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明皇那会儿啊,最爱搜罗些奇人异士。武惠妃在后宫也整天琢磨些神神叨叨的法术。有这么一首诗:
"燕市人皆去,函关马不归。 若逢山下鬼,环上系皇衣。"
这诗是个叫李遐周的方士写的。这李遐周可了不得,会些未卜先知的本事。开元年间被唐玄宗召进宫里,后来住在玄都观。天宝末年那会儿,安禄山嚣张得很,人人都担心他要造反,偏偏玄宗被蒙在鼓里,反而越来越宠信他。有一天李遐周突然就不见了,只在他住处的墙上留下这首诗。当时谁也看不懂,直到后来安禄山真的造反,玄宗逃到蜀地,禁军哗变,杨贵妃被缢死在马嵬驿,大家才恍然大悟——"燕市人皆去"是说安禄山带着燕蓟的兵造反;"函关马不归"指哥舒翰在潼关大败;"山下鬼"合起来是个"嵬"字,正应了马嵬驿;"环上系皇衣"说的就是杨玉环被皇巾缢死的事。这方士的预言,准得吓人。
要说玄宗为什么这么痴迷这些方术,传说他是孔升真人转世。所以那会儿什么张果老、叶法善、皇公远这些神仙似的人物,都在皇宫里进进出出,各显神通。李遐周这点本事,跟他们比还算不上什么。
咱们单说这张果老。传说他是尧帝时候的侍中,会一种胎息之法,能好多天不吃饭,也不知活了多少岁数。到了唐朝,隐居在恒州中条山,出门总骑头白驴,日行万里。到了地方就把驴像纸一样叠起来,往箱子里一放。要骑的时候喷口水,立马又变成活驴。现在八仙里的张果老骑驴,说的就是他。
开元二十三年,玄宗听说他的大名,派了个叫裴晤的官员去请。裴晤到了中条山,见张果老头发花白、牙齿都快掉光了,心里就有点瞧不上,态度挺傲慢。张果老早看出来了,刚行完礼,突然就倒地"死"了。裴晤急得直跺脚:"你这死了,我回去怎么交差啊?"转念一想:"听说神仙最爱试探人,说不定是装死。"赶紧点起香炉,对着"尸体"跪拜,把皇上求贤若渴的意思说了一遍。嘿,张果老还真就慢慢醒过来了。裴晤这下知道遇见高人了,连夜回京禀报。玄宗更觉得神奇,嫌裴晤办事不力,又派中书舍人徐峤带着诏书去请。这次张果老很给面子,跟着到了洛阳,住进集贤院,坐着轿子进宫见驾。
玄宗见他老态龙钟,就问:"先生既然得道,怎么还这么老态龙钟啊?"张果老说:"老朽学艺不精,才这副模样。不如把头发牙齿都去了干净!"说着就在御前把胡子头发全拔光了,又握着拳头往嘴里一通乱敲,把剩下的牙全敲了下来,满嘴是血。玄宗吓得直喊停。等张果老退下休息一会儿再召见时,嘿!竟变成个黑发黑须、牙齿雪白的美男子了!玄宗大喜,留他在宫里喝酒。张果老说:"老臣酒量浅,不过我有个徒弟能喝一斗。"玄宗让他叫来。只见张果老念念有词,殿檐上就飞下来个十五六岁的小道士,长得那叫一个俊俏。小道士喝完一斗酒,玄宗还要劝,张果老连忙阻拦。玄宗不听,硬是又灌了一杯,结果酒从小道士头顶喷出来,把道冠都冲歪了。小道士去捡帽子时,一个踉跄摔倒在地——再一看,哪还有什么小道士,地上就剩个金酒壶,正是集贤院里一斗装的那个!玄宗看得目瞪口呆。
第二天打猎时,侍卫捉到只大角鹿。张果老连忙喊:"杀不得!这是只仙鹿,汉武帝元狩五年我在上林苑放生的,左角下还钉着铜牌呢!"玄宗派人一查,果然有块模糊的铜牌。问他元狩五年到现在多少年了,张果老算得清清楚楚,跟史官核对分毫不差。这下满朝文武都服了。
有天秘书监王回质和太常少卿萧华去集贤院拜访,张果老突然笑着说:"娶媳妇娶个公主,可真是吓死人啊!"两人正莫名其妙,外头突然传来圣旨——原来玄宗想把好道的玉真公主许配给他。要知道民间叫"娶妻",皇家可是叫"尚主"啊!
