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年开春,白狄人第一次踏进了中原的地界。那会儿冰雪刚消融,草原上的马蹄声惊起了南飞的雁群。
转眼到了夏天,晋国人在长子那个地方,把卫国使臣石买给扣下了,连带着纯留的孙蒯也一块儿被抓。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为了曹国的旧怨。晋国人记仇,像老农人惦记着地里没刨干净的茬子。
秋风吹黄稷穗的时候,齐侯带着兵马来犯鲁国北疆。晋国的中军元帅荀偃正要发兵讨齐,夜里却做了个怪梦——梦见自己和死去的晋厉公打官司,厉公抄起铜戈就砸他脑袋。荀偃惊醒时冷汗涔涔,第二天在路上遇见梗阳的巫皋,那巫者说的话竟和梦里一模一样:"今年您命里该有死劫,若要出兵东方,反倒能逢凶化吉。"
晋军渡河那日,荀偃用红绳系着两对玉璧祷告。河水拍打着战船,他声音压得极低:"齐侯仗着地势险要,背弃盟约欺凌邻国。臣下荀偃今日随主君出征,若得胜而归,此生再不渡此河!"说完把玉璧沉入浊浪,船头甲士们的铁甲映着朝阳,红得像要滴血。
十月初的鲁济之会上,诸侯联军黑压压站满了河滩。齐侯在平阴挖了壕沟防守,夙沙卫劝他据险死守,可这位国君偏要逞强。结果联军攻破防门时,齐军尸首把壕沟都填平了。范宣子悄悄给析文子递话:"鲁莒两国打算抄后路,你们国君怕是要当不成啦。"这话传到齐侯耳朵里,吓得他连夜爬上巫山瞭望——晋国人使了个诈,让战车左边坐真人右边扎草人,车后头拖着树枝扬起漫天尘土。齐侯哪见过这阵仗,连滚带爬逃回了都城。
十月最后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,齐国守军悄悄撤了。晋军营里有三个明白人:师旷听见乌鸦叫得欢,说齐军跑了;刑伯听到战马嘶鸣,说齐军跑了;叔向望见城头落满乌鸦,也说齐军跑了。天亮后联军冲进平阴城,只逮着断后的夙沙卫。这位太监出身的将军把战车横在山道上,杀了马匹堵路。晋将州绰连发两箭射中齐将殖绰,箭矢擦着脖子飞过:"再动一下,第三箭就取你性命!"
联军乘胜追击那几日,鲁卫两国抢着打头阵。荀偃带着中军拿下京兹时,冻硬的战袍上结着冰碴子;魏绛攻破邿城那日,雪地里混着血水泥浆;赵武围困卢城不下,气得砍断了城门栓。最绝的是范鞅的御者追喜,进雍门时顺手用戈宰了条挡路的恶犬。等烧到申宫的竹林时,火光照得半个临淄城通红。
齐侯慌不择路要逃往邮棠,太子光急得一把扯住马缰:"父君是一国之主,怎能像丧家犬似的逃命?"见劝不住,太子竟挥剑斩断车辕。直到腊月寒风里,还能看见晋军的旌旗在潍水边飘荡。
南边的郑国也不太平。子孔想借楚军铲除异己,楚将子庚却按兵不动。楚共王派人来催战,使者靴子上的泥浆还没干,子庚就叹气道:"君王以为我贪图安逸吗?"转头点兵时,特意选了汾水边的演武场——那里芦苇丛生,正好遮掩兵力虚实。
楚军北上那月,鱼齿山下冻雨连绵。士卒们裹着湿透的麻衣,脚趾冻得发黑。晋国乐师师旷在帐中弹琴,突然按住琴弦:"我方才奏北曲又奏南调,楚军必败。"果然没多久,楚军冻死大半的消息就传到了盟军大营。
【经】
十有八年春,白狄来。
夏,晋人执卫行人石买。
秋,齐师伐我北鄙。
冬十月,公会晋侯、宋公、卫侯、郑伯、曹伯、莒子、邾子、滕子、薛伯、杞伯、小邾子,同围齐。
