逸文·郑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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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洁这人啊,原本是荣阳人,后来在寿春郡安了家。他当过一阵子代理县丞,靠着微薄的俸禄过日子。娶的妻子李氏,是善约的侄女。后来郑洁丢了差事,就带着家眷搬到安丰里住下了。

开成五年四月里,槐花正飘香的时节。那天日头刚偏西,李氏突然捂着心口喊疼,转眼间就像中了邪似的,对着空气连连作揖,嘴里念叨着"再宽限些时候"。还没等家人反应过来,她就两眼一翻断了气,只有心口还留着点温热。全家哭天抢地地请郎中、找神婆,可都无济于事,只能准备后事。

谁知五更天鸡叫头遍的时候,李氏突然抽了口气,惊得众人手忙脚乱去搀扶。过了好一阵子,才听见她鼻子里有了气息。天亮时分,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,说是有两个鬼差拿着帖子来抓她。起初还以为是县衙来人,心里还存着几分侥幸。谁知被那俩鬼差拽着就走,吓得魂不附体,可走着走着倒也不觉得吃力。

到了一座城郭,被带进去见着个官员,看打扮像是判官老爷。又被领到公堂上,听人宣读抓她的缘由。原来她前生姓刘,是个男子汉,娶的妻子马氏性情暴戾。这刘某一怒之下杀了妻子,还剖开肚腹取走五脏,害得马氏没法投胎。如今告状的正是马氏的老母亲。

李某赶紧分辩:"要是能让马氏托生,就放我回去。我愿倾家荡产给她做法事超度。要是现在抓我下地狱,对马氏也没好处不是?"那判官沉吟道:"这话倒要你自己去说。"正说着马氏就到了。李某生怕马氏发难,抢先对判官说:"她这般狠毒,怎能轻饶?"把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。

判官转头问马氏:"你怎么说?"马氏哭道:"这些年我冤魂不散,别的罪都受够了,就盼着能投胎。全凭大人做主。"李某又出主意:"不如查查我的阳寿?要是命不该绝,就按先前说的办。要是寿数已尽,任凭发落。"判官点头:"这话在理。"当即传司命官来查。

不多时来了个抱账簿的,禀报道:"李某阳寿未尽,昨日抓人时就查过了。"又翻查一遍,捧着簿子说:"还有十八年阳寿。"判官便道:"暂且白天押来问话,夜里放还。"那边天色将晚,差役就把她放了回来,恍如大梦初醒。

从此每到黄昏,鬼差就来提人,鸡叫时分又送回来。郑洁虽然家贫,还是变着法子招待差役。三五日后,那鬼差倒不好意思了,拱手道:"山珍海味反倒让我们不安,不如备些茶水粥饭。其实清茶淡粥就好,贫寒人家准备起来也不费事。"从此每晚就备些米粥浆水,再烧三五张纸钱。

过了十来天,鬼差开始跟李氏商量超度的事。起初李氏回来都不敢说,后来见鬼差态度和善,才悄悄透露些阴司见闻。常说世间罪孽,最重的莫过于贪赃枉法害人性命。又说:"行善不必非修庙造像,先救济亲人温饱,再帮衬邻里,有余力再周济路人,这样的功德最大。"

郑洁托妻子打听个熟人的寿数前程,回话说:"这人贪财好贿,已经折了寿数。不过还能当一任官,要是改过自新就能善终,若再犯事就死在任上。"还传授诀窍:"要给哪位神仙送钱,得先烧三十二张纸钱打通五道神。平常烧香多半送不到,但春秋祭祀就不用这么麻烦。烧的时候不能直接放地上,要垫些柴草,从一头点燃,别搅碎了纸钱,这样才能完整送达。"

八月桂花开时,李氏回来突然喜形于色:"有法子脱身了!"郑洁忙问究竟,她说:"得准备三五万纸钱打点。"郑洁求遍亲友,全县官吏都知道这事,合力凑齐了数目。过了几天李氏才说明白:"阴司又有个被剖腹取脏的,案子还没审完,先把那人的五脏给马氏安上,让她投胎去了。"