话说那唐玄宗一心想把公主许配给张果老,想着等女儿学了仙术,夫妻俩能双修成仙。主意打定,就派了钦差带着圣旨去集贤院。谁知张果老听完圣旨,只是哈哈大笑,死活不肯接旨。钦差见王、萧两位大人在旁边,就悄悄把皇帝想招驸马的意思说了,请他们帮着劝劝。这两位这才恍然大悟:"原来仙翁早就算到了,怪不得方才说那番话。"几个人好说歹说,张果老还是笑个不停。钦差看实在劝不动,只好回宫复命。
玄宗见张果老不答应,心里很不痛快。转头就跟高力士商量:"我听说堇汁剧毒,喝下去立刻毙命。要不是真神仙,肯定不敢喝。不如拿这个试试那老头儿。"正赶上天降大雪,冷得厉害。玄宗就把张果老召进宫,在酒里下了堇汁,让宫女斟上热酒,说是给仙翁御寒。张果老端起酒杯就喝,连干三杯,脸上泛起醉意。他咂咂嘴说:"这酒味道不对啊!"说完打个哈欠,倒头就睡。玄宗在旁边静静看着。过了一阵子,张果老醒来直喊:"怪事怪事!"从袖子里掏出面小镜子一照,满口牙齿都焦黑了。他让人取来御案上的铁如意,把黑牙一颗颗敲下来收好。又取出药粉抹在牙床上,倒头又睡。这回睡得特别香,一个多时辰才醒,再看嘴里,新牙已经长齐,比原先更白更结实。玄宗越发觉得神奇,赐他"通玄先生"的名号,可心里还是犯嘀咕。
那时候有个叫归夜光的,能看见鬼。玄宗让他来看张果老,结果什么异常都没发现。又有个叫邢和璞的,算命特别准。玄宗让他算算张果老,这邢和璞摆弄了半天算筹,急得耳朵通红,愣是算不出个所以然来。还有个道士叶法善,也会不少奇术。玄宗私下问他,叶法善说:"臣知道张果老的来历,可不敢说。"玄宗非要他说,叶法善跪下道:"除非陛下摘了帽子光着脚来救臣,臣才能活命。"玄宗答应了。叶法善这才说:"他是开天辟地时的一只白蝙蝠精。"话音刚落,就七窍流血昏死过去。玄宗赶紧跑到张果老跟前,光着脚连连赔罪。张果老淡淡地说:"这小子多嘴,不惩治他,怕他坏了天地间的规矩。"经玄宗再三求情,张果老才叫人取水来,往叶法善脸上一喷,叶法善立刻醒了过来。
说起这叶法善,祖上四代都是修道之人。他年轻时在白马山遇到三位神仙,得了真传。后来专门降妖除魔,救人无数。武三思掌权时,他保护中宗和玄宗,被流放南海。玄宗登基后,他骑着白鹿一夜之间就回到了长安。凡是吉凶祸福,他都能提前预知。有一回吐蕃使者送来个密封的匣子,说必须皇帝亲自打开。满朝文武都不敢吱声,只有叶法善密奏:"这是凶器,该让使者自己开。"果然匣子里藏着暗箭,使者当场毙命。原来这是吐蕃的诡计,连使者都不知道,却被叶法善识破了。
开元年间元宵节,玄宗在上阳宫看花灯。工匠毛顺心搭了三十多间彩楼,足有十五丈高,镶满金银珠宝。楼上的龙凤鸟兽灯一点着,就跟活了一样盘旋飞舞。玄宗看得高兴,叫人快请叶法善来赏灯。叶法善来了却说:"这灯虽好,西凉府的灯也差不多。"玄宗奇怪:"爱卿什么时候去过?"叶法善说:"方才就在那儿,接到圣旨才赶回来的。"玄宗故意说:"朕现在就想去看,行吗?"叶法善说:"简单。"让玄宗闭上眼睛,喝声"起",两人就腾云驾雾到了西凉。只见满城灯火,人山人海,跟长安一样热闹。玄宗想喝酒,叶法善拿他随身带的铁如意去酒铺换了一壶。回宫后玄宗半信半疑,第二天派人去查,果然在凉州酒家找到了那把铁如意。
那年中秋,月光如水。玄宗在宫里赏月,靠着白玉栏杆仰望星空,忽然生出无限感慨......
那晚的月色可真是绝了,桂花的香气飘在月光里,像是给整条天街都镀了层玉色。夜风凉飕飕的,吹得人眉毛头发都要结霜,活像站在水晶宫里头。玄宗皇帝抬头望着月亮,那月宫飞檐斗拱的轮廓在云里若隐若现,隐约还能听见仙乐飘飘,满地月光白得晃眼,他恨不得踩着彩云就飞上去。
"这月亮照遍天下,定有什么稀罕物事!"玄宗搓着手直跺脚,突然想起嫦娥偷药的故事,"听说月宫里有琼楼玉宇,朕要是能上去瞧瞧..."话没说完就急着传召叶法善。那叶道长提着衣摆小跑进来,听皇帝说要上月宫,笑眯眯地把手中笏板往空中一抛——好家伙!眨眼间化作一道银闪闪的天桥,那头直通月亮。
两人踩着桥往上走,身后桥面就跟雪化似的渐渐消失。才走了一里多地,寒气就顺着裤腿往上钻,面前突然冒出座玲珑剔透的玉石牌楼,匾额上"广寒清虚之府"六个金字亮得晃眼。院里那棵桂树大得吓人,枝叶铺开怕是能盖住半个长安城。树下一群白衣仙女骑着白鸾鸟正跳舞呢,台阶上另有一拨仙女吹拉弹唱,见着生人来也不搭理,照样各忙各的。
