赵尼姑见了春花,又见说请他,便暗道:“这雌儿想是尝着甜头,下不过,转了风也。”摇摇摆摆,同春花飞也似来了。赵尼姑见了巫娘子,便道:“日前得罪了大娘,又且简慢了,休要见怪!”巫娘子叫春花走开了,捏着赵尼姑的手轻问道:“前日那个是甚么人?”赵尼姑见有些意思,就低低道:“是此间极风流底卜大郎,叫做卜良,有情有趣,少年女娘见了,无有不喜欢他的。他慕大娘标致得紧,日夜来拜求我。我怜他一点诚心,难打发他,又见大娘孤单在家,未免清冷。少年时节便相处着个把,也不虚度了青春。故此做成这事。那家猫儿不吃荤?多在我老人家肚里。大娘不要认真,落得便快活快活。等那个人菩萨也似敬你,宝贝也似待你,有何不可?”巫娘子道:“只是该与我熟商量,不该做作我。而今事已如此,不必说了。”赵尼姑道:“你又不曾认得他,若明说,你怎么肯?今已是一番过了,落得图个长往来好。”巫娘子道:“枉出丑了一番,不曾看得明白,模样如何?情性如何?既然爱我,你叫他到我家再会会看。果然人物好,便许他暗地往来也使得。”赵尼姑暗道中了机谋,不胜之喜,并无一些疑心。便道:“大娘果然如此,老身今夜就叫他来便了。这个人物尽着看,是好的。”巫娘子道:“点上灯时,我就自在门内等他,咳嗽为号,领他进房。”
赵尼姑千欢万喜,回到庵中,把这消息通与卜良。那卜良听得头颠尾颠,恨不得金乌早坠,玉兔飞升。到得傍晚,已自在贾家门首探头探脑,恨不得就将那话儿拿下来,望门内撩了进去。看看天晚,只见扑的把门关上了。卜良疑是尼姑捣鬼,却放心未下。正在踌躇,那门里咳嗽一声,卜良外边也接应咳嗽一声,轻轻的一扇门开了。卜良咳嗽一声,里头也咳嗽一声,卜良将身闪入门内。门内数步,就是天并。星月光来,朦胧看见巫娘子身躯。卜良上前当面一把抱住道:“娘子恩德如山。”巫娘子怀着一天愤气,故意不行推拒,也将两手紧紧抠着,只当是拘住他。卜良急将口来亲着,将舌头伸过巫娘子口中乱搅巫娘子两手越抠得紧了,咂吮他舌头不住。卜良兴高了,阳物翘然,舌头越伸过来。巫娘子性起,吃踔一口,咬住不放。卜良痛极,放手急挣,已被巫娘子啃下五七分一段舌头来。卜良慌了,望外急走。
巫娘子吐出舌尖在手,急关了门。走到后门寻着了家才道:“仇人舌头咬在此了。”家才大喜。取了舌头,把汗巾包了。带了剑,趁着星月微明,竟到观音庵来。那赵尼姑料道卜良必定成事,宿在贾家,已自关门睡了。只见有人敲门,那小尼是年纪小的,倒头便睡,任人擂破了门,也不会醒。老尼心上有事,想着卜良与巫娘子,欲心正炽,那里就睡得去?听得敲门,心疑卜良了事回来,忙呼小尼,不见答应,便自家爬起来开门。才开得门,被贾家才拦头一刀,劈将下来。老尼望后便倒,鲜血直冒,呜呼哀哉了。贾家才将门关了,提了剑,走将进来寻人。心里还想道:“倘得那卜良也在庵里,一同结果他。”见敢前长明灯有火点着,四下里一照,不见一个外人。只见小尼睡在房里,也是一刀,气便绝了。连忙把灯掭亮,即就灯下解开手巾,取出那舌头来,将刀撬开小尼口,将舌放在里面。打灭了灯火,拽上了门,竟自归家。对妻子道:“师徒皆杀,仇已报矣。”巫娘子道:“这贼只损得舌头,不曾杀得。”家才道:“不妨,不妨!自有人杀他。而今已后,只做不知,再不消提起了。”
却说那观音庵左右邻,看见日高三丈,庵中尚自关门,不见人动静,疑心起来。走去推门,门却不拴,一推就开了。见门内杀死老尼,吃了一惊。又寻进去,见房内又杀死小尼。一个是劈开头的,一个是砍断喉咙的。慌忙叫了地方访长、保正人等,多来相视看验,好报官府。地方齐来检看时,只见小尼牙关紧闭,噙着一件物事,取出来,却是人的舌头。地方人道:“不消说是奸情事了。只不知凶身是何人,且报了县里再处。”于是写下报单,正值知县升堂,当堂递了。知县说:“这要挨查凶身不难,但看城内城外有断舌的,必是下手之人。快行各乡各图,五家十家保甲,一挨查就见明白。”出令不多时,果然地方送出一个人来。
原来卜良被咬断舌头,情知中计,心慌意乱,一时狂走,不知一个东西南北,迷了去向。恐怕人追着,拣条僻巷躲去。住在人家门檐下,蹲了一夜。天亮了,认路归家。也是天理合该败,只在这条巷内东认西认,走来走去,急切里认不得大路,又不好开口问得人。街上人看见这个人踪迹可疑,已自瞧科了几分。须臾之间,喧传尼庵事体,县官告示,便有个把好事的人盘问他起来。口里含糊,满牙关多是血迹。地方人一时哄动,走上了一堆人,围住他道:“杀人的不是他是谁?”不由分辨,一索子捆住了,拉到县里来。县前有好些人认得他的,道:“这个人原是个不学好的人,眼见得做出事来。”县官升堂,众人把卜良带到。县官问他,只是口里呜哩呜喇,一字也听不出。县官叫掌嘴数下,要他伸出舌头来看,已自没有尖头了,血迹尚新。县官问地方人道:“这狗才姓甚名谁?”众人有平日恨他的,把他姓名及平日所为奸盗诈伪事,是长是短,一一告诉出来。县官道:“不消说了,这狗才必是谋奸小尼。老尼开门时,先劈倒了。然后去强奸小尼,小尼恨他,咬断舌尖。这狗才一时怒起,就杀了小尼。有甚么得讲?”卜良听得,指手划脚,要辨时那里有半个字囫囵?县官大怒道:“如此奸人,累甚么纸笔?况且口不成语,凶器未获,难以成招。选大样板子一顿打死罢!”喝教:“打一百!”那卜良是个游花插趣的人,那里下得刑住?打至五十以上,已自绝了气了。县官着落地方,责令尸亲领尸。尼姑尸首,叫地方盛贮烧埋。立宗文卷,上批云:
卜良,吾舌安在?知为破舌之缘;尼姑,好颈谁当?遂作刎颈之契。毙之足矣,情何疑焉?立案存照。
县官发落公事了讫,不在话下。
那贾家才与巫娘子见街上人纷纷传说此事,夫妻两个暗暗称快。那前日被骗及今日下手之事,到底并无一个人晓得。此是贾家才识见高强,也是观世音见他虔诚,显此灵通,指破机关。既得报了仇恨,亦且全了声名。那巫娘子见贾家才干事决断,贾家才见巫娘子立志坚贞,越相敬重。后人评论此事,虽则报仇雪耻,不露风声,算得十分好了,只是巫娘子清白身躯,毕竟被污;外人虽然不知,自心到底难过。只为轻与尼姑往来,以致有此。有志女人,不可不以此为鉴。诗云:
好花零落损芳香,只为当春漏隙光。
一句良言须听取,妇人不可出三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