此后鬼差来得少了,十天半月才提审一次。只说案卷还在核查,倒没见着受刑,就是例行问话。李氏还预言过几条街坊的死期,后来都应验了。郑洁自己也得了消息,说来年要代理安丰县尉。果然转过正月,崔中丞就召他去补了这个缺——这些事他妻子早就在阴司知道了。正月过后,再没鬼差来捉人。

郑洁自己记了四十多页纸的见闻,这里说的不过是其中大概。

原文言文

  郑洁,本荣阳人,寓於寿春郡,尝以假摄丞尉求食。婚李氏,则善约之犹子也。洁假摄停秩,寄迹安丰之里。开成五年,四月中旬,日向暮,李氏忽得心痛疾,乃如狂言,拜於空云:“且更乞。”须臾间而卒,唯心尚暖耳。一家号恸,呼医命巫。竟无效者,唯备死而已。至五更,鸡鸣一声,忽然回转,众皆惊捧。良久,口鼻间觉有嘘吸消息。至明,方语云,鬼两人,把帖来追。初将谓州县间,犹冀从容。而俄被使人曳将,怕惧,行亦不觉甚难。至一城郭,引入,见一官人,似曹官之辈。又领入曹司,聆(“聆”原作“然”,据明钞本改)读元追之由。云,某前生姓刘,是丈夫,有妻曰马氏。马氏悍戾,刘乃杀而剔其腹,令马氏无五脏,不可托生。所诉者马母。某便告本司云:“居欲得马氏托生,即放某回。尽平生所有,与作功德,为计即可也。若今追某,徒置于无间狱,亦何裨於马氏哉?”本司云:“此则自辨之。”须臾,马氏者到。李恐马氏无礼,遂对官人云:“何得如此狡毒?”李具以私中之言对之。官人问马氏曰,何如。马氏曰:“冤系多年,别罪受毕,合归生路无计,伏取裁断?李氏又云:“且请检某算寿几何,若未合来,即请依前说。若合命尽,伏听处分。”官人云:“灼然有理。”遂召司命。须臾,一主者抱案入来。云:“李未合来,昨追时已检讫。”须臾更检,检出,捧呈官云:“更有十八年合在人间。”本司云:“且令随衙勘责,夜则放归耳。”彼处欲夜,所司放出,似梦而归也。自是人间日暮,追使即来,鸡鸣即放回,如常矣。郑虽贫苦,百计祇待来使。三五日后,使人惭谢郑曰:“百味之物,深所反侧,然不如赐茶浆水粥耳,茶酒不如赐浆水。又贫居易辨。”自是每晚则备浆水及粥,纸钱三五张。月十日后,每来皆语言商议,出拔李氏。李氏初每归来,并不敢言。自使人同和,兼许微说冥间事。常言人罪之重者,无如枉法杀人而取金帛。又曰:“布施者。不必造佛寺,不如先救骨肉间饥寒。如有余,即分锡类。更有余,则救街衢间也。其福最大。”郑君兼凭问还往间一人寿命官爵。”回报云:“此人好受金帛,今被折寿,已欲尽矣。然更有一官。如能改,即得终此秩。若踵前,则不离任矣。”又云:“每烧钱财,如明旦欲送钱与某神祇,即先烧三十二张纸钱,以求五道,其神祇到必获矣。如寻常烧香,多不达。如是春秋祭祀者,即不假告报也。其烧时,辄不得就地,须以柴或草荐之,从一头以火爇,不得搅碎(“搅”字原空“阙”,“碎”原作“剔”,据明钞本改补)其钱即不破碎,一一可达也。”至八月中,李却回,忽喜曰:“已有计可脱矣。”郑询之,曰:“奈何,然须致纸钱三五万,令他行下可矣。”郑乃求於还往,一邑官吏并知之,共与同(“同”原作“司”,据明抄本改。)力,依言救之。后数日。方肯说。因云:“冥司又有剔五脏而杀人者,冥司勘覆未毕,且取彼五脏,置诸马氏腹,令托生矣。”自是追呼稍稀,或十日方一去。但云:“磨勘文案未毕,所言受罪亦不见,其余但拷问科决而已。”又尝言当邑某坊曲某姓名人,合至某月日卒,至时更无差谬。又郑君自云:“某即合得摄安丰尉。”至明年正月三日,果为崔中丞邀摄安丰县尉,皆其妻素知之。自正月已后,更免其追呼矣。郑君自有记录四十余纸,此略而言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