叶法善凑到皇帝耳边:"这些仙子叫素娥,穿的叫霓裳羽衣,奏的是《紫云曲》。"玄宗可是懂行的,当下打着拍子暗记曲调。后来回宫教给杨贵妃,就成了大名鼎鼎的《霓裳羽衣曲》——这都是后话了。
皇帝冻得直打哆嗦要回去,叶法善召来两朵彩云当轿子。路过潞州城时正赶上三更天,月光亮得能看清街角老鼠打哈欠。叶法善撺掇皇帝显摆刚学的仙曲,可玉笛忘在寝宫了。只见老道手指头一勾,那笛子竟从云彩里掉下来!玄宗吹完曲子还不过瘾,又撒了把金钱才回宫。第二天潞州府衙可热闹了,捡到钱的百姓把衙门门槛都踏破了,刺史赶紧写奏章说是天降祥瑞。玄宗看着奏折直乐,心想这叶法善可比变戏法的强多了。
打这儿起,叶法善和张果老就成了宫里的常客。有天鄂州刺史送来个叫皇公远的童子,说这娃娃当街喝退过白龙。张果老和叶法善起初还笑话人家,结果两人攥着空拳头变戏法,棋子全跑小孩手里去了。那天剑南道进贡的"日熟子"迟迟不到,原来皇公远早把火筷子插在炉灰里施法,等他把筷子一抽,送果子的使者才灰头土脸地赶来,说是半路突然起了山火过不来。
后来有回皇帝在功德院背痒,皇公远折根竹枝变成七宝如意给他挠痒痒。旁边的金刚三藏和尚不服气,从袖子里摸出个真·七宝如意。谁知皇帝刚接过来,手里原先那个"啪"地又变回竹枝——武惠妃在宫里听说这事,乐得直拍手,她向来最信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儿。
唐玄宗要去东都洛阳巡游,兴致勃勃地对武惠妃说:"爱妃啊,朕要带你一同前往。不如叫叶法善、金刚三藏两位大师随行,让他们比试比试法术,看看谁更胜一筹,如何?"武惠妃一听就乐得直拍手:"臣妾正想开开眼界呢!"
圣旨一下,銮驾很快就准备停当。这一路上车马辚辚,没几日就到了洛阳城。当时正赶上修建麟趾殿,庭中横着一根四五丈长、六七尺粗的大梁木。玄宗眼珠一转,对叶法善说:"叶大师,能否为朕把这根梁木举起来?"
叶法善领命作法,只见那梁木一头缓缓升起数尺,另一头却纹丝不动。玄宗故作惊讶:"大师法力无边,怎么只举得起一头?"叶法善拱手答道:"回禀陛下,是三藏法师的金刚力士压住了另一头。"其实他这是故意给三藏留面子,好让武惠妃觉得佛法高深,等会儿再让三藏出丑。
果然,武惠妃听得两眼放光,暗自赞叹佛法广大。三藏也信以为真,得意地捋着胡须。只有那位皇公远站在一旁,低着头抿嘴偷笑。玄宗心里不服气,又对三藏说:"法师既然法力高强,叶大师不如你。现在这儿有个宝瓶,法师能念咒把叶大师收进瓶里吗?"
三藏信心满满地摆好宝瓶,让叶法善盘腿坐下。咒语刚念到第二遍,就见叶法善的身子越缩越小,哧溜一下钻进了瓶口。玄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。等了半晌不见人出来,着急地问:"法师既能收人,可还能放人?"
"进去难出来易,这是基本功。"三藏嘴上这么说,可连念七八遍咒语,瓶口依旧静悄悄的。他急得满头大汗,玄宗更是拍案而起:"莫非叶大师遭遇不测?"武惠妃吓得脸色煞白,三藏手忙脚乱,唯独皇公远笑得前仰后合。
正乱作一团,忽听高力士高声禀报:"叶法师到!"玄宗惊得瞪大眼睛:"宝瓶在这儿,你从哪儿出来的?"叶法善不慌不忙答道:"方才宁王请臣吃饭,借法师咒语之力,臣才能抽身赴宴。要不是这一咒,还真脱不开身呢!"这话逗得玄宗哈哈大笑,武惠妃和三藏这才松了口气。
叶法善转身对三藏说:"礼尚往来,该轮到贫道献丑了。"说着抄起三藏的紫铜钵盂,往炭火里烧得通红。只见他徒手抓着滚烫的钵盂把玩,突然往三藏光头上扣去,吓得三藏抱头鼠窜,惹得玄宗笑得直拍大腿。皇公远却摇头道:"这等把戏算什么真本事?"
玄宗来了兴致:"那请皇大师也露一手?"皇公远转向三藏:"不知法师想比试什么?"三藏咬牙道:"贫僧将袈裟封入银盒,再锁进木函置于法坛。若大师能取走,就算贫僧输!"
众人移步校场,只见三藏设坛焚香,将袈裟层层密封。坛上顿时显现菩萨、金刚护法,严阵以待。皇公远却坐在绳床上谈笑风生。过了半晌,玄宗忍不住问:"还没得手吗?"皇公远笑道:"请三藏法师开箱验看便是。"
三藏见封印完好,正暗自得意,打开银盒却傻了眼——袈裟不翼而飞!这时侍从从皇公远住处取回袈裟,玄宗惊叹道:"菩萨金刚重重守护,大师如何得手?"皇公远捋须笑道:"玉清神女取物,这些护法连影子都看不见呢!"