曹伯负刍卒于师。
楚公子午帅师伐郑。
【传】
十八年春,白狄始来。
夏,晋人执卫行人石买于长子,执孙蒯于纯留,为曹故也。
秋,齐侯伐我北鄙。中行献子将伐齐,梦与厉公讼,弗胜;公以戈击之,首队于前,跪而戴之,奉之以走,见梗阳之巫皋。他日见诸道,与之言,同。巫曰:“今兹主必死,若有事于东方,则可以逞。”献子许诺。
晋侯伐齐,将济河。献子以朱丝系玉二瑴而祷曰:“齐环怙恃其险,负其众庶,弃好背盟,陵虐神主。曾臣彪将率诸侯以讨焉,其官臣偃实先后之。苟捷有功,无作神羞,官臣偃无敢复济。唯尔有神裁之!”沈玉而济。
冬十月,会于鲁济,寻湨梁之言,同伐齐。齐侯御诸平阴,堑防门而守之,广里。夙沙卫曰:“不能战,莫如守险。”弗听。诸侯之士门焉,齐人多死。范宣子告析文子曰:“吾知子,敢匿情乎?鲁人、莒人皆请以车千乘自其乡入,既许之矣。若入,君必失国。子盍图之?”子家以告公,公恐。晏婴闻之曰:“君固无勇,而又闻是,弗能久矣。”齐侯登巫山以望晋师。晋人使司马斥山泽之险,虽所不至,必旆而疏陈之。使乘车者左实右伪,以旆先,舆曳柴而从之。齐侯见之,畏其众也,乃脱归。
丙寅晦,齐师夜遁。师旷告晋侯曰:“鸟乌之声乐,齐师其遁?”刑伯告中行伯曰:“有班马之声,齐师其遁?”叔向告晋侯曰:“城上有乌,齐师其遁?”十一月丁卯朔,入平阴,遂从齐师。夙沙卫连大车以塞隧而殿。殖绰、郭最曰:“子殿国师,齐之辱也。子姑先乎!”乃代之殿。卫杀马于隘以塞道。晋州绰及之,射殖绰中肩,两矢夹脰,曰:“止,将为三军获。不止,将取其衷。”顾曰:“为私誓。”州绰曰:“有如日!”乃弛弓而自后缚之。其右具丙亦舍兵而缚郭最。皆衿甲面缚,坐于中军之鼓下。
晋人欲逐归者,鲁、卫请攻险。己卯,荀偃、士匄以中军克京兹。乙酉,魏绛、栾盈以下军克邿。赵武、韩起以上军围卢,弗克。十二月戊戌,及秦周伐雍门之萩。范鞅门于雍门,其御追喜以戈杀犬于门中。孟庄子斩其橁以为公琴。己亥,焚雍门及西郭、南郭。刘难、士弱率诸侯之师焚申池之竹木。壬寅,焚东郭、北郭。范鞅门于扬门。州绰门于东闾,左骖迫还于门中,以枚数阖。
齐侯驾,将走邮棠。大子与郭荣扣马,曰:“师速而疾,略也。将退矣,君何惧焉!且社稷之主,不可以轻,轻则失众。君必待之。”将犯之,大子抽剑断鞅,乃止。甲辰,东侵及潍,南及沂。
郑子孔欲去诸大夫,将叛晋而起楚师以去之。使告子庚,子庚弗许。楚子闻之,使杨豚尹宜告子庚曰:“国人谓不穀主社稷,而不出师,死不从礼。不穀即位,于今五年,师徒不出,人其以不穀为自逸,而忘先君之业矣。大夫图之!其若之何?”子庚叹曰:“君王其谓午怀安乎!吾以利社稷也。”见使者,稽首而对曰:“诸侯方睦于晋,臣请尝之。若可,君而继之。不可,收师而退,可以无害,君亦无辱。”子庚帅师治兵于汾。于是子、伯有、子张从郑伯伐齐。子孔、子展、子西守。二子知子孔之谋,完守入保。子孔不敢会楚师。
楚师伐郑,次于鱼陵。右师城上棘,遂涉颍,次于旃然。子冯、公子格率锐师侵费滑、胥靡、献于、雍梁,右回梅山,侵郑东北,至于虫牢而反。子庚门于纯门,信于城下而还。涉于鱼齿之下,甚雨及之,楚师多冻,役徒几尽。
晋人闻有楚师,师旷曰:“不害。吾骤歌北风,又歌南风。南风不竞,多死声。楚必无功。”董叔曰:“天道多在西北,南师不时,必无功。”叔向曰:“在其君之德也。”