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二年开春，周王的正月里，鲁昭公还困在乾侯那个地方。这光景啊，就像秋后的蚂蚱，既回不了国都，又使唤不动身边人，真真是进退两难。
鲁国这边刚占了阚地，南边吴国就挥师攻打越国。这可是吴国头一回对越国动真格的。晋国的史官墨捋着胡子直摇头："不出四十年，越国准得把吴国给吞喽！越国正当运数旺盛的时候，吴国偏要撞这个枪口，这不是自找晦气么？"
秋七月刚过，周天子就派了富辛和石张两位大夫火急火燎赶到晋国。天子在信里说得可怜巴巴："老天降灾给周王室，连自家兄弟都起了异心，让晋侯您操心了。这十年来，我们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，光是派兵驻守就折腾了五年。我天天盼啊盼，就像老农巴望收成似的，战战兢兢等着转机。您要是肯开恩，效仿晋文公、文侯的功业，替周室分忧，借文王武王在天之灵，稳固您盟主的地位，那真是了却我的心愿了。当年成王召集诸侯修建东都成周，如今我也想沾沾先祖的光，重修成周城墙，让戍守的将士们歇歇脚，诸侯们也能安生，把那些乱臣贼子赶得远远的——这可全仰仗晋国啦！"
晋国的范献子跟魏献子咬耳朵："与其年年派兵给周王室看大门，不如帮他们把城墙修结实。天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。往后就算再有麻烦，咱们也能撇清干系。"魏献子一拍大腿："在理！"当即派伯音回话："天子有令，我们哪敢不从？这就通知各国诸侯。工程进度快慢，全看大伙儿配合了。"
冬十一月，晋国的魏舒和韩不信亲自跑到京师，在狄泉召集各国大夫会盟。魏舒大模大样坐在朝南的主位上，卫国大夫彪傒暗地里直撇嘴："魏子要倒大霉了！僭越职位来主持大事，也不怕折寿？《诗经》里说得好：'老天发怒要敬畏，哪敢嬉戏图快活？老天变脸要当心，哪敢任性瞎折腾？'他倒好，竟敢越位揽大事！"
开工那天，晋国的士弥牟把成周城量了个底朝天——算周长、测高低、量墙厚、挖沟渠、估土方、排工期、算人工、备材料、清粮饷，各项差事分派给各国，连账本都抄送刘子过目。韩不信亲自督工，就等着验收成果。
腊月里，困在乾侯的鲁昭公病倒了。他把随身宝物分赐给大夫们，大伙儿都推辞不受。唯独赐给子家子一对玉琥、一只玉环、一块玉璧和几件轻便衣裳时，他收下了。见有人带头，其他大夫才勉强接受赏赐。可等到腊月己未日昭公咽了气，子家子转头就把赏赐退还给管库的，说："先前不敢违抗君命。"大夫们见状纷纷退还赏赐。史官写下"公薨于乾侯"五个字，字字都在说：这位国君啊，到死都没能回到该待的地方。
后来赵简子问史墨："季氏把国君赶跑，百姓却服服帖帖，诸侯也装聋作哑。如今国君死在外头，竟没人问罪，这是啥道理？"史墨眯着眼睛答道："世间万物都有配对。天有日月星，地有金木水火土，人有左右手。君王设公侯，诸侯置卿大夫，都是这个理。季氏辅佐鲁侯，就像人的左右手，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。老百姓向着季氏，不很正常吗？鲁君一代代荒唐，季氏一代代勤勉，百姓早不把国君当回事了。死在异乡，谁还会可怜他？社稷没有永远的主人，君臣没有不变的位分，自古如此。《诗经》里说'高山变深谷，峡谷成山陵'，您想想，多少前朝王族的后代，如今都成了平头百姓？"