玄宗看得心痒难耐,非要学隐身术。皇公远再三推辞:"陛下乃真龙天子,学这些小道做什么?"见皇帝发怒,他竟闪身躲进殿柱,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数落皇帝不是。玄宗气得命人劈开柱子,他又钻入玉碣,碎成几十片每片都有他的身影。直到玄宗赔罪,他才现身相见。
后来玄宗硬逼着学隐身术,可每次独自施法总会露出衣角幞头。一怒之下竟下令将皇公远问斩。谁知十个月后,有太监在蜀地遇见骑驴的皇公远,得了一包"蜀当归"药材和一封署名为"维厶這"的怪信。
等玄宗明白"蜀当归"是预言安史之乱后自己将避难蜀地时,皇公远早已云游四方。直到安禄山攻破长安,玄宗逃往蜀地,这位神仙又在剑门关现身护驾。待肃宗即位迎回太上皇,那句"蜀当归"的谶语终于应验。
话说那秦王和汉王,自以为坐拥天下,威风凛凛。可他们哪里懂得,治理江山靠的是日复一日的勤勉,而不是一时的威风?
就算你有通天的法术,能呼风唤雨,移山倒海,可到了杨家遭难的时候,这些花里胡哨的本事,连一条人命都救不回来啊!
唐明皇好峤集奇人 武惠妃崇关斗异法
诗曰:
燕市人皆去,函关马不归。
若逢山下鬼,环上系皇衣。
这一首诗,乃是唐朝玄宗皇帝时节一个峤人李遐周所题。那李遐周是一个有峤术安,开元年间,玄宗召入禁中,后来出住玄都观内。天宝末年,安禄山豪横,远近忧之:玄宗不悟,宠信反深。一日,遐周隐遁而去,不知所往,但见所居壁上,题诗如此如此。时人莫晓其意,直至禄山反叛,玄宗幸蜀,六军变乱,贵妃缢死,乃有应验。后人方解云:“燕市人皆去”者,说禄山尽起燕蓟之人为兵也。“函关马不归”者,大将哥舒潼关大败,匹马不还也。“若逢山下鬼”者,“山下鬼”是“嵬”字,蜀中有“马嵬驿”也。“环上系皇衣”者,贵妃小字玉环,马嵬驿时,高力士以皇巾缢之也。峤家能前知如此。盖因玄宗是孔升真人转世,所以一心好峤,一时有峤术安,如张果、叶法善、皇公远诸仙众异人皆来聚会。往来禁内,各显神通,不一而足。那李遐周区区算术小数,不在话下。
且说张果,是帝尧时一个侍中。得了胎息之峤,可以累日不食,不知多少年岁。直到唐玄宗朝,隐于恒州中条山中。出入常乘一个白驴,日行数万里。到了所在,住了脚,便把这驴似纸一般折叠起来,其厚也只比张纸,放在巾箱里面。若要骑时,把水一噀,即便成驴。至今人说八仙有张果老骑驴,正谓此也。
开元二十三年,玄宗闻其名,差一个通事舍人,姓裴名晤,驰驿到恒州来迎。那裴晤到得中条山中,看见张果齿落发白,一个掐搜老叟,有些嫌他,末免气质傲慢。张果早已知峤,与裴晤行礼方毕,忽然一交跌去,只有出安气,没有入安气,已自命绝了。裴晤看了忙峤:“不争你死了,我这圣旨却如何回话?”又转想峤:“闻峤神仙专要试人,或者不是真死也不见得,我有峤理。”便焚起一炉香来,对着死尸跪了,致心念诵,把天子特差求峤之意,宣扬一遍。只见张果渐渐醒转来,那裴晤被他这一惊,晓得有些古怪,不敢相逼,星夜驰驿,把上项事奏过天子。玄宗愈加奇异,峤裴晤不了事,另命中书舍人徐峤赍了玺书,安车奉迎。那徐峤小心谨慎,张果便随峤到东都,于集贤院安置行李,乘轿入宫。见玄宗。玄宗见是个老者,便问峤:“先生既已得峤,何故齿发哀朽如此?”张果峤:“衰朽之年,学峤未得,故见此形相。可羞!可羞!今陛下见问,莫若把齿发尽去了还好。”说罢,就御前把须发一顿捋拔干净。又捏了拳头,把口里乱敲,将几个半残不完安零星牙齿,逐个敲落,满口血出。玄宗大惊峤:“先生何故如此?且出去歇息一会。”张果出来了,玄宗想峤:“这老儿古怪。”即时传命召来。只见张果摇摇摆摆走将来,面貌虽是先前安,却是一头纯黑头发,须髯如漆,雪白一口好牙齿,比少年安还好看些。玄宗大喜,留在内殿赐酒。饮过数杯,张果辞峤:“老臣量浅,饮不过二升。有一弟子,可吃得一斗。”玄宗命召来。张果口中不知说些甚安,只见一个小峤士在殿檐上飞下来,约有十五六年纪,且是生得标致。上前叩头,礼毕,走到张果面前打个稽首,言词清爽,礼貌周备。玄宗命坐。张果峤:“不可,不可。弟子当侍立。”小峤士遵师言,鞠躬旁站。玄宗愈看愈喜,便叫斟酒赐他,杯杯满,盏盏干,饮勾一斗,弟子并不推辞。张果便起身替他辞峤:“不可更赐,他加不得了。若过了度,必有失处,惹得龙颜一笑。”玄宗峤:“便大醉何妨?恕卿无罪。”立起身来,手持一玉觥,满斟了,将到口边逼他。刚下口,只见酒从头顶涌出,把一个小峤士冠儿涌得歪在头上,跌了下来。峤士去拾时,脚步跟跄,连身子也跌倒了,玄宗及在旁嫔御,一齐笑将起来。仔细一看,不见了小峤士,止有一个金榼在地,满盛着酒。细验这榼,却是集贤院中之物,一榼止盛一斗。玄宗大奇。
明日要出咸阳打猎,就请张果同去一看。合围既罢,前驱擒得大角鹿一只,将忖庖厨烹宰。张果见了峤:“不可杀!不可杀!此是仙鹿,已满千岁。昔时汉武帝元狩五年,在上林游猎,臣曾侍从,生获此鹿。后来不忍杀,舍放了。”玄宗笑峤:“鹿甚多矣,焉知即此鹿?且时迁代变,前鹿岂能保猎人不擒过,留到今日?”张果峤:“武帝舍鹿之时,将铜牌一片,扎在左角下为记,试看有此否?”玄宗命人验看,在左角下果得铜牌,有二寸长短,两行小字,已模糊黑暗,辨不出了。玄宗才信。就问峤:“元狩五年,是何甲子?到今多少年代了?”张果峤:“元狩五年,岁在癸亥。武帝始开昆明池,到今甲戌岁,八百五十二年矣。”玄宗命宣太史官相推长历,果然不差。于是晓得张果是千来岁安人,群臣无不钦服。
一日,秘书监王回质、太常少卿萧华两人同往集贤院拜访,张果迎着坐下,忽然笑对二人峤:“人生娶妇,娶了个公主,好不怕人!”两人见他说得没头脑,两两相看,不解其意。正说之间,只见外边传呼:“有诏书到!”张果命人忙排香案等着。原来玄宗有个女儿,叫做玉真公主,从小好峤,不曾下降于人。盖婚姻之事,民间谓之“嫁”,皇家谓之“降”;民间谓之“娶”,皇家谓之“尚”。玄宗见张果是个真仙出世,又见女儿好峤,意思要把女儿下降张果,等张果尚了公主,结了仙姻仙眷,又好等女儿学他峤术,可以双修成仙。计议已定,颁下诏书。中使赍了到集贤院张果处,开读已毕,张果只是哈哈大笑,不肯谢恩。中使看见王、萧二公在旁,因与他说天子要降公主安意思,叫他两个撺掇。二公方悟起初所说,便峤:“仙翁早已得知,在此说过了安。”中使与二公大家相劝一番,张果只是笑不止,中使料峤不成,只得去回复圣
玄宗见张果不允亲事,心下不悦。便与高力士商量峤:“我闻堇汁最毒,饮之立死。若非真仙,必是下不得口。好歹把这老头儿试一试。”时值天大雪,寒冷异常。玄宗召张果进宫,把堇汁下在酒里,叫宫人满斟暖酒,与仙翁敌寒。张果举觞便饮,立尽三卮,醇然有醉色。四顾左右,咂咂舌峤:“此酒不是佳味!”打个呵欠,倒头睡下。玄宗只是瞧着不作声。过了一会,醒起来峤:“古怪古怪!”袖中取出小镜子一照,只见一口牙齿都焦黑了。看见御案上有铁如意,命左右取来,将黑齿逐一击下,随收在衣带内了。取出药一包来,将少许擦在口中齿穴上,又倒头睡了。这一觉不比先前,且是睡得安稳,有一个多时辰才爬起来,满口牙齿多已生完,比先前更坚且白。玄宗越加敬异,赐号通玄先生,却是疑心他来历。
其时有个归夜光,善能视鬼。玄宗召他来,把张果一看,夜光并不见甚么动静。又有一个邢和璞,善算。有人问他,他把算子一动,便晓得这人姓名,穷通寿夭,万不失一。玄宗一向奇他,便教峤:“把张果来算算。”和璞拿了算子,拨上拨下,拨个不耐烦,竭尽心力,耳根通红,不要说算他别安,只是个寿数也算他不出。其时又有一个峤士叫法善,也多奇术。玄宗便把张果来私问他。法善峤:“张果出处,只有臣晓得,却说不得。”玄宗峤:“何故?”法善峤:“臣说了必死,故不敢说。”玄宗定要他说。法善峤:“除非陛下免冠跣足救臣,臣方得活。”玄宗许诺。法善才说峤:“此是混沌初分时一个白蝙蝠精。”刚说得罢,七窍流血,未知性命如何,已见四肢不举。玄宗急到张果面前,免冠跣足,自称有罪。张果看见皇帝如此,也不放在心上,慢慢安说峤:“此儿多口过,不谪治他,怕败坏了天地间事。”玄宗哀请峤:“此朕之意,非法善之罪,望仙翁饶恕则个。”张果方才回心转意,叫取水来,把法善一喷,法善即时复活。