他越说越起劲，手指蘸着酒在案几上画卦象："《易经》里雷在乾卦之上叫大壮卦，这就是天意啊！当年鲁桓公的小儿子季友出生前，占卜的就预言：'这孩子会名扬天下，是公室的臂膀。'果然他手掌天生带着'友'字纹路。后来季友立下大功，受封费地做上卿。传到文子、武子，家业越做越大。鲁文公死后，东门襄仲杀了嫡子立庶子，从此鲁君失了实权，到昭公这代，季氏已经辅佐过四位国君了。老百姓连国君是谁都不知道，这样的君主怎么能守住国家？所以说啊，当国君的可得把权柄和名分攥紧了，千万不能随便给人。"
【经】
三十有二年春，王正月，公在乾侯。
取阚。
夏，吴伐越。
秋，七月。
冬，仲孙何忌会晋韩不信、齐高张、宋仲幾、卫世叔申、郑国参、曹人、莒人、薛人、杞人、小邾人，城成周。
十有二月己未，公薨于乾侯。
【传】
三十二年春，王正月，公在乾侯。言不能外内，又不能用其人也。
夏，吴伐越，始用师于越也。史墨曰：“不及四十年，越其有吴乎。越得岁而吴伐之，必受其凶。”
秋八月，王使富辛与石张如晋，请城成周。天子曰：“天降祸于周，俾我兄弟并有乱心，以为伯父忧。我一二亲昵甥舅，不皇启处，于今十年，勤戍五年。余一人无日忘之，闵闵焉如农夫之望岁，惧以待时。伯父若肆大惠，复二文之业，弛周室之忧，徼文、武之福，以固盟主，宣昭令名，则余一人有大愿矣。昔成王合诸侯，城成周，以为东都，崇文德焉。今我欲徼福假灵于成王，修成周之城，俾戍人无勤，诸侯用宁，蝥贼远屏，晋之力也。其委诸伯父，使伯父实重图之。俾我一人无征怨于百姓，而伯父有荣施，先王庸之。”范献子谓魏献子曰：“与其戍周，不如城之，天子实云。虽有后事，晋勿与知可也。从王命以纾诸侯，晋国无忧。是之不务，而又焉从事？”魏献子曰：“善。”使伯音对曰：“天子有命，敢不奉承，以奔告于诸侯。迟速衰序，于是焉在。”
冬十一月，晋魏舒、韩不信如京师，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，寻盟，且令城成周。魏子南面。卫彪傒曰：“魏子必有大咎，干位以令大事，非其任也。《诗》曰：‘敬天之怒，不敢戏豫。敬天之渝，不敢驰驱。’况敢干位以作大事乎？”
己丑，士弥牟营成周，计丈数，揣高卑，度厚薄，仞沟洫，物土方，议远迩，量事期，计徒庸，虑材用，书餱粮，以令役于诸侯，属役赋丈，书以授帅，而效诸刘子。韩简子临之，以为成命。
十二月，公疾，徧赐大夫，大夫不受。赐子家子双琥，一环，一璧，轻服，受之。大夫皆受其赐。己未，公薨。子家子反赐于府人，曰：“吾不敢逆君命也。”大夫皆反其赐。书曰：“公薨于乾侯。”言失其所也。
赵简子问于史墨曰：“季氏出其君，而民服焉，诸侯与之，君死于外，而莫之或罪也。”对曰：“物生有两，有三，有五，有陪贰。故天有三辰，地有五行，体有左右，各有妃耦。王有公，诸侯有卿，皆有贰也。天生季氏，以贰鲁侯，为日久矣。民之服焉，不亦宜乎？鲁君世从其失，季氏世修其勤，民忘君矣。虽死于外，其谁矜之？社稷无常奉，君臣无常位，自古以然。故《诗》曰：‘高岸为穀，深穀为陵。’三后之姓，于今为庶，主所知也。在《易》卦，雷乘《乾》曰《大壮》，天之道也。昔成季友，桓之季也，文姜之爱子也，始震而卜，卜人谒之，曰：‘生有嘉闻，其名曰友，为公室辅。’及生，如卜人之言，有文在其手曰‘友’，遂以名之。既而有大功于鲁，受费以为上卿。至于文子、武子，世增其业，不废旧绩。鲁文公薨，而东门遂杀適立庶，鲁君于是乎失国，政在季氏，于此君也四公矣。民不知君，何以得国？是以为君，慎器与名，不可以假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