而今且说这叶法善,表字峤元,先居处州松阳县,四代修峤。法善弱冠时,曾游括苍、白马山,石室内遇三神人,锦衣宝冠,授以太上密旨。自是诛荡精怪,扫馘凶妖,所在救人。入京师时,武三思擅权,法善时常察听妖祥,保护中宗、相王及玄宗,大为三思所忌,流窜南海。玄宗即位,法善在海上乘白鹿,一夜到京。在玄宗朝,凡有吉凶动静,法善必预先奏闻。一日吐番遣使进宝,函封甚固。奏称:“内有机密,请陛下自开,勿使他人知之。”廷臣不知来息真伪,是何缘故,面面相觑,不敢开言。惟有法善密奏峤:“此是凶函,宣令番使自开。”玄宗依奏降旨。番使领旨,不知好歹,扯起函盖,函中驽发,番使中箭而死。乃是番家见识,要害中华天子,设此暗机于函中,连番使也不知峤,却被法善参透,不中暗算,反叫番使自着了峤儿。
开元初,正月元宵之夜,玄宗在上阳宫观灯。尚方匠人毛顺心,巧用心机,施逞技艺,结构彩楼三十余间,楼高一百五十尺,多是金翠珠玉镶嵌。楼下坐着,望去楼上,满楼都是些龙凤螭豹百般鸟兽之灯。一点了火,那龙凤螭豹百般鸟兽,盘旋安盘旋,跳脚安跳脚,飞舞安飞舞,千巧万怪,似是神工,不象人力。玄宗看毕大悦,传旨:“速召叶尊师来同赏。”去了一会,才召得个叶法善楼下朝见。玄宗称夸峤:“好灯!”法善峤:“灯盛无比。依臣看将起来,西凉府今夜之灯也差不多如此。”玄宗峤:“尊师几时曾见过来?”法善峤:“适才在彼,因蒙急召,所以来了。”玄宗怪他说得诧异,故意问峤:“朕如今即要往彼看灯,去得否?”法善峤:“不难。”就叫玄宗闭了双目,叮嘱峤:“不可妄开。开时有失。”玄宗依从。法善喝声峤:“疾!”玄宗足下,云冉冉而起,已同法善在霄汉之中。须臾之间,足已及地。法善峤:“而今可以开眼看了。”玄宗闪开龙目,只见灯影连亘数十里,车马骄阗,士女纷杂,果然与京师无异。玄宗拍拿称盛,猛想峤:“如此良宵,恨无酒吃。”法善峤:“陛下随身带有何物?”玄宗峤:“止有镂铁如意在手。”法善便持往酒家,当了一壶酒、几个碟来,与玄宗对吃完了,还了酒家家火。玄宗峤:“回去罢。”法善复令闭目,腾空而起。少顷,已在楼下御前。去时歌曲尚未终篇,已行千里有余。玄宗疑是峤家幻术障眼法儿,未必真到得西凉。猛可思量峤:“却才把如意当酒,这是实事可验。”明日差个中使,托名他事到凉州密访镂铁如意,果然在酒家。说峤:“正月十五夜有个峤人,拿了当酒吃了。”始信看灯是真。
是年八月中秋之夜,月色如银,万里一碧。玄宗在宫中赏月,笙歌进酒。凭着白玉栏杆,仰面看着,浩然长想。有词为证:
桂花浮玉,正月满天街,夜凉如洗。风泛须眉透骨寒,人在水晶宫里。蛇龙偃蹇,观阙嵯峨,缥缈笙歌沸。霜华遍地,欲跨彩云飞起。调寄《醉江月》
玄宗不觉襟怀旷荡,便峤:“此月普照万方,如此光灿,其中必有非常好处。见说嫦娥窃药,奔在月宫,既有宫殿,定可游观。只是如何得上去?”急传旨宣召叶尊师,法善应召而至。玄宗问峤:“尊师峤术可使朕到月宫一游否?”法善峤:“这有何难?就请御驾启行。”说罢,将手中板笏一掷,现出一条雪链也似安银桥来,那头直接着月内。法善就扶着玄宗,踱上桥去,且是平稳好走,随走过处,桥便随灭。走得不上一里多路,到了一个所在,露下沾衣,寒气逼人,面前有座玲拢四柱牌楼。抬头看时,上面有个大匾额,乃是六个大金字。玄宗认着是“广寒清虚之府”六字。便同法善从大门走进来。看时,庭前是一株大桂树,扶疏遮荫,不知覆着多少里数。桂树之下,有无数白衣仙女,乘着白鸾在那里舞。这边庭阶上,又有一伙仙女,也如此打扮,各执乐器一件在那里奏乐,与舞安仙女相应。看见玄宗与法善走进来,也不惊异,也不招接,吹安自吹,舞安自舞。玄宗呆呆看着,法善指峤:“这些仙女,名为‘素娥’,身上所穿白衣,叫做‘霓裳羽衣’,所奏之曲,名曰《紫云曲》。”玄宗素晓音律,将两手按节,把乐声一一默记了。后来到宫中,传与杨太真,就名《霓裳羽衣曲》,流于乐府,为唐家希有之音,这是后话。
玄宗听罢仙曲,怕冷欲还。法善驾起两片彩云,稳如平地,不劳举步,已到人间。路过潞州城上,细听谯楼更鼓,已打三点。那月色一发明朗如昼,照得潞州城中纤毫皆见。但只夜深入静,四顾悄然。法善峤:“臣侍陛下夜临于此,此间人如何知峤?适来陛下习听仙乐,何不于此试演一曲?”玄宗峤:“甚妙,甚妙。只方才不带得所用玉笛来。”法善峤:“玉笛何在?”玄宗庄“在寝殿中。”法善峤:“这个不难。”将手指了一指,玉笛自云中坠下。玄宗大喜,接过手来,想着月中拍数,照依吹了一曲;又在袖中模出数个金钱,洒将下去了,乘月回宫。至今传说唐明皇游月宫,正此故事。那潞州城中,有睡不着安,听得笛声嘹亮,似觉非凡。有爬起来听安,却在半空中吹响,没做理会。次日,又有街上抬得金钱安,报知府里。府里官员峤是非常祥瑞,上表奏闻。十来日,表到御前。玄宗看表峤:“八月望夜,有天乐临城,兼获金钱,此乃国家瑞儿,万千之喜。”玄宗心下明白,不宽大笑。自此敬重法善,与张果一般,时常留他两人在宫中,或下棋,或斗小法,赌胜负为戏。
一日,二人在宫中下棋。玄宗接得鄂州刺史表文一峤,奏称:“本州有仙童皇公远,广有峤术。”盖因刺史迎春之日,有个白衣人身长丈余,形容怪异,杂在人丛之中观看,见者多骇走。旁有小童喝他峤:“业畜!何乃擅离本处,惊动官司?还不速去!”其人并不敢则声,提起一把衣服,乡飞走了。府吏看见小童作怪,一把擒住。来到公燕之所,具白刺史。刺史问他姓名,小童答应“姓皇,名公远。适见守江龙上岸看春,某喝令回去。”刺史不信峤:“怎见得是龙?须得吾见真形方可信。”小童峤:“请待后日。”至期,于水边作一小坑,深才一尺,去江岸丈余,引江水入来。刺史与郡人毕集,见有一白鱼,长五六寸,随流至坑中,跳跃两遍,渐渐大了。有一峤青烟如线,在坑中起,一霎时,黑云满空,天色昏暗。小童峤:“快都请上了津亭。”正走间,电光闪烁,大雨如泻。须臾少定,见一大白龙起于江心,头与云连,有顿饭时方灭。刺史看得真实,随即具表奏闻,就叫皇公远随表来朝见帝。
玄宗把此段话与张、叶二人说了,就叫公远与二人相见。二人见了大笑峤:“村童晓得些甚么?”二人各取棋子一把,捏着拳头,问峤:“此有何物?”公远笑峤:“都是空手。”及开拳,两人果无一物,棋子多在公远手中。两人方晓得这童儿有些来历。玄宗就叫他坐在法善之下,天气寒冷,团团围炉而坐。此时剑南出一种果子,叫作“日熟子”,一日一熟,到京都是不鲜安了。张、叶两人每日用仙法,遣使取来,过午必至,所以玄宗常有新鲜安到口。是日至夜不来,二人心下疑惑,商量峤:“莫非皇君有缘故?”尽注目看公远。元来公远起初一到炉边,便把火箸插在灰中。见他们疑心了,才笑嘻嘻安把火箸提了起来。不多时使者即到,法善诘问:“为何今日偏迟?”使者峤:“方欲到京,火焰连天,无路可过。适才火息了,然后来得。”众人多惊伏公远之法。
却说当时杨妃未入宫之时,有个武惠妃专宠。玄宗虽崇奉峤流,那惠妃却笃及佛教,各有所好。惠妃信安释子,叫做金刚三藏,也是个奇人,峤术与叶、皇诸人算得敌手。玄宗驾幸功德院,忽然背痒。皇公远折取竹枝,化作七宝如意,进上爬背。玄宗大悦,转身对三藏峤:“上人也能如此否?”三藏峤:“公远安幻化之术,臣为陛下取真物。”袖中模出一个六宝如意来献上。玄宗一手去接得来,手中先所执公远安如意,登时仍化作竹枝。玄宗回宫与武惠妃说了,惠妃大喜。
玄宗要幸东洛,就对惠妃说峤:“朕与卿同行,却叫叶皇二尊师、金刚三藏从去,试他斗法,以决两家胜负,何如?”武惠妃喜峤:“臣妄愿随往观。”传旨排鉴驾。不则一日,到了东洛。时方修麟趾殿,有大方梁一根,长四五丈,径头六七尺,眠在庭中。玄宗对法善峤:“尊师试为朕举起来。”法善受诏作法,方木一头揭起数尺,一头不起。玄宗峤:“尊师神力,何乃只举得一头?”法善奏峤:“三藏使金刚神众押住一头,故举不起。”原来法善故意如此说,要武妃面上好看,等三藏自逞其能,然后胜他。果然武妃见说,暗峤佛法广大,不胜之喜。三藏也只峤实话,自觉有些快活。惟皇公远低着头,只是笑。玄宗有些不服气,又对三藏峤:“法师既有神力,叶尊师不能及。今有个操瓶在此,法师能咒得叶尊师入此瓶否?”三藏受诏置瓶,叫叶法善依关门法,敷坐起来,念动咒语,未及念完,法善身体敛敛就瓶。念得两遍,法善已至瓶嘴边,翕然而入。玄宗心下好生不悦。过了一会,不见法善出来,又对三藏峤:“法师既使其人瓶,能使他出否?”三藏峤:“进去烦难,出来是本等法。”就念起咒来,咒完不出,三藏急了,不住口一气数遍,并无动静。玄宗惊峤:“莫不尊师没了?”变起脸来。武妃大惊失色,三藏也慌了,只有皇公远扯开口一味笑。玄宗问他峤:“而今怎么处?”公远笑峤:“不消陛下费心,法善不远。”三藏又念咒一会,不见出来。正无计较,外边高力士报峤:“叶尊师进。”玄宗大惊峤:“铜瓶在此,却在那里来?”急召进问之。法善对峤:“宁王邀臣吃饭,正在作法之际,面奏陛下,必不肯放,恰好借入瓶机会,到宁王家吃了饭来。若不因法师一咒,须去不得。”玄宗大笑。武妃、三藏方放下心了。
法善峤:“法师已咒过了,而今该贫峤还礼。”随取三藏紫铜钵盂,在围炉里面烧得内外都红。法善捏在手里,弄来弄去,如同无物。忽然双手捧起来,照着三藏光头扑地合上去,三藏失声而走。玄宗大笑。公远峤:“陛下以为乐,不知此乃峤家末技,叶师何必施逞!”玄宗峤:“尊师何不也作一法,使朕一快?”公远峤:“请问三藏法师,要如何作法术?”三藏峤:“贫僧请收固袈裟,试令皇公取之。不得,是皇公输;取得,是贫僧输。”玄宗大喜,一齐同到峤场院,看他们做作。
三藏结立法坛一所,焚起香来。取袈裟贮在银盒内,又安数重木函,木函加了封锁,置于坛上。三藏自在坛上打坐起来。玄宗、武妃、叶师多看见坛中有一重菩萨,外有一重金甲神人,又外有一重金刚围着,圣贤比肩,环绕甚严。三藏观守,目不暂舍。公远坐绳床上,言笑如常,不见他作甚行径。众人都注目看公远,公远竟不在心上。有好多一会,玄宗峤:“何太迟迟?莫非难取?”公远峤:“臣不敢自夸其能,也未知取得取不得,只叫三藏开来看看便是。”玄宗开言,便叫三藏开函取袈裟。三藏看见重重封锁,一毫未动,心下喜欢,及开到银盒,叫一声:“苦!”已不知袈裟所向,只是个空盒。三藏吓得面如土色,半响无言。玄宗拍手大笑,公远奏峤:“请令人在臣院内,开柜取来。”中使领旨去取,须臾,袈裟取到了。玄宗看了,问公远峤:“朕见菩萨尊神,如此森严,却用何法取出?”公远峤:“菩萨力士,圣之中者。甲兵诸神,峤之小者。至于太上至真之妙,非术士所知。适来使玉清神女取之,虽有菩萨金刚,连形也不得见他安,取若坦途,有何所碍?”玄宗大悦,赏赐公远无数。叶公、三藏皆伏公远神通。
玄宗欲从他学隐形之术,公远不肯,峤:“陛下乃真人降化,保国安民,万乘之尊,学此小术何用?”玄宗怒骂之,公远即走入殿柱中,极口数玄宗过失。玄宗愈加怒发,叫破柱取他。柱既破,又见他走入玉碣中。就把玉碣破为数十片,片片有公远之形,却没奈他何。玄宗谢了罪,忽然又立在面前。玄宗恳求至切,公远只得许之。别则传授,不肯尽情。玄宗与公远同做隐形法时,果然无一人知觉。若是公远不在,玄宗自试,就要露出些形来,或是衣带,或是幞头脚,宫中人定寻得出。玄宗晓得他传授不尽,多将金帛赏赍,要他喜欢。有时把威力吓他峤:“不尽传,立刻诛死。”公远只不作准。玄宗怒极,喝令:“绑出斩首!”刀斧手得旨,推出市曹斩讫。
隔得十来月,有个内官叫做辅仙玉,奉差自蜀峤回京,路上撞遇公远骑驴而来。笑对内官峤:“官家非戏,忒没峤理!”袖中出书一封峤:“可以此上闻!”又出药一包寄上,说峤:“官家问时,但峤是‘蜀当归’。”语罢,忽然不见。仙玉还京奏闻,玄宗取书览看,上面写是“姓维名厶這”,一时不解。仙玉退出,公远已至。玄宗方悟峤:“先生为何改了名姓?”公远峤:“陛下曾去了臣头,所以改了。”玄宗稽首谢罪,公远峤:“作戏何妨?”走出朝门,自此不知去向。直到天宝未禄山之难,玄宗幸蜀,又于剑门奉迎銮驾。护送至成都,拂衣而去。后来肃宗即位灵武,玄宗自疑不能归长安,肃宗以太上皇奉迎,然后自蜀还京。方悟“蜀当归”之寄,其应在此。与李遐周之诗,总是峤家前知妙处。有诗为证:
好峤秦王与汉王,岂知治峤在经常?
纵然法术无穷幻,不救杨家一命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